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郑大车

2025-04-03 13:47:20

家中的几位婆子已是手臂酸麻,饶是身状体健,也一时捱不住了。

身体扛不住,手上却不敢停下,不知不觉,郑大车身上已被头发丝一样的细针扎得千疮百孔。

你当丞相府是你放肆的地方!从前我竟未注意到你,有胆子污蔑我儿?我儿与你通奸?我儿的通房丫头都比你漂亮百倍!一时盛怒之下气涌,娄夫人扶着心口,我乃侯府长大,石狮子门里的污糟事我见得多了,你还是说实话!你想做什么,谁人指使!郑大车被绑在木椅上,已被那些小细针折磨得呕吐过几回,气若游丝,是世子意欲对我不轨,我有何错啊!娄夫人半生所经营,无非是丈夫与儿子,此刻丈夫离心,儿子被陷,心里闷闷的怒火无处释放。

还敢污蔑我儿!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

他喜欢哪个女子,我一眼便知。

别说我儿对你丝毫未动过心,细究起来,他连你是谁都未必对得上。

夫人……别说大话,早在祭天那日,世子就已经意欲非礼于我,是我拼死推开了他。

谁知……谁知他前日……郑大车不堪再说,闷闷得嚎哭起来。

我乃荥阳郑氏长房嫡女,我嫁给丞相,认你做当家主母,平日里殷勤侍候,没有说不尽心的。

谁想到,落得这样……所以我对你不薄,你日用饮食,皆是几房里最好的,丞相最宠的穆仪儿,连有孕了也不曾越过你去,你到底是谁的人,我不信世上怎会有如此以怨报德之事!不说,再给我扎!咣当一声,门被踢开了。

高欢气得满面煞白,手里拿着的几本书被狠狠摔到地上,原来你平时便是这样替我治家!一把扯过婆子手里的竹针筒,一把银针撒落在青砖上。

这便是上次对英娥用的私刑吧?这次在家里便如此,是当我死了吗!娄昭君眼里满是红丝,正想分辩,尔朱英娥又挺着肚子过来凑趣,丞相,莫动气,我们都是妾,不听主母的听谁的?家有家规,郑妹妹做的事的确叫人怀疑,夫人私审也是应该的。

丞相还是不要动气了!这话一分假维护,九分全是真挑拨。

果然,高欢又摔了屋里的汉代铜香鼎,主母?世子?便是我太过宠信你们,惯得你们无法无天了!家规?我高家何时有过这样的家规?郑大车看准时机,挣扎着爬起身,丞相!夫君!我真的是冤枉的,能嫁给丞相已是三生有幸,我何曾有过二心?我真的没有勾引过世子啊……高欢扶起郑大车,只见她大腿上被扎满了小针,动也动不得。

适时地,郑大车在高欢怀里晕过去了。

高欢一脚踹翻了几个婆子,来啊,这几个,给我杖毙!说罢,抱起郑大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桃花开了,世子府逐渐冷清下来,以往朝中贵公子们登不进的高门,如今乃是请都无人来。

一则消息早就传开了,大丞相要扶尔朱英娥做正室,若她生下儿子,便立刻废了高澄的世子位,立尔朱英娥的儿子。

世子府,垂天阁。

我猜不出了……步瑶身穿樱粉暗绣衣裙,头戴粉色宝石做蕊的白色珍珠花瓣簪,手上套着那只价值连城的白玉三丝绞丝镯,脸上透出白里透粉的光泽。

在光线不算亮的垂天阁侧室,周身仿佛散发着清婉的动人光芒。

高澄看得痴迷,嘴角上扬,话上却不饶人,你怎么道道都猜不出?那些我都没吃过,我哪里知道白玉饼和白玉酥是两种东西?高澄竟然有些心疼,那我就叫他们一样样做给你吃。

步瑶莫名其妙,心想,我吃过的好东西,你才没吃过呢,还心疼我。

啊,好久没吃酸芝士蛋糕了,好想念学校门口那家烘培小店……想到芝士,腹中忽然一阵腻腻的恶心,步瑶捱不住,又急忙到净房干呕起来。

高澄急得不行,怎么又吐了?府医倒是笑吟吟,世子有所不知,初有孕是这样,再过一月,姑娘的胃口便开了,到时候再进补不迟。

高澄如临大敌,你还有你那些个弟子,从今日起,便住在我府上,无事不得离开。

我不许她有半点闪失。

府医晓得了轻重,是,世子不说,也是这样安排的。

高澄哑然失笑,莫要再叫我世子,怕很快便不是了。

府医面色不改,端然道:世子莫出此灰心之语。

我入丞相府也有十年了,这十年,颇多变迁。

望世子不以一时气短而丧了志向。

高澄抬头,端详着这位平日不多言语的老者,忽生尊敬。

敛容道:我并未丧志,也不怕你笑话,为今我只有韬晦这一条路,静待时机。

步瑶是我所爱之人,此多事之秋,我不许她有一点点闪失。

姑娘的身孕,交给老朽便可,世子不必挂怀。

姑娘正值青春妙龄,只要听从医嘱,安心将养,便可无虞。

只是……府医深邃的眼睛透出隐忧,只是姑娘乃多思多虑之人,望世子多劝慰。

高澄凝神,凹进去的细长眼睛若有所思,听完颔首,我记得了。

府中自上至下通传下去,谁也不可到她面前嚼舌头。

是,姑娘心思和缓,便再无事了。

———————————————————————————————世子府,花圃。

这桩婚事为娘已经尽力了,看来是不行了。

娄昭君仿佛一夕之间忽然老了,远看两只眼睛如同两个黑窟窿般,透出绝望的光。

高澄疼在心里,那柔然公主也够势利,见我不得父亲宠,居然要直接嫁给父亲。

这样见风使舵的女子,我不要也罢。

娄昭君看着高澄一日日清瘦下去,原本养尊处优的闲适样子再看不见,唯有和她一样深陷的眼眶,连下巴都尖了些,定是每日多思多虑。

想着也红了眼圈,哪里是她势利,是她父汗势利。

阿那瑰岂会做赔本买卖?这样也好,我为你求娶柔然公主时曾立下话,若你父亲迎娶,我便让出正室之位给这位郁久闾忆古公主。

母亲!你放心,这柔然公主天性活泼,不是阴鸷之人,还好对付。

你父亲现在不但不回府,还把穆仪儿和郑大车接了去了新府。

若如此下去,扶正尔朱英娥是迟早的。

我正好借此机会绝了尔朱姐妹的念头!看着母亲这般运筹,高澄忽然想起小时候,纵使父亲对他再严厉,母亲总会温柔劝慰,念叨你以后也会成为你父亲这样厉害的男人。

而现在的母亲,大概是失望透顶,再难有往日对夫君的无限崇拜了。

外面侍女通传:夫人,世子,二公子来了!高洋憨憨笑道:母亲,哥哥,父亲听说慕容姑娘有孕,特地叫我送来补品。

听说都是极难弄到的好玩意儿。

娄夫人闷哼了一声,不屑道:都是尔朱氏吃不了的吧?听说她快生了还吐,岂不是补太多?见母亲如此说,高洋端详着自己的衣袖不敢出声。

高澄接了过来,多谢父亲!对了,子惠,求娶柔然公主是不成了。

母亲记得清河王之女对你是有意的,母亲找人问过了,听说也是个好孩子。

只是……只是她听说你已经有了三个侍妾,慕容姑娘还有孕,又不肯了。

清河王和人说起过,若是她未过门你已经有了长子,便不肯嫁你了。

高澄轻蔑一笑,这不难。

他想起元仲华小鹿一般的眼神,母亲,我会让她答应。

只要清河王这边能做我的助力,无论如何,我也会娶到她。

娄夫人忆道:我记得清河王元亶的父亲是被那‘夜叉’害死的,与元氏并不一心。

元脩又封他为司徒,在朝中根基不浅。

况且他娶的是灵太后侄女,灵太后虽然倒了,但是在朝中自有一股势力。

时机成熟之时,这股势力招之即起。

高澄偷瞄高洋,只见高洋听得认真,想起前日种种猜疑,不想母亲在他面前说得过多,笑道:母亲,若是我不行了,可扶植子进,我们两个都是母亲的儿子,谁上位都是一样的。

高洋刚想撇清,娄昭君便斥道:休得存此念头,你父亲如龙,你兄如虎,你如此蠢笨,助你哥哥成事尚且不足,更何况取而代之!大概是用尽了全身气力,高洋才把那翻腾的恶心压了下去,又连忙换上一副痴傻样子,自嘲道:母亲说的是,哥哥再莫拿我逗趣儿!高澄用心观察,若高洋真的是敌人,那他只能说他是天才,说此话时,高洋连一丝微妙的变化都没有,仿佛真的是自己那个傻弟弟。

子进,我与母亲都不得父亲欢心,还要靠你在父亲面前周全了。

哥哥放心,我虽愚钝,却也能周旋一二。

穆夫人与尔朱夫人就快要生产,我劝哥哥还是不要和父亲置气,若哥哥能搜罗些珍奇宝贝,父亲也能消气了。

那你帮我留心着,此事便交与你了。

哎!高洋笑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