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女宫正殿之中,有一座纯玉雕刻而成的师祖圣像,高达数丈,栩栩如生。
就仿佛轻轻一个呼唤,她便会飞身而下。
圣像之前摆着一方供桌,瓜果净香无一不缺,淡淡甜香如同三月荷香新露般沁人心脾。
玉音仙子与云秋仙子左右而坐,一见秦挽歌进殿,目光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他一一行礼道:挽歌见过玉音师伯,见过云秋师伯。
云秋仙子轻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倒是玉音仙子似笑非笑地让他不必多礼。
玉音仙子接掌合欢三宫多年,虽然百年前将掌门之位传与了秦挽歌恩师凌波仙子,但若论门中派阀支持势力,只怕依旧能够轻易夺回掌门之位。
这一点,碧霄宫与云舒宫心知肚明。
不过,玉音仙子自从退位之后,便有了彻底清闲的趋势,整日里除了在玉女宫内教导门人弟子,便是与宫中玉筝仙子、玉磬仙子两位师妹协助如今的掌门凌波仙子。
如此一个将掌门之位拱手相送并且多年沉寂的长辈,如今却因为宁修明之事再度掀起风浪……秦挽歌暗暗呼吸,随即调整心态全力应付起来。
玉音仙子笑着说了半天,偶尔问一下门中各部的情况,秦挽歌一一作答之后她嘴角笑容愈发娇艳,道:挽歌果然是个聪明的好孩子,想必不久之后碧霄宫……或者说是合欢派的掌门之位就当之无愧了吧?云秋仙子与秦挽歌心中俱是咯噔一声。
好在秦挽歌反应够快,脸上的笑如变戏法般说涌上来就涌上来,他带着几分谦卑、几分恭逊、几分做小伏低,开口道:师伯这话可是折煞挽歌了,历代掌门之位皆是由三宫之中声名最盛、实力最强的女子承袭,挽歌男儿之身,又如何当这掌门?再者,玉音师伯您与云秋师伯,以及三宫之中诸多师叔师伯俱在,挽歌一个晚辈,又怎能不遵尊卑?玉音仙子随意饮了口茶,轻轻拨动茶汤,目光幽幽袅袅:可是凌波师妹素来最是疼爱于你,若她强力举荐,也不无可能啊?秦挽歌心中已知她意,便道:挽歌虽蒙师父疼爱,可毕竟是个狐子,与天狐族交缠不断。
若是挽歌承袭掌门日后定会生出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再者,挽歌一向悠闲惯了,只想着风花雪月的心哪里又能彻底憋在一宫之中寒来暑往处理诸多事宜?想来,若是年轻一辈中有这般资格争一争掌门之位的,便只有玉女宫的青玄红袖紫璇三位师姐、碧霄宫的寻琴师姐,以及……他笑着望向静坐一旁的云秋仙子,缓缓接了下文,……以及云舒宫的炼霓、风语两位师姐。
玉音仙子娇笑起来,风姿绰约柔情无限,挽歌倒是过于自谦了。
秦挽歌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玉音仙子笑过之后,这才轻描淡写地觑了眼秦挽歌的脸色,开始进入正题,挽歌,听闻你在碧霄宫弟子才能居住的吹雪小筑内‘金屋藏娇’啊……云秋仙子心中一凛,明白玉音师姐开始向秦挽歌算这笔账了。
秦挽歌心思敏捷,不过眨眼间便想出了对策,他道:玉音师伯,这人是我特意抓回来炼制‘摄心傀儡’的,估摸着是这几日碧霄宫人仰马翻忙昏了头,手下没□□好的丫头随手将人关在了‘吹雪小筑’之中。
不过师伯尽可放心,就算关错了地方也无大碍,这人被封了全身气脉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待挽歌回头收拾了那群不争气的丫头们再就惊扰师伯之事前来负荆请罪。
这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有理有据,就连云秋仙子也忍不住暗中瞄了他一眼。
玉音仙子淡淡一笑,神情绰约柔婉,但明眸之中却似藏了锋锐刀刃。
她看似随意地望了眼身旁的云秋师妹,微微笑道:可是,我怎么听说连云秋师妹也对着人另眼相待呢?最后另眼相待四个字,她像是有意无意地咬重了音。
云秋心中顿时吃了一惊,险些以为玉音师姐已经知道了宁修明乃是亡姐之子的消息,但毕竟她不是初出茅庐的稚子,也练出几分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能力,即便心中惊涛骇浪,但面上神色却丝毫不显。
这时,又听得秦挽歌轻笑出声,玉音师伯这话,倒是冤枉了云秋师伯。
被擒之人道行不菲相貌又俊,挽歌本打算多行几次云雨淬阳再将其炼制成‘摄心傀儡’,毕竟二位师伯也知道挽歌口味一向刁钻。
只是现如今师姐丧期未过,挽歌也不便大张旗鼓自己快活,再加之手下丫头不懂事一来二去倒是让云秋师伯将人掳了去。
挽歌心中不舍那般妙人白白飞走,故此才提着逍遥扇厚脸前去云舒宫要人。
云秋仙子听到此处,冷冷哼了一声,面上一片怒意冰寒。
但她心中,却轻悄悄地舒了口气。
玉音仙子眸光流转,从面色不虞的云秋师妹转到淡笑怡然的秦挽歌身上,她忽然柔婉一笑,随即淡淡开口道:既是误会,那我便放心了……红袖与青玄领着三两个玉女宫弟子将昏迷的宁修明送了出来,临别时,红袖还不忘添了一嘴,秦师弟,这个人根骨不弱,改日你若是腻了别忘送给师姐我啊……云秋仙子强忍住脸色,收在袖中的玉手却死死握紧。
秦挽歌淡然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就怕到时候红袖师姐嫌弃挽歌炼制的‘摄心傀儡’。
红袖笑了笑随即回转玉女宫,待她离开之后,秦挽歌才让早已守在玉女宫外的小容等人将宁修明送回碧霄宫。
秦挽歌望着玉女宫脸色缓缓收敛,俊俏眉峰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云秋仙子望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担忧。
玉音师姐的脾气性情她最为清楚,身为掌教之时她虽一贯主张与世无争,于云舒宫、碧霄宫两方各做调解的老好人,但依旧不能让人忽视她心底的算计之心。
想当年自己不过是云舒宫的低阶弟子,那时的玉音师姐便已在层层精锐之中脱颖而出,而后更是步步为营铲除进阶道路上的绊脚石,如此之辈又怎么可能是如她表面一般柔善无害之人?虽则在百年前玉音师姐目光长远自愿拱手相让掌门之位,但三宫之中万千弟子门人又有谁会小觑这位上任掌教?此时她虽口上言说放心,但谁又不清楚怀疑的种子早已在其心底悄然滋生扎根,日后定然会有种种艰难接踵而来。
而一旦让她发现其中真相,便是自己与已任掌门之位的凌波联手,也未必能护得了挽歌、护得了姐姐留下的血脉。
私自倾心正道,乃是门中大忌!云秋仙子心念至此轻咬下唇,忍不住担忧出声道:你……秦挽歌竖起食指挡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云秋仙子关心则乱,此时被他提醒也迅疾反应过来。
正所谓隔墙有耳,玉女、碧霄、云舒三宫之中耳目众多,彼此暗桩缠绕也都是心照不宣。
而一旦让这些耳目觉察到本应水火不相容的自己与挽歌呈现此时之势,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秦挽歌归手入袖,手指轻轻舞动,与她擦肩而过时云秋仙子忽然掌心多了一物。
秦挽歌不待她看完字条,便行了一礼,低声道:挽歌告辞。
云秋仙子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怔怔出神。
不多时转回云舒宫后,她展开手心仔仔细细地望着挽歌传来的那张字条,许久之后云舒宫殿内才缓缓响起一声长叹。
宁修明醒来时,已经傍晚时分,他揉着依旧酸痛的四肢勉强坐了起来,这一坐倒是让他记起来不久前在吹雪小筑门前见到的那个女子。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己便昏了过去。
他仰起脸,这才看到站在窗前沐浴在金红色夕阳之中的秦挽歌。
那人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夕阳火烧之色从窗外涌入房中,将大片大片的奢华光亮洒在那人肩上。
微风轻拂,如墨般的长发随之而动,愈发出尘绝艳。
秦挽歌似是觉察到他已经苏醒,微微侧首,你醒了。
宁修明望着眼前被绚丽火烧之色镀上圣洁光辉的秦挽歌,一时间竟是只能微微张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在他太极玄清道的功夫日益加深,如今更是成功突破至三清境界中的上清境,定力也远远超过了当年,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宁修明便镇定了心神。
他轻声道: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秦挽歌望着他,淡淡开口:前任掌教玉女宫的玉音师伯出手将你抓回玉女宫,请了我和云舒宫的云秋师伯前去做客,玉音师伯已经知道云秋师伯对你另眼相待之事,至于你二人之间的亲属关系我也不知她是否清楚。
总之,你暂时性命无虞,只不过……宁修明连忙追问道:只不过什么?秦挽歌像是叹了口气,轻轻来到他身前,坐在了床榻之上。
他直直地看着宁修明的双眼,说:只不过玉音师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查探的机会,你如今只有全力配合我,才会有一线生机。
全力……配合你?秦挽歌点了点头:我说你是我抓回修炼‘摄心傀儡’的正道弟子,这几日碧霄宫丧事……他目光微微一黯,碧霄宫丧事过后,我便会施展‘淬阳之术’将你周身阳气全部吸尽,最后再练成行尸走肉一般的‘摄心傀儡’。
宁修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摄心傀儡’?‘淬、淬阳之术’?不假戏真做,玉音师伯会轻而易举地看穿我们是在演戏,到时候她想要对付你我和云秋师伯是玩完拦不住的。
宁修明低下头去,看不清他的脸色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出声,问道:那、那我姑母她……云秋师伯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明白我既然敢为了你闯进云舒宫,自然也会顶着玉女宫的层层压迫竭力护你性命。
宁修明缓缓握紧床被边角,拧成了麻花,可是、可是一定要这么做吗?秦挽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在担心什么?宁修明一怔,抬头看他,却见秦挽歌目光平淡如水,内里却有绵绵如针的光。
他想了想此时自己的处境,也顾不得其他,闭着眼睛低声吼道:我不想与你练什么‘淬阳之术’!秦挽歌没有开口,房中一片沉寂,只有窗外淡淡的波涛之声随着愈发昏暗的天色传了过来,隐隐约约间仿佛还有远处海鸟的轻轻啼鸣。
我并非是要特意占你便宜……秦挽歌低声解释道,云秋师伯如果将你接进云舒宫,以她素日里仇视男子的性情,绝对会让三宫内的所有人察觉到异常,到时候一旦消息有所泄露,与青云门大有渊源甚至出手保你的云秋师伯绝对性命难保。
眼下,除了我以‘摄心傀儡’的名义将你安置在碧霄宫中才能挣得一点生机,但今日玉音师伯已经敲打一番,以她的为人日后定会从蛛丝马迹之中查探情况,而我们若是不能假戏真做将她欺骗过去,只怕你死无全尸不说,连我、连师姐师父她们也会受到牵连……秦挽歌忽然轻叹一声:私自……私自倾心正道,乃是合欢门中大忌……宁修明听到这里,忽然错愕地望着秦挽歌,与此同时秦挽歌的下一句话也轻轻响在耳边: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居然一门心思地要救你……那人嘴角似乎闪过一抹凄惨的苦笑,看得宁修明心中如坠千斤重石,他闭上眼默默回想这连日来的照顾,忽然无奈地笑了笑。
一个魔教的得意弟子甘愿冒着奇险救助自己,可自己还在矫情是否被占了便宜……他深深做了个呼吸,盯着秦挽歌的清澈双眼,问道:你要我怎么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