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2025-04-03 13:47:14

三少将军的庆功会上,季斐然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出了洋相。

齐祚也又一次好心地去找他搭话,一如既往地碰了钉子。

后来实在被缠得不行了,季斐然终于冒出一句:和你站一块儿,我季斐然就是壁花。

不要再吵我了!齐祚一怔:碧花?我最近买了一对画眉,其中一只就叫碧花。

季斐然醉醺醺地说:你还养鸟儿,一个武将养鸟?说出去给人笑话死。

齐祚也未生气,只笑道:你也喜欢?要不,明天我带来给你看?季斐然当时头晕,昏昏沉沉地点点头,也没多话就睡过去了。

结果第二日,齐祚真的来了,手中还拎了两个鸟笼。

季斐然开门的时候俩眼瞪得老大,懵懵懂懂地把他请进去了。

两人在后院坐了一会,季斐然坐下来看着那两只画眉。

棕褐色的毛,灰白色的腹,黑褐色斑纹,白色的眼圈。

眼睛骨碌碌地转,喜欢得紧,对那鸟儿吹了个口哨。

齐祚是学武的,说取了一只就不知另一只该叫什么了,叫季斐然帮他想。

季斐然翘了个二郎腿,指尖轻轻往鸟笼上一弹:山童负担卖红果,村女缘篱采碧花。

一只叫碧花,另一只就叫红果好了。

齐祚对那画眉笑道:红果,好,你就叫红果了。

季斐然看他一副不亦乐乎的模样,玩心大起,微笑道:红果好是好,俗气了些。

红果又名山楂,不如改作‘山楂’,齐将军你说如何?齐祚一怔,鼓掌道:山楂,好名~~好名!就叫这个了!这下季斐然是哭笑不得。

他这么说其实是想整一下齐祚。

乜斜那鸟一眼,叹了口气,真是委屈它了。

齐祚说雄画眉好斗,他买的两只都是雄的。

他素来喜好斗鸟,若与别人分享更人间一大乐事。

于是想叫季斐然帮他养一只,以后比比看谁养的强。

于是,山楂就顺理成章变成季斐然的了。

季斐然曾经想给山楂改名。

碧丝,满溪,醉花,烟雨,蕊珠,袅竹……无论再诗情画意的名,都被齐祚一句话硬生生地打退回来:还是山楂好听。

季斐然就纳闷,齐祚平时为人真是风吹两边倒,但一到改鸟名的时候,立场比石比金坚。

山楂自此还变成了齐祚骚扰季斐然的理由。

从那以后,齐祚是三天两头往尚书府跑,去了也不做别的事,就斗鸟,斗了鸟就走人。

季斐然给爹娘抱怨齐祚太无礼,季天策也跟着翘了大拇指道:此乃达人,潇洒出尘。

厚道~~厚道。

斐然哪,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少冒些酸气,跟人家学学。

季斐然被塞得无话,只好作罢。

有了脾气,统统往齐祚身上发。

齐祚似乎也不介意。

久而久之气消了,觉得这人还是可以看。

后来有一次两人去山上放鸟,走得累了,坐石头上歇着。

春寒料峭,季斐然冷得受不住,遂站起来踱步。

齐祚见状,拦了他,脱掉外套披在他身上,对他笑了笑又继续坐下去玩鸟。

季斐然裹着衣服,坐下来随口念道:除却当时画眉鸟,风情许知一佳人。

其实没有多想,只是打诨罢了。

且料想齐祚一个学武的,也听不懂诗句的意思。

可他话音刚落,齐祚便接道:不是风情佳人,是画眉张敞。

季斐然吓得身上一抖,差点把鸟笼都给踢翻。

回过头去脸色发白地看着齐祚。

齐祚像没说过话一般,逗着碧花,笑得极是舒畅。

季斐然盯了他好一会,脸红得彻彻底底,最后甩掉了他的衣服,逃命似地赶回了家,连山楂都忘了拿。

后来接连几日齐祚都没有再去拜访他。

到了朝中一问,才知道番子又打到了边境,齐祚是统率前锋部队交战去了。

然后季斐然就一直在打听战况。

据说齐祚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即是主帅又是军事,迫使敌兵主力回师,复败复起,拖住敌军主力,终于将敌军压回番邦,功劳甚著,回来后定将被大力提拔。

可是就在听到胜利凯歌的后一日,一个噩耗传来——齐大将军战死沙场。

季斐然一个人回到两人最后见面的地方,大哭了三天。

精疲力竭回到家,家中的丫鬟说,武显将军来找他。

正纳闷自己没认识什么武显将军,季斐然来到了后花园。

小小的石桌上,两只鸟笼。

坐在石桌旁的人脖子上绑着厚厚的绷带,一只手还因骨折用白布半吊着。

见季斐然来了,抬头对他爽朗一笑:你连山楂都忘拿回来了。

季斐然一时头昏,冲过去就在齐祚的头上狠狠一敲。

齐祚倒是不紧不慢地推开他,假怒道:有你这样对伤员的么,我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季斐然根本没听他的话,抱住他的头,纵情吻了下去。

年少轻狂,做任何事总是轰轰烈烈。

没过多久,朝中的人都知道了两人的关系。

季天策原本极是反对的,无奈也清楚儿子的性格,最后也就由着他们了。

自从齐祚将番子击退以后,番邦一直状况不利,皇上说要趁胜追击,派齐祚带兵主动攻打过去,并授以符节,统帅十二万大军。

出兵那一日,齐祚穿着披风战袍,在玄武门处与季斐然道别。

季斐然笑道:你这一去,不要给我短命在那就行了。

齐祚道:就是只剩一条腿,我都要爬回来。

两人又相视一笑,聊了几句便分开了。

临行前,齐祚翻身上马,对着周围欢送他们的老百姓,对着季斐然高声吟诵了一首诗。

那首诗是季斐然教他的,他念出来的时候却比季斐然更具威严和气魄。

四个月后,齐祚大军以万夫不挡之勇攻破敌军,番邦一战大获全胜。

长安的老百姓们争先恐后地赶到了玄武门,翘首迎接他们的英雄凯旋归来。

长龙般的队伍缓缓而至,老远的,看到的却是一片雪白的丧服。

整个大军的人都红了眼眶,在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失声痛哭。

季斐然费力地挤出人群,听说副帅封帛身受重伤仍昏迷不醒。

还没来得及问齐祚的消息,一口漆黑冰冷的棺木跟着军队运入了城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追封齐祚为一品振威将军,谥忠烈。

赵总管在齐家宣读这个圣旨的那一日,礼部尚书齐表以旧疾复发为由辞官告老还乡,皇上将齐祚安葬在皇家陵墓,并提拔季斐然为礼部尚书。

也是同一日,季斐然按着自己微微生疼的关节,靠在玄武门的城门下,醉得不省人事。

百姓早已散去,四周空旷无声。

临行前的那首诗却一直在玄武门内回荡——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

龙灯花鼓夜,长剑走天涯。

故事是游迭行说的,可许多细节游迭行也不知道。

大体听了个过程,游信微微蹙眉道:怕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罢。

游迭行伸了个懒腰,笑道:儿子你觉得呢。

脑中迅速闪过季斐然劝戒时说的话,游信轻声道:怕是兔死狗烹。

游迭行又打了个呵欠:宁要十条狗,不养半条狼。

是个皇上,就该懂这一点。

游信道:可是爹,您不是说蓄谋害死齐祚的人是常及么。

游迭行道:没错。

番邦还没拿下来,常及就急着想要弄死齐祚,原因你已经知道了。

皇上原本是想挑拨常及和齐祚互斗,没想到齐祚只会带兵打仗,不会勾心斗角。

游信默默点了点头。

游迭行又道:再怎么说齐祚也是个功臣,与其让他在朝廷里被常及密谋害死,不如干脆让他死的风光些。

游信道:那齐祚有没有谋反的意图?游迭行呵呵一笑:谁知道呢。

有没有意图都不重要,人总是会变的。

游信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点点头,微笑了一下。

游迭行拍了拍游信的肩膀:儿子啊,倘若以后在你已经功高盖主的情况下,皇上莫名其妙给你立奇功的机会,例如叫你当什么军师或是护送公主出塞什么的,千万别去。

干脆丢了乌纱帽直接逃回老家,否则壮士一去不复返哪。

游信试探道:爹,季大人后来如何了?游迭行甩甩发麻的腿:还能怎样。

季贤根本不是个当官的料,天天混日子呗。

皇上多少对他对振威将军有点顾忌,但能忍多久?就他那性格,我估计他现在至少被贬了这么多级。

说完,伸出三根指头。

游信微愕道:确实如此。

说话口无遮拦,又不会保护自己。

游迭行两只老眼一眯,手又在游信肩膀上重重一拍:子望啊,你不会跟齐祚一样罢。

游信果决地摇头:不可能。

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太笨了。

游迭行哈哈大笑起来:行,行。

反正老爹不管你的事。

爹倒是希望你回来陪我钓鱼。

不过你还年轻,多在外面闯闯。

记住,对付某些老头子,真得驴皮煮胶慢慢熬。

游信微笑着点头。

游迭行道:回去罢,不要浪费时间了。

游信刚走两步,身后的游迭行突然冒出一句:嘿嘿,季贤那小伙子倒是适合钓鱼。

几日后,游信赶回京师,连家都没回就直接去了尚书府。

开门的人是个丫鬟,问她季斐然是否在家,丫鬟只说少爷出了远门。

一时心生疑惑,又问她季斐然去了哪里。

丫鬟道:少爷没有交代,只是临行前把他养的鸟放生了。

游信的脸色徒然变得苍白。

招呼都忘打就离开了,飞速朝户部赶去。

到的时候额头已全被汗水打湿。

经过他身边的人都给他行了礼,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搭理别人。

最后终于在捐纳房找到了季天策,匆忙问了季斐然去了何处。

季天策一见是游信,多少有些提防:游大人不知道么。

游信摇头:我前几日回了老家。

季天策顿了顿,道:皇上派他护送公主出塞了。

此话一出口,仿佛一块巨石落下,砸得游信满脑子空白,什么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