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步飘飖》作者:月千爻 > 第44章 爱别离(二)

第44章 爱别离(二)

2025-04-03 13:47:20

众人未听到她说话,那歌姬的舞辞已然响起,再待细细听来,众人皆啧啧称奇,只觉得那词甚妙,听得人身骨轻软,缠绵悱恻。

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黄金。

垂罗舞縠扬哀音,郢中《白雪》且莫吟,《子夜》《吴歌》动君心。

动君心,冀君赏。

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

她身上的舞衣极为精巧,以白羽毛色丝线用凸绣之法绣成根根分明的鸟羽,覆在那乳白香雪纱舞衣之上,腰间以同色轻纱鸟羽带系就,带尾坠两串乳白长流苏,从腰两侧垂下,舞动间可见流苏翻动,甚是轻妙。

合着全身并无另外的装饰,只头上梳一圆锥髻,微微弯曲的发髻尖坠以同色白流苏,一如当初在太极殿的模样。

这一舞她极为用心,想让他就此记住她的模样,一折腰,一膝腿,饱含爱恋;一回首,一轻转,道尽缠绵。

眼波流传,眸中带雾,指尖生莲,裙袂摇曳,直教大殿里鸦雀无声,呼吸尽敛。

舞辞继续唱来:吴刀剪彩缝舞衣,明妆丽服夺春晖。

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

《激楚》《结风》醉忘归,高堂月落烛已微,玉钗挂缨君莫违。

仿佛在梦里也曾这样恣意舞蹈,连元乐与孟江这样的人也看痴了,只叹世间竟有这般舞蹈,人间几回得见?一舞毕,这美人也并不停留,施施然一礼,便轻巧离场。

崔季舒赞道:世子果然会**,她在太乐署之时舞得也没有今日这般动情。

叫我等开眼了。

元炜兀自说道:确是美人,出尘超逸,空灵如仙,可遇不可求也。

高澄并未再说话,拿起桌上酒盏,连喝三杯,在这午宴上已是有醉意了。

此时有人自偏门无声步入,凑在高澄耳边耳语了几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高澄已是笑到不能自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元乐不解,世子何故笑成这样?有什么好事也让我们乐一乐?高澄敛了目光,带着无声的杀气,缓缓地扫视着全场,他说侯莫陈悦杀了贺拔岳!哈哈哈哈哈哈,侯莫陈悦杀了贺拔岳!在座何人,皆为重臣之子,皇室宗亲,世族子弟,鲜卑贵族,没有不懂这些的,此时已然十分明了,朝中大的军中势力只有贺拔岳和高欢两股,而此前,元脩平衡着、周旋着两股势力,从中得利。

也因此,高家纵容手握实权,也并未篡位,连皇上赐九锡与王爵,亦是连连拒绝,十分谨慎。

而此时,贺拔岳竟然死了?在座亦有王思政之子,他胖胖的脸看起来十分憨厚,他跟着众人笑,心中却翻滚煎熬,看来……以后的天下尽归高家所有。

可,表面上贺拔岳仍是朝廷重臣,关中大行台,大都督,手握兵权,地位超然。

纵然他死了,高澄在这样公开的场合发笑,岂非十分无礼?怎么,贺拔岳死了,以后高家连避讳都不必了吗?那还有贺拔胜呢,还有宇文泰呢,怎么高澄这般笃定,是否高家留有后手?高澄又连干几杯,不动声色地记着在座的诸般反应,以推测他们背后家族的态度。

沙千里又无声走到高澄身边,耳语道:宇文泰在来洛阳的路上,听到贺拔岳死的消息之后,调转行头去了关中。

高澄半眯着狭长的眼睛,小声说道,看来美人的吸引力不够大,收复贺拔岳旧部才是真格,以往竟是我看轻他了。

刚刚府门那里可有动静?沙千里道:有!侯景之子侯和,广陵王之子元乐,王思政侄子王宝,分别遣人回府报信去了。

仿佛意料之中,看来贺拔岳死了,才能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

这仗,还有的打呢。

我叫你查的明城大学,有没有消息。

回世子,属下无能,江湖帮派、军阀势力、夷族番邦都没听过这个组织。

慕容玄跑后,我们去堵了那道人和道姑,也还没找到人,月中行与江一牧也不见了,能肯定的是,这些人乃是一伙。

如今的线索,只剩慕容姑娘和穆夫人了。

可穆夫人自从搬回旧府,身边便都是娄夫人的人了,世子可请娄夫人出手。

至于慕容姑娘……要不要用刑……高澄的脸色更加难看,只道,你先下去吧。

是,属下已经严加看管扶摇馆,只等世子下令。

————————————————————————————————一番舞蹈,步瑶已没有任何力气。

下人见世子开宴仍招了慕容姑娘跳舞,方才不敢再怠慢,连忙送来了吃食。

步瑶顾不得吃相,大口吃了起来。

夜色渐进,华灯初上,步瑶站在扶摇馆假山之上,遥望垂天阁之后的逍遥居,那里人声鼎沸,十分热闹,对比着黯淡的扶摇馆,恍如隔世。

然而此刻心念却丝毫不散,有种遥远的安定在心头蔓延。

夜宴不同于午宴,高洋请来了城中最好的戏班,置于逍遥居宽敞的院落之内。

因来客皆为青年男子,因此也不请那咿咿呀呀的戏班子,只请那新奇好玩的表演。

那些雕刻精巧的木傀儡,此刻正一忽击鼓,一忽吹箫,一忽掷剑,一忽缘絙倒立,正热闹上演着北魏百戏。

小舞台上还有麒麟、凤凰、仙人、长蛇与白象,还有些说不出的奇禽怪兽,冲来避去杀得淋漓。

丝管嘹亮,歌声绕梁,并着飞空幻惑,异端奇术,美酒佳肴,舞姬歌女,把整个逍遥居衬得如同梦幻泡影一般。

阿昆回来说道,姑娘,那逍遥居里的丫鬟十分谨慎,金子是收了,但是不能保证世子能来。

她们只说世子近日里阴晴无定,她们也不敢说得太多,只能尽力。

步瑶了然,迎着北魏世子府里的夏日晚风,微微阖了双眼。

白日在逍遥居隔着重重人潮已是见到了一面,算是了了心愿,也罢。

阿昆,我想沐浴,不知你可想得办法?阿昆点头,嗯,姑娘等着,银子使下去,叫婆子们抬点热水来总不是难事。

而且,世子白天招了姑娘,她们也不敢再如从前那般怠慢了。

说罢,转身便走下假山。

过了一时,阿昆已来叫她,姑娘,水好了,可以沐浴了。

泡在这盆珍贵的热水里,步瑶一动不动。

阿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步瑶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她梳理头发。

阿昆,是不是累坏了?早知道你去伺候南歌或者上舞也比跟着我强。

阿昆也是累极了,不瞒姑娘说,我是家生丫头,哥嫂都劝我不要管你,赶紧要在新主子来之前表现表现。

他们说得没错,跟着我,太差劲了。

不,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说话,喜欢看你,跟着你除了有时候跑腿累,心不累。

不像跟着其他主子,心里整天要想东想西的,我不愿意。

我就愿意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干点活不算什么。

阿昆,你还小,你不知道,不是每个地方都和这里一样。

有的地方,可好了,就像那天那个仙姑说得一样,女孩可以上学,可以做官,还可以做教书先生呢。

衣裳呢,你想穿什么样的就穿什么样的,就算裙子极短,露出两条大白腿也没人说你有伤风化。

你想不想跟我去这个好地方?净房里雾气弥漫,水汽氤氲,让她想起历史系的黑洞。

阿昆?想不想去?我可以带你去。

大白腿……哈哈哈,那还不被那些登徒子瞧了去。

她转而思考,露出少女神色,哪里真有那样的好地方啊。

步瑶笑了,我说有便有。

沐浴过后,阿昆仔细服侍着,却不敢瞧。

姑娘瘦了,也憔悴了。

曾经白腻丰润的肩膀,现在却只有骨头包着皮。

想想世子曾经那般喜欢姑娘,如今要娶妻了,却也可以轻轻放下。

见过了这些,阿昆也生出许多感慨来。

怪不得嫂嫂整天骂哥哥,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步瑶穿好素白寝衣,兀自擦着如瀑的长发。

这头发在刚来的时候还只及肩,现在却已垂至腰际。

连同她的人一般,也从那梳着及肩头发的历史系女生月步瑶,变成了北魏丞相世子高澄的一个低级侍妾慕容月。

一路走来,自己却是不敢置信的。

如此漫无目的想着,却已是轻叹几声,漫步至院中空落已久的秋千,荡着秋千,轻轻哼唱起李白的《清平调》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那曲调甚是清丽婉转,李白的诗亦是笑中有愁,是步瑶从前走在校园里常常哼唱的。

步瑶半倚秋千上,刚洗过的长发随之荡起,似乎回到了那个没有时空的黑洞,步履飘飖。

空气中莫名一股酒气,倒吸一口气,睁开眼来,面前不知何时换成了高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