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间的玻璃窗外, 都市繁华, 更远的地方,有一带山河,辽远壮阔。
江语缤抱着手臂在窗前站了一会, 给顾莞打了个电话,和她说她提供的号码目前是关机状态,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这条线她会让人持续追踪,让顾莞别担心。
挂断电话后她凝了凝眉,用手机翻着华国食谱看了一圈,选定了目标, 再掐着时间点又给家里的张姨打了个电话。
张姨听她问的问题直觉万分诧异, 连连问她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说不是, 就是想着家里了, 尤其想家里的味道。
等张姨把注意事项一一给她说明, 她换衣服下楼, 咨询过前台, 又打了辆车,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华国超市, 买了鲜肉, 鸡蛋,和售价高得离谱的华国大米。
和顾莞的小家碧玉做派完全不同,江大小姐拎着一应食材回到酒店,大刀阔斧的强行借用了酒店厨房。
好在这家五星级的酒店向来以客户就是上帝为宗旨, 戴着厨师帽的大厨们兴致勃勃的围观华国大小姐用一口小锅噗嗤噗嗤的熬了一锅鸡蛋瘦肉粥,盛在一只保温盅里,再弄了几只保鲜盒盛着新鲜的蔬菜,一并打包进保温袋,最后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昂扬态势,气场十足的扬长而去!人生中第一次下厨,江语缤不免有几分紧张,她隐回房间,小心翼翼的勺了一勺放进嘴里……果然发生了意外……她没放盐。
这时候要补救也来不及了,好在还有配菜,她重新打包好,顾了辆车,一路开往医院。
江大小姐效率挺高,忙完这一切再次来到医院时刚好赶上中午的饭点,医院里人来人往,虽然还是一股子来苏水的呛鼻味儿,可到底添了几分人气。
病房里静悄悄的,江语缤在门外略站了站,才轻轻推开了房门。
不是她的错觉。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病床上白色的床单已折叠整齐,窗户开着一条缝隙,冷风灌了进来,冲击着室内的暖气。
江语缤眯起了眼睛。
护士站的年轻护士用夹生的英文带着手语比划着告诉她,有人来接走了白少凡,离开医院之前他们缴清了医疗账单,并且留给她一个信封。
江语缤道了谢,垂眸打开白色信封,里边有一叠在这里通用的美金,看厚度比她垫付的医药费还多出不少,和美金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便签纸,纸上字迹秀丽,落笔只有几个字:大恩不言谢。
白。
江语缤用两根手指夹着那枚便签,面色有些冷。
片刻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她自嘲的笑笑,把手里的热粥,小菜,和便签纸,一并扔进了楼梯转角的垃圾桶里。
医院的大门外,西伯利亚的风很冷,江语缤双手兜在茶色风衣的口袋里,仰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两袖清风。
江语绮和顾莞到达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时候恰是黄昏,瑰丽的霞光覆在远山上,渡出一线金光。
明亮转瞬即逝,奇景很快隐入黑暗,出租车驶入江语缤定位的酒店时,满目灯火已成行。
侍应生帮她们把行礼都堆到行李车上,顾莞走到前台,在随身包里找出护照,订了一间豪华双人间。
江语绮看她一眼,拿过自己的护照,和前台姑娘说再订一个单人套间。
顾莞眉间微蹙,软和着声音道:语绮……江语绮还未回答,前台姑娘已然从电脑中抬起头来,起身歉意的说:这位女士,很抱歉,单人套房已经订满了。
因为用的是英语,顾莞自然也听懂了。
江语绮背对着顾莞,于是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淡淡道:那就再订一个双人间。
前台姑娘楞了一下,随即曲身一礼,万分抱歉的样子:真对不起,临近送冬节,来到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客人非常多,我们酒店其实已经全部订满了。
刚才这位女士订到的房间其实是刚巧有一位客人临时退订才空出来的。
Thank you!顾莞接过房卡,向前台道了谢,左手轻轻抚上江语绮的肩。
这两天江语绮的情绪不大对劲,她们之间的相处仿佛又回到了踏上金鹰号之前,不是不相识,却若不相知。
她有心想弥补,却又不找不出裂缝究竟出在哪里。
江语绮微微侧过身,在她手里拿走了自己的护照。
我去姐姐房间住。
语绮!顾莞在她身后,捉住了她的手腕,声线里显而易见的挽留。
从前在影片中看到酒店大堂里男主角拉住女主角的手一脸沉痛的哀求,她总觉得是编剧故作煽情,然而今时今日,她竟然也会带着这样低婉的语气,像八点档的台词一般恳求: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你告诉我,好不好。
江语绮侧身站着,并不回头。
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偶尔也会递过来一个探究的目光。
江语绮垂着眼眸,轻声道:不是你不好。
是我……是我不够好。
她说着,挣脱了顾莞的手,对跟在身旁推行李车侍应生示意了一下,一径往电梯间走。
房卡无辜的躺在手心里,顾莞看着她的背影,在视线中越走越远,某一个转弯角,隐入人群中,消失无踪迹。
江语缤打开房门看见她妹妹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和顾莞来汇合的,谁知服务生帮她把行李箱拎了进来,妹妹付了小费,锁上了房门。
江语缤眼里有疑问,江语绮仿佛挺疲倦的,随意说了几句话,自己收拾了衣服,往浴室去了。
夜里顾莞没过来串门,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江语缤的疑问更甚。
休整了一夜,次日醒来发觉妹妹睁着眼睛发呆,江语缤捏捏她的脸,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说刚来不适应,头疼。
江语缤默然片刻,好吧,人艰不拆。
上午九点半,西伯利亚的天空终于蒙蒙亮,三个人约在酒店顶层的自助餐厅里碰面。
江语缤觑见顾莞化了淡妆,十分精致的模样。
可走到跟前仔细一瞧,她眼圈下一片青黑,。
她捂了捂眼睛,这两个人,何苦呢。
寻了个独处的空子,江语缤逮着顾莞单刀直入的问:你们俩怎么回事啊!顾莞捧着一杯热牛奶,憔悴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前两天不还好好的?都,滚床单了嘛!后边几个字,江语缤压低了声音。
可顾莞还是听出了八卦的意味,她脸蛋微红,瞥她一眼,再次摇头:没有啊。
江语缤咬咬牙,还想说什么,遥遥望见江语绮拿着餐点回来,她忙闭上嘴巴,一脸正经的模样。
过了一会回过味来,她反思自己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刚才风向刚刚好,她直接问不就是了。
可过了这个村,再要提起这个店,感觉就很别扭了。
四方桌子上铺了花边桌布,顾莞坐在一边,江家两姐妹坐在另一边,不咸不淡的吃着早餐,江语缤说起她来这儿的十来天,白天里坐着出租车各处转悠,晚上醉生梦死的泡吧,可是无论是行万里路的司机大叔还是见万种人的酒吧老板,都没听说过什么诡异的失踪事件。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随身包里翻出iPad,划了划画面。
这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近三个月,以及近半年的失踪人口案件,从分布来看,各个区域都有。
年龄层也没有很特别的地方。
年轻男子略多一些,可是从往年的案例来看,这也多半和雪地探险有关。
说到最后,她摊摊手:所以这半个月,几乎一点进展都没有。
顾莞凝着眉滑动iPad的画面,网页上信息不同,俄文英文皆有。
半晌她抬起头,歉意的道:会不会是我弄错方向了?他们的试验基地或者根本不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
不。
我觉得这里是有问题的。
只是我们没有找到突破口。
江语缤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敲了几下,语气淡淡的,眸光却微冷:如果不是那一次的偶然,我们有谁会想到生命精英工程公司附近的一栋普普通通的酒店里,竟然隐藏着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单位。
回到房间,江语缤和妹妹说既来之则安之,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曾经是前苏//联东北空军基地,满目苍夷刻画了战争印记,今日想来无甚大事,不如和顾莞出门走走。
任她舌灿莲花,江语绮自巍然不动。
江语缤八卦之心又起,抱着一只抱枕滚到妹妹身边: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对顾莞。
没有打算。
江语绮躺在床上,单手覆着额头。
你如果对她没有意思呢,就干脆说明白了吧。
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
江语缤双手托腮,把脸蛋捧成个花儿:不过我看你对她也不是没有意思的意思。
对吧。
若真是放得下,又怎么可能千里迢迢从华国同行。
真要来西伯利亚,一张机票大半天飞行,何必整个金鹰号呢。
江语绮躺了好一会,江语缤几乎都以为她睡着了,才听她的声音闷闷的在抱枕后头传过来:是我自己的问题。
江语缤脑袋凑过去。
嗯?我发现我没办法……什么?我没办法信任她。
江语绮的手覆到了眼睛上,遮住了大半的表情:我想我大约还是喜欢她的。
一同走过的旅程,她的细心和温柔,我都感觉得到。
可是……可是总会有这么一两个细节,让我想起她曾经,放弃过我们的感情。
虽然你说那是迫不得已,可是姐姐,我也没办法啊。
江语缤听得愣了半晌。
没有办法爱到热切,没有办法心心念念,没有办法全然信任。
无论理由如何充足,妹妹终究都是,受到了伤害啊。
这大约也是记忆损伤的后遗症吧。
其实走到今天,似乎并不能都怪顾莞,可是难道就可以怪妹妹吗?她叹了口气,伸出手,揉揉江语绮额上的软发。
傻丫头。
顿了顿,她侧躺到她身边,像小时候那样一手搂着她的腰:那姐姐带你去玩好不好?不带那个欺负你的坏女人,就咱们俩自己去。
我带你去叶尼塞河吃秋白鲑,还有科洛姆纳软果糕和图拉蜜糖饼,甜到齁!你肯定喜欢的。
你当我小孩子呢!江语绮破涕为笑。
难道你不是吗?江语缤睨她。
姐妹俩正闹着,房门忽然哒哒哒的响了起来,江语绮一听这节奏就知道是顾莞,和姐姐对看了一眼,又蒙起被子装睡觉。
江语缤拍拍她的被子,起身去开门。
顾莞站在门边,手里拿着电话和谁说着话,带笑的样子很轻松,眼里却示意着,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话筒。
江语缤一瞬间会过意来。
这是那位关了两天手机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