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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风不止(三)

2025-04-03 13:47:20

世子府里一片肃杀之气,步瑶跟在高澄身后,见他听了沙千里等几个人耳语,又径直走向扶摇馆。

说话间,有几个婆子将一个女子拖了出去,步瑶心惊,那是她曾见过的一位侍妾。

她……犯了何事?她是一些人放在我身边的,要说也没什么,只是她过了,只能带走。

高澄面无波澜。

元仲华满面狼狈地跟在身后,忍不住说到:夫君,难道现在你的妻子就只有她一人了吗?我呢?阿琬你也不去看看了吗?高澄回过头,终于有了些神色,如深渊般,合欢散你总共在我身上用了两次,一次,她的孩子没了。

一次,便是有了孝琬。

你还想说什么?步瑶瞪大了眼睛,想起许久以前,那个穿着樱粉襦裙,开满樱花的春天,她曾有过一个孩子,而一夜戚风暴雨之后,没了。

元仲华一个踉跄,怎么能说是我?那时,我还尚未嫁入世子府啊!是不是这个贱人罗织妾身?寒冰般的冷语笃定响起:你是没嫁入世子府,可已经能让我没了一个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

姓赵的婆子死之前吐了个干净,所以,那些人,我全杀了个干净。

你嫁进来以后,我说,别把你们清河王府那些污糟手段用在我世子府,你没有听,几次三番试探我的底线,南歌的身子你给弄坏了,不能生育,上舞被你赶去了教坊司。

如今,我不缺正室夫人了,你若再生事,就当我没娶过你。

说罢,拉起面若死灰的步瑶,阔步走入扶摇馆。

背后的声音犹自呜咽:夫君,她是什么好东西,生了别人的孩子还来骗你,你不要信她……他的手骤然紧了紧,但并未松开,笃定地拉着她走进扶摇馆。

——————————————————————————————————————————西魏也刚刚举行过一场大婚,文帝元宝炬娶了柔然大公主为后,昔日的皇后乙弗氏下堂出家,削发为尼。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步瑶有些恍惚,本科的时候,曾经赶了一篇这段历史的课程论文,查了这位皇帝的资料。

他一生坎坷,打从出生没多久,父亲京兆王兵败,母亲剩下遗腹子的妹妹,一家人被幽禁在宗正寺。

总算后来重获自由,归入宗室,然终究带着反骨,与孝明帝一起与灵太后对着干,被免官。

再后来,元脩即位,他做了太尉。

再跟着元脩逃去西魏,宇文泰杀了元脩,却立了他做皇帝。

最最讽刺的是他的谥号,史书潜规则,只有特别有成就的皇帝谥号里才有文武二字,汉文帝开文景之治,汉武帝就不用说了,可笑这位宇文泰的傀儡皇帝,竟然谥号为文皇帝。

更让步瑶笑不出来的是,文帝娶了这位柔然公主(悼皇后)的两年后,因着柔然公主滔天的醋意和柔然武力的胁迫,文帝一纸诏书将乙弗氏赐死。

元宝炬是孝文帝之孙,乙弗氏是孝文帝外孙女,元宝炬娶了姑姑淮阳公主的女儿,恰如宝玉与黛玉。

就算乙弗氏是淮阳公主和平西王之女,乱世中尚且保不住性命,更不要提她可怜的儿子。

想起自己的儿子,步瑶又是一阵心惊。

还记得那年世子府的赏樱宴,落英缤纷时,乙弗氏笑得幸福而满足。

步瑶?高澄看着兀自发呆的她,而回话的人已经渐渐走远。

步瑶回过神来,世子……你是不是在想,为何元宝炬会舍弃乙弗氏,而娶了那柔然大公主?抛却一切挣扎,步瑶目光坦然,宛如墨染,直照进人的心里,不……我并不好奇,我知道,但凡想做皇帝的男人,早就把一切都舍弃了的,别说是妻子,就连儿子,也不是不能舍的。

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对吗?所以你才会离开我。

世子说笑了,昔日我不过一小小侍妾,连乙弗氏的分量都不曾有过,何谈舍弃。

昔日魏国的曹彰可用爱妾换一骏马,爱妾供他消遣,良马供他玩乐,爱妾与骏马又有何不同,价值等同。

更何况,世子是亲口说过要将我送给宇文泰的,我难道对世子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念想?高澄霍然起身,怒不可遏,所以你便是这样想的,也拿我当作玩物吗?我大婚之夜,我并未曾留在她房里,我怕你难过,撤了团扇便去找你!你可知我到扶摇馆看到了什么?高澄捏起她小巧的下巴,恨意灼然,我竟然看到,人去楼空!人去楼空!我们的床榻之下,竟有一条密道,直通向郊外农舍。

你这骗子!你既要走,又何必做那种种假象与我看?你知道吗?到那天我才知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下巴上的力道骤然收紧,步瑶轻蹙眉头,我大婚之夜,带着侍卫追去了郊外,找了你三天三夜!你不想解释解释吗?这几年你去了哪里?还嫁了人?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阿至罗国把你嫁过来,你不会不知道要嫁的是我吧?你安的什么心,一个破帏帽,把我耍得团团转!你就那样看着,如今,我想听真话,你到底如何做想?心虚得厉害,下巴被紧紧捏着,高澄犹不满足,继续道:你嫁人了,生子了,如今要来认我做父,你想过我会怎样吗?忽然想起那年临走时候跳的一曲《白纻歌》:扬清歌,发皓齿,北方佳人东邻子。

且吟白纻停绿水,长袖拂面为君起。

寒云夜卷霜海空,胡风吹天飘塞鸿。

玉颜满堂乐未终,馆娃日落歌吹濛。

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黄金。

垂罗舞縠扬哀音。

郢中白雪且莫吟,子夜吴歌动君心。

动君心,冀君赏。

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

吴刀剪彩缝舞衣,明妆丽服夺春晖,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

激楚结风醉忘归,高堂月落烛已微,玉钗挂缨君莫违。

那时她便有了阿瓘,可是,谁会信?她取名字,是按照史书取的,按照史书,叫做孝瓘,又名长恭,瓘乃玉器,高家的儿子皆以美玉为名。

高澄疲惫至极,本来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颓然坐在榻上。

我幼时跟着父亲打仗,父亲说,等赢了这一杖我们就回渤海,我们一家买一处大宅,好好过。

可仗打完了,他又不回了,他想打更大打胜仗。

他收了六镇降兵,一仗一仗的打下去,仿佛永远打不完……步瑶岂会不知,那是她来之前重点攻克的时段,资料不知查了有多少。

我没有选择,做了他的儿子,做了我母亲的儿子,我没有旁的路可走,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渤海,也回不去过去。

不管是清河王嫡女还是阿至罗公主,叫我娶我便娶了,这有何难?领兵打仗,还是算计权谋,我一样样照做,这有何难?事到如今,便是我不想做皇帝,也会被下一个上位者痛快地宰掉。

回不去了……我们高家的男人,便只有这一条路。

我知道你看元宝炬休了乙弗氏你心生轻蔑,若是我,我也会休,若不休,何以做大事?何以得到柔然的助力?步瑶急急道:可你以为乙弗氏进了庵堂便了事吗?她与元宝炬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昔日乃我魏国典范。

难道那柔然大公主不知道元宝炬日日牵挂她吗?难道柔然会任由这个女子动摇柔然公主的皇后地位吗?必要杀之,方可罢休!如此,你也愿意吗?我今日便断言,他日乙弗氏必遭毒手。

你道命不由自主,你道回不去,可若这样一味强行走下去,就能安好吗?就能顺利荣登大宝吗?天下三分,你打赢了宇文泰,还有梁国萧衍,打赢了萧衍,还有下一个。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这世上总不过是起起落落,今日花开盛极,明日花落荼靡。

我和你,都只有一世,没有来世,我不想看你们高氏穷途末路,我不想看高氏子孙尽数陪葬!为何你觉得我们一定会输!赢了又如何,高氏有多少男子,你上有父亲,下有八个弟弟,将来还会有更多。

今日,你们是战友,明日,你们便是君臣。

相猜相疑,相杀相煎!高氏的男子是可能会做皇帝,但可能不是你!你如何甘心?你是说叫我以后不要争了吗?阿惠,你能不能信我一次?步瑶双眼犹如深井,直看进他心里。

我会给你一个交待,但不是现在。

现在,你先不要问,我回来了,这次不会轻易走了,你信我一次。

高澄双眼露出血色,你叫我拿什么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