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跌跌撞撞,可最终还是要自己把路走完。
有人扶你一把,有人背你一段,可最后,他们都会走,我也会走,可路,还很长。
所以,你要学会自己走。
01.回城的车上,我脑海里一直在过电影。
夕阳已完全沉了下去,天黑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宛如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但很快,几乎只是一眨眼,路灯与霓虹次第亮起,整个博陵又变得光鲜亮丽。
我坐在后座,手机被我紧紧地握在手里,许是脸色难看,司机也没有和我说话,车厢里只有收音机激动昂扬的广告声。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眼,又红又肿,只剩下一条缝,像衣服被竹篱笆挂到留下的口子。
我没有回学校,直接让司机开到了博陵大,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青春热血的大学生从身边掠过,我越发觉得自己融入不了这个世界。
我在教师公寓停下时,时间已将近上课时间,这里显得安静,萧索。
有门铃,可我没有按,只是用力地捶打着门,很快,祝融带着错愕的脸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他的头发似乎长了,有些乱,声音也带着鼻音,估计是刚睡醒。
嗯,我有话对你说。
我努力让自己轻松一点,可还是失败。
他终于注意到我的脸色了,侧过身子让我进门,顺手把门带上,门嘭的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我在沙发上坐下,他一个人住着两室一厅的教师公寓,显得简洁也空荡。
我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手中又被塞进了一个杯子,暖呼呼的,是牛奶,还在冒着热气。
你吃饭没有?他又问,我叫外卖?还是你想吃面!不要!那你想吃什么?我猛然拔高了声响:祝融,我什么也不要吃,我什么也不要!我来这里是有话要和你说,不是来吃东西!说完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就像一只被掐住喉咙的公鸡,声音难听得不像话。
他在我身边坐下,并没有生气,眉头却是微蹙。
祝融,你认识一个叫赵蔓的女生吗?应该是比我们小一届,以前也是博陵大学的。
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气,也认真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祝融,他依旧蹙眉,同时多了一丝迷茫。
我不认识!你认真想想,你真的不认识这个女孩吗?她也是你们学校的,是嘉安人……祝融脸上的迷茫更甚,同时还有一丝不耐,他挥手打断我的话:我说了不认识她就是不认识!她是谁,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你有话直说,拐弯抹角根本不是你的风格!我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然后把今天发生的我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起初祝融是面无表情,越听下去,他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林达西的口气笃定得很,说那女孩是你女朋友,你抛弃了她伤害了她才导致这场车祸的发生,所以他要报复你!你相信他的话?祝融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
当然不是!我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激动起来,我怎么可能相信他!他是个骗子,他骗了我,我不可能再相信他!只是,这件事实在太奇怪了,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人!你再想想,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吗?我说完,他便真的听我的话认真地思考起来。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只有墙上的时钟还在规律地走动,一下又一下,滴答滴答吵得我心烦。
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好久,祝融才重新抬起头:她是不是圆脸,眼角好像有一颗痦子还是痣的东西?现在的赵蔓那么瘦,压根看不出到底是圆脸还是方脸,但说到痣,她的左眼下的确是有一颗。
好像是有。
那我知道她是谁了!他突然笑了,面色却是冷,那女孩小我一届,大二时候开始每天给我送早餐,送牛奶,还跟着我去上课,叠了一堆什么千纸鹤星星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扔进垃圾桶了。
我烦她烦得很,我就没见过这么烦人的女孩子,每天跟在我后边,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走。
后来有一次,我真的烦了,就说了一些比较难听的话,后来她就再也没出现。
都过去那么久了,如果不是你说起来,我都忘记了。
故事已经逐渐清晰了:你说,是不是那个赵蔓撒谎,骗林达西说她是你的女朋友,其实她一直在撒谎!这我不知道,宝榛,我只能告诉你,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没喜欢过她。
我这么多年来也就喜欢过一个人!要是事情是我做的,我都会承认!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用力地,但是,我没有!只要我没做,污水就别想往我身上泼。
我要去找他说清楚,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说清楚?说清楚什么?你说了,他就会信,骑魂就能重新上线?宝榛,你别天真了!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定格在我脸上:许宝榛,我认真地和你说最后一次,你不要再去见这个人,不要再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至于你受的委屈,有机会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可是……没有什么可是!宝榛,你答应我,你只能答应我!他用力地将我的头摆正,目光所及是他微颤的睫毛,还有他眼眸中的我自己。
好,我答应你。
我疲惫地瘫在沙发上,轻轻地合上眼,心有不甘。
我们又在一次陷入了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见祝融重新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无奈:宝榛,我想,我可能要入伍了。
我一惊,猛地睁开眼,他也在看我,波澜不惊。
我是在两天之后没课的下午去找李缪缪的,当时店里并没有什么人,我坐在往常坐的小沙发上看着她将模特上的衣服扒下来,又重新给它穿上。
我终于按捺不住:李缪缪,我有话要和你说!她没理我,只是自顾自地忙活着,犹如我是空气。
那天之后,我说的是那天我们在诺澜公寓分开后,她便开始这样对我了。
她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短信,就连我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说话她都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生气,仍是走到她身边,将她手上的蓝色裙子放到一边—我原本是想扔的,但看到吊牌价钱是我一年的学费所以只能轻轻地放下。
我在和你说话,李缪缪!她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或许说是瞥更合适:你说。
我正想说,却又听见她轻飘飘的一句:你说不说是你的事,至于听不听,就是我的事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没有在生你的气,你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她看也不看我,又拿起刚刚那件被我扔到一边的衣服。
缪缪,我知道我错了!我承认我瞎了狗眼好吗?你别这样对我,我现在真的很乱,如果连你都不理我的话,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宝榛,你这一套在我面前没有用,我不是祝融!祝融要去参军了!我咬咬牙,听见自己慌乱的声音,最初上大学他家希望他去军校被拒绝后就一直想让祝融去军队里,他不愿意,家里给了他几年时间,学法律也好,做游戏也好,只要有一个有成就,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是,现在事情搞成这样,他爸爸迫不及待了……你知道,他不想入伍,虽然那是很多人都求不到的,可他不想!还有易扬,他现在一提到祝融就发火,你也不想看他们反目成仇吧!缪缪,你帮帮我……我真的快要疯了,我很怕!你觉得,今天这一切是因为谁?她冷漠地看着我。
是的,冷漠,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来,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
她说:宝榛,我不止一次和你说过,林达西看起来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不止是我,连你妈都说过,可你呢?你总是全副武装,把自己包裹起来,什么都不听。
现在出事了,你就知道害怕,知道来找我。
可是宝榛,事情是你搞出来的,你就要学会自己承担。
我们谁也没法一辈子在你身后帮你擦屁股,我不能,易扬不能,连祝融也不能!离开百货大楼的时候,我脑海里一直在回放李缪缪最后对我说的话。
虽是跌跌撞撞,可最终还是要自己把路走完。
有人扶你一把,有人背你一段,可最后,他们都会走,我也会走,可路,还很长。
所以,你要学会自己走。
是啊,路,还有好长好长。
02.我抱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倚在公交车的扶手上。
然后,我接到许知同志的电话,当我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时,箱子从我的左手滑落,准确地砸在我的脚面。
不痛,因为里面原本就没多少东西。
宝榛,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你妈都问了我好几次,她虽然对你凶,但毕竟心里还是惦念着你,你也别和她怄气。
爸,我没有。
我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夹着委屈,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哭出来。
你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我今天从华宇离职了!发生了什么事吗?爸,你别问了好不好,让我静一静!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我只能听到他沉重的,一下接一下的呼吸。
对不起爸爸,我不是说你,只是我心情实在很糟。
我小声地解释,抢在他说话之前结束通话,爸爸,我有些晕车,先不和你说了。
他只来得及说一个好,便被我挂了电话。
我低头看着依旧停留在我脚面上的箱子,那是一个牛皮色的巨大的没有写上任何东西的纸箱,和电视里那些离职人员抱着离开公司的一样,不同的是在电视里看起来一点都不大,而现实中它足足挡掉了我半个身子。
我被华宇辞退了,原本我就打算辞职,在出了林达西这件事之后,我已经打算辞职了。
可就在今天,我回华宇递交辞呈,却在电梯里遇到了林达西。
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硬要拉着他说赵蔓的事,还要他承认新开发的游戏是他盗用别人的。
于是,我们就这样闹了起来。
在电梯里,我像泼妇一样对着他骂,他也不说话,只是任由着我骂,最后还是他的同事将我拉开。
然后,我就这样被辞退了。
我点点头,拿着薇姐给我的纸箱收拾东西。
我到华宇工作不到半年,且是兼职,办公桌还是与别人共用的,留在这里的除了几个笔记本和水杯就剩一些零碎的文具,我将它们都装在了纸箱里,填好离职表后离开了华宇大厦。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难受,也有不甘。
十月的博陵已开始转凉,秋风扫落叶,遍地狼藉。
这些天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没有见面。
我想祝融的情况应该有些严峻,因为我接到了他妈妈祝夫人唐雅女士的电话,她委婉地告诉我,祝融在冬天会入伍,这些天有很多的事要做,要准备,让我不要去打扰他。
我浑浑噩噩挂了电话,心里空荡荡的。
正值换季,李缪缪很忙,也没有找我—我其实知道,她即便不忙也不会来找我,她还在生我的气。
至于易扬,说到他我便忍不住想叹气。
那天之后,我已经有许多天没有看见易扬了,我去找过他,好几次他都是不在,公寓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阿姨有多长时间没来过。
我帮他打扫了一遍房子,一直等到深夜,他也没有回来。
除了上课,我每天要做两件事,一是找我在博陵大学的高中同学打听关于赵蔓的事,二是去找易扬,他的手机总是关机,人也不在,我很担心。
有个晚上我实在熬不住了,我给祝融打电话,我没有提起他妈妈给我电话的事,估计他也不知。
我说起易扬时他沉默了很久,给我说了个地址,我果然找到了易扬。
那是一家很破的网吧,祝融告诉我,在高中时候他常常和易扬到这里来。
这里很破,机子也卡,桌椅上布满了油腻的不明污渍,刚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浓烟,我差点以为自己在腾云驾雾。
我慢慢想明白了,易扬会什么会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它喧闹、嘈杂,置身其中的时候不会去思考,可以让你肆无忌惮地放空。
我在二楼的最角落找到了易扬,已入秋,他穿着单薄的保罗衫和牛仔裤,蓬头垢面地坐在椅子上,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出那是易扬,那个只是笑笑就有许多女孩为他着迷的易扬。
易扬!我喊他,好一会儿他才从电脑屏幕中抬起头,我认出了,那是华宇新出的游戏骑士联盟,地图是悬崖,易扬操控的是身披铠甲的战士,背对着屏幕,在断崖上一动不动,那一刻,我觉得它的背影孤独极了。
博陵的西面有一条江,我和易扬离开网吧后,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儿。
易扬没有开车,他的车不知道被扔到了哪儿去了,我一点也不担心,我担心的是站在我身边不知道几天没有洗澡身上只剩下不到十块钱的易扬—他在网吧门口买了一包烟,最后的十块钱也花掉了。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沿着江堤往北走,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风带着烟雾轻抚着我的眼,它干涩得让我想流泪。
易扬……我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易扬却打断了我:宝榛,你别说话。
我跟着他停下脚步,路灯太暗,他的眼睛却亮得异常,亮得晶莹。
他蹲下了身子,蹭着在台阶上坐下,长腿舒服地伸展开来。
宝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现在我不想听,你别帮他说话,至少现在不要。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像喝醉的人咬着舌头在说话。
他平时总是笑,而今这副严肃的模样让我有些不习惯。
我没想帮他说话,这事本来就不是他的错!你觉得不是他的错?那是谁?是我?你知道我们在这游戏里投入了多少心血吗?别说心血,就说时间和金钱,你去算算你就知道有多少!我信誓旦旦和老头说不要他的旅馆,不要他的家产,我会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给他看!而现在,现在你看看我,我现在连回家都不敢了你知道吗?我弟弟已经懂事了,他上学后,到处和人吹嘘他有个了不起的哥哥,可现在,我连那小猴子都不敢见!他说着,轻轻地笑了,我不相信祝融会为了钱这么做,可事情就是他做的,那些资料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有!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想去猜,也不想去知道,事情已成定局,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他说他不愿意去想,便真的没有去想,否则他一深想肯定能得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可是他不愿意,因为他怕自己想得越深越会受伤,他索性什么也不去想,把自己好好地保护起来。
他喃喃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到。
我看见他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像小动物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我心猛地一揪,忍不住脱口而出:对不起,易扬,不是祝融背叛了你!是我,把资料给林达西的人是我,祝融什么都不知情,你要怪就怪我吧……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我发现易扬的眼睛已成了猩红,就像某种凶猛动物的眼。
他慢慢地从地上起身,居高临下,可我看见地面上他的影子却是微微佝偻的。
宝榛,你再说一次!不是祝融,是我,是我被林达西骗了,我让祝融把资料给我看,最后我拿给了林达西!沉默在我们之间持续了好久,然后是一声突兀的尖锐的笑。
呵呵,宝榛,先是祝融,再是你,接下来又会是谁?你们俩一个个都把事情往身上揽,可真是情深似海!你们做得好,真的做得好!接下来,又是谁?是李缪缪!他在笑,可眼睛却是浑浊的,像是水里沉淀了一整晚的杂质,狼藉而悲凉。
你们是不是一个个都把我当成了傻子?他问。
我以为易扬听到之后会骂我,会发火,甚至动手的可能我也设想过。
只是他却没有,他只是笑,像发疯了一般地笑,笑声在空旷的空气中飘散,像一颗扔进水面的小石,很快就消失。
我看见一滴水珠在他的眼角下方摇晃,很快,又多了几颗。
下雨了,没一会,雨就大了起来。
所以我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一颗到底是易扬的眼泪还是雨水。
我们在这突如其来的雨中矗立了许久,我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走近他,他一个人笑了许久后,终于平静下来,对我挥挥手:许宝宝,你走吧!我松了一大口气,因为他还叫我许宝宝,那就代表他没有真正地生气。
可同时我又觉得悲伤,我做了这样的事,他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了我。
你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空灵,像来自久远的地方。
你走吧,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可是,下雨了……我叫你走,你走啊!别管我,你给我走!我不得不踩着雨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江堤,雨越来越大,在细碎的雨声中,我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隆,不是打雷,而是易扬踹倒了垃圾桶。
我回过头时,他还站在雨雾里,整个人都已经湿透。
出租车的远光灯照得我无法将眼睛睁开,我用手挡住,很快却发现自己的手心有越来越多的水。
或许,那是眼泪。
03.那场雨一直下了许多天,淅淅沥沥的,我几乎都要怀疑它要将博陵淹没。
从前总觉得不够用的时间,一下子变得充裕,几乎都要满了出来。
每天清晨我都会醒得很早,然后和李婉一起去跑步,沿着塑胶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跑,只有这样大脑才能短暂地放空,接着是吃早餐,再然后上课,没课的时候便在寝室里写我的论文,或者直接去实验室当免费劳力。
紧接着我发现,系里的老师看我的眼神愈发变得热烈:小许,你帮我把这文件复印一下!你帮我看看这份报告,我要去开个会!哦,小许你来了,没什么事对吧,G号桌的器材帮忙整理一下,顺便递交一下申请,实验室的氰化钠没有了。
我就这样枯燥地日复一日地生活着,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空虚。
终于在某个周末,我在无人的实验室待了一天之后憋不住了,我给祝融打了电话,我想约他谈一谈我们大家最近的状况—很奇怪,每次遇到什么事,是好是坏,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总是他。
当然,这一天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我给他打了电话,可是他并没有接听。
我又打了许多个,他仍旧没有接听,最后我决定坐车去博陵大学。
在去找祝融之前,我耗费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在下车没多久,我就在熙熙攘攘的校道里遇到了许宝桐,以及林达西。
前一天刚下了雨,校道上还是湿的,他们站在校道上梧桐树下的长椅边,两人正在说话,看起来还挺愉快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觉得恼火,恨不得冲上去将谈笑甚欢的两人撕扯开来,可是我还是没有。
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她或许也还不知道林达西骗了我这件事,我不能使她太难堪。
所以我低头给许宝桐发了短信,告诉她,如果没事下午就回家吧,我有话要和她说。
远远的,我看见她低头看了手机,很快,她回了我一个好。
我没有离开。
我想我看起来可能有些奇怪,我就这样坐在离他们一百多米远的长椅上,像偷窥者一般猥琐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我已经想过了,要是林达西对许宝桐做些什么,我一定要冲上去狠狠地教训他,让许宝桐看清他的真面目。
说不上是可惜还是庆幸,他们俩一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直到到了午饭时间,一起去了食堂。
我折返,去教师公寓找祝融。
可我最后仍旧没有见到祝融。
我坐在教师公寓楼下的花坛边,屋子里说话声越发激烈,最后甚至趋向争吵。
我并没想过偷听,我知道来到这边发现祝融家里的车停在这儿后想可能他家里来了人,想等人走了再进去,便坐在花坛边休息。
可惜公寓的隔音不好,或许他还开了窗,所以我能清楚地听见他和他妈妈的对话。
你应该听你爸爸的,他是为你好。
我有我自己想走的路,我不想像他一样……像爸爸一样有什么不好,去军队有什么不好,总比你整天玩游戏混日子好吧!宝贝,你听爸爸妈妈的没有错……像他有什么好?我说了,我不想去参军,不想离开博陵……是不是因为许家的两个女孩,我说过,我不喜欢你和她们混在一块!她们不能带给你什么帮助,只会拖累你,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和女孩在一起玩像什么话……妈,我已经成年了,你别总把我当小孩行吗?还有,这不关她们的事……我没有再听下去,因为我怕越听会越不开心,索性起身离开。
回家的车上,祝融给我回了电话,可我没有听,就任由手机一遍又一遍在衣服里震动。
因为我知道他妈妈说得并没有错,我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帮助,我只会拖累他。
我当然不会因此就断绝与他的联系,只是暂时我还需要静一静,任谁像我一样听到朋友的妈妈这样说自己,心里都不会太好受,都需要平静下。
可惜,我还是没有平静下来。
就在这个下午我回到家后,我和许宝桐吵了一架。
是的,吵架。
我单刀直入地告诉她我和林达西在一起之后,他骗了我,窃取了骑魂的资料以及最后造成的伤害。
可我没想到,在我说得激动不已口干舌燥后,她只是冷冰冰地问了我一句:那又怎样?什么怎样?我和你说了那么多都是白说吗?他接近你是有预谋的,就是因为他想报复祝融才接近你的,你傻吗?我已经当了一次靶子,你还想继续试一次?你也想试试被骗的感觉?每次面对许宝桐,我的脾气总是非常不好,特别是她总是一脸平静淡然,好像天塌下来都不关她的事的时候。
我没有什么好被骗的!她说。
你没有,你是没有,但他会利用你去伤害祝融!我不会!她笃定得很,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宝榛,当初是你自己要接近林达西的,是你把剑放在他手中赋予他伤害你的权利!你根本不喜欢他,如果你喜欢他的话,你会更执著于他欺骗你这件事,而不是他欺骗你而造成什么后果!你太过想要利用他来打击我,打击祝融,所以造成今天这样的后果。
可是我不是你,我喜欢他。
所以你明明知道他可能会骗你,还是愿意和他在一块吗?或许她说得并没错,可我却无法苟同。
我说了,我没有什么好被骗的!她仍旧执迷不悟。
你是没有什么好骗,可是你背后有祝融!祝融喜欢你,他可以利用你伤害祝融!就像利用我一样,你懂吗?终于,还是由我戳破了那张纸。
这样也好,就好比一个巴掌,自己扇的总比别人扇的疼痛要少一些,好歹做了心理准备。
不会的,宝榛,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她居然笑了,颇有些苍凉的味道,我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我不会让自己成为祝融的软肋,我见他,只是因为我喜欢他,我无法控制自己,你懂吗?就算他想利用我,只要不伤害别人,我也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你这个神经病!我被她这番理论震慑住,只能狠狠地骂,你真是疯了吧,我和你说了这么一大堆都给狗吃了吗?你就不能听我一次……紧接着,我听到我妈的声音:许宝榛,你又和姐姐吵架了!多久没回家,一回家就和你姐姐吵架!我就是这样教你的?我往外望,发现她正站在玄关,我们谁也没发现她进来了,看样子,我刚刚骂许宝桐的话她都听清了。
我懒得去辩解,转身进了房间,把姚琳女士絮絮叨叨的数落声关在了门后。
就让许宝桐自生自灭吧,她喜欢林达西,不怕被骗就让她去吧,关我什么事,反正最后受伤的人也不是我。
我恶狠狠地想着,手却控制不住摸向了手机,给林达西打了电话。
我以为他不会接,可这一次,他却接了。
林达西,我告诉你,你以后不要再去找许宝桐了,麻烦你远离她!他刚开口,我便单刀直入。
是她来找我的,我可没去找她。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你不能怪我,宝榛!你别叫我的名字,我觉得恶心!我告诉你林达西,你现在说什么话我都不会信,你最好给我远离许宝桐!你现在是站在什么角度说这句话?许宝桐的妹妹,还是我的女朋友?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告诉你,自从你利用我伤害祝融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是男女朋友了!宝榛,你有没有想过,你看到的祝融或许不是原本的他?你看看他,他在你和你姐之间摇摆不定,你何必这么为他着想……够了,我愿意为他做什么是我的事,你别在我们之间挑拨离间了。
还有,关于赵蔓的事,我已经在调查了,总有一天我会证明你是错的!那你就去证明吧!说完,他便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却是忙音。
我焦灼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步,心里又气又急,许宝桐却又油盐不入。
最后,我只好敲开了我妈的房间门,她正在房间里看文件,抬头看见是我,又低头忙活自己的事。
妈,我有事对你说。
嗯,你说,我听着!她眼睛没有离开文件,反倒又翻了一页。
姐姐好像谈恋爱了,和一个风评不怎么好的人,你要不要去劝劝她,我怕她被骗!我不敢说出事情的真相,斟酌后真假参半地和她说了一遍,我说不动她,你去说吧!她已经是大人了,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我哪里管得了她?说不定你劝一下她会听!我反驳。
她却突然把文件合上,声音也随之提高:我说,你管好你自己吧许宝榛,至于你姐姐你就别管了!咸吃萝卜淡操心!我瞠目结舌地任由她将我推出房间,那一瞬间,有个奇怪的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可是很快,它就消失不见。
我回过头时,正好看见许宝桐坐在沙发上,她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洞悉一切的目光让我不舒服,特别的不舒服。
我忽然觉得难受极了,可又说不出到底为什么难受。
04.秋天越来越深了,这一整个秋天,博陵有大半都是阴天。
空气中的微尘与颗粒也在逐渐增多,连风似乎都变成了土黄色,与灰色的天空形成完美的搭配。
从未有过沙尘暴的博陵,在十一月突然爆发了一场,将博陵人民都吓了一跳,在微博上轰动了好几天。
当然,仅是那么一场,在大家买好了口罩做好防御工作后,天又恢复了原貌。
也就是在那一天,因为林达西事件而一直压抑的那颗炸弹,终于爆炸了。
我接到李缪缪的电话是在晚上十点钟,她疲惫不堪地告诉我,这些天易扬几乎每天都泡在酒吧里,她好几次将醉醺醺的他拖回诺澜公寓,给他醒酒又打扫卫生后才离开。
她对易扬劝过也骂过,最终他却仍旧不为所动,每天沉溺在酒精里醉生梦死。
而现在,她在电话里对着我怒吼:许宝榛,你可真行,就做你的缩头乌龟吧!你也不知道,易扬最近变成了什么怂样!老娘快被他气疯了,你过来,马上给我过来!她的语气算不上好,但我心头却是暖的—她说过不再管我们的事,可她终究还是嘴硬心软。
就算发生再多的事,就算我们之间有无数道隔阂,就算好几次发誓不愿再与这个人有任何纠葛,但每每只要有事发生,还是无法自控地担心,千山万水也要赶到对方身边,只为并肩作战。
即便我的出现不能改变什么,能站在一起也是好的。
因为我们是朋友。
我来到酒吧街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抵达的时候,我的朋友们已经在那里了。
深秋的夜,风吹动着路旁的树,它们哗啦啦地响动,像低沉的交响乐。
我首先看到的是李缪缪,在这阴冷的天气里,她仅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下身是黑色的短裤,踩着高跟鞋在风中看起来就像一棵快要枯萎的树。
她抱着自己的手臂,表情严峻,就像在看一部基调沉重的电影。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恍然明白她为何这么严肃,因为在巷子的深处,祝融一手将易扬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正一拳又一拳地往他身上、肚子上打。
我一惊,正要冲上去,却被她拉住:不要去!你们都疯了吗?祝融在打他啊!就是要让他打,把他打醒才好!她拉着我的衣服,眼中又一闪即逝的痛苦,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不让祝融揍醒他,他总有一天会醉死的!若不是李缪缪把我叫来,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压根不敢相信易扬现在的生活是如此的颓靡、荒谬。
他拿着父亲给的卡,每天和一群不知从哪结识的猪朋狗友混在一块,来酒吧买醉,有时候喝醉了就席地而眠,是李缪缪一次又一次将他外面捡回家。
可他元气一恢复,又是死不悔改。
最后李缪缪终于受不了了,他直接给祝融打了电话,让他来看看他的好朋友好兄弟醉成了什么模样,原本想让祝融劝劝他,结果一见面他直接将他拖出酒吧,一拳将他揍趴,可祝融的目的远不止如此。
祝融下手不重,可易扬细皮嫩肉的,很快就挂了彩。
看着他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我还是挣开了李缪缪的手,准备将他搀起来,却被祝融推开:宝榛,你走开,别伤了你!你会把他打死的!我忍不住道。
你太小看易扬了,能在酒吧连续喝两星期的人,怎么会挨不住这点揍!易扬,你起来啊,你不是生我的气吗?起来和我打啊,我给你打个痛快!易扬没有站起来,所以祝融将他揪起来,又给了他肚子一拳。
我不忍再看下去,别开了脸。
我保证,祝融那一拳拳打下去,心里亦是不好受的,因为地上他的影子连带他的手都在发颤,以一个微不可见的幅度在颤抖着。
李缪缪已经背过了身,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空气中是淡淡的酒精味,伴随着易扬的喘息和祝融的怒吼:你站起来打我啊,你不是生气吗?你就起来打我啊,一个大男人喝得像只醉狗一样丢不丢人!你不打我恐怕以后是没什么机会了!因为我要走了……你起来啊,易扬,你这个怂货!才这么一次打击就一蹶不振,你还搞什么工作室,搞什么网游,回你爸怀抱里哭去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易扬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喝醉的,他洪亮地吼了一声,然后我听到祝融一声闷哼,回过头时他已经被易扬压在了地上,那些祝融打在他身上的拳头,都被他一拳一拳地还回来。
你才是怂货,祝融,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什么了!你直接告诉我宝榛被骗了我会不理解吗?为什么要把什么罪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以为你是情圣吗?我花了那么久的心血都没了,我就不能难过几天吗?道理我难道真的不懂吗,还要你来教我?你这算什么!你不知道自己下手很重吗?我要被你打死了!叫你打我,我打死你……他的拳头很重,胡乱地落在祝融的身上和脸上,很快就见了红。
祝融也不反抗,就任由他打着,脸上却还是带着笑,好像在说打得好。
易扬拳头落下的速度越来越慢,也越来越轻,最后他狠狠地将他往旁边一推: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了,今天先放过你……他们像两个流浪汉一样躺在地上,而只有我看见,易扬的眼睛是红的。
喂,你真的要走,要去参军?在易扬发问的同时,我也看向了祝融,他还保持着被易扬推倒的姿势,用手背擦了嘴角的血,小声地嗯了一声。
你走了,许宝宝怎么办?她那么蠢,又被人骗了怎么办?易扬的声音又响起。
仅是这么一句,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易扬还在生我的气,不敢来找他,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再理我了。
我害他失去了所有,我让他如此地难过,今天这一切皆是我造成的,可他现在却又开始担心我。
我不想哭,可是眼泪却不停地掉下来。
易扬,我……我刚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却不自然地撇开了脸:许宝宝,你别哭,我最怕女孩子在我面前哭了。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不生祝融的气了吗?不,还是生气,借酒装疯也好,想起来心还是火急火燎地难受!可那又有什么办法?我就你们这几个朋友,要是连你们都没有了,那我还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用手挡住了眼睛,也不知是要挡住路灯的光还是别的什么,就不能让我难受一会会吗?妈的,祝融你下手可真重!我看着他们肩并肩地坐在地上,像电视里那样煽情地拥抱,只是默契地看了一眼对方的狼狈,都笑了出声。
我想要笑,可一笑,眼泪又下来了。
李缪缪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扔在了我脸上:拿去吧,哭成这样,丑死了!我知道,她也原谅我了,她的示好方式总是简单又粗暴,可我仍是读懂了。
我们打出租车回诺澜公寓,司机看到我们这恐怖四人组时赶紧去灭空车的灯,却还是被眼疾手快的李缪缪拦了下来。
我们挤上车后,司机开得很快,不住地从后视镜里打量鼻青脸肿的祝融和易扬,估计是把我们当成不良青年了。
易扬对他做了个鬼脸,又拿起拳头在嘴边吹了吹,吓得司机又踩了一脚油门。
李缪缪坐在副驾驶座,我们三个挤在后座,我坐中间,车一拐弯,我整个人就往祝融的怀里撞,头直直地撞上他的下巴。
许宝榛,你这是要谋杀吗?我看着他狼狈却仍旧英俊的脸,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你一定会去军队吗?可能去,也可能不去,我还在和他周旋。
他没有说他是谁,但我知道,是他父亲。
司机放了音乐,李缪缪和祝融似乎都昏昏欲睡,没有留意我们的说话。
我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想的,突然就说:要不,祝融你就去吧!如果那条路更好走的话,你就去走,不要顾忌什么!我听见他轻声地笑了:世界上没有什么好走或不好走的路,你若是喜欢这条路,再苦再累亦是甘之如饴,若是不喜欢,再多的风光与美景,都如步步踏在荆棘上。
所以宝榛,永远不要为了迎合别人而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