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会在你摔倒了又爬起来的时候,在你沾沾自喜的时候,用更大的力量把你推倒,直到你练就铜皮铁骨,百毒不侵。
01.那几天我只要闭上眼,脑海里总会出现这样的场景—黑云压城,祝融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站在雨里,风把他的衣服灌得饱满,使他看起来像半悬空飘在我面前。
然后,他突然飘向我,低头。
再然后,我就醒了。
我真不想再回忆那天的场景,但我的脑子却一次次在倒带。
在祝融吻了我之后,我的大脑几乎是即时地死了机,他又低声细语和我说了什么,他是如何撑着伞将我送到出租车里,我压根就没有意识。
待我再次反应过来,我已经坐在了绿色的出租车里,而祝融弓着身子正和司机说我家的地址。
车发动引擎的那一刻,我终于可以清楚地听见外界的声音。
祝融说,宝榛,我不等了。
窗外的雨忽然大了起来,他的伞被风吹得变形,车把我带走,将他抛在了原地。
这场雨持续了一周。
在第三天离开家回学校时,我爸把厚衣服塞满了我的行李箱:你把羽绒服带去,天冷!我把衣服一件件地往外抽:爸,不用这么多衣服吧!再两星期我们就放假!我们这边又不是北方,何必带这么厚的衣服回去!他按住我的手:虽然说博陵没有下雪,但是南方的阴冷连许多北方人都受不了,你把衣服带着吧,有备无患!我只能任他帮我拉着那只巨大沉重的行李箱下楼。
我出门的时候,姚琳女士正把一件白色的风衣放进许宝桐的包里:昨天路过商城看到的新款式,你喜欢白色,我想你会喜欢。
许宝桐则是低眉顺眼地收好,从我这个角度看去,恰好看到她饱满的眼袋和黑眼圈。
说实话,我已经想不起她上一次如此颓靡是什么时候,好像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失魂落魄。
但我并没有觉得好受,心像被捆绑了一块铅石,重重地沉了下去,特别是看到我妈脸上虚假的笑容时。
冬天的确来了,冷空气像一团盘旋在博陵上空久久不散的云,每一天睁开眼,连睫毛都能感受到空气里森冷的寒意。
有时候回想起,林达西的出现就像夏日午睡的一场噩梦,被炎热唤醒,即使抑郁怅然,怯怯不安,也是稍纵即逝。
林达西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也没有去再与他联系,他也没有再出现。
他的到来已经给我的生活掀起了好几个轩然大波,我不能保证再与他接触多几次我的世界还能在风起云涌中保持平衡。
所以,我默契地选择删去记忆里有关于他的那部分,假装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当然,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出现。
对于已成定局的事我们无法改变,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迎接更好的以后。
我回校后的第二天,祝融也回了学校。
我们一直没有见面,就连他给我发了信息我也没有回复。
自那天的事发生后,我总觉得尴尬,一听到祝融的名字便有种微妙的情绪衍生。
我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一个吻要回忆几个月,但祝融与我太过熟悉,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
让我和许宝桐亲吻,可能也没有这么尴尬。
但是祝融似乎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他甚至不停地在我面前晃动,长途跋涉从博陵大来到我的学校招蜂引蝶。
同寝室楼的女孩好几次神秘兮兮地将我从楼道扯进了厕所,害得我以为她们要对我做什么,谁知道大力金刚忽然变粉红芭比,娇声娇气地问我祝融的电话号码。
当然,我没有妥协,几包泡椒鸭脚薯片和手工糖果就想从我手中窃取资料,没门。
再不济也要翻倍。
接下来的日子算是风平浪静,我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就在这森冷的冬天中到来,又平静地结束。
我们过了一个平静寡淡的年。
大年初五,我们一行人又去了诺澜公寓。
我们已经许久没有来到这个地方了,即便后来我们四人帮的关系恢复正常,见面的频率保持到一周一次,我们仍旧极少来到这个地方,好像这里成了一个伤疤,你走到这个地方来,你就会看到我们曾经是怎么在这个地方分崩离析的。
虽然伤口已经结痂,可是伤疤仍旧存在。
而在这个下了零星小雨的春节,博陵的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莫名的我们却回到了这个地方。
诺澜公寓和往常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没有原来干净—打扫卫生的阿姨回老家过春节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易扬就任由桌椅铺灰。
我们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客厅的地毯上,身边的购物袋里装满了从便利店买来的垃圾零食和饭馆打包的熟食,只有祝融一人遗世独立地坐在沙发上,他觉得我们躺着十分不雅观。
家庭影院在放着一部很老的鬼片,也不知是谁选的片子,当那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扒拉着做出要钻出电视机的样子时,易扬突然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冲进了房间。
我看着他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不一会儿拎着两瓶红酒出来了。
哪来的?我和李缪缪异口同声地问。
我对红酒毫无研究,但单看包装,就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
老头子说让我去酒店上班,我可不去,我什么都不会难道让我去做客房打扫或者洗盘子吗?所以,我和他吵了一架后,从家里出来了,虽然我早就不在家里住了,但我知道这次不那么一样。
他从橱柜里拿了几个杯子,咕噜噜地把玻璃杯都灌满了紫红色的液体,看得我和李缪缪龇牙咧嘴。
那你准备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继续把腾飞搞起来呀,我在这里投入了那么多心血,总不能看着它就这样毁灭吧!而且不是还有祝融吗?他可是多优质的免费劳动力。
他把其中一个杯子给了祝融,又自顾自地碰杯,不过老头儿停了我的卡,我可没有什么钱,好在祝融有很多廉价劳动力,他可以帮我骗几个师兄弟过来给我打免费工……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听起来挺欢快,没有一丝沮丧,但我知道,这只是他的表象。
他说了很多听起来干巴巴的话,我和李缪缪都在沉默,因为我们都知道做出这一步决定对他来说有多难。
在以前,我总觉得他把这个做网游当成了一个颇具挑战性的游戏,但现在我知道,不是,他从来就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认真。
只是,他和祝融都得不到家人的认同。
易扬从商,祝家从政,无论是哪一家都会把做网游这件事当成胡闹—小孩子闹一次就够了,可不能一次次闹下去,会玩物丧志。
所以,切断经济来源是最老套狗血也是最好的选择,除了保证他们的正常生活,多一分钱不给,他们在外面吃了苦,受了难,就会知道家庭的好,就会回来。
我的脑子像卡带一样不停地转着,直到祝融的声音打断我,他高举着那杯暗红色的液体,完全忘记自己不会喝酒这件事:来,别说那么多,我们干杯吧!说完,他便一饮而尽。
喝完酒后他独自占据了三人沙发,长腿却还有一半是露在外面的,李缪缪和易扬去了阳台,我听见他们不低的争论声。
你拿着!这是李缪缪的声音。
我不要,我怎么能拿女孩子的钱,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易扬还是笑嘻嘻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拿着,这是我所有的身家,不够我还能去借。
你放心,我可不是那么好心帮你们,就当我入股吧,虽然这点钱算不了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勉强。
我说了不要,你收起来。
李缪缪,你知道这点钱根本帮不了我们什么……但也能让你们多撑一段时间……你要的,我给不了你……这是我听见易扬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那边突然陷入了沉静,我也不敢再听下去。
李缪缪对易扬的心思,一直以来我都是知道的,只是她不说,我们便谁也不拆穿。
在易扬说完那句话后,我看到李缪缪笔直的背影颤抖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骄傲,刀枪不入的模样。
哟,你这话说的,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要的只是钱,你可别太自作多情!说完,她推开阳台那扇没有关紧的门,看也没看我们,直直地越过客厅,走向了洗手间。
我想去看看她怎么样,却被人按住了肩膀,是祝融,他不知何时将头从沙发的那一边挪到了这边,面色驼红,眼含桃花:你去哪里?我去看看李缪缪。
她有什么好看?她有我好看吗?说着,把脸往我面前凑。
他的呼吸间有淡淡的红酒香气,突然放大的精致的面孔让我有一瞬间的慌乱,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你比她好看!那你为什么不看我?他的表情一本正经,好像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我恍然才想起,他喝醉了呀,否则怎么可能说出这像撒娇一样的话,你最近为什么都不看我,不理我?我顿时气短,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的确,这几天我都在刻意逃避着他,虽我们都清楚地明白各自的内心,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种甜蜜来得太过突然,让我招架不住,唯恐一转眼它便从手中飞走,所以我一直在逃避。
好在,他也没再追问下去,把头靠着我的肩,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听着他沉稳的呼吸,我这些天飘荡的思绪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地。
祝融。
他没有回答,沉稳的呼吸带着热气撩动着我的发。
就这样吧,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02.大学的最后一学期过得特别快,祝融与易扬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了腾飞工作室,每天都蜗居在诺澜公寓,有时候好几天也极少出一次门。
而我,把大半时间都放在了毕业论文上,因为李教授的关系参加了几场公开课,刊发了几篇不错的论文后,李教授帮我争取了一个去桥江大学附属医院医药研究室实习的机会。
算不上真正的技术员或实验员,只是一个普通的助理,工资也不多,但我却特别喜欢这份工作。
这会我才知道,真正喜欢一件事,你会奋不顾身去投入去付出,即便暂时得不到回报,你也甘之如饴。
一如现在的我们。
有变化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许宝桐。
她看起来总是很忙,把大半的时间都耗在学校,放假了也极少回家。
我去博陵大学看过她几次,她的确是忙,除了上课外偶尔还帮她们老板监考和批改作业,周末还要兼职。
仅是几个月的时间,她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且瘦了许多,有次起了风,我看见她站在校道上,还真担心风会将她吹跑。
我们的关系似乎变好了一些,又似乎没有,但至少现在我们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话。
有一次不知怎么的,我们就聊到了林达西,我讪讪地住了口,她却笑笑,告诉我现在她基本没与他见面,这个人已经彻底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当天晚上,我看到她发了一条微博。
—所有轰烈的曾经,所有朝生暮死的感情,经过岁月的淬炼,总有一天,你也能像我这样平静地说起,像说起早晨的太阳,夜晚的星。
的确,其实遗忘并没有那么困难,我们总是弱化自己的力量,是伤痛想得过于可怕,最后击倒我们自己的,大多是心魔。
在我这短暂又漫长的小半生里,我始终坚持,生活会越来越好,即使现在稍有不顺,也只是走向康庄大道的某个小水坑,跳过去,便一帆风顺。
而后来我才知道,你跳过这个水坑后,还有一个更大的水坑在等着你。
生活会在你摔倒了又爬起来的时候,在你沾沾自喜的时候,用更大的力量把你推倒,直到你练就铜皮铁骨,百毒不侵。
人生的最后一个暑假,我想没有人可以比我过得还要糟糕。
起初,我只是觉得这个夏天热得异常,并没想过它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博陵闷热的夏天让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烦躁,无论是我,还是我家的女王大人姚琳女士。
那几天我发现,姚琳女士在家的时候突然变得多起来,几乎每天睁开眼推开房门都可以看见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绷着脸看着偶像剧,就像那不是一台电视机,是一枚可以将这栋楼炸得支离破碎的原子弹。
妈,你怎么不用上班?第二天晨起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这样问她,然后得到她一个白眼,和一句冷冰冰的难道就你可以放假我不可以吗?我活该要操劳到死?,于是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不敢再有异议。
整整四天,她每天的大半时间都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从内地到港台再到日韩泰国印度甚至是欧美的偶像剧言情剧都浏览一遍,然后唾骂着现在的电视一点也不现实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无限循环,乐此不疲。
暑假之后许宝桐不用留校,但少年宫的另外一个小提琴老师去生宝宝了,所以她需要一个人统领两个班的熊孩子,所以她愈发是早出晚归。
我们每天的见面时间大概只有晚饭后睡觉前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前些天许知同志的老战友给他介绍了一份在超市当保安的工作,算不上忙也不算累,但上班的时间特别长,午餐和晚餐都只能在超市随便对付;至于我,虽说是暑假,但我已经正式成为附属医院研究所的员工了,像普通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偶尔还要加班。
总的来说,那几天家里只剩下我妈一个,我们谁也没有去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直没有发现姚琳女士的不对劲,或者说,我一直在躲避着她。
从她开始嫌弃我的那一秒,从她总拿我与许宝桐对比开始,我已经开始恨她,这种恨意不显山不露水,它潜伏在我内心的最深刻,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察觉。
它让我慢慢地疏远她,在无形中用一道透明的却无法跨越的屏障将我们阻隔开来。
所以,我始终都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即使在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她还坐在客厅看电视,我也仅是觉得她神经兮兮,根本没有去思量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妈,你吓死我了!我站在房门口,看着正在看手机的她,蓝色的光将她的脸营造出阴森的恐怖片效果,且她没有化妆,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我才被你吓死了,你怎么还不睡?我起床上厕所,你快去睡吧!我直接走向洗手间,而当我出来时,她还是坐在那儿,我摇摇头,走进自己房间,随手关了门。
在差不多一分钟后,我爬回床上调整好睡姿后刚准备闭眼,门外突然传来响动。
我听见许宝桐的声音:妈,你要去哪里!没有去哪里,我睡不着,出去散步!你别骗我了,你大晚上提着行李要去哪里?我才慢慢感觉到不对劲,正准备从床上起来却听见我妈的低声咆哮: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你还真把我当成你妈了,放开!我连拖鞋也顾不得穿,匆匆拉开房门,然后我看到了客厅中对峙的两人,因为没有开灯,我看不清她们的表情,只能听到我妈剧烈的喘气声。
来了,我那可怕的第六感又来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什么事,隔壁的门突然被打开,我爸疲惫的身影也融入了我们之间。
然后我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伴随着行李重重砸落在地面的声音: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让我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后来我无数次想起这个夜晚,想起了她毫无征兆的眼泪,那似乎是这辈子我唯一一次见到她哭。
而奇异得很,当时我竟没有觉得难过,反而整个人都被一种陌生的情绪侵袭,好像站在面前的不是我的母亲,不是那个气势强硬说一不二的女人,而是一个失了主心骨的可怜虫。
我知道我不应该用这样的比喻来形容我妈,但那却是我脑海中真真实实的想法。
那个夜晚,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沙发边—我忘记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了,好像除了吃饭,我们就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过,这说起来真是可笑得很。
可我的记忆里却有一个久远却清晰的画面,那也是在夏天,我们家还没换上大彩电,一家人也是这样围坐在沙发边看电视,客厅当时还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小小的台扇,我怕热就一个人堵在风扇前不让姐姐靠近,她也不恼,用一个像是作业本的东西给自己扇风,间或伴随着爸妈因为某条新闻见解不同引发的争论。
这都过去了多少年了。
而现在,我们又一次坐在了这里。
姚琳女士已经平静了下来,现在,她又套上了盔甲握紧了武器,只是略微发红的眼睛让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威慑力。
即便是这样,她给我们带来的震惊也不容小觑。
我一直都知道我妈的公司有个投资合伙人,那是她的发小,一个姓赵至今还单身的中年女人,她来过我家里几次,她给我的感觉十分不舒服—我依旧记得她那头像泡面一样的卷金发,和涂了鲜艳口红像刚饱餐的吸血鬼一般的血盆大口。
我们全家人都不喜欢那个女人,包括老实的许知同志,他也曾对姚琳女士说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江湖中人,是的,这是他当时的原话,当然,你们能想到他最后得到什么回应。
她和姚琳女士合伙搞公司也将近十年,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公司也一步步发展壮大,而就在前几天,这个女人突然消失了,连同消失的还有本月该到账的客户利息、员工工资以及近期客户的投资款。
这几天,姚琳女士没有去公司,一直在寻觅这个女人,但最后无法,只能报警。
报警也就意味着将这件事公之于世,不仅是员工,很快客户们都会知道公司老板之一卷款私逃。
现在公司已经人心惶惶了,还经常有人去要债,我根本不敢回去!我那么相信她,我怎么知道她会这么做!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走,我不走的话会更糟糕!我是法人代表,她这一走,什么责任都要我来承担!我根本不知道我怎么办!这不是几万块钱,而是上千万……她的话像一个巨大的沉重的棒槌,狠狠地击打在我们心上,瞬间血肉模糊,满目疮痍。
我抓着沙发垫子的手越来越用力,呼吸也越发急促,我看着我妈张张合合的嘴,大脑有一瞬间的混沌,我甚至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最后,是许宝桐将我从这场恐怖的寂静中拉出来。
妈,你不能走,你要走到哪里去?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一起解决,没有什么可怕的!她说。
03.这场灾难来得比想象中要更快一些。
第二天,有警察来了我们家,我妈被叫去调查,而在她回来之后的那个傍晚开始,我们家只能用一个词汇来形容—门庭若市,不分白天黑夜。
我们并没有犯错,我妈也没有罪,将钱带走的更不是我们家的任何一个人,可是那些人并不了解内情。
他们只知道,他们把钱放在了杰瑞投资公司,而现在其中一个老板走了,他们血本无归,所能做的便是找另一个老板。
他们也没有错。
不停有陌生人出现在我们家门口,有年轻的,也有老的,甚至还有拖家带口的,他们聚集在楼道,霸占了每一级阶梯,不停地辱骂诅咒姚琳女士和我们家的每一个人,用各种坚硬的东西砸我们的门和墙,口口声声喊着还钱。
我们的邻居要回家就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过这群或愤怒或悲戚或凶神恶煞的男女,逶迤前行,委屈艰难地在各种目光中打开防盗门,再紧紧地关上。
对门的邻居不堪其扰,连夜住进了旅馆,大有事不了结不回来的架势。
而我们,哪里也不能去,哪里也去不了。
我和许宝桐都和单位请了假,至于许知同志,在他婉转说明这几天没法去上班后,超市的老板直接让他不要去上班了—博陵这个城市小得可怜,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掀起滔天巨浪,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了不引火烧身,还是直接将我爸辞退来得安全。
除此之外,我们的手机永远只能关机或让它处于飞行状态,因为我们全家人的手机号码都已经被暴露出来,只要开机,电话和短信就会络绎不绝地袭来,中心永远只有一个—还钱。
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们没有拿那些人一分钱,我们却像欠了一身巨债,只能蜷缩在这间小屋子里,哪里也不能去,可怜兮兮地躲债。
只要一推开那道门,我们便会被他们制服,拳脚并用地将我们按在墙上或地上,问我们什么时候还钱。
你肯定知道,在这个时候,无论我们给出什么答案,他们都不会放开我们。
即使我们从他们手中挣扎逃脱,还有更加虎视眈眈的,被仇恨填满心灵的人前仆后继。
我们报了警,警察来驱赶过两次,可是警察一走,他们又卷土重来。
所以,我们只能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
好在家中柴米油盐尚且足够,我们不至于饿死。
我的妈妈—姚琳女士,她在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十岁,她就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每天把自己蜷缩在沙发的最角落,眼睛神经质地转动着,只要屋子内一有声响,她就会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直到我爸将她抱住。
从警局回来之后,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回来的时候鞋子掉了一只,衣服上都是肮脏的污秽,手还受伤流血了。
我们猜她是在路上遇到了要钱的客户或员工,被他们吓着了,可我们谁也不敢问。
我爸是不抽烟的,至少这几年我没见过他抽烟,而这几天,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将整个屋子弄得烟雾弥绕。
他似乎变成了一只复读机,程序里只有一句话可供选择,无论我们说什么,他都会说:是我的错,是我让你们受委屈了。
他似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满脸沟壑和褶皱,宛如被曝晒过度干枯的田地。
他那条腿,比往常跛得更厉害。
我想要安慰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只能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祈求他:爸,给我一根烟。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伸出手想要摸我头,却在半路收回,又摸向烟盒。
那根烟终究没有落在我手上。
这个家唯一没被击垮的人是许宝桐。
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开着家里的电视,打开最大的音量掩盖外面的声响,然后给我们做饭,用冰箱的贮藏做出简单的饭菜,并命令我们,包括我妈:快吃饭,吃完我还要洗碗。
我抬头看她,她的长发高高地扎起,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她把筷子塞到我手里:许宝榛,快吃!我还要洗碗!这几天我一直没有睡好,有个晚上,我被撞门声吓醒,后来才发现只是梦,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我疲惫地走出那个小房间,同时我看到许宝桐,她在我走出来的那一秒,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许宝榛,别哭,至少别在这里哭,爸妈好不容易才睡着。
我真没用,我比不上她,她的话音刚落,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那么长时间的冷战,在这一刻终于土崩瓦解,我趴在她的肩头小声地啜泣:姐,到底我们应该怎么做?我很怕,那些人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走?我真的很怕!别怕,没什么好怕,你要是不敢睡,就过我房间来吧!我们像小时候一样躺在同一张床上,盖了同一张被子,她用力地揽着我,身上那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在我的鼻尖缭乱调皮地攒动。
在这一刻,从彼此的眼神可以确定:过去谁对谁错,我们都既往不咎,我们要并肩面对以后,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以后了。
而以后,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第六天了。
除了那天忍不住在许宝桐面前哭出来后,我一直没有再哭。
我的眼睛,我的身体都化作了一条河流,它像上演灵异电影一般,一夜之间干涸,龟裂,只剩下四分五裂的表皮。
这个异常的夏天,我们一家都愁云惨淡,那大片的乌云就像旋绕在客厅的上空,黑压压的,仿佛下一秒就暴雨倾盆。
但这场雨一直没有下,一直维持着乌云压顶的状态。
日子过得差劲的不止是我们,还有驻扎在我家楼道和门口的人,他们像与我们进行一场漫长的拉锯战,翘首盼望着我们举白旗宣告失败。
但枯燥的磨人意志的等待终究让他们失去了耐心,他们开始怒骂,砸门,用红色的油漆泼洒在墙上和门上,肆意写上自己发泄感情的短句。
感谢我们家那三层被我抱怨过无数次的防盗门,若不是它们,或许现在我们已被攻破堡垒。
或许他们也意识到这一点,发泄一通后愤愤离去,因为天气太热了,气温已经高达四十摄氏度。
所以,我们有了短暂的安宁。
我们家还是维持着几天前的状态,阴沉、压抑,客厅的白炽灯在夜以继日连续工作几天后终于宣告退休,所以,此时家里看起来更加昏暗。
爸爸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的嘴唇因干燥而起皮,白白的一层,像撒上了面粉:我要出去一趟,你们两个好好看家,照顾好你妈!话音刚落,我妈就如惊弓之鸟,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你要去哪里?不要去,你哪里也不能去!她抓着我爸的手,在几天前,我完全无法想象有一天我妈会如此依赖我爸,那个从前一直被她骂瘸子和窝囊废的爸爸。
没事,我只是出去……你哪里也不能去!她声音嘶哑,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像是命令,又像哀求,哪里也不要去!别去!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默。
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这漫长的沉默,我犹如惊弓之鸟,紧张兮兮地看向许宝桐,又看了看许知同志。
我张了张嘴,正想说话,门外又有了响动:宝榛,是我!许宝榛,你在家吗?我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着的门,始终没有挪动脚步,倒是许宝桐,她瞥了我一眼,快速走到门边,往猫眼里看了看,然后迅速地拉开门,将祝融从门外扯进来,又迅速地将门关上。
犹如训练有素的士兵。
爸爸依旧坐在沙发上,没动,他那个位置深深地往里凹陷,似乎已定了型。
而我妈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
我看着祝融,他浑身是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可身上又矛盾地残留了外面阳光的味道。
我没有动作,看着他慢慢地朝我走近,手却背在身后。
其实他不用躲藏,我已经看见了,他的手上蹭到了油漆,鲜艳的红色。
你们怎么样?还好吗?他问,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发出那样刻薄的冷笑:好,当然好,我好得不得了!其实我内心是委屈的,过去了这么多天,他才到来。
可同时,我又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祝融的眉头迅速地起了皱褶,像一张被揉成一团又舒展开的纸:不是我不想来找你,是我进不来,这些天,堵在门外的人那么多,我没法进来。
给你打了电话,你是关机,我只能给你发信息。
他顿了顿,语气是挫败的,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有什么办法可想?这不是几块钱的小事,是几千万!你看看我们家,看看我们现在!你说你想办法?你能帮我们什么?你能让那个把钱带走的女人回来吗?我的情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与此同时,眼泪也从我的眼眶滚出,你能做什么?我们又能做什么!你根本不知道,这几天,我感觉天都要塌了……他忽然走过来,用力地将我的头按进他的胸膛,他的声音顺着骨骼嗡嗡嗡地传来:对不起宝榛,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
我的拳头砸在他的背上,我不知道自己此时就像偶像剧那些矫情的女主角,我只顾着埋头哭,眼泪都抹在他的白衬衫上。
我清楚地明白,这不是他的错,可我却对他充满了怨,就像他说的,他来晚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这样抱着我。
直到我听到许宝桐的声音:祝融,你来一下。
她站在厨房门口,阴影让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祝融犹豫了一下,把我放开:我和你姐说会话,你先放手。
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他的衬衫,不由得尴尬,讪讪地放开他。
他们在厨房说话,关了门,透过玻璃我只能看到许宝桐激动地挥舞着手和祝融低沉的脸色,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我没想过去偷听。
在这件事发生后,我恍然发现我们现在的家庭重心都落在许宝桐身上,她是最冷静最沉着的那一个,她现在一定是有了很重要的想法或决定。
她会处理好的,我这样对自己说。
不幸的遭遇会使人变得软弱,现在我就像溺水之人,伸长着臂膀不放过身边的每一根浮木,即使在不久之前我还看不起它,想把它劈成柴火用,可比起活下去,尊严是多么没用的东西。
爸,这些事都会过去对吗?我们一定会好起来对吗?我看向坐在身边的男人。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他那双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04.接下来几天,那些人一直没有出现,但我知道,他们会回来的。
他们大多不富裕,把省吃俭用存起的钱拿来做投资,一夜之间血本无归,是谁都无法接受的。
我不恨他们,我只是觉得彷徨不安。
祝融在那天走后,一直没有再出现,我曾在夜里偷偷开过手机给他打电话,但对方是处于关机状态,发去的短信也如石沉大海。
而我手机里还有他发来的上百条未读短信,大多都是让我别害怕,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可现在,他在哪?我十分阴暗地想,或许他已经厌倦了我日复一日的依赖,现在恍然发现我们家惹了个了不得的麻烦,他帮不了了,也不想帮,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将我这块狗皮膏药甩掉。
我坐在床上,裹着皱巴巴的被子,恨恨地想,许宝榛你算什么东西,你只是一个朋友,夫妻都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又算得了什么。
然后,我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祝融并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止普通朋友那么简单,我早该意识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他冒着危险来看我,是他不顾一切走向黑暗中的我,是他在风雨天对我类似告白的那段话,还是他为了我甘于吃了林达西的哑巴亏,或者是更早?只是我们深陷其中,当局者迷。
我像个精神分裂患者一样翻来覆去地折腾自己,或许只有让自己的大脑充满与欠债无关的问题,我才不会感到害怕。
是客厅传来的对话声打断了我,或许已经不能算对话。
爸,你现在应该去祝家,而不是去拜访你那些战友。
现在我们家搞成这样,是个人都会躲着我们,就算他们想帮,也帮不了我们!我没有想过麻烦他们,我有个战友是律师,我去找他咨询下。
我打开房门,许宝桐正站在玄关处与许知同志对峙:爸,找谁都没用。
我们没有犯法,不用咨询律师,至于那些人,我们处理不了也没法处理。
现在能帮我们的只有祝家,你应该去找他们!就像你说的,我们家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好去麻烦别人?祝家给我们家带的麻烦还少吗?最大的麻烦就在你面前!爸,你不是去麻烦他们,你要他们帮忙完全是理直气壮,这是他们欠你的!她板着脸,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挤出,爸,是他们欠你的,欠我们家的!她站得笔直,而爸爸就站在她对面,表情有些意外:你知道了?我一直都知道,我们家隔音那么差,你们压低声音吵架,其实我都听得很清楚。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很早,上小学的时候。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瞒着我。
而此时与我一起站在一起听她们讲话的人是我妈,她此时猩红着眼,紧紧地咬着嘴唇,颤颤巍巍地喊了许宝桐的名字:宝桐,你没必要为了我这么做!她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说得无比的艰难。
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妈!许宝桐,我的姐姐,她轻轻地笑了,像是无奈的叹息。
姚琳女士猛然拔高了声音:你知道我不是你妈,你也知道我从没把你当过我的女儿!我对你的好都是表面的,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这么做,没有必要!你知道,你知道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女儿!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这么做,没有必要……她很激动,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变成了另一只复读机。
是吗?可是我们的名字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你养了我二十多年,就算你没有把我当女儿,可你还是我妈。
她用淡淡的语气说道,好像说的是我晚上吃的是面条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姚琳女士没再说话,她只是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许宝桐,嘴唇微微发颤,可她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房间。
我听到隔着门板她传出的,压抑的低沉的哭声。
我的心像压着一块大石,我走近他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没有。
爸爸像是突然才回过神来一般,慌张地别开脸,从鞋柜里拿出鞋子,我出去一趟,你们不要乱跑。
那扇门开了又关,周遭又陷入静寂,许宝桐在我开口之前打断我:你不要问了宝榛,有些事你知道了没有好处。
我不希望你像我这样不快乐!知道得多,可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吗?在这一刻,我真的发自内心的把她成了我的姐姐,就像小时候那样。
因为我从她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悲伤还有一丝祈求,我真的相信,她不告诉我是为我好。
说来可笑,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在一夜之间化解了我们之间的隔阂,不管是一直以来的嫉妒和怨恨,还是因为林达西而衍生的误会和矛盾,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姐……我喊住她,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而道歉,但这句话突然就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她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宝榛,我们不会有事的。
她突然道,只要你叫我一声姐,我就不会让你死在我前头。
许知同志一直没有回来。
他是早晨出门的,直到午后,他都没有回来。
我打他的电话,才想起这些天他和我们一样都关闭了手机,将它扔在家里的某个角落。
姚琳女士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吃饭,我只好把面条送到房间。
下午两点,许宝桐说要出去。
你要去哪里?我扯着她的衣摆,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很可笑后讪讪地放开,爸还没回来,你要去哪里,去找他吗?她摇头,你在家里不要乱跑,我很快回来。
末了,又补充,照顾好妈妈。
她和许知同志用了一样的说辞,我有些不安,可我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噔噔噔地走下楼梯,楼道已被打扫过一次,但那些红色的油漆并没有清洗掉,碍眼地黏在墙壁与地板上。
她突然回过头:你别等祝融,他不会来的,那个女人不会让他来的!我还想追问,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楼梯拐角。
她走后半个小时,我爸就回家了,带着疲惫的神色。
她去了哪里?你怎么就让她出门!得知她出门后,他语气有些急躁,现在这个时候出门,要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她说要出门,我拦不住!而且你没说不让她出门。
爸,她不是小孩子!他摆摆手,阻止我的解释,算了算了,宝榛,你在家里等着,爸爸去找她回来。
我跟你一起!我固执地看着他,你们一个两个说出去一会就回来了,我一个人心里七上八下的在家里等着算什么?我跟你一起去,两人也好找一点!你们不用去找,我知道她去哪里。
姚琳女士不知何时从房间走出来,她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她去了侨香公馆!她说完这句话,又转身走进房间,她单薄得就像一张纸。
我有点难过,又有点不安,却始终说不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去侨香公馆的车上,我和我爸始终没有对话,我知道这个秘密或许在今天就会被解开。
所以我默默地坐在后座,没有把心里的疑问问出口,在这密闭的车厢里,我似乎听见他深深的叹息,无奈的,就像车窗外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树叶。
给我们开门的还是上次把我关在门外的小梅,她神色慌张地看着我们,好一会才把门拉开:请,请进。
一进门,我就知道她的神色为什么这样忐忑,我们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凄厉的骂声,是祝融的妈妈,从前我叫做唐阿姨的祝参谋夫人。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是谁允许你来我家!这里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你,你给我滚出去!不走是吧,还在等什么?一脸狐媚样,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要找男人出去找,别杵在我们家不走,一股狐骚味!我从不知道,她那样优雅的人也会吐出这样的污言秽语,源源不断的骂声从楼上传出,间或夹杂着几声男声,似乎是祝融的声音,我听不清楚。
许知同志已经冲了上去,我也跟在他身后。
当我上楼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宝桐一言不发地跪在祝老将军的书房门口,祝融架着他头发蓬乱正在骂骂咧咧还手舞足蹈的母亲,防止她扑向许宝桐,还在两头劝着,宝桐,你先走。
妈,你别这样,我们回房间再说……见到我爸,祝夫人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好你个许知,快把这野种带出去!把你的好女儿带出去!别在我家!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张牙舞爪的祝夫人,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许宝桐,脑浆似乎变成了糨糊,大脑完全无法思考,连许知同志叫我去扶许宝桐起来都没有听见。
当我爸搀起许宝桐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她终于开口了,却不是对我们,而是对着那扇紧紧关闭的房门。
爷爷,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就跪在这里,谁来我也不走!你要帮我们,这是你欠许家的,是你们祝家欠许家的!爷爷,你不出来,我不会走,谁赶我也不走!我是你的孙女,这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事实。
她直挺挺地跪着,面无波澜,语气镇定。
谁是你爷爷?别在这里乱攀关系,给我滚!妈,你别闹了。
宝榛你来得正好,快把你姐姐扶起来。
宝桐你起来,和爸爸回家,我们回家。
我一直没有动,我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些嘈杂的声音不停地往我耳朵里钻。
然后,我听见咔哒一声。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