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小姐,请梳洗。
一丫鬟碰上冒着热气的柔软面帕。
放眼瞧过去,世子府的买办毫不含糊,步瑶的妆台上,整个洛阳城的新巧玩意儿一应俱全。
有市面流行的各色金玉小叶子笄簪,慕容氏最钟爱的树形金玉珊瑚步摇冠,嵌珍珠玛瑙蓝宝金华胜,造型独特的嵌松石金耳环,镂空雕凤玉璜,更有玛瑙、珍珠、玉石、珊瑚、水晶、琥珀做成的各种项链、手钏……叹了口气,我自己来吧。
天明练舞的日子结束了,还真有些怀念。
用面帕擦了几遍脸,仿佛浑身都松快了。
小丫鬟殷勤侍候,为步瑶细细地涂上了面脂,又敷了薄薄一层粉,待到要在额头做额黄妆的侍候,见步瑶露出惊恐的神色,立即停了下来:慕容小姐,若不喜欢额黄妆,奴婢还会其他妆。
步瑶当然知道额黄妆,只是不能念出温庭筠的云髻几迷芳草蝶,额黄无限夕阳山来罢了。
步瑶一笑,你叫什么?奴婢阿昆。
不知现在洛阳流行什么妆容?嗯……有梅花妆,也叫寿阳妆,在额间以五瓣或多个花瓣点缀,奴婢还会用金箔花钿做梅花妆。
还有……还有额黄妆,也叫佛妆,如同涂金佛像一般,在额间用黄色涂之,状如小山,也叫额山。
慕容小姐,你好像都不喜欢?步瑶正沉浸在她的描述中,嗯?喜欢……可我还想听听你会些什么?是!阿昆十分自信,娓娓道来:奴婢母亲会剪纸,所以奴婢还会用金箔花钿做成小鸟、小鱼、小兔子,贴在额上十分可爱。
南歌与上舞两位小姐都很喜欢奴婢的动物花钿……阿昆说到一半,忽然掩口,自知失言。
南歌?上舞?步瑶只觉着这两个名字很好听,转念一想,自是了然,是世子的侍妾吗?慕容小姐你别见怪,奴婢不会说话。
是……世子只有这两个侍妾,从前是家里的歌姬和舞姬,再没有了。
阿昆已是不敢再说。
未曾想步瑶轻巧一笑,你怕什么,没事,起来!还有什么妆你说说看。
阿昆一愣,转而宛然:哦!慕容小姐真好性儿,奴婢是在这两位侍妾中间受惯了委屈的,但凡有新妆容,她们都要第一个装扮,奴婢愁得,就怕得罪了哪个……哦对,小姐问我妆,还有两个眉毛一画连心的仙娥妆!步瑶噗一声笑了,两个眉毛连在一起啊,哈哈哈……听完了学术调研,步瑶继续上妆。
阿昆依着步瑶的吩咐,只继续上了薄薄一层胭脂,按照步瑶的眉形淡淡扫了青黛,再就是上了一层绯红唇脂。
接着步瑶拿出自制的眼线笔,扫了扫眼线,这个关窍古人自然不懂得,阿昆只感叹:小姐这样淡淡的妆,真好看!原来不用花钿与面靥也这样好看,好像……好像……奴婢比不出来。
步瑶笑了,帮我梳头吧。
阿昆又变出了桂花头膏,细细地抿着为步瑶梳了一个简洁的百合髻,簪了个蓝宝花朵金簪。
在世子府的第一天,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反正师兄的伤也还没好,来之则安之吧。
打定了主意,步瑶继续田野调查。
世子府极为奢华,一草一木无不精心培植,亭台花榭无不灵动精致。
还在阿昆口中打听到世子的垂天阁里有一座藏书阁,里面有许多在现代人看来失传了的珍贵竹简书籍。
心痒得厉害,必须要去瞧瞧。
阿昆,我刚来这里,想求世子让你来我这,你愿意吗?阿昆是个家生丫鬟,识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奴婢愿意!我此刻想去垂天阁看书,不知世子允许不允许?嗯……阿昆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也……没有不允许吧?可世子今日去丞相府了。
步瑶叹气,可能在丫鬟眼中去那里都是要见到世子的,那正好……走吧。
哎?慕容小姐,你快点!你都连着来三天了,世子一直没回来。
趁世子没回,我们快走吧!阿昆紧张地四处张望。
步瑶放松地坐在垂天阁的藏书室里,正在捧着竹简看一本惊心动魄的上古奇书残本。
别怕,怕什么,我不过看几本书。
我本来不怕的,可是毕竟南歌和上舞小姐也从来没来过这里,我其实真不知道行不行啊?毕竟这也是世子办理朝务的地方啊。
没事没事,你帮我望风。
我一会就看完这本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步瑶满足地把书简卷好,原来早就失传的夏代易经《连山易》是这样的,但是好多地方看不懂。
那么说,商代易经《归藏易》这里也是有的了?果然和周代流行的《周易》大为不同……步瑶兴奋地揉揉酸痛的腰腿,太有收获了,只恨自己不是硬盘,就怕记不下来啊,要么明天带纸笔……好疼!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世子!步瑶立时敛容行礼:奴婢见过世子!高澄亦是吓了一跳,你来这里做什么?看书?回世子,奴婢长日无聊,听说垂天阁有书可看,便来看看。
你看得懂《连山易》?回世子,奴婢不懂。
但此书甚是有名,奴婢第一次看到。
高澄疲惫地坐在书房的蒲团上,仿佛是用尽了力气。
你别怕,这几日我有事,且我答应过给你时间。
你若喜欢看书,便可来我藏书阁看书。
步瑶喜出望外:真的?那我可以抄写吗?高澄疲惫地笑了,你倒是精明,抄写?我的这些书,皆是乱世之中搜罗来的,你若有手抄本,以后便是无价之宝。
罢了,你喜欢抄便抄吧。
我……我还想给我哥哥写封信。
那日走得匆忙,哥哥肯定很急。
便依你吧。
步瑶暗暗思量,高澄很好说话啊,为何后来做出那么多荒唐事呢?有那间藏书阁,便有了半个北魏的精华了,步瑶暗暗兴奋。
过来。
高澄拍拍旁边的蒲团,嘴角微微含笑。
想起那日,步瑶的脸腾地红了。
她尴尬地抚了抚鬓边的乱发,慢慢地走过去。
世子,南歌和上舞两位姑娘求见!一丫鬟道。
步瑶停住了脚步,忽然想起阿昆提过的这两位侍妾。
进来吧。
只见两个轻柔妩媚的女子鱼贯而入,一个着粉衫,鬓角坠着粉晶红宝的步摇;一个着绿裙,摇曳间翠绿的流苏顾盼生姿,好不灵动。
妾身参见世子!听这声音,便知粉衫女子是南歌,果真清脆宛如莺啭。
步瑶停下来,不知该行什么礼,还是该站着不动?犹豫着,还是轻轻行了一礼:奴婢慕容月,见过两位姑娘。
粉衫女子贝齿轻启:这便是慕容姑娘吧?妹妹好生客气,跟我们还自称奴婢。
我们一同侍奉世子,该姐妹相称才是。
绿裙女子亦说道:早就该去看望妹妹,谁知世子书房竟能碰见妹妹,以后还是常来常往的好啊。
隔着半个书房,步瑶都能感受到那满满的醋意和不真诚,只能尴尬笑笑。
偷瞄高澄,眼光不怎么样嘛。
谁知撞上了他炯炯带刺的目光,步瑶赶紧收回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正色敛容,一本正经地演下去。
你们来这里有事吗?高澄沉声道,声音里半分感情也没有。
南歌最先反应过来,听说世子回府想来看看,亦听说慕容妹妹在此,想来见一见。
以后不召你们,不要来这里,听见了吗?两人显然不知是如此结果,正色道:是!谨遵世子之命。
妾身告退了。
两人说罢轻轻一礼,便退出垂天阁。
步瑶亦找到机会,奴婢也……我让你过来!步瑶心下不屑,十九岁男孩,也就是大一新生,连师弟曹天宝都大四了呢,而北魏这小子,已经开府自立了,在朝中担任要职,连侍妾都有了俩。
迟疑了一会儿,观察着高澄的脸色,仍不敢怠慢,步瑶走了过去,轻轻跪在蒲团上。
未及跪稳,步瑶一惊,被他一把拽进了怀中。
高澄面露不悦:我看出你是个有反骨的人,我对你已是百般迁就,而你处处试探我的底线。
若你不想听我的话,想想你外面的哥哥们……步瑶慢慢放松了僵硬的身体,是啊,他又哪里是大一新生呢,高欢的儿子,军营里看着生死长大的。
不能再违背他,否则后果严重。
高澄并没有继续动作,仿佛已是极度疲累……今夜是丞相回到洛阳以后第一次回旧府,娄昭君早已于丞相府里备好新房,只等高欢与慕容仪今夜入住。
慕容仪坐在房中,强作镇定,瑟瑟发抖。
直至深夜,高欢才走进屋子,打眼瞧着她酷似嫁服的大红团绣牡丹深衣。
你叫什么?妾身穆仪儿。
嫁与我,是你所愿吗?仪儿今后是丞相的人了。
姓丘穆陵之前,姓什么?慕容。
她深吸一口气,高欢岂是她能骗得了的。
慕容氏曾有恩于我先祖,本以为你是汉女,岂料你是鲜卑里最著名的美人族之后?我母鲜卑,我祖母鲜卑,我夫人亦鲜卑,如今我又娶鲜卑慕容之后,岂非天叫我做鲜卑之王?高欢抱起慕容仪,眼眸颜色骤然变深,慕容氏……怪不得如此美。
对待美人他从来都毫不迟疑。
转眼间,大红的嫁衣被一扯两半,只有那红幔帐荡来荡去。
仪儿来不及惊呼一声,便被不容分说的男性气息覆盖。
心里默念:别了,玄哥哥。
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