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一酒楼内室,黑暗中,有两个女子身披斗篷,窃窃私语。
所以呢?你还想要什么?皇后娘娘当然知道我们想要什么?都几时了?如今我跟着高欢,连个正经妾都算不得,娄夫人更是恨不得除我而后快,你还叫我皇后娘娘?您当然是皇后娘娘!我荥阳郑氏乃屐声世家,历代先祖无不尽忠君上,先祖深受孝文帝恩泽,只认元氏一个皇族!你父亲虽然杀我丈夫,可尔朱家如今也成了高欢的阶下囚,我与你便一笔勾销。
你便那么恨高欢?尔朱姐姐,难道你不恨吗?高欢灭了尔朱家,还夺取了尔朱家的旧部。
而我荥阳郑氏呢,娄夫人的弟弟娄昭欲灭我家门。
我兄不争气,郑家还得靠我们女子。
上次我送了侄女给娄昭君看,想让侄女嫁给高澄,她却羞辱我侄女一番。
好,若如此,你我姐妹便是一条心了。
我何尝不为了弟弟们,你同我都是一样的人……尔朱姐姐,你便安排吧,大车全听姐姐的。
好!娄昭君上次害我不成,未必不会再出手,我们必要一击即中,万万不能给她喘息的机会。
是……————————————————————————————————————————什么?父亲又要娶一妾侍?哥哥,没错,听说是荥阳郑家的,叫……郑大车的。
步瑶心脏又漏跳一拍,为何这样的事都叫她听见。
这名字这么熟悉,在哪里见过呢?她不敢动声色,继续给高澄与高洋斟茶。
不过步瑶知道,高欢自取胜归来,一月里倒有大半月都住在新府,与尔朱英娥赏花对饮,好不痛快。
相反,娄昭君连见高欢一面也难了。
不久,更加叫人瞠目结舌的消息传来,高欢又纳了尔朱兆的女儿尔朱英姣为妾,同样放在新府。
若说尔朱荣的女儿跟了高欢,那也情有可原,毕竟尔朱荣并非高欢亲手所杀,而是尔朱英娥的夫君孝庄帝元子攸所杀,高欢不过耍了手段,收了尔朱荣的旧部来灭尔朱家。
尔朱英姣却不然,那是高欢刚刚凯旋的那场战役,窦泰偷袭尔朱兆军营,致使尔朱兆自缢。
那是真真切切的杀父仇人!父亲刚刚娶了尔朱英娥,孝庄帝皇后;又娶了她妹妹,尔朱英姣,又是一个皇后!唉,外面已是物议如沸!还有这位月儿妹妹的姐姐呢。
高洋眼含深意。
高澄横睨高洋一眼,那不一样!高洋赶紧收敛,弟弟说笑话呢,自是不一样。
那只是丘穆陵家为了讨好父亲的。
哥哥不也收了慕容妹妹吗?我只等着哥哥娶未来的嫂子呢。
步瑶嘴角一抽,转瞬便恢复正容,装作没有听见。
高澄似乎察觉到了,你还有心说笑话,父亲只住在新府,我俩连见他一面也难。
又娶?这个郑大车,什么来头?弟弟也不知……我去查一查!你的消息不全,据我所知,父亲要娶的还有尔朱世隆的之妻,姓冯的。
高洋也失神了,父亲……这是要干什么……大业未成,父亲却先松了警惕!哥哥,我们得有应对之策啊!尔朱姐妹居心叵测,父亲现在又偏听偏信,弟弟听说……尔朱英娥已怀有身孕!什么?高氏兄弟陷入了沉默。
——————————————————————————————————————————高欢心情大好,回到丞相府还满面带笑。
娄夫人不敢多言,只挑让高欢高兴的家事说。
丞相,仪儿已有孕月余,已是很久未曾见到丞相了。
我何曾不见她,叫她过来。
慕容仪自怀孕起,只见过高欢一面,阿大听说后亦是急的团团转,看来高欢并未把她放在心上,那又如何为慕容氏争利呢?想起阿大嘱托,慕容仪不敢怠慢,细细扑了一层加入了珍珠粉、米粉、胡粉和葵花子汁的珍珠紫粉。
又拿出步瑶专门为她所制的画眼笔,那本是西域而来的青雀头黛。
步瑶几日不出门,磨碎了,里面加了蜡、羊脂,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重新烧制而成,削成细细的一小根,教她画眼。
穆仪儿用画眼笔仔细沿着长长的睫毛勾勒出一双含情美目,眼尾轻轻上扬。
画眉用的青雀头黛也被步瑶掺入了一丝金箔,画起眉来如雾般朦胧。
再拿出掺进牛髓、猪胰的红蓝花胭脂,用那浅红的膏体抹了嘴唇,上了脸颊,不仅娇艳异常,还甜香满颊。
镜中的人极美,那是慕容氏几代生出的最美的女子。
然而神情却忧郁,仪儿抚摸着肚子,一种道不清的感觉漫上心头。
仪儿拜见丞相!穆仪儿一手抚着肚子,另一只手提起裙裾,恭敬跪下。
娄夫人赶紧上前一步,扶着慕容仪,对高欢笑道:丞相,仪儿有了身子,就别跪了吧。
高欢也走上前来,扶起慕容仪,月余不见,仪儿却不见丰腴。
穆仪儿略低下头,掩住更加削薄的尖下巴,夫人日日关怀,是妾身胃口不佳,理应为孩子多进补的。
娄昭君乘机道:仪儿饮食也很少,心情不畅,丞相还得多陪陪仪儿。
自然,我自会多回府里。
高欢停顿一下接着道,你是丘穆陵氏的人,在此之前你是慕容氏的人,如今你要生产,我就找一块好地送与你慕容氏族人,再赐官与你丘穆陵氏家人吧。
穆仪儿有片刻的呆滞,转而望向娄夫人,见娄夫人面色平和,应该是应允的,终于喜极而泣。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谢大丞相!妾身替慕容氏与丘穆陵氏谢丞相!高欢没有多说,叫下人搀走了慕容仪。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郑氏嫁给了高欢,住进了旧府。
不同于尔朱姐妹,郑氏颇为自知,平日伺候娄昭君也并不懈怠,十分乖巧。
娄昭君也渐渐对她委以信任。
这天,日头暖暖的,娄夫人叫来了众妾侍说话。
年底最后一件大事便是祭天,丞相自然是要随行。
此次并非鲜卑祭天仪式,但皇上也特许我等女眷随行。
我本可以不带你们,但……娄昭君自嘲地笑笑,丞相执意要带尔朱姐妹,所以你等也一同去吧。
你们要懂规矩,知礼仪,万万不可越了本分。
郑大车抢先道:是!我们谨遵夫人教诲,谢夫人带我们见世面。
我还没见过祭天呢。
娄昭君失神道:你们没见过,可有人还上过祭坛呢。
说的便是当过皇后的尔朱姐妹,众妾知娄夫人心结在此,纷纷敛息不敢说话。
郑大车连忙道:夫人莫要在意,纵然往日再风光贵重,今日仍是以夫人为尊。
说到底,夫人是正妻,我等同为妾侍。
难不成昔日尊贵,今日便能越过了夫人去?娄夫人微笑道:说远了,祭天仪式庄重无比,你们便把衣服首饰花销报上来,从府中的花销里出。
是!谢夫人!——————————————————————————————————————————终于到了冬至这天,圜丘祭天仪式。
皇上与皇后一行来到洛阳城南郊外的圜丘。
这圜丘专为祭天而建,上层为天地之位,下层为五帝之位,于阴尽阳生的冬至之日,在天圆的圜丘,祭祀昊天上帝、五方帝及日月,祈天命顾及魏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那待宰的牺牲还懵然不知,新制的祭品漆器还散发着油彩的味道,鲜卑特色的黑色旗帜,混合着城郊那烧炙干柴的灰白烟火……步瑶惊叹!这可比去天坛公园有现场感多了!步瑶混在世子府的侍婢中,佯装低头,眼睛却不够用了,恨不得用摄像机录下来,这可是她放下身段,求高澄的。
想起出门之前高澄那矛盾的眼神,步瑶仍然后怕。
喏,赔你的!一只与原来那只一般无二的绞丝镯不由分说地套在步瑶手上,只是玉色更白了些。
好疼!步瑶用尽力气,却也拿不下来。
不知世子何意?如世子所说,这镯子价值连城,步瑶一奴婢而已,真的受不起。
高澄一反常态,竟然解释道,我第一次送人东西,这个镯子真的不好做,我找了好几个人做,玉料都废了几块,总算做成了一个。
步瑶用力向外拔,无奈这镯子就如同长在了腕子上,如何也拿不下来。
不许!高澄一把攥住步瑶的手腕,和你那只一样,只有碎了才能拿下来。
以后不许拿下来。
不对,气氛暧昧,眼神热烈,他不会对我……却见高澄已经大踏步走向世子府礼队,她赶紧小步跟上。
此刻,洛阳城南郊已站满了各府的礼队,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次序集结成一片。
然后,如同墓室壁画一般的场景出现了。
只见先前在洛阳皇宫中已经斋戒数日的皇上、皇后从纯黑色的御舆中下来,端然走向圜丘。
元脩颤抖着,百感交集!自孝文帝废除种种鲜卑旧制以后,拓跋氏变成了元氏!现在的元氏,已经没有了拓跋氏的魂。
西郊祭祀变为了汉制南郊祭祀,即便是鲜卑那位于西天的神,也要去南方迎了,迎得来吗!昔日鲜卑十姓,如今已称不上贵族。
就连拓跋氏的江山,也要被灭了尔朱氏的新尔朱——高家夺去了。
他们这些元氏皇帝,不过是尔朱氏和高氏手中所携的天子。
再过几年呢,想想司马家吧,魏可成晋,元也可以成高,司马昭之心啊!高薇与元脩并肩而立,厚重的礼服发冠下看不出她的表情。
做了鲜卑的女人,才可以参加祭天,平日夜里私会的两人,此时竟然比肩并行。
帝后并行至圜丘中心,后面皆为朝中新臣,高欢与贺拔岳站在臣子的队首。
随着庄重的礼乐《皇矣》响起,祭天仪式开始了。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
监观四方,求民之莫。
维此二国,其政不获。
维彼四国,爰究爰度。
上帝耆之,憎其式廓。
乃眷西顾,此维与宅。
作之屏之,其菑其翳。
修之平之,其灌其栵。
启之辟之,其柽其椐。
攘之剔之,其檿其柘。
帝迁明德,串夷载路。
天立厥配,受命既固。
作者有话要说:唉,不架空,真的不好写唉,查了很多资料。
下次我要写架空!腹黑傲娇男主马上要受到森森的打击了,不过他是不会认的,你们可以理解成他是一只小狼啊,总想着先做了狼王再玩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