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明自是不知秦挽歌与云秋仙子商议之事,他前几日早已被秦挽歌解开真气封印,就连随身契合的轩辕剑也能再度运使如意。
只不过秦挽歌早有叮嘱,这吹雪小筑虽是碧霄宫门人居住之所,但弟子之中耳目众多万万不可让人察觉他已是自由之身。
宁修明自然连声答允,只每日深夜寂静无人时方运行青云功法太极玄清道,多增一分道行,多一份自保之力。
这日深夜,他运行数个周天之后,缓缓停了修炼。
寂静房舍之中,并无一丝烛火光亮,唯有清幽月色透过窗棂缝隙斜斜洒下一抹银辉。
远方海浪之声若有若无,但住得时间久了,这浪声没了起初的喧嚣而渐渐被人接受、习惯。
宁修明凝神听了一会儿,了无睡意,只躺在榻上静静望着被月光照亮的房中摆设。
他忽然叹了口气,打开折叠仔细的被褥,嗅着那人曾经留下的体香闭目养神。
鼻尖香气并不强烈,反而清淡怡人,每呼吸一次神情便放松一分。
久而久之,他便悄然入睡。
秦挽歌连着两日都未曾与他见面,直到第三日宁修明心中烦躁愈来愈重时,熟悉的身形才再度出现在眼前。
收拾碗筷之物的小容行了一礼,随即退出房外,还细心地为二人合上房门。
那声音不大不小,但落在修道之人的耳中便有些发响,宁修明心中猜测秦挽歌之来意,思及那事时仍是忍不住脸颊微烫。
秦挽歌暗暗做了个呼吸,低声道:过几日,云舒宫的炼霓师姐便会在回逍遥涧的路上‘无意间’与我们起了过节,随后县雍山附近的万毒门叛徒也会露出踪迹,与云舒宫素有瓜葛的我会带着一队摄心傀儡与师妹三妙前去击杀万毒门叛逆。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而在途中,我们遭遇了恰巧经过那里的正道弟子们的夹击,重伤突围之下摄心傀儡只剩下十之二三,其中尚未炼制成功的青云弟子宁修明被正道弟子拼死救走……。
宁修明点头道:我明白了。
秦挽歌入了座,抬手泡了杯东海独有的云雾茶,缭绕水汽之中他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不定,玉女宫的红袖绝有可能在青云山脚守株待兔,即便有青云弟子一路护送,你也会有危险。
我会暗中跟随你们,将你平安送上青云山,宁修明望着他的侧脸,不禁有些失神。
逍遥公子,合欢翘楚,放眼天下更是一等一的人物,如今却为了自己这个正道门人,不惜抗住师父酷刑与师门威压,如今还要替自己步步为营谋取一丝生机……他无声地咬紧下唇,舌尖隐隐传来血腥之气,想来是咬破什么地方。
秦挽歌忽然伸手擒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目光在血色侵染的薄唇上微微停顿,忽然间那个名动天下的逍遥公子无声地贴了过来。
宁修明瞬间瞪大了眼睛,自己唇上的柔软触感……这是、这是……吻?秦挽歌离开之后,宁修明独自坐在桌前,有些怔怔出神。
他的手掌轻轻抚摸过自己的唇角,片刻前那个绵长而深情的吻再度浮现眼前。
彼此亲密贴近,目光交错,那人的眼睛亮若星辰惹人沉迷,眉目如画俊朗英挺,就连呼吸仿佛也沁着惑人心神的香气……宁修明拍拍脸颊,默念数遍冰心诀才暂时压下了绮念。
只不过,宁修明忽然记起方才那人离开时耳根的通红色泽,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是轻轻一颤。
他也在……害羞么……到了晚间,秦挽歌再度走入房中,小容刚刚备好晚膳,她询问之下便又去拿了一副碗筷。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倒也算得上是丰盛,秦挽歌往日里与无殇大哥游历神州遍访美食,多多少少也有些炊金馔玉的雅兴,他尝了一口便笑着打趣道:小容,盐放多了。
平日里上完菜便退下的小容,今日却噙着淡淡欢喜之色侍立于秦挽歌身后,她笑了笑说:小容的手艺师兄是知道的,舞刀弄枪的手能做出如今的三菜一汤已经实属不易了,师兄若是想尝美味珍馐,还是让膳房的能工巧匠来吧。
宁修明听得心中一动,原来,这些日子自己三餐饮食皆是由这位小容姑娘亲手所制。
为了确保自己平安,所以凡事不假外人之手么……秦挽歌听了小容的话,也不作答,只是淡淡笑着。
这一顿饭吃了许久,小容一直立在身后丝毫不露疲惫之色,宁修明沉默寡言,从头到尾也没多说,只是目光闪烁似乎暗暗思忖着什么。
待二人酒饱饭足后,小容收拾了残桌碗筷,小心擦拭之后又递来了饭后茶水瓜果之物。
秦挽歌忽然道:东西呢?小容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有些绯色,勉强止住羞赧之意将装着黏滑脂膏的玉瓶双手递了过去。
她红着脸道:师、师兄,东西在这儿。
秦挽歌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深意开口道:出去吧,今晚不要打扰。
不说小容心头犹如小兔乱撞,便是宁修明也忍不住红了脸。
小容虽出身于外界传闻如何放浪形骸的合欢派,肉体交织男欢女爱早已是见怪不怪,虽则早就听闻师兄如何对付那些正道男弟子,但毕竟是头一次守在门外被迫听完全场,这如何不让她面红耳赤?小容飞快地退出房去,面如艳丽桃花一般在吹雪小筑来回踱步,直到夜风吹散了心头的炽热才敢凑近了些为师兄守门。
只是,她不知为何却下意识地竖起耳朵,一副丝毫不放过任何响动的模样。
秦挽歌泰然自若地打开脂膏玉瓶,一股清然甜香顿时溢了出来,宁修明坐在榻上有些手足无措。
烛火轻轻跳动,被照亮的秦挽歌面容俊俏,精致眉眼中隐有一股媚意,许是灯下看人更美三分,宁修明喉口轻轻动了动,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吞了吞口水,拍着扑通扑通跳动不已的心口,说道:你……我听过你以前的风流史,被你采补的正道弟子,皆是在……在……皆是在下位。
秦挽歌好心地替他补充道。
宁修明脸色红晕不断,目光也不敢直视愈发眉眼诱人的秦挽歌,他勉强开口道:我……我不想在下位,我,我怕疼……秦挽歌一怔,剑眉不自禁地皱了起来,可是,我一直都是在上位的。
宁修明忽然灵光一闪,结结巴巴道:那、那我们就、干脆就以猜拳决胜负好了。
秦挽歌望了眼面前人的模样,隐隐约约像是和记忆中那个桀骜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他忽然轻轻笑了笑,心中有些释然,点头说了一声好。
半刻钟后,他衣衫半露地望着自己身上的宁修明,依旧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会输。
宁修明揉着他手感极好的浑圆肩头,暗暗咽了下口水,说:我自七脉会武下山试炼之后就经常去河阳城玩,那里有一个暗庄赌场,我自从去了一次之后就被列入了不欢迎客人之中。
赌这个东西,是有天赋的。
秦挽歌将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房事这个东西,你也有天赋吗?宁修明的脸唰一下变得鲜红欲滴。
他匆忙脱光了衣服,一招饿虎扑食扑倒秦挽歌身上,道:有没有天赋,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房间里灯火一暗,便只有此起伏彼的低声抽气与喘息之音,听得让人羞愤不已。
半盏茶的功夫,秦挽歌忽然呀了一声:怎么这般快……宁修明像是喘着粗气:我、我是初次……秦挽歌低低笑出声来,宁修明像是害了臊,低声怒道: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好,我不笑了,来,我来教你该如何双修……秦挽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喘息再度响起,隐约还能听到木床吱呀摇晃的动静。
浓浓春情透过窗扉,留下萦绕清淡的温馨。
青云门,小竹峰。
水月师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苏茹踩着月色匆匆推门而入,笑吟吟道,师姐今日可好多了?水月微微点头,冷艳容貌露出些许暖意。
来人是师父刚刚收入门墙的小弟子,根骨极佳,又惯会讨人欢心,就连不苟言笑的恩师谈及她时也会露出少有的笑意。
小师妹进了房,熟稔地端茶倒水,行动之间腰间红绫翩然而动。
水月讶声道:‘琥珀朱绫’?苏茹莞尔一笑,拍了拍腰间的法宝,露出几分刁蛮可爱:还是师姐眼尖,一看便认出了‘琥珀朱绫’。
是师父说下届七脉会武时日将近,为了督促我勤修苦练这才特意将她老人家早年用过的法宝赠予我。
有了这个宝贝,我倒要看看其他几脉师兄弟们还有谁敢对我下狠手……水月眼中带着笑意,柔声道:师父如此举止,乃是为了让你勤修,可不是允你狐假虎威大闹青云山。
苏茹坐在床榻边,不以为然地晃着玉足,笑道:师父最疼我了,就算真的大闹青云山,她老人家也不会责怪我的。
说罢,她一双明眸望着如今还在卧床养伤的水月师姐,说起来,师父虽然疼我,可她老人家的心里还是最看重师姐你,不然也不会将‘天琊神剑’交到师姐手中。
小竹峰上众位师姐都说,师父她老人家未来的首座之位一定是师姐……师妹!水月忽然打断道,小心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苏茹吐了吐舌头,俏皮似的笑了笑,随即压低了声音:总之,师姐将来必然会继承首座之位。
到了那时,师妹我若是和其他六峰的师兄弟们交起手来,师姐你可要护着我啊……水月不轻不重地瞪了她一眼,却抬起手轻轻抚过小师妹如云般的鬓发。
苏茹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忽然一拍手掌道:师姐,我听说狐岐之战时那合欢派的‘长春子’手持墨雪神剑与师姐争斗,这事可是真的?水月微微颔首,疑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苏茹兴致勃勃道:我前几日去藏书阁翻书,无意中在《神魔志异·神兵篇》的残卷中寻到了天琊与墨雪的记载,上面说天琊墨雪皆是九天神兵,威力绝伦非凡人所能驾驭。
师姐的天琊剑我早已细细把玩,只是不知那柄与天琊齐名的墨雪神剑到底是何模样。
水月细思过后,缓缓道:墨雪神剑通体冰寒,极为适合女子,再加之它有神兵利器千年不败的祥瑞正气,这才没能让长春子那等奸佞小人御使如意。
苏茹兴趣更浓,巧笑倩兮道:一个大男人拿着女子的仙剑……哈哈哈,我倒是更有兴趣了。
她又笑着说了一会儿话,见水月师姐脸上隐隐带着倦色,便识趣地离开了。
房舍之中再度沉寂下来,性情外向的苏茹师妹一离开,仿佛也带走了拢在她身边的肆意热度,寒意一点一滴滋生,水月原本的困倦之意逐渐消退,倒是越发清醒起来。
月光清幽,透过窗棂一角斜斜洒下光辉,水月卧床养了许久的伤,忽然间心中生出一丝下床走动的冲动。
待她回过神时,便已经来到了小竹峰的望月台上。
青云六景样样别致,主峰通天峰上虹桥七色剔透长桥卧波,云海云雾缭绕烟涛微茫,翠坪青碧如洗宛若翡翠……六景之中,独有小竹峰的望月最为清幽盈丽。
后山望月台悬崖耸立,清丽月华铺天盖地宣泄而下,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小竹峰独有的泪竹随夜风沙沙作响,竹影斑驳分外幽静。
水月握紧天琊神剑,一步一步踏着竹影月华,向望月台上走去。
头顶一轮明月清辉万丈,斑驳印记清晰可见,仿佛独立望月台之上便能仰望广寒玉府上的重重宫殿。
水月就在这般清幽的月色中,轻轻来到望月台上。
这本是一片悬空的悬崖,只因月色迷人才被人冠以望月台的雅称,后来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派遣弟子门人修建一处凉亭,供赏景之弟子休憩。
尽管如此,望月台虽然景色别致,但也因高处不胜寒之故少有人来。
但这少有人来之列中,却没有水月的名字。
她性情清冷,不与门下师姐妹们打成一片,往往抱剑前来望月台享受孤清滋味。
然而在今日这样的月夜里,水月澄澈的内心不知为何轻轻跳动不已,夜间罡风凌冽拂乱了鬓发却吹不定怦然跳动的心。
她在这衣衫猎猎而舞的夜风中,缓缓拔出蓝光如水波般的天琊神剑。
出鞘轻舞,衣袖飞扬。
她浑身的清冷化作夜月罡风,剑尖闪烁一点蓝芒仿佛海涛天际轻盈跃起的水波,随着窈窕身姿而动。
她手中的剑越来越快,头顶的月轮似乎迎合着她的剑舞,一道又一道光华轻轻横溢。
水月一颗心跳动得越来越快,眼前的高台月夜似乎逐渐模糊,最终化作那日敌阵厮杀时的情形。
青碧色斩龙剑握在那人手中,白衣过处血花飞溅,尽管情势危急可他下手依旧从容不迫。
正是这份淡定从容,才安抚了受伤深重的自己的担忧之心。
天琊亮剑,蓝芒似水如海浪轻抚;斩龙出鞘,碧芒如玉似春水拂波。
两柄仙剑合力施展,背抵杀敌,却是那般心有灵犀。
呛啷一声,天琊脱手而出,迅疾没入身前坚若金铁的巨石之中。
水月轻轻喘息出声,平复怦然跳动的玲珑心肠。
夜风呜咽,月华无声,她在这空旷冷寂的望月台上轻轻呢喃:万……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