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易然结婚后两个月。
星期日。
燕莎购物中心。
一辆白色宝马在停下,保镖开了车门,一个年轻女人走下来,脸上略施淡妆,一身黑蕾丝裙,身材姣好,路过的人都会禁不住回头看她一眼。
魏佳宁拉了拉车里人的手,亲亲密密地喊一声老公。
再走出来的人,又引得行人注目。
钱易然难得打扮休闲,白衬衫衬得脸颊清秀迷人。
真正的金童玉女。
魏佳宁挽着钱易然的手,笑吟吟地说:老公,今天人家不想逛商场。
钱易然微笑,眉间几缕碎发乌黑明亮。
那你想去哪里?我们就逛街好不好?难得你有假期,就陪陪人家了。
魏佳宁握住他的手,歪头看着他。
明明是发嗲的口吻,却丝毫不做作,小鸟依人的姣妍模样,羡煞旁人。
钱易然点头:行,我们走哪边?魏佳宁指了指南方的新街:那边我很少去。
钱易然怔了怔,却没说话。
魏佳宁在他身上轻轻拧了一把:小浩的学校也在这条路上,你居然没反应过来?我们逛完街,顺便带他去吃饭,好不好?钱易然笑道:今天是星期天。
魏佳宁恍然大悟,扁扁嘴:我都忘了。
然后挽住钱易然,一路朝那边走去。
繁华的步行街,人来人往。
年轻的女孩子穿着清凉的衣服,牵着男友在街上信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不时踮脚与男友耳语几句,然后两人会心一笑,温柔地亲吻。
钱易然看着他们出神。
幸福的情侣。
旁若无人地牵手,拥抱,亲吻。
只要在一起,就一定会被周围的人祝福。
父母,朋友,亲戚。
就像他与魏佳宁。
魏佳宁在一家装饰品店前徘徊了一阵子,转过头唤他进去。
钱易然这才回过神,匆匆忙忙跟她进去。
零零散散的小挂件,满目琳琅。
卡通的,朴素的,华丽的发夹。
魏佳宁取下一只发夹,理了理蓬松的头发,将一绺卷发别好,看着镜中的自己。
雪白皮肤,淡紫眼影。
红樱般的唇,饱满丰润。
镜中的女人绝美倾城,成功吸引了周围人的眼光。
钱易然的目光却停在那个发夹上。
银色的小鱼发夹。
他想起了一个小男孩。
五六岁的年纪,皮肤细腻柔嫩,就像刚划开的豆腐。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柔软发黄的短发。
坎肩小体恤上,一只米老鼠。
稚嫩的声音在喊着,哥哥。
小学的自己正坐在桌旁写作业,见男孩来了,却笑得再也写不下去。
小男孩头上别了一只发夹。
粉红色的蝴蝶结,缠着薄薄的丝绸。
他仰起颇像女孩子的脸,指了指那个蝴蝶结,大眼睛眨巴眨巴。
哥哥,好不好看?笑够了,坐直身子,一把扯下他头上的蝴蝶结,吹掉蝴蝶结上的头发,俨然说男孩子不准戴这种东西。
虽说如此,那孩子真的很适合戴女孩子的玩意儿。
小男孩的嘴可以挂油瓶了。
我找刘燕要了好久她才送的,你不喜欢算了,还给我!板着脸说,没收。
小嘴抖了抖,小男孩的脸皱成一团。
还给我!再次板着脸说,男孩不准戴这种东西,明天我去替你还给刘燕。
小男孩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
小小的身影跑了出去。
妈妈,哥哥抢我的东西,帮我要回来,呜呜~~门外传来了父亲的吼声:什么?钱文浩戴蝴蝶结?给我拿条子来!哭声愈发响亮。
苦笑,出去替他说情。
瘦瘦小小的身体一下扑倒在怀中,摸摸他的脑袋,一会就安静下来了。
老公,你在发什么呆呢?魏佳宁的尖指甲在钱易然的手臂上轻掐。
钱易然晃晃脑袋,眼睛弯了起来。
没什么,选好了吗?魏佳宁约莫一米七,穿着高跟鞋,脚尖踮起便吻上了钱易然的脸颊。
颇美的一幅画,现代版的王子公主。
钱易然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靠了些。
他小时候只到自己的腰,现在竟比魏佳宁穿着鞋还高。
魏佳宁甜蜜一笑,靠在他身上。
两人付了帐,众目睽睽下亲热地走出店门。
喧闹的街道,车辆飞驰而过。
钱易然茫然地看着从小长大的地方。
曾经爸爸牵着自己,妈妈牵着弟弟,一起在这里走过。
经过玩具店的时候,想要玩具,他总不敢主动开口,只是一个劲在玩具周围徘徊,等哥哥看见了,替自己要。
钱易然忽然觉得空虚。
突然很想见他。
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四处搜索,渴求能寻觅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想见他站在人群中,穿着雪白的,松松的体恤,手中抱着一只篮球,对自己开朗地笑,喊一声哥哥。
高楼在地面上投落一道道黑影。
阳光耀眼。
钱易然用手臂遮住眼睛。
尽管知道在同一座城市,尽管知道彼此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下,却无法相见。
可是,依然想见他。
就像渴望阳光。
魏佳宁卷卷的发,美丽的眉眼像陶瓷娃娃。
彼此想着不同的事。
街边一群小混混蹲在地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手中叼着劣质烟,口中叫谩骂着脏话。
不过多时,便懒懒散散地站起来,勾肩搭背从他们身边走过。
钱易然一直认为,他们是城市里最自以为是,也是最落魄可怜的人种。
他从来不正眼瞧他们。
一个男孩染着酒红色的发,口中含着根烟,耳上也别了一支。
从钱易然身边走过时,他说了一句话:我操,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嫖妓啊。
钱易然的心骤然紧缩。
他迅速回头看着那个男孩的背影。
那个男孩穿着荧黄色的HIP-HOP装,未经受损的发质即便染了红色,也与其他人干枯的头发不同,灼灼发亮,像极了初春的木槿花。
男孩推搡着身边的人,扯了嗓子道:傻逼!钱易然一时如骨鲠在喉,仿佛忘记了如何说话。
KEN,你就只敢摸不敢做!要嫖就要这样!那个男孩掐掉手中的烟,随便扔在地上。
双手插进裤兜,下身对着前面顶了两下。
他身边的人纷纷起哄,他不屑一顾地取下耳朵上的烟,眯着眼睛点燃,叼在口中。
钱易然握紧了双拳。
魏佳宁狐疑地看着他。
男孩的左耳耳垂戴了三个耳钉,耳骨上两个耳环。
另一个染了黄发的男孩捏住他的耳朵,扯了两下:我说文浩啊,你他妈是同性恋?居然只打左耳。
男孩怔了怔,推了他一把。
傻逼,你才同性恋!叫老子奸男人,不如奸鸡!黄发男孩笑道:你不是才奸过鸡么。
男孩用下身顶了顶他的腿:老子现在就奸你!黄发男孩推了他一把,调笑道:奶奶个逼,你还真变GAY了啊,恶心不恶心啊,小心得艾滋!说完一手搭上他肩,朝他脸上吐了个烟圈。
几个人打打闹闹过去了。
魏佳宁却愕然睁大眼:我的天,小浩!钱易然连忙捂住她的嘴。
可是前面的人已经有反应,统统回过头。
黄发男孩说:文浩,好像有人叫你呢。
红发男孩回过头。
一张清爽俊俏的脸。
只是,双目浑浊,已然一副流氓表情。
目光在扫过钱易然的脸时,略微停了一瞬,只是一瞬。
然后他回过头,用下巴指了指魏佳宁:你女人?黄发男孩笑道:说什么呢,人家叫你。
钱文浩耸耸肩。
老子乡下人,不认识上流社会的人,哈哈。
魏佳宁挣脱钱易然,匆匆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双臂摇晃:小浩,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谁教你做这么下流动作的?你跟我回去!钱文浩敏感地甩掉她的手!一个板栗发色的男孩眯眼道:你们发现没,这女的挺像魏佳宁的。
哟哟,文浩,你居然认识名人哪。
小姐,跟我们去喝一杯,赏脸吧?魏佳宁回头向钱易然求助。
钱易然依旧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双手僵硬地垂在身旁,雪白衬衫在灼目阳光下,竟显得有些刺眼。
钱文浩站在原地,垂着头,很颓废。
没想到真的见到他了。
他也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去,原来是个有主儿的,做什么来勾搭我们文浩?黄发男孩看到了钱易然,啜了口唾沫。
他们认识魏佳宁,却无人认识钱易然。
喂,你们知不知道,男人最想上的女明星,魏佳宁排第一。
拜托,那是半年前的投票结果好不好?魏佳宁现在结了婚,谁还想操她?魏佳宁猛地抬头看着他们,鼻子红了。
钱文浩仍未说话。
就像过了一个世纪。
钱易然朝他们走来。
时间忽然走得很慢。
兄弟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很长。
钱易然停在钱文浩面前。
他的个子很高,周围的人,只有钱文浩能与他平视。
他的眉宇间毫无怒气,男孩们却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钱易然穿的衬衫雪白。
白到令钱文浩觉得,自己很脏。
钱易然将魏佳宁拉到自己身后,冷冷道:你们听好,魏佳宁是我妻子。
我有权起诉你们人身攻击。
魏佳宁有些委屈地靠在他的背上,默默流泪。
男孩们虽有不信,却无人敢说话。
钱易然抬起手。
钱文浩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甚至作好被哥哥甩一耳光的准备。
可是钱易然没有。
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就连说话也很温柔:小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和他们计较。
下次叫他们说话注意点,佳宁毕竟是你嫂子。
魏佳宁擦了擦眼角,站在钱易然的身边。
别说了,这不怪小浩。
钱易然微笑道:小浩,你们慢慢玩。
然后拉着魏佳宁离去。
转身的一瞬,钱易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钱文浩一直埋着头。
他甚至希望,哥哥能打他一耳光。
钱易然与魏佳宁并肩离开,依旧招来不少人的目光。
这只会使他显得更加卑微,更加渺小。
大名鼎鼎的钱康企业CEO兼总裁钱易然,是他的哥哥。
一度风扉海峡两岸的红星魏佳宁,是他的嫂子。
这是如何的殊荣,而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有这么厉害的亲人。
他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爱上了自己的哥哥。
阳光很刺眼,刺得他眼睛生疼。
刺得他直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