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沿岸, 有数十个散落分布的小渔村。
每个渔村村民都不超过百人, 云舟所在的这个小渔村是最小的那个,全村上下不过二十多人。
渔村无故起火,死亡二十多人, 本已经算是大案。
西海县令才上任没多久便出了这种事,他担心折损政绩, 便当做不知,迟迟不对渔村做出处理。
潮期将至, 只要西海多下几场暴雨, 吹上半个月的暴风,小渔村便可以干干净净地消失在西海岸上。
他万万没想到, 此事竟然惊动了燕翎军的镇南将军谢南烟。
万幸的事,谢南烟并不是来问责他的,只命他妥善处理渔村后事,便不再多言。
谢南烟都如此说了,就算朝廷怪罪下来, 也得掂量一下谢南烟的身份——一品大将军的爱徒,就连陛下也礼待三分。
西海县令安心许多, 处理后事也算是尽心,不过三日,便将小渔村中的焦尸找了片高地埋了。
云舟在坟前恭敬地鞠了三下躬, 全身缠着纱布的阿黄也静静地陪着她。
谢南烟吩咐杨嬷嬷小心看护云舟后,便将西海县令拉到了一旁,肃声问道:这渔村共有几人?西海县令不敢怠慢, 哈腰回道:若按十年前的名录来看,男有七人,女有十五人。
十年前?谢南烟很不满意他这个回答。
西海县令愁声道:谢将军息怒,下官才上任不久,还没来得及清理名册就出了这种事。
谢南烟倒也不是想问责他,她淡淡道:这回一共下葬了几人?西海县令正色道:回将军,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八人,大多烧得只剩下骨架子了,这些日子炎热得很,已经辩不清楚他们原来到底是谁了。
十年只多了八人……谢南烟若有所思。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旁盯着西海县令带着衙役们处理后事。
她知道云舟唯一的亲人舅舅孙不离也在其中,便特别注意壮一点的尸骨,甚至还让仵作一一验骨。
她想,最好能帮云舟把舅舅的尸骨认出来,好给他寻个更好的地方安葬。
可是,结果却让她有些意外。
孙不离画师出身,据说一直在渔村中做教书先生,骨头劳损在男子之中绝对是最轻的。
仵作将所有壮一点的尸骨都验过之后,断言每一具都劳损过渡,都是惯干农活的农家汉子。
如果孙不离不在其中,那就是说,孙不离要么被袭击她的那些人带走了,要么就是一个人逃亡在外。
谢将军?西海县令在旁站了许久,越发觉得尴尬,难道说谢南烟准备问责他一个管辖疏忽之罪么?谢南烟回过了神来,她挥手示意西海县令退下。
西海县令长舒了一口气,哈腰退下。
谢南烟再次望向云舟,心道:或许,我能帮你寻到舅舅。
渔村之事终了后,千里山庄与清宁村自然都回不去了。
既然都不能回去了,那最好的选择便是带着云舟直奔京师。
所以,大清早的谢南烟便命人出发回京了。
云舟与往日一样,坐在马车之中,手中捧着一本《孟子》,仔细背记着。
在她脚边,阿黄乖顺地趴在自己一双前脚上,耳朵不时地动两下。
阿黄,今晚给你吃牛肉。
谢南烟静默久了,便探前摸了摸阿黄的脑袋,微笑说道。
阿黄这几日与谢南烟也算是熟了,它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激动地摇了摇尾巴。
谢南烟悄然打量了一眼云舟,见她还是认真背记,无趣地叹了一声。
烟烟。
云舟突然唤她,谢南烟笑然抬眼,对上了云舟的眸光。
云舟轻抿唇角,这几日,谢谢你。
谢南烟笑道:你肯说话就好。
云舟放下了手上的《孟子》,认真地道:我只想快些把这些书都背了,然后今年秋闱好好考,拿个功名下来,若是可以混个一官半职,我就可以跟你一起查探凶手是谁了。
谢南烟问道:跟我查案可不轻松,你这身子骨单薄如厮,只怕捱不住苦。
云舟摇头,继续认真道:我能吃苦的!可你胆儿小,若是见了死人什么的,当场吓晕过去……谢南烟却不信她,难不成还要我背你回去?我不胆小!云舟坚定地道: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又不怕鬼。
谢南烟坐到了云舟身侧,阿黄自觉地挪开了身子,蜷卧在了谢南烟脚边。
云舟已经好几日没与她贴这般近了,她忍不住有些紧张,便轻轻地挪了挪。
瞧,连跟我这个女魔头坐一起都怕,你胆儿还不小。
谢南烟说完,顺势掀帘望向了马车外——碧波粼粼,朝霞满天,离了这片广阔天地,以后便没有这样自在的日子了。
我其实不是怕你。
云舟小声解释,我是怕自己……哦?谢南烟嘴角一勾,转过脸来,放下了车帘,你怕自己做什么?云舟不敢直望谢南烟的双眸,低头道:我是个姑娘家……啊!久违的唇瓣忽地亲在了云舟的颊上,云舟紧捂住脸,急道:你又来!谢南烟淡然道:你是姑娘家又如何?云舟急了,瞥了一眼阿黄,阿黄……阿黄在,你还欺负我!是了,就欺负你了。
谢南烟摸了摸阿黄的额头,它也没咬我啊。
云舟扭过了头去,坐了个端直,拿起了《孟子》准备收心背书。
谢南烟趁机从她腰侧抱住了她,脑袋歪歪地搭在她的肩头,她慵懒地道,回了军营,有军规三百条天天管着,可就没现下这般舒坦了。
云舟蹙眉问道:很严么?谢南烟无奈地笑笑,严如天条。
说着,她忽地叹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云舟微微侧脸,烟烟?谢南烟倦然合上双眸,嗯?云舟忍下了要问的话,柔声道:这样睡,腰会酸的。
我就喜欢这样。
谢南烟索性将整个重心都搭在了云舟身上。
云舟苦涩地笑笑,用力扭过了身去,将谢南烟拉着枕到了膝上,这样会舒服些。
谢南烟凝眸望着云舟的眉眼,欣慰地笑道:会心疼我了,很好。
云舟面上一红,解释道:胡说。
谢南烟绷住笑意,不忙着去戳破她的心虚,她故作嫌弃地道:都是硬骨头,枕着脑袋难受,怎么办?云舟警惕地问道:那你说如何?你给我揉揉,这儿……谢南烟侧过了脸去,指了指耳侧。
云舟只得再次把《孟子》放下,温柔地给谢南烟揉了揉。
阿舟,以后你都跟我同住一屋吧。
谢南烟一边享受,一边幽声道。
云舟愕了愕,停下了动作,这样不好吧……哪里不好?谢南烟忍笑反问。
我这会儿是男子打扮,嬷嬷都已经误会那么大了,再多几人误会,以后你嫁不出去怎么办?云舟严肃地回答。
谢南烟笑道:我若是嫁不出去了,你说我该找谁负责?云舟连忙噤声,眨了眨眼,佯作不懂的样子。
傻子!谢南烟刮了下她的鼻尖,扭身坐了起来。
烟烟,我这会儿心乱得很,很多事我想不明白,我甚至还有些惶恐,我……云舟的话还没说完,便说不下去了,她定定地望着谢南烟,小声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阿黄似乎觉察到了杀气,它赶紧把脑袋耷拉下来。
谢南烟沉声道:阿舟,你若考得不好,便只能任个低品闲职,什么都查不到的。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若是考得好,你这模样的公子,是许多高官千金择婿的上上人选,你以为你逃得了我,就能逃得了她们么?云舟之前没想那么多,如今听谢南烟说来,将来的日子只怕烦心事会更多。
这如何是好?说你有龙阳之癖……谢南烟的话故意说一半。
云舟赶紧摆手,不好,不好!万一不小心撞上一个喜好男风的大人,我一样要完!所以?谢南烟整了整衣裳,等着云舟说出她想听的那句话。
云舟思来想去,感觉被谢南烟引到了一个死胡同里面。
烟烟,就没有其他选择么?云舟小声问道。
谢南烟点头,有,你自己找个女人来,对外说是你的糟糠妻子。
……云舟绝望地倒吸了一口气,那我还是……还是……还是什么?谢南烟欺身逼近了她,笑吟吟地等她说完。
云舟又开始紧张,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我怕……误了你……误不误我还言之过早。
谢南烟就知道她说不出来,不过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她笑道,想娶我也不容易,至少师父那关寻常手段是过不去的。
啊?云舟愁然一叹,失落瞬间涌了上来。
谢南烟忍笑道:所以,这些日子你要配合我演几出戏。
演什么?云舟慌声问。
谢南烟突然欺身将云舟压靠在了车壁上,只见她一手半撩起车帘,一手顺势攀上了云舟的颈子,酥声道:亲这儿……唇瓣红润,在晨曦下更显魅色,像是鲜剥的樱桃,惹得云舟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整颗心疯狂地跳了起来。
谢将军她……护送马车的骑兵瞥见了这一幕,心跳如擂地扭过了脸去,看见了年思宁寒霜一样的脸。
谁敢再看,我立即削了他的脑袋!年思宁怒然下令,死死咬住了牙关,心道:谢南烟,你明知她是女子,你还这样胡闹!你到底想做什么?云舟发誓,给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亲上去的。
哪知谢南烟勾住她颈子的手突然按了下她的脑袋,就在云舟以为要亲上去的时候,谢南烟忽地放下了车帘,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唇瓣上,细声笑道:过期不候,这戏落幕了,还请云公子下次请早。
说完,便将云舟松了开来,拿了《孟子》抛给了云舟,读书。
云舟被吊到一半的激动突然被浇灭了,满心都不是滋味。
经谢南烟这一闹,哪里还有心情好好读书?她呆呆地翻开了《孟子》,看的是字,心里反复浮现的却是谢南烟方才那一句——亲这儿。
完了,这戏已入,她不知该如何抽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好像南烟姐姐展开了新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