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屋里挂着个瓦亮的灯泡, 不知因何熏得油腻腻的, 虽在白日里,室内依然有些昏暗。
来人逆光而立,脸上有一道疤, 神态却挺和蔼,于是那一道疤在他脸上没有演变成凶神恶煞,反倒增添了一点身为长辈的威严。
阔袖衬衫,是在当地男子传统服装上略做了革新,顾莞和江语缤来越国之前都对当地文化做过一些了解,此时对望一眼,都猜想这男子是不是所谓地头蛇的头目了。
许是路上已经听年轻的男人们说了这里的事, 普进来, 中年男子先把站成一束的四个女人打量了一番。
好在他的目光虽然没有温度, 却也没有年轻男人们的贪婪。
那个叫阿让的纹身男光着脚走到他身边, 气冲冲的说了几句, 男子竖起手掌在空中顿了顿, 阿让见状, 只得闭嘴。
华国人?中年男子用不熟练的华语问。
江语缤点点头, 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中年男子对站在一旁的老石打了个手势, 老石走过来俯首听着, 面上申请颇为恭敬,半晌点头,冲江语缤几个道:这位是滨夫,这里的阿大。
他听说了你们的事情, 认为你们做得不对。
入乡随俗,这里的规则,你们还是必须遵守的,否则何以服众?还望你们明白。
江语缤脾气急些,听着就要上前理论,白少凡拦住了她。
顾莞却踏前一步,先对滨夫做了一礼,才望着老石道:石先生,我们路经贵地,犯了你们的规矩,但我们并不是故意的。
你们提出三万刀美金,我们甚至没想要和你们讨价还价,这就是我们的诚意。
请告诉你们阿大,我们愿意花钱消灾。
老石替她们翻译了。
阿让跳起来又要说话,滨夫用眼神制止了他。
看得出滨夫在此地威望很高,阿让虽然不乐意,却还是消停了下来。
水屋中势力双方站了十来个人,突然都静寂无声,滨夫像是考虑了片刻,才轻皱着浓眉说了几句话。
老石点点头,很守规矩的躬身领命,全程没看阿让一眼,顾莞几人便知道,阿让这个当事人已经没有发言权了。
可他哪里甘心呢!老石刚站直身,还没来得及说话,阿让已经拍着胸脯叫嚷起来,满脸戾气。
滨夫缓缓的转过头,目光直直的看着他,眼里满是冰冷的警告,阿让嘴巴还张着,声音却好像冻住般,戛然而止。
顾莞的心跳没来由的漏了一拍。
这个滨夫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让这一众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噤若寒蝉,不知他因何原因坐到这个位置,可就此一事便可见他在浮城举足轻重,其势力怕是不亚于黑/手/党的大当家。
满屋子只闻呼吸声,静了一会,滨夫抬了抬手。
老石转过来,道:滨夫说你们的意思他明白了。
你们既然有诚意,他也愿意退一步。
除了给阿让的三万刀,你们再拿三万刀,美金,他分文不取,分发给浮村里的其它人,算做你们的买路钱。
江语缤点头道:可以。
老石看她一眼,续道:过错,你们犯下了,不罚,不足以服众。
今日小惩大诫,请这位小姐,领蒲鞭之罚。
他说着,望向了站在顾莞身边的江语绮,一众人齐齐都望了过来,有的人目光中带着看戏的嘲讽,也有的,依然有不甘的愤怒。
江语缤眉头微蹙,想问蒲鞭之罚要罚什么?老石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笑了一下道:三十鞭子。
水鞭。
算是这里的刑罚中最轻的一众。
江语缤心里呵呵。
滥用私刑,你当这还是容嬷嬷的时代么。
江小姐。
一直没说话的老董突然开了口,奉劝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
他们已经退了一步的。
请你……也是劝你,不要再去争执,不然,就是打滨夫的脸。
滨夫在这里的声望,你应该也看得出吧。
六万刀美金,我可以给你们。
江语缤沉默了片刻,答道:蒲鞭之罚……蒲鞭之罚,我可以领。
江语绮刚要踏前,顾莞已先她一步,扯住她手腕往后藏,自己,挺身而出。
于是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修长俊丽的身形上。
连江语缤,都楞了一下。
不要!!江语绮反应过来,反手推她。
顾莞如同往常一般,捏了捏她手心,续而松开她的手,走到了屋子中央。
老石回过头去看滨夫,滨夫仿若重新认识一般打量了她好一会,眼中带了一丝并不掩饰的赞赏,随即,略略点头。
老石如释重负,对顾莞道:可以。
不要!!江语绮两步冲上来,拽着顾莞的胳膊:我自己去!滨夫不再管他们,眼神淡淡的,走出了水屋。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出去,阿让再不甘,也不敢与滨夫的决定相抗衡。
外头已停了好几艘小汽艇,老石和老董独留在最后,看着屋里的女人。
江语绮急得声音都变了,拽着顾莞不放手:顾莞,你别去。
我练过武的,你问我姐姐。
我比你能抗。
你让我去!她的声音渐渐蔓上哭腔,听得人心发软。
顾莞揽着她的肩,等她说完,才抚了抚,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不!!江语绮低嚷了一句,双手就势抱着顾莞的腰,求援道:姐姐!你说啊!你告诉她我练过武!顾莞……江语缤担忧的出声,她想说应该她去赴这个局,她也练过武。
顾莞抬眸看向江语缤,逆着光,眼里闪闪亮亮,她没说话,可她的意思,江语缤一下子就懂了。
这是我媳妇儿,我要自己护着。
姐姐,你和白副护好她。
顾莞说着,轻轻把江语绮推向江语缤。
江语绮固执了捉住她手不愿放。
顾莞笑笑的,对她低语道:语绮,你乖一点。
我一会儿就回来。
江语绮的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
顾莞还是跟着老石和老董出去了。
深秋的日光映着水光落在阶前,像一道道斑驳的水纹。
江语缤抱着江语绮,听她哭叫出声,姐姐,你让我去!顾莞那身板,怎么受得了!江语缤目光微沉,冲白少凡道:你看好她,别让她出去了。
外头指不定还有多少人盯着,自己也当心些。
她一面说,一面松开江语绮。
我去陪着顾莞。
外头汽艇声响,江语缤急着奔出去了。
可怜白少凡莫名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只好紧紧的握住了江语绮的手。
汽艇启动的声音慢慢远去,江语绮忍不住哭出声来。
白少凡拉着她坐到长条凳上,拍着她的背。
这大半天下来,真是心力交瘁。
江语绮哭得停不住,挣开白少凡的手往门边走,白少凡忙站起来拉她,江语绮还待闹腾,白少凡忽然在身侧搂住了她,轻轻的道:语绮,你要相信顾莞啊。
午后三四点,正是骄阳最烈的时候,江语缤在最后一只汽艇上,被当地人带到了一座浮桥。
从桥上走过去,是一片搭建出来的方形空地,四周有木质的阶梯,中间铸了一个平台,平台两边,竖着两根约莫两米高的整树树干。
顾莞已经被带到两株树干中间,双手的手腕都被困在了两边树干上,烈日如火,炙烤着平台,如同一个简陋却残忍的刑场。
滨夫、阿让、老石、老董,已经刚才在水屋中的几名男子都在场,此外还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几个魁梧男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条鞭子,看着顾莞的眼神里都带着轻蔑。
滨夫坐在一把交椅上,抬了抬手。
那拿着鞭子的男人呵笑一声,手里提着鞭子,浸入刑场边一只木桶里,再提起来时,鞭子上,淋淋的滴着水。
江语缤心头一凛,忽然明白了先前他们说的水鞭。
那桶水……只怕浸了盐!男子拎着鞭子,没有任何迟疑,一甩手,唰的抽了下去!顾莞咬着唇,全身一颤,痛呼声溢到嘴边,又生生的忍住了。
在场的人都有几分意外,几个好事者更嘲讽的瞰着那男人,男子面子上挂不住,扬起手,更狠的一鞭,抽了下去!顾莞忍不住,嘶的痛呼出声。
场上的人都带了兴奋,眼中冒出精光。
江语缤死死咬着唇,眼圈已经泛红了。
一下,再一下。
烈日下的三十鞭子,如利刃行走在肌理,顾莞起先还咬唇忍着,渐渐唇瓣咬破,到最后,整个人,都晕了过去。
三十鞭子抽完,江语缤快步跑到顾莞身边,小心的扶住她,看到她的唇上,全是咬破的血痕。
滨夫端坐在椅背上,看了老石一眼,老石俯身下去,一边听一边点头,过了会,他走到江语缤面前,高声问道:六万刀。
三天之内备齐,有问题吗?他背对着其他人,只面向着江语缤,仿佛挺努力的,使了个眼色。
江语缤忍气冷声道:可以。
老石点头,回到滨夫身边。
江语缤托住顾莞的身子,低声唤她。
在她身后,滨夫站起身,遥看了她们一眼,眼神漠然,续而他冲着身边一个保镖般的男子使了个眼色。
男子颔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