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绝境

2025-04-03 13:43:05

许宝桐的头发乌黑、浓密,在灯光下像广告片拍的一样油亮。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慢慢地抱紧了她,这是我们成年之后最亲密的一次接触,酒醒之后,我们估计都不好意思再如此亲密地抱在一起吧。

01.似乎只是闭上眼睛又睁开,时间就过了好几个月。

十月份,我刚好赶上研究生考试报名,感谢李教授帮我弄来了备考资料,所以每一天除了回研究所外,还要挤出时间来看书。

研究所有个师兄得知我要考试后挺惊讶,还搜罗了一堆他当年用过的资料,说是给我当参考,于是我每天要看的东西更加多了。

至于祝融,他已考得了律师证,毕业后又和易扬一起研发网游,他们已经从诺澜公寓搬走,在附近租了一个不小的工作室,工作人员也多了好几个,大多是祝融的师弟,还有易扬当年在国外认识回国发展的朋友。

由于资金的限制,他们日子过得并不容易,易扬连车都不开了,每天走路和搭地铁,我问起时他也是笑嘻嘻的:这不是响应节能减排的号召吗?你不要想太多了!他笑起来就像一个会发光的小太阳,让你不自觉跟着笑出来。

祝融现在的工作,被祝家称为不务正业,他们全家除了祝老将军都投了反对票,但他似乎没有被影响到,照旧我行我素。

就像他妈得知我们还在来往后,每天寻死觅活地要他和我断交,他也只是说我知道了,然后照旧每隔几天去接我下班,看场电影吃饭再将我送回学校。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是算什么关系,我们牵手,拥抱,接吻,就像情侣一样,但似乎谁也没提过在一起这件事。

有一次我问祝融:我们这样是算什么,认识这么多年才来谈恋爱总让我有种乱伦的感觉!他轻飘飘地瞥了我一眼:等明年你考上研究生,我出去找个房子,你到时候搬出来一起住!到时候,我们顺便去开个证明,免得被误会非法同居!我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说的不是双方拿着户口本去领两个红色皮子的‘证明’吧?就是那个!我有一种头昏脑涨的感觉:祝融,你别开玩笑,我们才多大!我没开玩笑,我们都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了,等你考上研究生后我们就结婚吧,我不想再出什么意外!还是说,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当然不是。

我脱口而出。

那不就行了!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一定要我考上研究生?因为你最近太暴躁了,现在结婚我怕会被你家暴!他促狭道。

是的,近段时间我的脾气是不大好,有时看书看到一半会突然觉得心烦,他便成了炮灰。

我不说话认真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脾气不好,他突然伸出手在我脑袋上揉了一把:怎么?生气了!我早知道就撒谎好了,说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就算化身喷火龙我也喜欢!他的眉眼与阳光重叠,泛着柔和的光芒,我在此时突然听到自己响亮的心跳声。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对他那种莫名的信任和霸道的占有欲是从何而来,我想我是爱他的。

对他的依恋不知从何而起,在岁月里历久弥坚,不知不觉渗透了我的整个青春,回过头来才恍然明白,那是爱情。

没有怦然心动,没有惊心动魄,只有日积月累的包容和庇护,待我回过头才发现,他已盘踞在我心上,根深蒂固,无法拔除。

后来我无数次回想起这个画面,都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何其有幸,遇到了他,或许穷尽我的一生,都无法偿还。

因为家离研究所远,所以我住在那边的宿舍。

许宝桐还要上课,依旧保持每周回一次家。

我爸终于又找到了工作,在家附近的公司上班,轮班制。

所以家里白天只剩下我妈一人。

公司出事后,她的朋友们都没有再和她联系,这个认知让她郁闷了一段时间,更加不愿意出门了。

她每一两天就会给我打电话,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回家,语气还是凶巴巴的,没有温柔到哪去,但我知道,那是她的伪装。

我有时候忙起来也不耐烦,会对她发火,可回到家看到她孤独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又觉得内疚和难过。

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姐姐从房间里走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在心里已经将她称呼为姐姐,虽然有时候也会让我觉得别扭。

宝榛,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她突然问。

哦,没有,我发现你最近气色好像好了一点!是吗?她摸摸脸,没有再说什么。

吃完晚餐后,我爸陪我妈去散步。

这当然也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以前我妈会嫌弃我爸和她走在一起让她丢脸,而现在她依赖我爸,她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出门,只有我爸陪着的时候,她才愿意下楼出去走一走,选择这夜色朦胧的时刻,是不希望别人认出她来,然后问起之前的事。

我和许宝桐站在阳台看着他们慢慢走远的背影,我把目光收了回来,落在阳台古老的黄铜栏杆上,而她在看我。

宝榛,你有没有再见过林达西?这是这几个月来,我们第一次提起了林达西这个人,还是她主动与我提起。

没有。

我的声音有些僵硬、紧绷。

前段时间,他去找我一次,我当时在上课,他给我发信息说在寝室门口等我。

然后我一直没有回去,我在教室里躲了三个小时,回去的时候天黑了,他也走了。

她慢慢地说着,像说着别人的事。

为什么?我问。

她的声音明显提高了,有点像李缪缪喝醉时候的样子,你说,你说我怎么能见他!我一见到他,我的大脑就不受自己控制,我就会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他也不喜欢我,我怎么能再见他呢!她说到最后,骂了一句粗话,我惊悚地瞪大了眼睛,好像看见了火星撞地球,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爆过粗口。

我们从阳台进屋后,又钻进了厨房,把我爸两个月前用新鲜葡萄和冰糖酿好的葡萄酒都喝了。

那玩意像葡萄汁一样甜,后劲却大得很,最后许宝桐整个人抱着我哭得可怜兮兮的。

我那么喜欢他,他却一点都不喜欢我,我还巴巴地送上门去……我想见他,可是我不能见,我知道我一见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问了自己多少次他有什么好!他哪里都不好!长得还没有我弟弟祝融帅,他有什么好的!她不停地说着话,说到最后又絮絮叨叨骂起了粗口,好像要把这二十几年没骂的都骂完。

最后,骂累了就趴在我怀里睡了过去。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枕头,每个人喝醉了都喜欢睡在我身上。

我想推开她,可是我也起不来,就这样坐在厨房门口的地板上发呆。

我抱着许宝桐,她身上散发着清新好闻的洗发水香味,海藻般的头发散落在我身上。

我想起了之前和李缪缪认真讨论过的问题,除了用海藻来形容头发,还有没有更合适的。

她冥思苦想了许久,最后问我:那要不用海带?海茸?还是海蜇皮?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的确,用海藻来形容是最合适的。

许宝桐的头发乌黑、浓密,在灯光下像广告片拍的一样油亮。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慢慢地抱紧了她,这是我们成年之后最亲密的一次接触,酒醒之后,我们估计都不好意思再如此亲密地抱在一起吧。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也不知自己何时就睡了过去,最后是我妈的尖叫把我唤醒。

你们两个为什么睡在这里?我们才出去多久,你们就醉得像鬼一样……紧接着是我爸的声音,还是那样老好人:没事,她们才喝了一点果酒,不会有事的……我又闭上眼睛,爸妈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愉悦的,虽然我妈在骂人,但杀伤力并不大,反而让我感到这个家是真实的,它从未这样像一个家。

天,要亮了吗?02我没有想到,在我和许宝桐聊起林达西的几天后,我就遇到了他。

那几天我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或者说有人在盯着我,走在路上总感觉有道视线紧紧地附着在我身上,有种阴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可我回过头,却没发现异常。

这种感觉一直伴随了我好几天,我在和祝融聊天时终于忍不住和他说起,却被鄙夷:你是悬疑小说看多了吧?老疑神疑鬼的!要是有人跟着你,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至少应该跳出来做些什么吧?就在祝融说完这番话的第二天,我遇到了林达西。

那天是周六,我加班后到收到易扬的信息,约我去打壁球,说我们已经多少年没有娱乐活动了,他们就在壁球馆等我。

我便是在走下公交车时,从公交车站广告牌的玻璃反光里看到了林达西。

他也在看我,我几乎听见我们目光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就像玻璃杯摔在地面碎成好几块。

我想我应该回头,或者绕过那个巨大的广告牌头也不回地走向对面的壁球馆。

可我没有,我就这样默默地透过那块有些脏的玻璃看着他,看着他大步走到我的左边。

夏天已经完全过去,秋天来了,他只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孤零零地矗立在我身旁。

他的眼窝深陷,皮肤一如既往的苍白,头发有些长,遮住他半只眼睛。

他看起来落魄憔悴,却让人难以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好久不见。

他居然这样和我打招呼,宛如久别重逢的老友。

我往上拉了拉包带,它沉重地压在我的肩膀上,有种整个人都在往下坠的错觉。

好久不见。

我调整好面部表情,淡漠地打了招呼后准备绕开他。

林达西却突然拽住我的衣袖:宝榛,我想和你聊一聊!有什么好聊的!我总是学不会控制自己的脾气,恶狠狠地,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他并没有生气,脸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当然手也没有放开,他又一次重复,连语速和语调都和先头一模一样:我想和你聊一聊!没有情绪波动,像背书般干巴巴地念出来。

我们没有走远,就在公交车站附近的一个冷清的咖啡馆聊一聊。

下午的阳光并不猛烈,懒懒地照在脚下,我仰着头看着他:你想要和我说什么?对不起。

沉默了许久,我才终于又听见他的声音,很艰难,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腔里挤出,关于赵蔓那件事,我要和你说对不起!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剧烈使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就像上学时老师的指甲不小心划过黑板,不少人朝我们这边望了过来。

我又坐了下来。

对不起?你一句对不起就没事吗?我努力不那么激动,可我的声音听起来像一把尖锐的刀,充满了杀伤力:如果你当初在接近我,接近许宝桐的时候能多去调查一下,现在你就不用来对我说这句话!我又想起了许宝桐,我的姐姐,她抱着我手臂哭的样子或许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你把我们姐妹俩都当成傻瓜了吗?随心所欲玩弄别人的感情,现在又说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你觉得这样我们就能原谅你吗?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气还有怒气,如果不是他,祝融和易扬现在怎么会处在如此艰难的境地?我握着手中的纸杯,很想将这一杯滚烫的咖啡往他的脸上泼去,可我的手刚抬起来,又重重地放了回去,溅出来的液体在手背滚过,烫到了我。

可我没有低头去察看自己的手,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这双眼睛,这双深褐色的布满血丝充满了悲伤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差一点就原谅了他。

我知道我自己做错了,所以我和你们道歉。

我找过你姐姐,但是她不见我。

他又说。

我自作主张和许宝桐统一战线:你就算道歉了我也不会原谅你,许宝桐也不会!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请原谅我抄袭了偶像剧的台词,因为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恰当了,就算真的是祝融和赵蔓在一起又甩了赵蔓,你又有什么权利用惩罚的名义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呢?你说你为了赵蔓,还不如说是为了你自己!我不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觉得没有什么惩罚比得上被自己心爱的人出卖!我只是想惩罚祝融,我根本不是为了自己!他声音也跟着提高,在这安静的咖啡店听起来有些沧桑和悲凉。

别自欺欺人了林达西,惩罚有很多种方法,而你的方法太不高明了!如果真的是要惩罚,你不会把骑魂变成骑士联盟!你根本不是为了赵蔓,你是自私!我站起来,不想再继续这个对话了。

林达西突然安静了下去,他颓唐地坐在椅子上,不再看我,把脸别开了。

照我的性格,我是应该乘胜追击的,我已经痛打落水狗让他毫无还手之力了,可现在,我突然不想那么做了。

因为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再去说谁对谁错也毫无意义了。

况且,我和他在一起,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给祝融和许宝桐找不自在,是我给了他机会。

我疲倦地离开咖啡店,没有忘记在桌上放下买单的钱,因为我不想再和林达西有任何瓜葛了,哪怕是一杯咖啡的钱。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我没回头,但我知道那是谁。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没有让你拿骑魂的资料给我,如果这些事都没有发生,你说我们现在会在一起吗?你,你会喜欢我吗?我没有回答,大步走出咖啡店,门上的风铃发出丁零零的清脆声响。

如果不是他刻意接近,在苍郁的山脚分别后,或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相遇,就这样各自走散在人群里。

从咖啡店离开后,我没有马上去壁球馆。

我给祝融发了一条短信,说我在路上塞车,可能要晚点才能到。

他的信息立刻就回过来,他问我,要不要他来接我。

我说不用了,然后我关了手机。

我的大脑有些乱,我想要静一静。

后来我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我都在后悔,为什么那一天我从咖啡馆出来后不直接去壁球馆,而是走进了那条行人稀少的小巷。

我将眼睛睁开又闭上,又再睁开,反复好几次,周遭仍是一片漆黑。

天似乎还没有亮。

我感觉头昏脑涨,身上也是酸痛,想用手揉揉太阳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被反绑捆在背后。

眼前之所以一片漆黑,不是因为天黑了,而是我的眼睛被蒙了一块布,嘴巴也被堵上,还被人绑住了手脚像破布一样甩在墙角。

我的记忆迟钝地倒着带,过了好一会,我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咖啡店出来后,就沿着马路乱晃,我也不知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就是感觉脑袋有些乱,又不自觉回想起我把骑魂的资料拿给林达西这件事。

谁知,就在我发现自己不小心走到太偏僻的地方准备往回走去拦车时,有人从背后捂住我的嘴,我只闻到一股刺激的有点甜腻的味道,就失去了意识。

我想我是被绑架了,或许不能说绑架,因为我不是易扬和祝融,掏空我家也付不出赎金,费尽心机将我捆绑到这里只是徒劳无功。

我不敢再继续深想,因为贩卖人口和器官比绑架更加令人惶恐。

我没有歇斯底里,不仅是因为我的嘴被堵住,更因为这个屋子似乎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我只能听到时钟咔嚓咔嚓规律地走动,像香港警匪片炸弹的倒计时,除此之外,便是我沉重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我很害怕,时间走得很慢,像钝刀割肉,一下又一下地折磨着我的神经。

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恐惧中,我偷偷地哭了一场,但很快,我收住了眼泪,因为咸涩的泪水没有流出来,它渗进蒙住的眼睛的黑布里,潮湿、黏腻地贴着我的皮肤,真的不好受。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腐朽的霉味,一吸气,灰尘争先恐后往我鼻腔里涌。

我不停地胡思乱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恐怖情景,自己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

会有人来救我吗?他们打不通我的电话,会不会来找我,会不会报警?可是他们打不通我的电话又怎样?他们要来找我也要费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人说不定会对我做出什么事。

我绝望地想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似乎就过了几分钟,可又像是几个小时甚至几天那么漫长,总之,一声咔哒的开门声,将我从噩梦中惊醒,或者应该说,将我推进了噩梦。

脚步声慢慢地靠近,我蜷着身子像蛇一样努力将自己蹭到墙边,使自己紧贴着墙。

有点冷。

然后一只手轻轻地摘下我的蒙眼布,我混沌地看到一张苍白的、瘦削的、阴郁的脸。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的手是在颤抖。

这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平凡的长相、身高和身材,一丢到人群中就会被淹没。

他没有我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他摘完蒙眼布后突然起身,焦躁地在我身边踱步。

我被堵着嘴巴,只能呜呜呜呜地发声。

他听见了,又突然回来,蹲下身子,拿走堵住我嘴巴的布。

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来我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口腔因被塞了抹布而长久保持扩展的形态使我说话的时候有撕裂的疼痛感。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间屋子,很小,只有十五平方米左右,我在屋子的一角,不远处有一张单人床,除此之外就是一张放着笔、本子、梳子等杂物的桌子,有个小小的像衣柜的塑料箱塞在桌下,再过去是开着门的同样狭隘的卫生间。

这里很旧,墙上贴着发黄的报纸和很多年前热播的影视海报,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同样老旧的时钟,只有一个正方形的小小的关着还被套上铁丝的窗。

窗被报纸糊着,不知天色如何,墙上的钟刚好走到四点。

这是间阴暗逼仄的屋子里,只有我和这个穿着皱巴巴的灰白衬衣和黑色裤子的看起来二十七八岁不像坏人的男人。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就这样木然地和我对视着。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但现在一点也想不起。

他挪动着脚步坐在床上,背微微佝偻,过了一会,我听见他轻声说:我跟了你四个月。

原来,真的有人在跟踪我,不是我的错觉。

03.说实话,我的恐惧减少了不少。

因为他实在不像个坏人,他看起来比我还要局促,不安。

虽是这样,我还是不敢惹恼他,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次:你是谁?你为什么把我绑到这里?我是不是得罪过你,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他坐在那里,对我摇头:没有,不是你。

那是谁?你想怎样?我也不知道我想怎样。

他居然笑了,不是那种阴森的笑,而是无奈的无措的笑,好像真的很迷茫。

那你放我回去,放我回去!不行!他认真地、笃定地、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终于还是受不了了,猛地想从地上蹿起来,忘记身上还被绑着,整个人狼狈地栽倒在地上。

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动于衷。

你是神经病啊!把我抓到这里干什么啊!放我出去啊,你以为是在演电视剧吗?动不动就把人绑走!你这样是犯罪你知道吗?我诅咒你祖宗十八代啊,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把我绑到这里来干吗……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我!救命啊!这里有人绑架,快救命啊!爸爸,祝融,许宝桐,你们来救我啊!我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嚎着,他皱着眉站起来,从地上捡起那块原先塞着我嘴巴的布,又将它塞进我的嘴巴里。

他的眉头纠结地拧在一起,嘴唇也是紧紧地抿着,整个人笼罩在灰霾里。

你叫啊!你继续叫啊!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他蹲下身子,恶狠狠地说:你不认识我,你是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还认识你妈!一年前,我听信她的话,把存下的三十万取出来做了投资!我一块钱分红都没有拿到,公司就破产了!现在破产清偿,我三十万就剩下几万块!他的手紧紧地扣着我的肩膀,眼睛因充血而变红:我辛辛苦苦地打工,每天风吹雨淋拼命地工作,住在这个破狗窝里,从来没吃过超过五块钱的快餐,好不容易存了三十万,她和我说会变成四十万!她和我说很快就可以买大房子的!现在我只剩下这么一点点钱,连房子都没有了!我十八岁从村里出来,到现在十年了,十年了啊!这三十万是我一块钱一块钱地存起来的!是她和我说回钱快,很快就可以凑够四十万,到时候我就可以攒够首付买大一点的房子了!但是钱呢!你把钱还给我啊!还给我啊!你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赚钱有多辛苦,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女朋友说好要嫁给我的,她说我买了房子就和我结婚的!可是你们做了什么,把钱拿走就跑,你们把钱还给我,把她还给我啊……你妈让我变成这样,我也不会让她好受!我跟了你四个月了,整整四个月!我每天就跟着你,看着你进进出出,我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样把你绑走,要怎么折磨你!你知道我等了这个机会多久吗?你知道我等你落单多久了吗?每一次看到你,我都在想要怎么折磨你!你把钱还给我好不好?还给我啊……你把我女朋友也还给我,好不好?我求你了!我木然地任由他摇晃着,有水滴在我的手上,不知道是他的眼泪,还是我的。

肩膀很疼,全身都在发疼,但更疼的,还是脑袋,它不停地抽搐着,疼得我想吐。

我想告诉他,这根本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妈的错。

那个拿了你们钱跑了的女人现在已经在监狱里了,公司破产了,破产清偿也是走了法定程序,我妈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真的很疼。

男人抓着我的肩膀,像是要把手指穿过衣衫和皮肤,掐进我的皮肉里。

他又哆嗦着,将手放在了我的脖子上,逐渐用力。

我无法呼吸,我觉得自己要被疼死了,塞着我嘴巴的布在挣扎中落在地上,可我还是无法发声。

在这一刻,我脑海里闪过很多身影。

有我爸妈,有姐姐,还有祝融,和我的朋友。

唉,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为你们做过什么事,现在想起来,真惭愧。

我要死了吗?没有。

因为男人终于放开了我。

他像被吓坏了一样,踉跄着后退好几步,跌坐在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

我在喘着粗气还有咳嗽,从没有觉得这酸腐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是这么的好闻。

然后,我忍不住了,哭了出来。

不是流泪,而是哭,用力地哭着,大声地哭。

哭了好一会,一杯水被推到我面前,我撅着屁股往后蹭,后退了几步,他又把水杯推近,声音沙哑地说:喝吧,没有毒。

他的脸很红,眼睛也是红的,像扔进沸水里煮过一般,见我没有接,他把水放在地上,又坐到一边。

我很渴,很想喝水:我的手绑着,没法喝水。

他没有动,我们之间有一两米的距离,屋子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和表情。

过了好一会,他才窸窸窣窣地站起来,帮我解开手,看着我喝完水,又准备给我绑上。

我想上厕所。

我涨红了脸,即使在这种处境,对陌生人提这种要求我还是难堪,我真的憋不住,我忍了很久。

你别跑,你跑不了!他说着,然后解开我的手。

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坐在那个位置,靠着床,手里玩弄着那两根绑住我手脚的绳子,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木讷、老实的男人,真的,有那么一点像我爸。

虽然,我还是很怕他。

他把我绑起来的时候我挣扎了一下,但没用,这一次,他没有蒙住我眼睛。

我一直盯着他,在找机会逃出去,可他的眼睛始终是睁着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看起来,有些孤独。

你女朋友现在在哪?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或许是沉默太煎熬了。

走了。

他还是没有动。

这个结果我早猜到,但听了答案,还是难受,也更害怕。

她的女朋友和别人走了,所以,他会更恨我吧,他肯定不会放我走。

他跟了我四个月才找到机会绑走我,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

她从不嫌弃我穷,和我在一起四五年,我好不容易存了一点钱,她说买个小一点的房子她不介意。

可是我想要她跟着我过好一点的生活,我听了你妈的话把钱拿去投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也离开我了。

他很平静,没有悲伤和愤怒,但我看见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

我又哭了。

这一次,我不是因为害怕,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当我看到眼泪从那张灰扑扑的脸上滑落时,我的心抽搐了一下,莫名地跟着难过起来。

我知道他是绝望的,可我也无能为力。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无能为力了,它就像是将你绑在了悬崖上,让你眼睁睁看着人一个个从你身边摔下去,你无法帮助他们,也无法同他们一起死,一点点、一点点地耗尽希望。

我试着和他讲道理,也恳求他,但他始终无动于衷。

或许是觉得我吵,他又用那块又脏又臭的抹布塞住了我的嘴。

我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地上的水泥,不小心弄折了中指的指甲。

疼痛和血液让我清醒了一点,我默默给自己打气:他们会来救你的,很快,你要相信,你要撑下去。

我认真地算着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04.屋子里依旧一片漆黑。

我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地乱叫,他似乎也听到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出去买东西,你不要乱跑,你跑不掉的!看着他将那扇脏兮兮的木板门打开一条缝,轻轻地,弓着身子走出去,那短暂的几秒钟,我清楚地窥见,外面很暗,还有冷风袭来,冲淡这屋子难闻的腐朽气味。

男人的脸慢慢地在门缝中变得狭隘,他突然对我了一句对不起。

门彻底地被关上。

这个屋子依旧很黑,虽然我已经不是那么害怕了,但我仍旧希望,光亮可以照进来。

似乎是听见我的祈祷,在好久之后—或许也不久,我很难分辨,因为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待久了,任何人都难以认清时间的重量。

总之,我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嘭,紧接着,是一声接一声的嘭—嘭—嘭,抑扬顿挫。

第十三下,黯淡的光突然照了进来,我眯着眼睛看着门后的人,那一瞬间,欢喜简直要把我的心脏摧毁。

但很快,它们都化成了愤怒和委屈,还有眼泪。

当来人拿出我口中的破布时,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控诉:祝融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我要死在这里你知道吗?我在地上蹭着,用力地撞进他的怀里,而他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用力地抱着我。

许宝宝,这里不适合谈情说爱,得先离开这里,真臭。

易扬懒洋洋的声音随之响起,我真觉得自己适合当警察和私家侦探,连这个破地方都可以找到。

我从祝融的怀里抬起头,看向易扬,他还是笑着的,好像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模样。

我抽了抽鼻子,在心底保证,以后我再也不骂你风骚,不骂你招蜂引蝶。

他竟然这样对你!祝融蹲下身帮我解绳索的时候,我听到他沙哑的声音,你被他绑在这里多久,手上都淤血!最后一声是上扬的,而此时他的眼睛已经红了。

我迅速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虽然这不是我的错。

他的脸色比外面的天还要阴沉,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发白,我听见他一遍遍地重复:那个王八蛋,他怎么能这样对你,他怎么可以!我,我……他手上还拽着绑着我的绳子,重复不停地说着这句话,声音中燃烧着自责和愤怒。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倒是易扬,他见祝融好一会都没有解开我的绳子,直接将他推开,自己上场:走开走开,解个绳子解那么久,再不走男人要回来了!他嘟嘟囔囔地说着,手也不停地忙活:你说那男人到底是怎么绑的?把绳子绑得这么紧!我解不开啊!说着,他试着用嘴去咬,咬了几下还是没弄开。

祝融依旧盯着我身上的绳子,神色肃穆,如同要上战场一般。

他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把生锈的小刀。

他背过身,似乎抹了一把脸,随即开始用力地用刀子割绳子,似乎要将自己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绳子上。

两人联手,很快就解开了我脚上的绳子,正准备割手上的绳子的时候,把我绑起来的人回来了。

男人手中提着冒着热气的馒头,气促地喘着气,他没有走,也没有过来,就这样盯着我们,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祝融。

祝融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朝他扑了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然后易扬也加入了。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扭打在一块,有些害怕:祝融、易扬,你们别打了,你们把他绑起来,然后我们快走,去报警,别打了!但没一个人听我的话。

易扬被男人一脚踢开,祝融狠狠地给了他两拳,男人整个人栽倒在电视柜上。

祝融还想扑过去却被我喝住:别打了好吗?你看看易扬有没事!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啊!易扬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大问题:我没事,就是一头撞在墙上,疼得很,现在有些头晕脑涨的!我们这边一片慌乱,我连绳子也顾不得解开便要走,我们谁也没注意,匍匐在地上的男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摸出的砖头,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块砖头已经对准了祝融的后背,猛地砸了下去。

祝融,小心背后!我的提醒终究是晚了,只那一下,祝融整个人像崩塌的堡垒,突然往下陷!我看到血从他的后背涌出,浸红了他的白衬衫,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无力栽倒的身体。

我朝他们的方向冲了过去,因为手还被绑着,我根本无法制止他,只能把自己挡在祝融的前面。

男人已经红了眼,他高举着砖头就要往我头上拍,我想要走的,想要护住自己,可手脚却不受自己控制,只能闭上眼睛。

而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把我拉开了,那块砖头没有落在我的身上,而是落在了易扬的头上。

一下,两下。

血慢慢地从易扬头上涌出,他的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将地上的馒头染得鲜红。

男人像受到惊吓一般,手一松,砖头咔嚓落在地上,碎成好几块。

我们都在看躺在地上的易扬,我甚至忘记了动作,只是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这个混乱的场面。

我双脚虚浮,几乎要站不住。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祝融,他一只手撑着地板,声音是扭曲的,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哭腔:宝榛,宝榛你快报警叫救护车啊!快啊!易扬,易扬你没事吧!我看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蹲下身将一动不动的易扬抱起来,因为受伤,试了几次都没有将他抱起来,反而跪坐在地上。

要是易扬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他盯着那个男人,眼睛里满是血丝。

被质问的人没回答,只是仓皇无措地看着我们。

那股浓烈的味道开始蔓延开来,不知是来自祝融,还是易扬。

我被这瘆人的腥味熏得呕吐,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涌,手上那条一直解不开的绳子不知怎么就被我挣开了,我用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扶住了祝融,和他一起抱起了易扬。

我们谁也顾不得那个还瘫坐在地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我像踩着绵软的云朵,一步步走出这间关了我好几个小时的屋子。

外面的天几乎是全黑的,我们没有走多远,因为才走了几步,祝融就走不动,跪坐在地上。

易扬从他的怀里滚出来。

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做,只能看着他们两个,大声地哭着。

祝融单手撑着地,一只手则反按着背,我看着他艰难地蹭到我的身边,用那只没有血的干净的手抹去了我的眼泪。

他因失血而脸色苍白,他握着我的手,似乎正想说话,却一头栽在了我身上。

风呼呼往我脸上袭来,夹着细微的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