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这些天一直没有好睡,吃不下东西,也不喝水。
本来就瘦现在一下子又消减了很多。
有身孕是真的,大概三个月左右,她没有说谎,但已经挽救不回来了。
阮宁浪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床边坐下,身上的酒气熏得她皱起眉头。
江潭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面色如纸一样苍白,微微敞开的病服里,胸骨嶙峋。
她知道他来了,而且这些天总是带着一身酒气。
不知为何,以前离不开酒的她,这种时候却觉得格外难以忍受。
阮宁浪察觉到她的反感,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一边的地面上。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
今天觉得怎么样。
他柔声问道。
过了许久,江潭轻轻抬起眼皮,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以作答复。
阮宁浪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两人都各自看向不同的地方,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他们之间这样陌生,疏离,好似完全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阿潭,你恨我吗?阮宁浪犹豫很久,终于开口问道。
江潭不作声,心里却觉得嘲讽,恨或不恨的,有什么重要呢?再说,他们两个之间只是一段孽缘罢了,谁都是受害方。
她的心很空,仿佛整个人就只剩下了一个躯壳,里面什么都不复存在。
出事那天,她昏迷之中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溺水了,陶星月在岸边拉她,却无论如何都拉不上来,急得崩溃大哭。
她摩挲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泛白斑痕,突然很想知道,那个小朋友现在在哪,是不是还好。
阮宁浪半天得不到回应,牵过她的一只手握在身前,语气诚恳地问道:那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江潭还是没有反应,但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想要什么的东西,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但是永远不可能成全。
如果你不想生孩子,我不强迫你。
你告诉我,你到底怎样能忘了那个女人?江潭怔了半晌,在她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样低三下四的时候,而且她根本想不到,他竟然肯就这样饶过自己。
阮宁浪真的喝太多了,他的无奈和脆弱展露在她面前,让她格外无法适应。
江潭的心好像又拧巴在了一起,她长长叹一口气,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花尽了。
我好累。
她好累啊,真的很累,甚至在某一瞬间希望自己那时如果没醒过来就好了。
只是每当这个时候,她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她最后听到的那句话:学姐,我在等你。
是啊,她还在等她,江母和小溪也在等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必须要挣扎下去。
阮宁浪见她疲倦至此,什么都不再说,轻轻地将她的手掖进被子里,再看了两眼,便折身走出门去。
门外有候着的人,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把人看好,除了医护以外,谁也不能进去。
那人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对着他的背影深鞠一躬。
阮宁浪回到车上,一脸疲倦地向后仰去,开始闭目养神,小堂见状便不动声色地示意司机驱车离开这里。
半路上,阮宁浪喊了小堂一声,对他说:这几天让兄弟们都准备好,一周后下午五点在旧体集合。
小堂赶忙应下,旧体是明川体育馆的简称,已经弃用好几年了,平时门都是锁着的。
老大放出这样的话,再结合现在的局势,他立马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这是阮,贺两家约战的信号。
终于,要最后一战了。
——孙朝辉办完事之后回来,正碰见了小堂,他给他递了根烟,两人开始闲聊起来。
老大这段时间心情实在不好。
小堂面带愁容地说道。
孙朝辉唉了一声,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眼圈。
还得了潭姐命是保住了,不然他不知道又是什么样呢。
小堂说完掐掉烟,站起身开始伸懒腰。
孙朝辉猛然一惊,拿烟的手微微发颤。
她竟然……还活着?阮宁浪没有杀她,她还活着?他突然间开始激动起来,但是极力克制自己,不表现得太明显。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也不知道潭姐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小堂唉了一声,说:那还能怎样,刚流产的人啥样她啥样呗。
说完他变要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冲孙朝辉低声说了句:这几天准备准备,一周后下午五点在旧体约战,老大指示的。
孙朝辉愣了一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滋味复杂。
他一直在等的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眼下时间紧,任务重,他立马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这个消息通知到上面,让他们做好准备,实施这次收网行动。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次机会。
如果成功了,明川真正的黎明就会来临。
他心里终究是有种难言的激动,虽然这不符合他的身份。
好几年来,他一直都想,做梦都在想的事,就是亲手抓到阮安君,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今天得到的这两个消息,是他这些天来最觉得欣慰的事情,那个姑娘还活着,阮贺两家的最终动向终于有了。
他猛吸一口烟,然后长长地吐了出去,觉得格外痛快。
孙朝辉走在大街上,往夜空望去。
时过立夏,月明星稀,此时还没有蝉鸣,宜人又安静。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堂妹,她温柔,恬静,又美好。
本来她这样的人,应该被这个世界好好善待。
孙朝辉摇了摇头,他希望她在那个世界过得好,也希望这个世界不要再有悲剧发生。
他把烟掐掉,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又开始发起愁来。
为了保险起见,他无论如何都得确定一下江潭所在的地点和状况,她的事已经被阮宁浪发现了,所以此时一定被看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所以在什么时机下将她平安救出来还是个问题。
但不管怎么样,得先找到她再说。
就这么打算着,孙朝辉便一直对阮宁浪寸步不离地跟随,终于在两天后,等到他再次遣散众人,只让小堂陪着乘车而去的时机。
孙朝辉拦了辆出租车,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看前面的车开进了一个医院的地下车库。
他付完车费后环顾左右,趁没有人注意,也跟在阮宁浪的车后面也进了车库。
因为担心离太近会被发现,他便只是躲在一辆车后面看着阮宁浪上了电梯。
电梯停在三楼,阮宁浪应该是在那里下去了。
孙朝辉从消防通道走上三楼,躲在门后等了许久,终于看见他从一间病房出来,又走进楼梯里。
待阮宁浪走后,他凭借着印象,只记得大约在几个病房之间,而不记得确切是哪一个。
这个医院恐怕也是阮家掌控的,所以不能轻易直接去前台打听江潭的消息,会引起别人的警惕。
孙朝辉考虑许久,还是决定暂时先回去。
他迫切需要和上面的人对接一下,好好商量该怎么制定计划。
现在这种时候,只要确定她是平安无事的就足够了。
——梨木桌上的香炉飞烟袅袅,古朴空旷的屋内戏声咿呀,贺兴靠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睛听得如痴如醉,兴起时摇头转手,十分享受的样子。
贺文杰立在一旁,看了很久,终于出声喊了句:爸。
贺兴没有反应,仍旧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许久许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拿起旁边木桌上的茶灌下一口。
好像是被茶水呛到了,他突然皱起眉头,猛然咳嗽起来,声音如同一个八十岁的老妪。
贺文杰上来帮他拍背顺气,心里却在暗暗嫌弃,这明明不到五十的人,竟然老得像个七八十岁的。
贺兴缓解半晌之后,拜拜枯树干一样的手,示意他停下,随后长叹一口气,又仰在后面。
文杰啊,爸活累了。
贺文杰一愣,突然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他看着他那双没有光彩的浑浊眼睛,里面仿佛充满了死寂。
贺兴望着天花板,偶尔眨一眨眼睛,才能让人看出他还活着。
他回想起来自己的一生,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些遗憾,其中一个就是,没能做了阮安君。
这个孩子,他觉得自小非同寻常,好像什么都没有怕过一样。
有次他开玩笑问当时只有十岁的他:你敢不敢杀人啊?阮安君抿嘴一笑,眼睛里竟不是小孩子该有的恐惧,而是一种罕见的兴奋。
他也笑着说:当然敢,不仅如此——他悄悄靠近贺兴,学大人一样压低声音说:我还敢杀你。
贺兴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就狂笑起来,撇下一句有前途就转身离开了。
但是这个场景,他至今都印象深刻。
贺家的财产我今天交给你,你记得,一定别让阮家留后。
阮老大,阮安君,阮宁浪,他们一个都不能活着。
如果这样,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对不住了,结局有点混乱,我需要好好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