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红颜旧

2025-04-03 13:47:20

心已死,目标反而更加明确,并非妾身贪心,妾身平生所有,不过是丈夫与儿子。

求娶柔然公主,不仅为了子惠,也为了丞相。

柔然可汗阿那瑰岂是一般人物?你说得不错,可我已经打算将常山王的妹妹许配给他,如此他还有不满吗?阿那瑰岂是这般知恩之人?他有枭獐之心啊!我魏国当年对他如何?他父汗死后,柔然内乱,他逃至魏国,国主待他甚厚啊!他再次回柔然之时,可汗婆罗门欲致他于死地,他又逃回魏国,魏国依然厚待于他。

但他是怎么对我们魏国的?没有他带着柔然人作乱,何来六镇之乱啊?他哥哥丑奴娶了那位萨满神婆,国内大乱,他也能够轻松平息。

这样的人,我们不该把他最钟爱的小公主娶回来吗!因着高澄,高欢对娄昭君本是极为厌弃,可听了这一席话,思绪稍稍被拉回。

是啊,此时岂是得意之时?柔然狼子野心,吐谷浑贼心不死,那傀儡皇上元脩亦非善与之辈。

况且,朝中眼线告知,有些世家对高家极为不满,也想趁乱起事。

照你这样说,这柔然公主这样重要,便给了子惠这个没心肝的了吗?娄昭君咬咬牙,若是丞相自娶,我愿让出正室之位,服侍公主,助夫君成就大业!一席话堵得高欢哑口无言,他忽然想起了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夫妻俩在军帐中分析战情的场景。

娄昭君一针一线缝制高欢的牛皮战靴,双手常常鲜血淋漓。

帐中缺少炭火,孩子们冷得直哭,依旧是娄昭君,偷偷去马厩里,捡了满满两大筐马粪,烧了热水给孩子们洗澡取暖。

高欢笑话她臭,她不动声色地把马粪抹在高欢手背,逃到帐门哈哈大笑……此刻娄昭君跪在冰冷的青砖之上,如同罪妇一般为儿子求娶柔然公主。

心忽然硌了一下,有丝丝的疼,那疼痛又缓缓蔓延开来。

高欢终于起身,走下高大的暖座,扶起娄昭君。

那便如你所说,为子惠求娶吧。

我今晚便筹划一下。

娄昭君听到此话方缓缓起身,收起那些无声的感伤,强打起精神笑道:谢夫君!那妾身告退了。

却在转身那一刻凝住了笑容,眼中多了几分坚定与决绝。

——————————————————————————————————————————师妹,你糊涂!姜中行怒不可遏,一向中正平和的脸上结了一层霜,龙贞贞便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步瑶自知无理,不再说话。

你做了高澄的侍妾,便不走了是吗?便要做北魏的人了是吗?来之前我好好研究了几晚北魏史,高澄的妻妾中,何曾有你?慕容月?你连贞贞也不如,她好歹还有个衣冠冢。

你呢,你跟的什么人,那高澄,最最阴鸷之人,连高洋的妻子都沾染的人!不!师兄,他不是,昨晚郑大车之祸便是有人陷害!你信他无辜?可是桩桩件件全是他人陷害?即便他无辜,你便要陪着他,不回去了吗?你父母呢,给他们一纸死亡证明?说月步瑶死了?死不见尸?父母……瞬间眼里便噙满了泪水,师兄,他活不长的,我陪他几年,就回去。

我不会永远呆在这……你当那个通道会永远存在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告诉你,那黑洞现在已经极不稳定了,说不定哪天就回不去了!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见兄妹俩吵架,屏气侯在门外,不敢多话。

姜中行一转眼看见了她,见她眼神闪烁,定是听见了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

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步瑶也收回几分心神。

叹了口气,姜中行放低了音量,步瑶,跟我回吧,你不回,我难道一个人回去?带不回你,叫我如何对老师交代?师兄,你给我点时间……步瑶,你不走,我就不走。

高澄并非无心之人,他刚刚来见我了,细问了我们的出身,看来他心中不无疑虑,毕竟北魏像你这样的女子,读过书的不多。

步瑶一凛,高澄的确不好糊弄。

你放心,我说了我们是前朝的流放罪臣家属,家里人都读过书,所以你开过蒙,读过书。

获罪后改称姓月,我叫月中行,你不要忘了。

他既然能越过你慕容的背景查到我这一层,就说明当他了解得越多,就越是瞒不下去。

你还是早做决定,眼前他固然喜欢你,但如果他知道你来历不明,奇奇怪怪,必不肯轻易放你走了。

我明白了……他现在还信你,所以我还能见到你,若他不信你了,我们连见面也不可能了。

明城的校徽收好了,那是回去的唯一信物。

步瑶郑重点点头。

师兄……历史,真的不能改变吗?万万不能!你有没有听慧宝禅师的话?若改变,会出大事的!你想做什么?步瑶听了,虽是意料之内,也再无话说。

师兄,我没有要做什么,我不会瞒你。

此时,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对方接连出招,却不知幕后到底是哪一方。

从道士施法,到郑氏事件,高欢态度的轰然转变,还有隐隐的直觉,接下来未知的风波。

步瑶有些自责,自己本该知道一切,却眼睁睁看他陷入风波之中。

高澄的敌人实在太多了,皇上以及身边的斛斯椿、元宝炬,所有元氏皇族,贺拔兄弟,宇文泰,尔朱氏,以及朝中从不显山露水的老臣世家。

数着高澄这边的人,看似不少,实际上却并不都是他的人。

窦泰与段荣听命于高欢,崔季舒羽翼尚弱,高洋藏拙守愚,难辨真假,只有娄昭算是世子一党,这还得取决于娄昭君的意思。

看来娄昭君要为世子求娶柔然公主做世子妃不无道理。

若是高欢对高澄态度有变,凭着娄家以及柔然的势力高澄还有胜算……身后一热,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原来已不知在亭子里站了多久,全身已是冰冷无知觉。

高澄声音暗哑,似是极度疲惫了,在想什么?步瑶脸一红,却坦然说道,想帮你。

高澄坏笑,好啊,以后每天都像昨晚那样帮我……步瑶回头,来不及惊呼,被一双炙热的唇堵住了嘴,步瑶放弃了抵抗,顺从地就势钻入他厚实温暖的貂裘斗篷中,瓷白的小手被他粗糙温暖的大手攥住。

夜半时分,扶摇馆。

阿惠,你真的想做皇上吗?听得此话,本来拥着步瑶的高澄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塌上。

仿佛这话题太过沉重,叫人气闷。

做皇帝,是我父亲的毕生目标。

也必须,是我的。

做高家的嫡长子,没有选择。

你是不是要娶妻了……步瑶蜷缩在高澄怀中,屏息问出这个问题。

是,母亲正全力为我求娶柔然公主,有了她父汗的助力,我才不怕陷入昨日的陷阱。

高澄坦诚得出乎意料,步瑶从侧面看去,那白煞脸与驼峰鼻像极了高欢。

想起怀中的步瑶,高澄补充:你放心,这和你无关。

极度的坦诚,两端的结果,让人反而没了主意。

阿惠,若你想做皇帝,我可以帮你。

做我高澄的女人,我岂会让你费心神,你乖乖呆在我身边,等着做我的昭仪就好。

连妃嫔等级都编好了……北魏的左右昭仪,位同大司马,除了皇后之外最为贵重。

阿惠,你也太过自信。

岂不知后世有多少人为你唏嘘,少年老成,却英年遇刺。

丞相过于宠爱尔朱英娥,若她此胎生子,不论是娄夫人,还是世子,都地位不保。

夜安静得出奇,风口浪尖之上的世子府,夜晚里更添几分诡异的静寂。

高澄亦是心下一惊,对了,尔朱英娥。

尔朱家的人没有死绝!一条线索渐渐浮上水面,他的敌人不仅仅是那个傀儡皇帝元脩,不仅仅是耀武扬威的贺拔岳和宇文泰,更不仅仅是那些看见的和看不见的恨意。

那日手掌写着走的内监,待到要细查之时离奇暴毙。

高澄记得,与那内监曾有几面之缘,虽然印象模糊,但仍记得他是跟着孝庄帝的。

而孝庄帝那时候的皇后便是,尔朱英娥!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暗夜中,高澄的眼一闪一闪。

阿惠,要小心尔朱家的两个女人。

那一场夺嫡风波多险啊,虽然史书上只有寥寥几句。

高澄再也睡不着了,内监、道人、郑大车、尔朱英娥……是了,高欢是高家的领头人,与外面的争斗自然是高欢的事。

而自己,若是世子地位不保,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点,朝中不是没有先例。

妾侍得脸,生子受宠,夺了嫡子之位的数不胜数,更何况,这不是一般妾侍,是尔朱英娥,曾嫁过两任皇帝的尔朱英娥。

高澄端详着夜色中的步瑶,如墨的长发倾泻在枕边,月光中的雪肤仿佛放着光,她的眼神是最特别的,从不琢磨着别人的意思说话,不迎合,不谄媚,而是那样坦荡,如深井一般要把人吸进去。

思绪清明,两日来的惊惧一扫而空,高澄闭上眼睛,唇边勾起了一丝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