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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争取两点半前出来。)

2025-04-03 13:40:58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朱雀认主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朱雀认主雨自天降,街上的行人纷纷走避,那些外郡来的游客也依依不舍的离开,只剩下宁缺一个人站在朱雀绘像前沉默不语。

(《7*他撑开了大黑伞,雨点洒落在紧绷的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看着伞前逐渐被雨打湿的朱雀绘像,想起了很多事情。

过去的往事不用提,今天在宫里皇后娘娘震撼半蹲行礼,将军府里许世一着将军,都让他觉得很是麻烦,尤其是许世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是愤怒,而是类似失落的感觉,因为他也曾经是名大唐军人,如同渭城里的同袍们一样,把这位大唐军方第一人视作偶像,喝酒闲聊时提起镇国大将军的名字便会肃然起敬。

他记得某种关于精神层次需要的说法,他喜欢在渭城与战友们逐马草原,出生入死,他喜欢在长安城里被民众尊重议论甚至敬畏,喜欢书院后山的师兄师姐,这些都是很美好的精神需要。

所以他想做个好人,想被许世这样的军方重臣欣赏,而不是警惕甚至意欲除之而后快,然而可惜的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春雨越下越大缠绵的一塌糊涂,恰如宁缺此时的心情。

庄严清丽的朱雀绘像,被雨水淋的湿漉漉的,那双不怒而威的眸子,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生命,骤然间生动起来。

普通人根本无法感知到朱雀绘像的变化。

宁缺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看着朱雀绘像的眸子,感受着地面石线里渐趋凝结的气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年前他初入长安城,带着桑桑站在朱雀之前,曾经被这道绘像所散发出来的肃杀古意吓的浑身寒冷僵硬。

后来他知道这道朱雀绘像是道神符,对侵入长安城的敌人能够自动感应,并且能够施出近乎知命巅峰强者全力一击的威力。

此时朱雀绘像感应到的敌人,当然是宁缺手中举着的大黑伞。

以现在宁缺的修为境界,自然完全不可能抵挡朱雀绘像的气息,但是他站在春雨中,神情却异常平静安宁。

(《7*不是因为他手里握着大黑伞。

而是因为他怀里有根杵。

宁缺左手伸进怀中,握着那根被布包裹着的阵眼杵,看着伞前威势渐起的朱雀绘像,说道:现在不是当年,你以为现在我还会被你吓得屁滚尿流或者变成冬天里的鹌鹑?我现在是你的主人,你还能拿我怎么样?朱雀神符的主人,是不能自封的,而是颜瑟大师传承给他,然后由大唐天子亲口确认,并且由那根杵最终确定。

雨水间的朱雀绘像,感应到了黑伞下传来的熟悉却又多年不见的气息。

宁缺的识海里响起一声清亮的啸鸣,鸣声尖锐高亢,夹杂着几分疑惑,几分不甘,几分悲伤和些许淡然。

雨水不停地冲洗,朱雀绘像里那道来自远古的肃杀气息渐渐淡去,直至最后归于沉寂,变成一面普通的石画。

宁缺知道这代表朱雀绘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先前识海中那声啸鸣里的悲伤,是朱雀对师傅颜瑟的追忆。

…………宁缺站在雨中,右手握着大黑伞的伞柄,左手握着惊神大阵的阵眼杵,感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朱雀在春雨里认主,代表着长安城这座大阵,从此以后便成了他的责任,也代表着大唐的安危,从此成为了他肩上的责任。

他喜欢这片土地,喜欢这个国度,喜欢平静喜乐的生活,喜欢生活在此间的人们,所以他愿意承担这种责任。

他愿意用除了生命之外的任何事情,来维护大唐的安宁,但这并不代表他便要因此失去自己的人生。

左手握着阵眼杵,是握着大唐的将来。

右手握着黑伞,是握着自己的人生。

圣堂两手都要握,两手都要握紧。

如果两者发生冲突纠结,像此时的春雨一般缠绵,那么他需要做的事情,就像是当初登旧般用刀砍开面前的春雨,像松鹤楼露台上夫子那一闷棍般,砸碎所有的纠结与不满。

…………松鹤楼露台那个夜里,他与夫子曾经有过这样一番对话。

我想杀的人实力非常强大,位高权重,而且有些连我也觉得棘手的背景。

看你也不像是没有身份地位的人。

因为我那位老师很了不起,所以理所当然我也很了不起。

现如今就算是与我想杀的那位巨豪相比,我们之间的身份地位也可以说差相仿佛。

那你还愁苦什么?想杀便寻着机会去杀便是。

我那位老师似乎很愿意我们这些学生不讲道理,但其实他是个死脑筋,非常讲道理,总说什么唐律第一,唐律第一那怎么不讲道理?不讲道理和唐律有什么关系?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人?那时候的宁缺,以为自己谈话的对象是名长安城的普通富翁,如今想着这些话出自老师之口,这番话自然便有了崭新的意义。

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人?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夏侯?宁缺笑了笑,把大黑伞收好系回背后,就这样一头撞进了如帘的春雨中。

…………他去了红袖招,与简大家见面,讲了讲在宫里与皇后娘娘的对话,离开之前,绕到澡房外看了一眼,当初他便在这里杀死了御史张贻琦。

然后他去了南城湖畔的小院,自青翠的竹林下走过,发现那名茶师颜肃卿被自己杀死后,小院早已换了主人。

他去了东城那间铁匠工坊,走到后院门口,想像着当时苍老的陈子贤倒在自己刀下的画面,沉默不语。

以前我藉藉无名,杀死了你们,如今我的身份地位不一样,若是为了今后一世安稳与繁华,便不再继续下去,那你们岂不是死的太亏?雨渐渐小了,宁缺准备回老笔斋,却在临四十七巷巷口停下了脚步,转而走到春熙路,进了一家茶楼。

许世已经猜到他与那几椿命案之间的联系,甚至有可能把这几椿命案与当年的将军府灭门案联系起来,就算暂时还没有联系到这件事情,也一定会开始着手保护某些人,某些他要杀的人。

除了夏侯将军,小黑子留下的油纸名单上,还有人活着,宁缺如果想要杀死对方,便必须和朝廷抢时间。

坐在茶楼二楼畔,看着栏外淅淅沥沥的雨点,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步骤,确认不会惹出太麻烦的问题,便开始着手准备。

他向掌柜要了笔纸,稍一思忖后开始疾笔书写,草草而就一封书信,然后封好,准备让车马行把信送到书院。

便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看见了他,惊喜说道:宁缺,你怎么在这里?宁缺嘲笑说道:褚由贤,你今天又没去书院,当心让你家老爷子知道,直接断了你的银钱。

如今宁缺的身份地位早已与当初大不相同,但褚由贤本就是个豪奢开朗的性子,又有唐人不惧权贵的惯常思维,乐呵呵地凑了过来,说道:断了银钱怕甚,你随便给我写副书帖便成,再说若要去红袖招,以你现在的名声,难道还要本公子再请你?当然是你请我才是。

褚由贤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反正看你在茶楼上也闲来无事,又没带着那小侍女,不如我们去红袖招?宁缺摇头说道:我今日有事情要做。

忽然间他想着一事,把桌上那封书信递了过去,拜托道:有封信要送进书院后山,能不能麻烦你走一趟。

褚由贤苦着脸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最厌憎去书院。

宁缺说道:一张书帖。

中堂?褚由贤大喜道。

宁缺笑骂道:你想的倒挺美。

褚由贤接过书信,眼睛忽然转了转。

宁缺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可别想着把这信纸偷了去卖钱,不然那副书帖不写,我还要去你家闹事。

书法赏鉴罢了,哪里能说偷,即便偷了,又哪里舍得卖钱?当然是要拿回家给我那位附庸风雅的老爹高兴高兴。

被宁缺揭穿想法,褚由贤也不羞恼,笑嘻嘻说道。

宁缺正色说道:这封书信很要紧,可不敢误了我的事。

褚由贤说道:那我这便去,对了,过些时日丙舍同窗有次聚会,由头我倒是忘了,金无彩让我问你一声你去不去。

若有时间便去。

宁缺也不把话说死。

褚由贤转身便向茶楼外去,忽然想到件事,说道: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宁缺笑着说道:我要去杀人,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热闹?褚由贤觉得好生无趣,挥挥手便蹭蹭蹭下了楼梯。

宁缺把桌上残茶饮尽,探头出栏,看着褚由贤上了马车,仔细算了算时间,却不急着离开,而是又要了一壶新茶。

他在茶楼上慢慢饮着。

春雨在楼外淅淅落着。

长安城上空雨云密布,看不见日头,只有逐渐黯淡的天光,表明暮时将至。

宁缺掏了块碎银子,搁在桌上,离开了茶楼。

伴着身后茶博士惊喜的恭送声,他向西城门走去。

先前他并没有与褚由贤说笑。

他真是去杀人的。

…………(无比喜悦地说一声,我顶不住了,明天肯定没有三更这种事情。

)第二百一十七章 雨街,燃烧的人暮色不见,微雨又至。

一位面容清翌的中年官员撑着雨伞行走在雨街之上,从官服颜色看官阶不低,但他的身旁却没有什么随从下属,只有一名面色冷峻的将军沉默跟随。

西城门处的军卒和下级官员,敛声静气站在檐下,目光随着街中两么官员的脚步而移动,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露出诧异的神情。

中年官员是城门郎黄兴,负责整座长安城以及皇城的诸门启闭事宜,而跟着他的那位将军姓于名水主,是城门军的裨将。

黄兴以勤勉廉洁著称,自接任城门郎一职以来,每日晨间和暮时,必然会选择一处城门进行巡查,除了于水主之外,不带任何下属官员,轻车简从,风雨无阻,如此多年来没有哪一日不如此。

长安诸城门处的人们,早已经习惯了眼前这幕画面,只有当这二位大人结束完巡查之后,他们才能离开,这已经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按照过往这些年来的规矩,今天城门郎黄兴大人巡查的是西城门。

巡查西城门完毕,黄兴确认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点了点头,裨将于水主回头望向檐下那些面露紧张之色的军卒和官员,神情冷峻的挥了挥手,众人知道今天终于结束了,面露轻松之色散去,各自回家。

站在西城门司衙外的雨街上,黄兴微倾雨伞,抬头看着自天而降的雨丝,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疲惫,微涩说道:终究还是老了。

于水主说道:大人还能再为朝廷效力三十年。

黄兴问道:这些年天天陪着我四处巡视城门,每日都要踩着夜色归府,弟妹早有不满,着实辛苦你了。

于水主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我这条命都是大人给的,莫说陪着大人踏遍长安城九座城门,即便是把命送掉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这二位长安城著名的清廉官员,当年曾经是军营里的同袍,他们的命运因为当年的一件惨事而改变,也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当年如果不是黄兴狠下决心,最先带着于水主投靠了亲王殿下李沛言,说不定早就已经随那位将军死去,即便不死大概也会被朝廷冷落闲放散置,没有亲王殿下的大力回护,哪里还有如今巡视长安城门的辛苦与荣耀。

可惜终究还是受了当年那件事情的影响,二人虽说勤勉清廉用心替朝廷做事,官位军职也已经到了头,再难向上晋升,不过至少荣华富贵已有。

黄兴看着微雨里的长安城,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感慨说道:当年我们随将军回长安,似乎就是入的西城门。

于水主神情微凛。

他们二人每天清晨黄昏巡视城门时,谈的都是府中闲事,朝中趣事,也曾经回忆过曾经的军旅生涯,然而却从来没有提到过那位将军。

因为二人不想记起当年那件惨事,不想回忆起自己在那件事情里所扮演的角色,也许是因为内疚惭愧,也许是因为恐惧。

于水主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今天会忽然发此感慨,低声说道:按朝廷规矩,力该是由东城门入城,后来这件事情也被拿出来作了罪证。

黄兴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

暮色里的雨越下越大,行人早已各自归家,城门司的下属官员大概已经回到了温暖的府中,守夜的军卒躲在城门洞或值房里,湿漉的街上空旷安静,只有雨声伴着二人沉默回忆着当年。

两辆马车在雨街两头沉默等待着,那是二人府上派来的马车,府中的管事早已习惯了大人们的规律,没有来催他们。

便在这时,雨街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柔,很稳定,如果仔细去听,似乎能够听到靴底踩破水洼所发出的细微声响。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背着黑伞的年轻人。

很奇怪的是,年轻人没有打伞,任由雨水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衣服早已湿透,雨水顺着额头垂下的几络发丝滑蕊黄兴看着向自己二人走来的黑衣年轻人,眉头缓缓挑起。

他只是觉得这名浑身湿透的黑衣年轻人,有些奇怪,并没有查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息,他也不认为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因为这里是治安良好的长安城,这里是戒备森严的西城门,无论是那些胆大妄为的娘子军,还是那些强大的修行者,面对着大唐帝国的威严与强大的军事力量,都会变得卑微而且平静。

确实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那名年轻人走过二人身前时,注意到了黄兴身上穿的官服以及于水主身上穿的轻甲,行了个礼,然后便走出了长街。

黄兴注意到,那名穿着黑衣的年轻人行礼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并不是敬畏,而是带着很复杂的情绪,笑着说道:我们看这淋雨的年轻人奇怪,想来他看我们这两个站在雨里沉默的官员,也会觉得奇怪。

于水主说道:有理,那便回吧。

黄兴忽然感觉手里似乎多了样东西,低头望去,只见掌中有一张纸条。

他没有去看纸条上写着什么,而是转身向身后望去,只见那处春雨淅沥,街上早已没了那名黑衣年轻人的身影。

于水主也注意到了这件事情,眉头骤然挑起,声音微沉说道:能悄无声息把纸塞进大人手中,这人很了不起。

黄兴沉默片刻,把手心里那张纸条打开。

纸条微黄,似乎很普通,似乎又极不普通,上面的字迹大概是用朱砂混着某种材料写成,殷红的像是血一般。

微黄纸条上端画着一些线条,那些线条组合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个字,但无论是黄兴还是于水主都认不出这是什么字。

他们认识纸条下方的那些文字,因为那些都是正常的文字。

我自将军府里来,要取你们的命。

二人神情剧变,神情有如此时夜色将临时的雨天,黯淡阴沉到了极点,黄兴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微黄纸条上的将军府三字,勾起了他们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些回忆,那些带着血色的回忆本来早已模糊,今天黄兴看雨中长安城偶发感慨,让他们想起了一些,紧接着这张纸条让那些回忆全部回来了。

二人很清楚,纸条上的将军,指的不是镇国大将军许世,也不是镇军大将军夏侯,而是当年的宣威将军林光远。

黄兴叹息说道:先前忽然感慨,果然兆应着些什么。

于水主神情凝重说道:我去亲王府。

黄兴点点头。

二人就在雨街中间分开,撑着雨伞向街道那头自家府中的马车走去。

官靴踩着街中的积水,啪啪作响。

开始的时候,声音的节奏还很平缓稳定。

然后雨街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这证明了他们此时真实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般轻松。

于水主撑着伞疾步行走,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峻,越来越肃厉,心头的恐惧被愤怒所替代,他只想快些报与亲王殿下知晓,当年那件事情果然还有漏网之鱼。

脚步声忽然微乱。

他的左脚待入一片水洼,发出的啪声变得绵长沉闷很多。

因为他这只脚再也无法抬起来。

他的脚掉在了那片水洼里。

雨街地面上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锋利细线,割破了他腿上的裤子,割破他的皮肉,割破他的骨头,所以他的脚掉了下来。

不是一根无形的锋利细线,而是无数根无形的锋利细线。

于水主的膝盖从中断开,然后整只大腿断开。

然后他身上的轻甲被割裂成无数块。

他的人被割梨成无数块鲜肉。

就像熟透的果子般,纷纷从空中堕下,砸在了雨水里,发出啪啪的响声。

黄兴撑着油纸伞在雨中向着街口处的马车疾走。

他手中的油纸伞很旧,他的脸色很苍白。

他不想死。

虽然他的油纸伞很旧,整座长安城都以为他很清廉,但事实上这些年他贪了很多银子,他想活着享受那些银子带来的一切。

虽然每日巡视城门很辛苦,但事实上他很享受巡视时下属们的畏怯目光,百姓们赞叹敬仰的神情,他想活着继续享受这一切。

他认为自己是长安城的一道风景,想要长久。

便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啪啪声。

沉重的肉块落在水洼里所发出的啪啪响声,和官靴踏进水洼里所发出的啪啪响声不同,在落雨声中显得十分清晰。

黄兴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他握着油纸伞的手颤抖起来,看着不远处的马车和车畔恭谨躬身相迎的管事,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他紧紧握在手中的那张微黄纸条,已经被雨水和汗水打湿。

忽然,一蓬艳丽的火苗,从他的手中喷了出来。

又一蓬火苗,从他官袍里喷吐出来。

另一蓬火苗,从他已显老态的脸颊皱纹里喷吐出来。

无数蓬火苗,从他身体最深处喷吐出来,瞬间融化了他的头发眉毛眼睫皮肤脂肪肌肉骨骼,燃烧了一切。

雨夜的长街,昏暗湿漉。

雨伞下的人在燃烧。

片刻后,油纸伞从空中飘落,落在积雨的街道上。

伞下的黄兴,已经无声无息化为灰烬。

雨伞在水洼里缓慢滚动,伞柄微焦。

不远处某条巷内,宁缺静静站在雨中。

不知道是情绪波动太过剧烈,还是这场春雨有些寒冷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的神情有些疲惫。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有阁无墙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二十八章有阁无墙(前几章的章节数全部错了,我勒个去的,不好意思,手指头被桌子和椅子夹了,我笨,好痛,无伤,继续写着,第二章争取零点前出来。

《友手打)…………雨巷里,宁缺看了眼湿透了的黑色院服,撑开大黑伞。

杀死那两人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但要抢在朝廷尤其是军方明悟之前,抢先无声无息杀死对方,却有一定难度。

在油纸伞下化为灰烬的黄兴,死于他的一记火符。

于水主,则是死在井字符之下。

井字符是颜瑟大师最强大的神符,去荒原之前,颜瑟大师便把这道符意传给了宁缺,只是因为符意艰深神妙,宁缺直至前些时日从崖洞里破关而出,才真正掌握了这道符的符意。

以浩然气为引,宁缺成功施出的井字符更像是一种模拟,当然算不上神符,与师傅颜瑟施展出的井字符神奇威力相,更是远远不及,不过要在这场春雨中,无声无息把一个人切成肉块,却是很简单。

在夜色中,宁缺撑伞离开西城门,他先去到皇城,找到侍卫副统领徐崇山,交接了一些事情,然后回到了临四十七巷。

桑桑看着浑身湿漉的他,小脸上流露出担忧疑惑的神情。

宁缺低声解释了几句,便去后院冲了个冷水澡,然后开始吃饭。

烛火微摇,宁缺坐在前铺桌边,看着桑桑前年留下来的丧乱帖,久久沉默不语,想起了死在铺子对面的小黑子。

那也是一个春天,也是在一场春雨之中。

小黑子死前留下了一张油纸名单,上面是当年曾经参与过那两件惨案的人,如今黄兴死了,于水主也死了,名单上的人便全死光了。

不过还有两个该死的人没有死,卓尔没有把那两个名字写到油纸名单上,因为他和宁缺都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不需要记住,也不会忘记。

大唐亲王李沛言以及镇军大将军夏侯。

桑桑走到他身后,说道:会不会有麻烦?宁缺说道:就算……那位老将军能猜到,他也不能把我如何。

桑桑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这么着急?以往杀御史张贻琦或陈子贤时,宁缺总要调查很长时间,然后确认朝廷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时,才于无声处响一道惊雷。

城门郎黄兴和于水主是当年将军府灭门惨案里的重要角色,宁缺已经调查了很长时间,但他选择今天出手,还是让人感觉有些冒进。

朝廷里有些人已经猜到是我做的。

宁缺把桌上那张丧乱帖递给桑桑,示意她收好,说道:如果我今天不抢着动手,以后可能就很难有机会动手了。

桑桑接过书帖,问道:明天如果还要去将军府,我陪你去。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我已经传信到书院,到时候有人陪我。

…………第二日清晨,酸辣面片汤的摊子都还没有摆出来,便已经有几名大唐军部的官员来到了老笔斋外,叩响了铺门。

宁缺早已准备好,推门而出,看着昨日在朱雀大街上见过的那名官员,说道:将军又要请我过去谈话?那名官员的神情比昨日要显得冷漠很多,简洁说道:请。

昨日刚在将军夜里被许世将了一军,紧接着出府之后便去杀了两人,这等若在大唐军方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今天会被许世将军再次召见,宁缺绝对不会感到意外,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今天谈话的地点不是将军府,而是大唐军部。

数辆马车离开临四十七巷,顺着朱雀大道向北直驶,过了建神坊,有一大片极清静疏旷的林子,马车往林子里拐了进去。

宁缺掀起窗帘向外望去,隐约可见密林后方有一大片平坦的草甸,看上去就像是塞外的风光,不禁略感惊诧。

大唐以武立国,南征北战,军部辖着四大边军各郡厢军还有羽林军,乃是帝国威权最重的部堂,在异国人的心中更是世间最可怕的地方。

这是宁缺第一次来到军部。

他没有想到朱雀大道旁竟然还有这么一片草甸平林,看似简单朴素,但在地价日贵的长安城里,实际上却是豪奢到了极点。

他也没有想到大唐军部竟是毫无森严气象,无高墙箭楼静衙,只是隐在青林草甸间的数十幢独立的楼阁。

乌檐明瓦的楼阁或高或矮,看似无序却错落有致地座落在草林之中,各楼之间有直石铺成的马车道相连,看上去静雅幽静而不失大气。

数辆马车在草甸密林间的石道上飞驰,速度奇快,石道上的官吏们闻声而避,纷纷投去疑惑的异样目光。

马车在青林深处最高的那幢木楼前停了下来。

宁缺走下马车抬头望去,只见这幢木楼有三层,顶楼有阁,同样的乌檐黑瓦,只是檐梁的风格与草林间军部其余建筑不同,檐线微弯如刀,红梁直若铁枪,一股强悍直接的气息从楼阁里渗出。

三楼阁间,那位身着朝服的老人正扶栏远眺,神情漠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日的谈话在将军府,老人穿的是寻常家居便服,那场谈话便是私下的谈话,今日却是在大唐军部,老人穿着朝服,这场谈话便不再是私下的谈话,而是一场非常严肃甚至危险的问话。

宁缺走进木楼,在那些忙碌着整理卷宗和各边军情的军官吏员间走过,拾阶而上登楼,随着环境渐境,便来到了顶楼阁中。

昨日落了一场雨,暮春的浮华粉腻意被一扫而空,阁间的空气异常清新,有风微寒穿入阁中,拂在脸上骤感清爽。

随着微寒的春风,许世将军微寒的声音响起。

你可知道军部为何有阁无墙?宁缺缓步向栏畔走去,走到老人身后,摇头说道:不知。

许世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因为我大唐军人的使命是御敌于国境之外,若让敌人打进长安城里,包围了军部,那大家通通拿刀子割喉咙自杀算了,还打什么打?既然如此,军部为何还要围墙?至于这楼阁,则是要告诉所有的大唐军人,要有登楼阁怀天下小天下的气度和眼光。

宁缺说道:原来有此深意。

许世看着他的眼睛,寒声说道:我大唐不惧外敌,只惧内乱,最坚强的堡垒,必然都是从内部先崩溃的。

宁缺说道:将军此言亦有深意。

没有什么深意,我说的话意思很浅显。

许世冷漠说道:昨日与你那番谈话,便是要告诫你,大唐需要稳定,不能生出内乱,你应该要以大局为重,要懂得尊重律法……宁缺,你是书院二层楼的学生,想来不会连我这些话的意思都听不懂。

宁缺说道:将军昨日的教诲令我深受震撼,昨夜回老笔斋后,便让侍女拿出唐律秉烛夜读,果然大有进益。

许世见他依然如昨日那般惫赖相对,内心深处的怒意渐渐蕴积,苍老脸颊上的神情却是越来越平静,淡淡问了一句话。

昨天暮时,黄兴与于水主死时,你在哪里?宁缺微微皱眉,似乎在回忆,片刻后回答道:我在逛街。

许世问道:昨天暮时,天降大雨,你逛的什么街?宁缺说道:我喜欢淋雨。

许世问道:昨日在西城门,是符师动的手。

宁缺说道:真是胆大妄为。

许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世间符师数量并不是太多,尤其是长安城里的符师,天枢处都有记载。

宁缺看着他,微笑说道:那得让天枢处赶紧查查,符师数量虽然少,但我想也不止一个两个,查起来或许比较麻烦。

许世说道:你也是位符师。

宁缺回答道:我会的东西确实不少。

据报昨夜命案发生时,有个背着黑伞的黑衣年轻人,出现在西城门。

许世静静看着他身上那件黑色的书院院服。

宁缺说道:我身后还背着一把大黑伞,说起来倒像是我当时去了西城门,可惜喜欢穿黑衣的年轻人也很多。

许世说道:但穿黑衣背黑伞的年轻符师,世上除了你还有谁?宁缺看着他问道:将军是怀疑我杀死了那两位官员?许世没有任何客气,说道:不错,因为你说不清楚你当时在哪里。

宁缺忽然开口问道:将军这是在审案?许世冷冷说道:莫非本将军没有这个资格?宁缺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我现在还是渭城一名小小军卒,将军自然有资格审我,只是书院初试之后,我已经由军籍转为民籍,即便我有嫌疑,也只能由长安府来审,将军还确实没有这个资格。

许世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奉陛下旨意,宫中与军部兼辖着天枢处,你如今是天枢处的客卿,我如何审不得你?宁缺从腰带里取出天枢处客卿的腰牌,轻轻搁在阁畔栏上,说道:我昨夜去侍卫处问过,陛下前天已经同意了我退出天枢处的审请,只是这块腰牌暂时还保留在身上,如今我不要这块腰牌,将军便审不得我。

许世没有想到宁缺竟然提前做出这等手脚,眉头深皱然后渐渐舒展开,带着嘲弄不耻神情说道:你果然不敢让我问你。

*j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二十九章 你又在哪里?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二十九章 你又在哪里?德高望重威深的大唐军方领袖,苍老的脸上忽然露出嘲弄不耻这等略显轻佻的神情,并没有让宁缺觉得对方身上多了些普通人的世俗气息,反而他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缓声应道: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 )将军先前言及军部有阁无墙之深意,深得我心,我大唐雄霸天下,任外界风雨如何,都不会崩坍,只是担心祸起于城墙之内,将军如果坚持要审我,在外人眼中,只怕是帝国军方试图压制书院。

他说道:我知道将军并无此意,但切不可给大唐的敌人传出这种错误讯息,所以我不愿让将军审,将军也不能审我。

宁缺啊宁缺。

许世面上的神情尽皆敛去,看着他冷漠说道:如果你不是这般百般抵赖,而是有所担当,或许我还能赞你是条汉子。

宁缺应道:若能做个敷粉的词臣,倒也不差。

许世说道:你决意要挑战我大唐军方?真是个妄自尊大的狂徒,你以为你真有这种资格?虽然我不明白将军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宁缺微顿,说道:我是夫子亲传弟子,代书院入世,继小师叔之后行走天下,我实不知,自己没有怎样的资格。

许世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负着双手走到栏畔,居高临下望向草林外的长安城,说道:你也曾经是位军人,所以你应该很清楚我大唐军人职责之所在,所以不要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随着这句话出口,一道极强大漠然的气息,从将军微微佝偻的身躯间散发出来,把他的人与周遭的天地完全隔绝。

楼阁间流转的清新林风,骤然间无声无息停止,栏外青色林梢也停止了摇摆,先前那些被风拂落的赘叶,也在草间停止了滚动。

从宁缺的视线望过去,阁楼栏外的所有事物,在这一瞬间变得静止不动,就像是被画框限住的一幅风景画。

他自己也已经成为了这幅风景画里的一部分。

(《7*只有栏畔那位老人,与这幅风景画完全隔离,他仍是自由的。

楼阁间的天地气息,已经被栏畔的老人完全控制,静止不动,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只要他愿意,他便能碾杀此间的一切。

面对着那个看似萧索佝偻、实则强大恐怖到了极点的老人背影,宁缺沉默无语,心想果然不愧是大唐军方第一人。

这等修为境界,竟是隐隐然已经超出了武道巅峰的范畴。

宁缺很清楚,自己绝对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对抗如此强大的境界,只要许世微一动念,周遭凝固般的天地元气,便会把自己瞬间碾压成粉末。

冰冷的汗水渐渐湿透衣背,打湿了身后那把大黑伞。

他脸上的神情却依然平静。

风景画中,只有栏畔的老人是自由的。

好在老人似乎还想听他说些什么,所以宁缺的嘴也是自由的。

我昨天进了皇城。

宁缺看着栏畔老人的背影说道:陛下带我去了小楼。

他知道像许世身为大唐军方领袖,绝对知道皇宫里的那幢小楼意味着什么,果不其然,老人身上那件朝服衣袂摆动了一丝。

他继续说道:昨日去将军府前,我先去了一趟朱雀大道……没有等他把话说完,许世问道:朱雀……认主了?宁缺说道:是,所以将军您应该清楚,如今是我在负责这座长安城的安危,如果您真是替大唐考虑,要履行一位大唐军人的职责,那么您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保护我的安全,而不是试图杀死我。

许世负着双手,站在栏畔看着远方,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带着几丝遗憾和愤怒喃喃说道: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 宁缺沉默不语。

许世转过身来,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之所以调查你,正是因为我不同意陛下把阵眼杵交到你的手中,实话与你说,我与颜瑟乃是多年故交,但我觉得他看错了你,同样夫子也看错了你。

宁缺真没有想到这位大唐军方领袖居然与师傅有深厚的交情,他愈发不能理解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微微挑眉说道:为什么?因为你持身不正,因为你寡情冷血,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大唐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你绝对不会与这座雄城同生共死。

许世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宁缺再次沉默,不得不承认许世对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昨日在朱雀绘像之前,他曾经豪情万丈,默默立誓想守护长安城和大唐,然而在内心真实誓言之前,他依然把自己的生命摆在最上面的位置。

沉默很长时间后,他抬起头来,看着许世很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向您保证,至少我会尽自己的全力。

许世说道: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宁缺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让您相信?许世说道:因为你不值得信任。

宁缺反问道:什么样的人才值得信任?许世说道:像你师傅颜瑟那样,看似嬉笑人间,实际上却懂得什么叫做正义,什么叫做敬畏。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我师傅已经死了,而且虽然您与他相交数十年,但我并不认为您足够了解他,师傅他从来不是一个维护正义的人,他也不知何为敬畏,他只是明白什么叫做责任,而这我也明白。

许世说道:你的手上染了太多血,你没资格握住那根杵。

宁缺说道:昨天在将军府中您问我天启十四年,御史张贻琦死时,我在哪里?城东那名老铁匠死时,我在哪里?茶师颜肃卿死时,我在哪里?今天在这楼阁中,您问我昨夜黄于二人死时,又在哪里。

许世冷冷回望着他。

宁缺平静问道:您问了我很多句我在哪里,我也想问问……当年夏侯在燕境屠村,数百无辜者化为焦尸时,您在哪里?当年夏侯坑埋三万降卒时,您在哪里?当年宣威将军府血流成河时,您……又在哪里?听着这连续几个问题,许世瞬间似乎变得苍老了几分。

楼阁里的气息略有疏松,楼外的风景再次活了过来。

宁缺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许世的身前,继续说道:我的手上确实有很多血,将军您的手上或许真没有什么血,但不代表你的手就比我的手干净。

如您所言,我当然不是什么好人,我从来不关心世上有什么丑陋血腥不公平,只要那些事情与我无关,或许我确实没有资格握住那根杵,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多少人有资格质疑我握杵的资格。

至少将军您不行。

当初夏侯能够置身事外,那些屠村的将军校尉毫不惩罚,朝廷的说法是没有涉案的证据,依据唐律无法问案,事实上你我都清楚,那只是因为夏侯对大唐有功,东北边军对帝国有用。

宁缺说道:既然朝廷坚持唐律第一,那么将军如果要审我与那些命案之间的关系,请先找到证据,不然以后请不要来烦我。

许世沉默了很长时间,看着他冷漠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做这些事情,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复仇?我并不是正义的使者。

宁缺说道:我与夏侯将军之间也无私怨,只是因为他在荒原里得罪了我。

许世说道:这种说辞谁能相信?宁缺说道:我不需要让别人相信,只要夫子和陛下没有意见便好。

许世说道:你以为陛下会一直宠信着你?宁缺摇了摇头,说道:这与宠信无关,只不过我想陛下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情,大概也会认为我这些事情做的很对。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已经足够多了。

所以他转身向楼梯走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许世忽然叹息了一声。

你很冷静,我可以想见,日后你可能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甚至比轲浩然更加优秀,那么你也有可能比他更加危险。

宁缺听着身后的声音,停下脚步,想到皇帝陛下在宫里说过许世此生纵横沙场不败,却在小师叔手下吃过很大的亏,难道自己真的要替师长承担后果?他转过身,看着栏畔的许世,终于烦了。

我敬您是镇国大将军,所以我才言辞恳切,态度诚恳与您说了这么多话,如果您真要撕破脸,把唐律这块遮羞布不要,那先前何必说这么多废话。

唐律不是遮羞布,是大唐的根本。

如果你保持着这种看法,那么我更不能让这件事情再这样继续下去。

许世看着他平静说道:不违反唐律,我还有很多手段让你消失无踪。

宁缺说道:我很期待。

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再像前面几次那样,引些佛道中人来挑战我,您应该清楚,那样用处不大。

许世说道:你真以为柳亦青输给你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挑战你?宁缺说道:至少像您这么厉害的大人物,想必是不会来挑战我的,因为您丢不起那人。

便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我丢得起这人。

宁缺转头望去,只见楼梯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微胖男子。

那男子微笑说道:我叫王景略。

宁缺望向栏畔的许世,摇头说道:有些俗了。

…………(手痛心烦意乱,第三章可能会晚点,请不要等。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章 不要脸之争,以及吹牛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章 不要脸之争,以及吹牛宁缺很满意自己先前在阁中的表现,一番言语直接让许世感慨伤怀,无心亦无力再继续审问,然而他没有想到,言语之后等待自己的果然是这样一个局面。

(《7*看着王景略从怀中取出由天枢处核发的挑战公证书,他心想这真是毫无新意,果然又是要打一场,真的很俗套。

而且如果说一开始许世便准备用军中强者,直接把自己打落尘埃,那么以他的威望地位,何必还要与自己说那么多话?难道许世还真指望用言语让自己感动涕零,深感悔悟从而向军部投案自首,承认那些人是自己杀的?这种想法也很俗套。

不过不管这件事情俗或不俗,王景略已经站在了身前,神情很温和,眼神很坚定,想打一架的意思很明显。

宁缺没有见过王景略,但他听说过王景略,任何敢自称知命以下第一人的家伙,都值得警惕,而且他从师傅颜瑟处,听说过一个故事。

两年前春风亭雨夜时,他在横二街杀人,王景略在街心马车里等待,两人本来应该相遇,却被一道井字神符切割开来。

我学会井字符了。

宁缺看着王景略很高兴地说道,不像是炫耀,而像是报喜。

王景略喜不起来,神色愁苦说道:我被陛下踢到大将军麾下,据说也是颜瑟大师的意思,我对大师感激不尽,你何必拿大师来羞辱我。

宁缺说道:我说的是真话,哪里是想羞辱你,话说既然大家怎么说都有些缘份,何必非要打?王景略举着手中那张纸,叹息说道:这是我大唐军方十年来从天枢处办的第一份挑战许可文书,你说不打可能吗?宁缺望向许世,嘲讽说道:推动外人来挑战我倒也罢了,如今居然让军中强者出手,莫非老将军您忘了我们都是唐人?许世望着栏外的风景,沉默不语。

自从崖洞破关这后,宁缺的修行境界神速般提升到洞玄上境,不然哪里可能施出那般强大的一刀,然而洞玄上境依然在知命之下。

面对着号称知命以下无敌的王景略,他没有信心能够战胜对方。

《我不接受挑战。

宁缺说道:虽然书院入世,似乎就有接受挑战的义务,但你是我大唐军人,事情传出去后,我丢脸,你也丢脸。

王景略说道:我说过,我丢得起这人,自然也丢得起这脸。

论不要脸,你哪里是我的对手。

宁缺看着他说道,然后走到楼阁栏畔,望向对面的草甸青林,喊道:那件事情你到底办完没有?话音落处,一个比王景略要胖很多的青年男子,从林子深处走了出来,他连连搓手,双脚挪的比大家闺秀还要慢,很明显不想进楼。

宁缺冲着他喊道: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人打死了!那年轻胖子怒极,抬头对着楼上喊道:你就不怕我被人打死?宁缺看了一眼不远处栏畔的许世,说道:某些人自矜身份,哪里好意思对你这样一个死胖子下死手。

…………噔噔噔噔脚步声响起。

陈皮皮气喘吁吁爬上楼来,走进阁中,先向着栏畔的许世恭谨行了一礼,然后望向王景略说道:你得先和我打一场。

王景略看着身前的陈皮皮,想着新年那日在长安府里接的那一指,脸上的神情愈发愁苦,无奈说道:怎么又是你?宁缺解释说道:整个书院二层楼,我只好使唤他一个。

王景略苦笑说道:知命以下无敌,终究是知命以下……我不是十二先生的对手,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向十三先生请教一番。

陈皮皮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纸,把圆乎乎的手指伸到唇边舔了舔,拿出最上面那张递到王景略的眼前。

天枢处的挑战许可书。

这份许可书核发签章的时间比你那份早。

我这里有六十二份天枢处核发的许可书,每份都比你那份早。

所以你就算要和宁缺打,也得先和我打完这六十二场再说。

(《7*王景略怔住了,接过那叠文书翻看了一遍,即便他天不怕地不怕,那日在长安府里被陈皮皮一指击倒,依然不怕,但此时终于怕了。

失败并不可怕,如果连续六十二场失败呢?陈皮皮这时候并没有用书院不器意使出天下溪神指。

但王景略觉得自己已经中了六十二记天下溪神指,很有呕血的冲动。

宁缺望向栏畔的老人,说道:我以为将军您不会用挑战决斗这般俗的方法,但为了万全之计,我还是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依据唐律编外卷第四章之相关规定,任何想要与我决斗的军中强者,首先都必须过我十二师兄这关。

如果您不想王景略天天吐血,最终变成人渣而死,那么最好不要尝试。

王景略的脸色愈发难看。

陈皮皮走到许世身前,再次恭谨一礼,说道:二师兄托我给您带句话,书院严禁干涉朝事,那么朝廷最好也不要干涉书院的事。

自从陈皮皮出现之后,许世一直沉默。

身为大唐军方第一人,他自然不会在乎陈皮皮,但他要对书院后山中的某些人保持一定程度的尊敬,比如那位很二的师兄。

帮我带句话给二先生。

许世说道:如果书院里的人已经干涉了朝事,又该如何?陈皮皮稍一沉默,然后说道:二师兄猜到您会有此问题,他说就算如此,也应该交由书院来自理,当然,如果您能找到书院后山中人干涉朝事的证据,那么他会禀明夫子,再与朝廷商议。

…………走下楼阁,走在草甸平林散楼的军部小楼间。

陈皮皮忽然说道:许世将军是个好人。

宁缺看着马车石道前方的一棵大树,说道:伪善之人。

陈皮皮摇头说道:不是。

宁缺说道:貌似正义凛然,实际上不知和了多少稀泥,不是伪善是什么?陈皮皮说道:夫子曾经说过,如果本心向善,只是为大势而在局部稍作退让,那么只能说其人锋锐有失,却不能妄言其伪。

宁缺踢走路上被马车轮碾出来的一块碎石,说道:就算是世间最善最正义的大好人,如果对我不好,那就是坏人。

陈皮皮思忖片刻后说道:似乎也有道理。

宁缺忽然抽了抽鼻子,疑惑望向他问道:你为什么流了这么多汗?陈皮皮后背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

他解释说道:胖子怕热。

宁缺摇了摇头,不接受这个解释。

陈皮皮羞恼说道:你身上的汗水都干成盐花了,还好意思说我。

宁缺像大师兄般慢条斯理说道:我只不过是个洞玄境,而且是当事人,所以怕上一怕也正常,师兄你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这就丢人了。

陈皮皮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你知道许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宁缺摇了摇头。

陈皮皮说道:他是世间最强大的人物之一,先前在楼阁中,如果他愿意,像你我这样的角色,他一抬手便可以杀一条街。

宁缺心想,自己怎么没觉出来?最可怕的是他镇国大将军的身份,他手中握有大唐军权,麾下强者无数,铁骑数万,可以横扫万里。

陈皮皮说道:你要我和这样的大人物打擂台,我凭什么不怕?宁缺嘲讽说道:那我为什么不怕?因为你是个白痴。

陈皮皮毫不客气地训斥道:和整个大唐军方对上……就算是柳白也会恐惧的茶饭不思,你居然不当回事,不是白痴是什么?宁缺问道:那小师叔当年呢?陈皮皮说道:小师叔当年对上的是整个天下,但你凭什么和小师叔比?宁缺说道:我自然不如小师叔,但我要比他无赖一些。

陈皮皮纠正道:是无耻一些。

宁缺懒得纠正他的纠正,忽然想到昨日将军府里的谈话,神情凝重问道:修行者真的不是军队的对手?陈皮皮说道:大致差不多是这个道理。

宁缺摇头说道:可我有些不相信。

陈皮皮指着高空上那些小黑点般的大雁,说道:如果此时有数万道利箭,像大雁般向你飞了过来,你怎么办?用书院不器意改变风势?还是用浩然正气硬抗?你怎么抗都是死路一条。

宁缺说道:我这等修为自然是不行的,你呢?陈皮皮感慨说道:如果我一个人能战胜大唐铁骑,那我干脆改名叫夫子好了。

宁缺说道:当初看你被二师兄吓进山林里挥袖而去十余丈,身法轻漫潇洒,想来军中箭雨应该伤不到你。

陈皮皮得意说道:潇洒自然是潇洒的。

然后他脸色一苦,说道:但你不能一直潇洒下去,潇洒不能当饭吃,你总要停下来休息冥想培念,那时候你还怎么潇洒?宁缺沉默不语。

陈皮皮问道:你在想什么?宁缺说道:我在想你和二师兄有没有触犯过唐律。

陈皮皮有些紧张,问道:你想这个做甚?宁缺说道:如果你和二师兄违反过唐律,我就报官让许世来对付你们。

陈皮皮说道:我倒罢了,二师兄可不见得会害怕。

宁缺说道:许世说就算是二师兄这样的人物,都能被他用重甲玄骑堆死。

陈皮皮感慨说道:没想到镇国大将军也喜欢吹牛。

…………(向大家解释几句话:很多书评我都看了,写的很好,想的比我深太多,妙太多,但将夜这个故事呢,我最开始的时候便报告过,会有悲欢离合,会有自己的世界构造,但必然是简单的,而且我是想写的有趣,大家都轻松快活,所以不会那么复杂,而且我能力有限嘛,确实也想不出来太复杂新奇的故事,以上。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一章 蓝花布包裹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三十一章蓝花布包裹宁缺问道:这是个什么说法?陈皮皮说道:就算玄甲重骑天下无敌,二师兄有脚,难道不会跑吗?宁缺说道:你先前才说过不可能跑掉。

《》.我是我,二师兄是二师兄。

陈皮皮说道:他比我跑的快,甚至我想你那头大黑马都不见得追得上他。

宁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道:问题在于,如果被军队包围,以二师兄的性格,他可能临阵逃跑吗?陈皮皮想了想,说道:确实不会。

宁缺遗憾说道:看来果然没有万人敌啊。

陈皮皮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就算二师兄被万人包围,也不逃跑,但他拼着命杀死两千人,剩下的自然也就溃散。

宁缺说道:有道理。

接着他感慨说道:这等场面,想着便浑身发热,只可惜没机会看到。

一路闲谈,二人走出了草甸青林,来到了朱雀大道旁,便要分离。

宁缺抱拳躬身行礼,诚挚说道:多谢师兄。

陈皮皮看着他,叹息了一声。

宁缺沉默不语。

陈皮皮忽然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宁缺知道他问的为什么里的什么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杀人,为什么自己要和大唐军方对抗,为什么自己似乎隐隐对尚未归来的那位大将军保有着敌意。

他低下头看着脚前的一株青草,沉默不语。

在许世将军面前,他什么都不会承认,在世人眼前,他绝对要说自己干净的像朵小白花,但他不想隐瞒陈皮皮。

所以他抬起头来,看着陈皮皮的眼睛,平静说道:夏侯杀了我全家。

圣堂.听到这个答案,陈皮皮微震,脸颊上荡起涟漪,沉默很长时间后,伸出圆乎乎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那确实有生气的理由。

夏侯不是普通人,你没办法暗杀他,因为以你现在的修为境界,就算想出花儿来,也暗杀不了他。

陈皮皮看着宁缺忧虑说道:而且他毕竟是唐国大将,又是西陵客卿,身份地位影响完全不同,就算老师不管这件事情,大师兄肯定不会同意,二师兄也不会帮你,我又不是夏侯的对手。

宁缺听懂了他的这句话,感动的一塌糊涂。

陈皮皮最后问道:夏侯秋末回长安,你准备怎么办?宁缺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大唐皇宫。

被雨水冲洗了一日一夜的宫殿,在湛蓝天空下,显得格外巍峨壮丽。

许世看着这座宫殿,已经看了数十年时间,熟稔异常,仍未厌倦,就如同他如今的身躯,虽已苍老,肺部旧疾未去,但依然如年轻时初入军营时那般挺拔,依然充满了对热情和眷恋。

皇帝放下药碗,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嫌苦,挥手示意太监退下,望着身旁的老将军,说道:虽说朕和你都咳嗽,但病却不同,这药可不能赐你,说起来让你在南边养着,你非要回来作甚?许世很感激陛下对自己的信任甚至是无微不至的关怀,但这并不代表他同意陛下的所有举措,说道:南沼山族去年春便已呈上降表,彼处已然太平,留一部于森林外压制月轮便是,我还留在那里做什么?虽说那处的湿润对肺疾确实有好处,但我实在是不习惯那种粘乎的空气。

皇帝说道:也罢,想回长安便随你,有你看着军部,朕也少操些心。

许世说道:只是这件事情,不得不请陛下多操一些心。

皇帝沉默。

许世说道:请陛下修《》院,让夫子治宁缺之罪。

皇帝转身看着他,问道:可有证据?许世说道:没有。

(《》.)皇帝又问道:朕当年要治夏侯的罪,你们是怎么说的?许世说道:我没有说话。

皇帝说道:但朕那弟弟说了话,宰相说了话,大理寺卿说了话,便是皇后也说了话,他们都说,唐律里写的清清楚楚,无证据不为罪。

他看着大唐最忠耿的老将军,自嘲说道:当时朕思忖数夜后,没有表示反对,你也没有表示反对,难道现在却要来反对?许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即便无证据不为罪,我依然坚持认为,把惊神阵交给宁缺,是件极错误的事。

你与颜瑟是多年故交。

皇帝微微蹙眉说道:为什么你对他的传人如此不信任?许世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只是耿倔说道:长安城交给他,我不放心。

皇帝沉吟片刻,说道:宁缺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凌晨时分,老笔斋。

桑桑如往常一般很早就起了床,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劈柴烧水买早点。

她看了眼熟睡的宁缺,悄无声息推门而出,走到前铺,蹲下身子在陈列架下方一个深屉里掏弄了半晌,掏出了一个整理好的包裹。

包裹是蓝底小碎花布,她昨天新买回来的,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但看她小心翼翼抱着包裹的模样,应该很珍贵才是。

走出老笔斋,在晨光中登上昨日约好的马车,她去了红袖招。

做为天底下第一等清贵风流地,红袖招来往皆贵人,清雅无浊气,但终究还是风流地,不说夜夜笙歌,也是半夜才会歇业,自然没有大清早便开门迎客的道理,所以当桑桑抱着包裹走下马车时,红袖招无论侧门还是正门都紧闭着,街巷上静寂无人,只有远处传来刷刷的扫地声。

桑桑看了眼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待马车离开后,小碎步跑到红袖招侧门,未等她叩门,门便开了一角,露出小草的脸。

两个丫头看上去都很紧张,像是做贼一般,只是用不着对什么暗号,也没有什么寒喧,小草便把她迎了进去。

…………曾经的长安青楼红牌水珠姑娘,如今早已从良,虽说鸡汤帖的拓印生意大不如前,但身拥万贯家产,哪里还会想着继续风月生涯,而且临四十七巷某人为了师门尊严,早已与简大家说好,就算她想也不行。

水珠儿现在依然住在红袖招里,每日里看书弹琴或去长安城里玩耍,闲来无事时指导一下歌舞伎们本事,日子过的快活,依旧习惯晚睡晚起,一般都要睡到大中午才会起床,与往年并没有两样。

但今天天光未亮时,她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婢女服侍下梳洗打扮,坐在桌旁以手撑颊,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婢女看着她强忍倦意,呵欠连天的模样,心想小姐这究竟等的是什么重要人物,竟是如此着紧,若让简大家或是临四十七巷那位知晓,只怕要闹出场大麻烦。

门被推开,桑桑走了进来,小草却留在了门外。

水珠儿看着桑桑怀里的蓝花布包裹,眼睛骤然明亮,站起身来,问道:你这丫头胆子也真大,居然敢一个人过来。

桑桑把包裹放到桌上,说道:若对方真问来历,你就说是我偷的。

…………天色渐明。

一方青帘小轿,离开了红袖招,来到了城南湖畔。

湖是静湖,有一座酒楼,名为得胜居,酒楼名由祭酒大人亲笔题写,乃是长安城第一等清贵食府。

酒楼对面,有一片宅院,黑檐青瓦,清静幽美,此地专司售卖古玩书画,名为一石居,据说与得胜居乃是同一个东家。

与得胜居相比,一石居的名气要小很多,长安城里的百姓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但世间真正有钱的王侯巨贾,都知道这片不起眼的宅院,却是整个天下古玩名家书画最集中的地方。

青帘小轿没有在一石居前落轿,而是直接被一名管事恭恭敬敬带进了内院。

水珠儿抱着蓝花布包裹,从小轿中走了下来。

一石居老板,亲自在院内迎接她,态度异常温和客气。

能够一手创建得胜居和一石居,这位老板自然不是普通人物,背景极深,水珠儿虽说曾经是声动长安城的红牌姑娘,但心知肚明自己与对方的身份地位相差极远,能够得此礼遇,只是因为怀中这包裹。

她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怀中的包裹,搁到了桌上。

一石居老板看着包裹所用的蓝花碎布,一眼便看出是廉价物事,不由怔住了,心想世上居然有人用这等粗布来装如此珍贵的物事?这般想着,他便有些警惕,然而想着这一年间从身前这女子处流出的那些拓本,还有书画行里的那些传闻,终究还是决意搏上一把。

水珠儿看着身前这位一石居老板,压抑着心头的紧张,轻声说道:十日为期,我在红袖招里等着您的好消息。

老板微微蹙眉,说道:水珠儿姑娘,您应该很清楚,似这等买卖,我们要担很大的干系,便是这佣……不要和我谈佣金的事。

水珠儿展颜一笑说道:我也不过是个跑腿的,您和我说这个说不着,而且我们都清楚,若这些东西过您的手流入世间,对一石居意味着什么,别说佣金,我倒真想替那位收您一些银钱。

老板听着这话,便知道对方是个透明心肝人物,笑着说道:事成之后,自有对水珠儿姑娘的酬谢,先前那些话,我着实说多余了。

水珠儿坐着青帘小轿离开。

老板驱散了所有下属,只留下了一石居德高望重的老掌柜。

老掌柜看着蓝花包裹,声音微颤说道:真是……那位的真迹?老板感慨说道:若不是有保证,我何必摆出这么大的阵势。

老掌柜想着偏院里那几位书画行里的大鉴定师,心想确实如此。

他看着蓝花包裹,捋须叹道:宁大家何等样风流人物,府中的小侍女却是如此贪财无端,真真令人感慨,我甚至有些替他不值。

…………(今天就这些,明天休息,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二章 真迹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三十二章真迹因为修行者与普通人本来便是两个世界,所以虽然有了书院侧门的那一刀,但宁缺如今在唐人心中的地位,依然主要来自于大书家的身份地位,在老掌柜这等从业者的心中,宁大家的地位更是显赫。

(《》7*正因为对宁缺的崇敬倾慕,是以明明通过那位小侍女,才能拿到蓝花布包裹,掌柜却对那位小侍女很是不耻——无端二字指的是品行,在老掌柜看来,小侍女私窃主家财物,实属无品。

老掌柜思忖片刻,既不屑那小侍女行径,有些难以压抑钱财诱惑,低声问道:既然是那小侍女偷出来的,我们便是吞了,她也不敢报官,也不敢让宁大家知晓,您看要不然我们……若不想死,便断了这些念头。

听着老掌柜的话,一石居老板微微蹙眉,厉色警告道:以后也不要发此议论,听闻那小侍女身份不一般,与公主殿下关系极好,而且从红袖招那边传来的消息,宁大家待这侍女也与众不同。

即便最终被宁大家收入房中,那小侍女也不过是个贪财的女子,这等性情,哪里配得上宁大家这等人物。

老掌柜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东家,宁大家可不是普通书家,我们这般偷偷发卖,会不会出问题?老板说道:那小侍女极受宠幸,宁大家的印鉴全部由她保管,核卖文书已经到手,所以这些自然不是贼赃,即便日后宁大家发现此事,要追究也只能追究到那小侍女身上,依唐律我们却不须担责。

老掌柜赞道:东家行事果然令人放心。

老板拾起桌上那蓝花布包裹,问道:都在偏院?老掌柜点了点头。

…………一石居西侧院,藏于正牌三层主楼之后,九曲青树之下,湖风至此而缓,最是清幽,几位男子从房中走出,纷纷见礼。

这几名男子,有的来自宋国,有的来自南晋,有的来自大唐阳关,更有一位是长安祥墨斋里的大匠先生,都是各自国度书画鉴定方面的首席人物,是的无论白发苍苍,还是神情冷漠,眉眼间都透着骄傲自信的神情。

(《》7*默石兄,你居然也来了?介甫兄……葡萄架下那沉默男子是谁,看着有些眼熟。

前年似乎在越国皇宫里见过一次。

随着互通身份,这些人眼中的骄傲自信神情渐渐化作惊愕,因为他们发现院中其余人在业内的声名地位并不弱于自己,很多都是久已闻名,只是未曾见过,没有想到今天却都在这小院里相聚。

那位默石兄捋须感慨说道:一石居这些年真是风光无限,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我们这么多人都请了过来。

那位被称作介甫兄的老人摇头感慨说道:若不是此次售卖的物事太罕见,太珍贵,你我又岂会齐聚于此。

提到今次售卖的细节,几名男子包括葡萄架下那名沉默男子都站的更近了些,压低声音开始商议,同时也看看对方究竟对此事了解多少。

如今存世的究竟有多少卷?谁也没有确切数目,只知道皇宫御书房里最多,听说陛下当初在老笔斋里搜刮走了一大半。

默石兄痛心疾首说道:藏于昏暗御书房内,不得观之,不得赏之,不得现实,民众不得亲近之,这真是……他想要批评大唐皇帝陛下倒行逆施,然而虽则长安政治清明,依然不敢说出口。

祭酒大人和王大学士府上各有几份,别的大宅应该还有四卷左右,只不过这些老大人都把东西藏在自家府里,竟是比陛下藏的还要紧,轻易不拿出来给人看。

鸡汤帖拓本倒是极多,原件却没有人见过,传闻在王大学士府上。

大家声名未著之前,倒有些幸运儿在临四十七巷买到些真迹,这一年里被炒到了极高的价钱,大多数转手两次之后便消声匿迹,总计约有十二卷之数。

圣堂最新章节.不知道一石居这次究竟拿了几卷,不知道有没有中堂?中堂?宽幅都不可能。

如果是书帖,至少要超过三数,不然这一石居的东家,不至于拿这么多钱把我们这些人全部请过来。

诸位书画鉴定师热烈地讨论着,便在这时,院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一石居老板拎着蓝花布包裹走了进来。

众人随着老板回到花厅中,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手间提着的蓝花布包裹,有些困惑不解,又满是炽热期盼。

老板把蓝花布包裹轻轻搁到桌上,伸出单手,示意请。

老掌柜带着两名亲信随从,端着清水毛巾。

书画鉴定师们顿时围了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最仔细的态度,把自己的双手洗净,用毛巾擦干后,又接过掌柜递过来的吸油绵纸,细细把指间的残水微油吸干净,然后又围到那个蓝花布包裹旁。

被称作默石兄的那位中年男子,卷袖举着双手,看着粗劣的蓝花布包裹,不悦说道:一石居何时破落成这副模样?用布裹着,且不说会伤着里面的书帖,只说这等气息也是浊劣到了极点。

对于这等一生赏书的专业人士,一石居老板固然得罪不起,但骨子里养成的职业习惯,却让他们无法容忍眼前看到的这幕。

一石居老板苦笑一声,也不解释,伸手解开蓝花布包裹,露出里面那个微扁的方匣子,匣子亦是很粗劣的夹草硬板纸做成的。

默石兄愈发不悦,伸手把匣子打开,然后身体僵在桌旁。

整个花厅变得安静无声。

鉴定师们看着匣子里的纸张,震惊的无法言语,觉得眼睛有些花,半晌后,才有人不可置信惊唤道:七张!老板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杯饮了口,微笑说道:你们先看。

…………鉴定师们围到桌旁,小心翼翼地取出匣子里的书帖,他们都是业内最优秀的人物,没有用多长时间,便确认匣子里的七张书帖都是真迹。

虽然对书帖的时间犹有疑义,所有人都认为应该是新近书写,但这并不影响书帖本身的价值,所以鉴定师们很震惊,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一石居这次的手笔竟是如此之大,甚至可以这样说,除了大唐皇宫的御书房内,再也没有任何地方能够看到这么多的真迹。

最令他们震惊的是匣子最下方的那幅书帖。

准备来说,那是一张皱巴巴的便笺纸。

但在他们眼中,那张便笺纸,比传说中最昂贵的溪山序更要珍贵。

因为这张便笺纸里有鸡汤二字。

虽然应该是真迹无疑,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鸡汤帖原件被王大学士用四千两银子买到手,如今藏在学士府中。

默石兄蹙眉说道:难道这张是大家新近临摹的?桌旁众人皱眉苦思不解,心想这确实有问题。

默石兄谨慎小心用指尖拈住那张便笺纸两角,提至空中,对着花厅外的清湛阳光,想要看出里面究竟有什么问题。

站在他对面的一位宋国鉴定师,忽然轻噫一声,指着便笺纸说道:有字。

众人一看,便笺纸后面果然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这张是真的。

…………这是谁写的字?那位宋国鉴定师疑惑甚至有些愤怒吼道:就算这张鸡汤帖是新近临摹的,也算是极珍之品,怎么能随意在后面写字!默石兄摇了摇头,看着那行小字感慨说道:除了宁大家,谁还能写得出来这等好字,如果是他写的,非但不毁其值,反而更添色彩。

难道说这张鸡汤帖是原件?有宁大家签字作保,自然是原件。

那王大学士重金收购的那张?王公家那张……自然便是假的。

满座俱静。

虽然他们都不是修行者,但都听说过关于鸡汤帖的传奇故事,尤其是随着鸡汤帖颜版拓本在世间广为流传,很多人认为如果单以价值论,鸡汤帖已经快要接近御书房里珍藏的那幅花开帖。

有人震惊喃喃说道:这得标多少价才合适?当初王公购时是四千两,据说是友情假,而且当时大家的名声初显。

先前在院中葡萄架下沉默,入得花厅依然沉默的那名男子,忽然说道:给些时间宣扬宣扬,能够激怒王大学士府上最佳……那男子抬起头来,看着一石居老板和诸位鉴定师,说道:三万,这幅鸡汤帖经我的手卖出去,低于三万,我便没脸见人。

随着这句话出口,那沉默男子再不复先前木讷模样,显得自信骄傲到了极点,仿佛锈鞘之中抽出一把寒芒利刃。

众人终于认出了这沉默男子是谁。

这男子便是书画行内最出名的卖者。

很好。

一石居老板站起身来,然后忽然想起水珠儿的那声交待,思忖片刻后看着那卖者说道:只是有条规矩要写上去,宁大家拥有最后选定买家的权利。

那男子微微皱眉,因为他极少听说过这等要求。

老板没有解释太多。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七幅书帖的来历有些不光彩,虽然从唐律上来说一石居不用承担责任,但到时候万一此事曝光,一石居要做好书帖被收回的准备,提前写这么一个规定,首先便是给宁大家颜面,其次售卖无效,也好安抚那些有资格购书帖的大人物们。

…………(有些不明所以的不舒服,估计是懒病发了……今天就一章,明天三章,不自我加压,我就是废物,靠。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三章 卖书者言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三十三章卖书者言老笔斋灶房内满是清香的菜味,宁缺站在桑桑身后,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有没有人疑心是我自己放出去的?桑桑没有回头,说道:听说都以为是我偷偷卖的。

《》.要你担家贼的名声,实在是不好意思。

宁缺面带羞愧说道。

桑桑看了眼锅中青菜豆花的火侯,用小脚把灶火气门合上,一边把豆花往钵里盛,一面说道:少爷,没事,只要能卖出价钱来就好。

宁缺接过越来越沉的豆花钵,说道:希望如此。

最近这些天,在长安城书画古董行里暗中流传着一个消息,有七张老笔斋的书帖准备售出,听说这七张书帖来自某个贪财受宠的小侍女。

实情当然并非如此,七张书帖里有六张都是宁缺某天夜里写的,卖也是他要卖,之所以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把水珠儿姑娘绕进来,甚至不惜让桑桑背上好财卖主的名声,主要是因为三个原因。

首先是宁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现在自己需要一大笔银子,因为这笔银子要做的事情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其次是因为身为世间第一流甚至已然是超一流的大书家,自己卖作品无论怎么看,都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第三点。

如果他想公开售卖自己的书帖,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肯定会言辞温柔却死皮赖脸地借走或是以官价买走。

皇帝陛下从老笔斋里借的书帖就没有还过,至于官价……哪里能够满足宁缺现在对银两的需求,所以他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桑桑切了些榨菜末,用筷子拔到青菜豆花上,问道:要不要淋香油?宁缺摇摇头,说道:嘴角都急得上火了,还是吃清淡些。

桑桑用细细的指尖捉了一小撮芝麻,细细匀匀洒到豆花里,问道:昨天和齐四爷又算了一次帐,银钱数目差的还多,七张书帖会不会少了?哪怕是再珍贵的东西,一次性放出来太多,都会贬价,就像陈锦记的脂粉一样,如果满大街都是,那凭什么卖那么贵。

宁缺说道:我原先还在担心七张书帖一次性扔到市面上,会不会砸了市价,现在看起来一石居果然有些本事。

桑桑捧着豆花碗,两眼微微发光,说道:也不知道最后能卖多少钱。

圣堂最新章节.宁缺说道:前面六张书帖,怎么也能卖个万八千吧?最关键的还是最后那张鸡汤帖,我也闹不准到底能卖多少价。

桑桑疑惑问道:那张鸡汤帖真是原件?宁缺点点头,看着搁在陈列架不起眼角落里的那根阵眼杵,说道:那张鸡汤帖一直在师傅让你转交给我的杵上包着。

然后他感慨说道:师傅是个老骗子,我很感动。

这句话是调侃也是唏嘘,更多还是因为前些天与许世将军那番谈话有所感慨,许世坚持认为颜瑟大师光明正义的一塌糊涂,如今证明了逝去的先师,果然是个爱胡闹的家伙,宁缺自然难免欣慰。

桑桑担心说道:就担心王老学士生气。

宁缺嘲笑说道:四千两银子,便想从师傅手里买从鸡汤帖,像王公这类糊涂人物,师傅不骗他还能骗谁。

桑桑说道:但骗终究还是骗。

宁缺思忖片刻后问道:你打听清楚了?桑桑说道:王老学士原籍青。

川县,最近族里一直筹谋着重修族祠,重修族谱,学士府领头做这件事情,已经准备了好些天。

吃过青菜豆花粥,宁缺揉着肚子上了马车,便来到了大学士府。

这座大学士府里住的不是文渊阁大学士曾静,而是三朝元老大学士王侍臣。

王侍臣大学士的资历辈份威望,不是曾大学士所能比拟,与之成自比,他的脾气也比曾静要大上很多。

安静的书房里,王老学士看着身前的宁缺,微浊老眼喷吐着愤怒的火焰,根本不在意此子书院二层楼学生的身份,厉声喝斥道:当初你在老夫府上,当着众人面在鸡汤帖上印了鉴章,如今为什么又出来了一幅鸡汤帖?我不管是不是你家侍女偷出去的,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还会有一幅鸡汤帖!宁缺忽然有些后悔过来,沉默很长时间后,苦笑说道:在拿到先师遗物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我那夜在红袖招里写便笺时是醉的,所以当日在学士府里没有认出那是先师临摹的一张,实在未想到他老人家居然有此雅好。

雅好?那叫什么雅好!王侍臣白发飘舞,怒至无以解怒的地步,挥舞着颤抖的手,愤怒地咆哮道:当日我去南门观堵他,他是从袖子里拿出来的鸡汤帖,这哪里是雅好,明明是他事先便已经做好了骗老夫银子的准备!宁缺笑着纠正道:先师当初想必也未曾想到受骗的会是王公您。

(《》.)然后他正色说道:不过那副鸡汤帖,既是家师摹本,自然也极珍贵,而且他老人家如今已然仙逝,您就别再责怪他了。

王大学士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宁缺忽然问道:听说王公族中正在重修族祠。

王大学士神情微异,点了点头。

想来以王公声望,族祠匾额自然是请陛下钦题,只是祠中楹联铭碑,还有族谱总序,是不是还需要人写?宁缺问道。

王大学士怔了怔,然后才明白宁缺的意思,不由大喜过望,鸡汤帖固然珍贵,但对于诗书传家的大族而言,族祠及族谱总序联系着家族传承,是要传诸后世以司教化的事物,若能由宁缺亲笔题写,自是大妙。

多谢多谢,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王大学士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却话锋一转问道:既然那书帖是桑桑小姐取去卖的,莫非后日你要收回来?身为大唐三朝元老,自然不会不知道曾静重新认回女儿的消息,所以大学士对于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老笔斋七帖,愤怒之余,一直有很深的疑惑,此时便当着宁缺的面问了出来。

宁缺笑了笑,没有回答。

王大学士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肃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要去把鸡汤帖买回来,宁大家可会介意?有王大学士这等大人物入场,想来那七张书帖一定能卖出个极好的价钱,宁缺现在眼中只有银钱,哪里会介意,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褚由贤走下马车,看着向一石居里走去的那些人,脸色微有变化,颤声说道:我老爸确实有钱,但长安城里比他有钱的人多了,先前那几个都是南城的皇商,我说你不是指望我和这些人争吧?褚由贤的父亲是东城七贵褚老爷,是长安城里鼎鼎有名的富商,而且出名的最好附庸风雅,是以今次一石居拍卖老笔斋七帖,也给褚老爷发了张请柬,这请柬如今自然被褚由贤收在了袖中。

宁缺便是跟着褚由贤来的一石居,对于自家书帖拍卖,他没有太大兴趣,但为了保证现场不出问题,银子能顺利到手,他决定亲自来盯着。

褚由贤看了眼身旁的宁缺,脸上露出愁苦之色——父亲拿到请柬之后,便开始打听今日之事,也隐约知道了些老笔斋失窃的消息——既然今天卖的是老笔斋的赃物,宁缺却偏生要来看看,想来不外乎是闹场或是想用银子买回来,只是无论哪一种,听上去总觉得有些危险。

我不是来闹事的。

宁缺解释说道:我是怕有人闹事。

褚由贤没听懂他的话,想着父亲得知自己与宁缺关系后的狂喜,也不再理会稍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便往一石居里走去。

出示请柬之后,便有俏婢将二人领入院中。

一石居在静湖之畔,暮春微热的湖风,穿过湖畔的杨柳,再经过幽静的长廊法堂,入得院室之内时,已然变得清凉了很多。

拍卖书帖之地是幢三层木楼,楼分三面,只有迎湖那面没有任何建筑,开阔纳风,楼中间有一平台,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清雅大屏风,屏风上用金线绣着幅书帖,隔得稍远看不清楚是哪位名家手笔。

清幽湖风自楼外袭来,轻拂屏风,又在楼阁之间缓慢穿行,刚刚稍起的暑燥之意顿时消失一空,微风之中,这等简洁到了极致的布置,一眼望过去,再俗的人也会生出些许清雅之意。

三层楼里大约有二十余个单独的阁间,阁间门口都有纱竹隔断,湖风微拂,楼间轻纱微飘,露出后方竹骨帘,隐约可以看见脚,却看不见里面究竟坐着什么样的人,既让阁内人觉得清旷舒心,又极好的保护了隐私。

宁缺和褚由贤,在那位俏婢的带领下走到二楼稍偏的一处阁间里坐下,看着楼中平台清屏,心想自己挑一石居果然没有挑错。

从拿到老笔斋七帖,到开始做宣传,再到今日正式拍卖,间隔的时间太短,完全来不及把声势造成南晋等异国,那些异国的巨商也来不及过来参予盛会,一石居老板不免有些后悔,心想当初从老笔斋收到风声,不应该如此谨慎先请鉴定师过来,而应该直接把声势造出去才好。

不过老笔斋七帖尤其是最后的鸡汤帖吸引力确实太大,虽说南晋等国的巨商大家来不及赴会,长年居住在长安城的各国使节还有两三家皇商,倒都是过来了,而且看他们神情,是真的极有兴趣。

一石居楼阁里响起无数窃窃私议声,没有人会怀疑一石居的信誉,自然也就没有人怀疑那七张书帖的真伪,这些嗡嗡的议论声,大概都是在思考稍后究竟出不出手以及分析判断竞争者的实力。

随着一位身着简单青衫的中年男子走上楼间平台,一石居里的议论声渐渐平息,当那中年男子轻轻敲响手中的金鸣片后,更是一片幽静。

这就是一石居的老板?宁缺问道。

褚由贤摇了摇头,拿着手中折扇指着楼下那人说道:这人姓钟名离,据说是阳关钟姓某个偏枝儿,和族里的关系有些问题,多年无法入仕,所以愤而离了阳关,操起了这行当,这些年一直在宋国拍卖行里做事,有很多人都认为他就是当今第一卖者,今日一石居把阵势弄的如此大,自然要把他请过来。

宁缺听着阳关钟姓,很自然地想到钟大俊其人,不由笑了出来,说道:希望这人不要像钟大俊那般无趣才好。

褚由贤笑道:阳关钟姓也不是都出废物的。

…………钟离站在台上,平静环视四周三面楼阁,虽是简单的扫视,楼阁里的人们却觉得他是在看自己,便这一手,便已经显出卖者的本领。

紧接着,这位卖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像寻常拍卖那般介绍一石居的历史,也没有向楼间诸位大人物问安,而是直接开始说话,声音平静无波,神情不卑不亢,甚至隐隐透着份骄傲。

今日春八十四,正是金玉花露上市之时。

世人皆说金俗玉洁,然而今日玉亦是俗物,因为今日请诸位赏鉴的乃是世间至雅之物,千世墨香之美。

钟离微笑说道:或许会令诸位有些失望,今日盛会,没有垫场,也不会有任何别的名家书帖出现,正如玉之前金乃俗物,在稍后即将登场的老笔斋七帖之前,世间又有哪些书帖不是俗物?听着这话,一石居楼阁里的达官贵人巨商们发出感慨震惊之声,实在是因为这话把老笔斋七帖捧的太高,然而仔细想想,楼阁里的人们不得不承认,虽说这是一石居自抬身价之举,却也是无可指摘,因为如今世间别说曾经的书法大家,就算是那些旧时名家遗作以至王书圣的作品,也已然及不上老笔斋的风光。

褚由贤听着楼内的议论赞叹声,眼睛越来越明亮,神情越来越得意,轻摇折扇,时不时偷瞄一眼身旁的宁缺,心想如果让你们知道,老笔斋的主人便坐在我的身旁,岂不是要嫉妒的死去?…………(尼玛青。

川县也违禁!?第二章十一点前一定能出来!)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来自南晋的买家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三十四章来自南晋的买家褚由贤在摇着扇子得意,与有荣焉,一石居楼阁里的人们也在赞叹感慨,尤其是那些唐人,亦是生出与有荣焉之感。

《》.有人道世间未见如此年轻之大书家,有人道千年以来当以宁大家为书家之首,有人道花开帖当为第一行书,又有人道鸡汤帖当得起第一草书的美誉。

听着这些议论,宁缺浑身觉得不适,他确实是个脸皮极厚的人,而且对于自己的书法向来极有信心,但书法一道真正是他最大的喜爱,又清楚自己值不得这等夸张的评价,所以不免有些不安。

他知道自己的字写的不错,甚至可以说非常好,在如今世间绝对属于超一流水准,但如果不是当初机缘巧合,少年聊发白痴狂,在御书房里写下了花开彼岸天五字,从而让皇帝陛下狂热喜爱,后又有师傅颜瑟及书院事,他的书帖即便会被明眼书家赞赏,又哪里会有如今的地位。

想当年长安城春雨纷纷,老笔斋墙上挂着的书帖连遇冷眼白眼,连续数日无客,只有朝小树撑着雨伞,站在槛外微笑的日子,他非常清楚,所谓声名,大多数时候只是附着的事物,就如女人容颜上的妆粉。

然而无论宁缺是怎样的清醒,自省之后是怎样的冷静,一石居楼阁里的达官贵人们被卖者钟离简简单单几句话挑起议论赞叹后,便再难保持清醒和冷静,一张张看似简单的书帖,被红袖招某位继陆雪之后最当红的清倌人珍重送上台,然后在一轮又一轮激烈的竞卖声中有了新的主人。

听着越来越多的银钱数目,宁缺快速计算着自己能够到手多少,发现只要最后那张鸡汤帖不要砸在手里,那么便应该能满足自己的需要,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欣慰期盼着稍后王公会砸出一个大手笔。

只要名声能够挣到银两,挣到足够多的银两,他才懒得理会这名声究竟有多少虚妄,所谓惭愧不安更是瞬间灰飞烟灭。

褚由贤在旁悄悄瞥了眼他脸上的神情,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诡异,不由微凛,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想把哪副买下来?鸡汤帖?他把心一横,颤着声音说道:我今天带了五万两银子……宁缺一惊,看着他问道:五万两?你带这么些银子做什么?褚由贤说道:这是父亲交给我的。

圣堂.宁缺愈发吃惊,说道:你父亲真准备买?别呀,我给他随便写几幅,他随便给个几千两银子便好。

褚由贤以为他在客气,苦着脸说道:我后来才知晓,为了我进书院,家里竟是卖了一半家产,如今我家实在是拿不出更多银子了。

宁缺没好气说道:世上哪有书帖能卖出十万两银子?再好的墨水也不是金子融的,再好的黄州芽纸也不是玉石揉成絮的,当年王书圣最出名的夜书序,也不过卖出去了八千两银子,你当我是神仙啊?这时候的他,自然不知道楼间平台上站着的那位出名卖者钟离,为鸡汤帖做的最强预算是整整三万两白银。

那位红袖招清倌人,捧着沉香木案缓缓走上平台,这位女子容颜清丽到了极点,令人睹之忘俗,行走若湖风拂柳,然而楼阁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在她的身上作丝毫停留,而是落在木案间那张便笺纸上。

那张便笺纸当然被一石居里那些鉴定大师好好装裱了一番,既不夸张,又添了很多神妙感觉,然而便笺终究是便笺,只不过在人们的眼中,这张便笺现在已经不是便笺,而是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或是一片极小的江山。

那位清倌人明显感觉到一石居里没有人注意自己,只是看着自己端着的那张书帖,但她没有丝毫恚恼之色,也没有神情黯然,反而是微微抬起下颌,与先前清丽温柔的模样相比,竟是显得无比骄傲。

因为整座长安城都知道宁缺与红袖招的关系。

这幅带有传奇色彩的书帖,正是宁缺在红袖招里酒后所写。

她是红袖招的姑娘,当然有理由骄傲。

…………楼阁间一片安静,只有远处湖网》.然后隐隐响起几声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木案上那张书帖。

人人都知道这张鸡汤帖的来历名声,还有那个与之相关的传奇故事,事先他们便知道这次拍卖的老笔斋七帖最后一帖便是鸡汤帖,然而此时此刻终于看着鸡汤帖真迹,楼间的人们依然难掩震惊。

安静还在持续,与前面六张书帖拍卖时激烈竞价的场面相比较,此时的安静显得异常诡异,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卖者钟离站在台上,脸色平静,一言不发,既不介绍鸡汤帖,也不询问先前那些豪客意向,任由安静不停发酵,根本不担心冷场。

宁缺没有见过这等场面,他有些担心。

他担心冷场的时间太长,他担心鸡汤帖卖不出高价,要知道为了弥补王大学士受伤的感情,他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褚由贤此时已经隐约猜到宁缺的来意,也猜到所谓老笔斋失窃纯属谣传,低声问道:要不要我试着先喊个价?宁缺想了想后说道:再等等,别人不说,王公府上的管事肯定是会开价的。

他想着某件事情,皱眉说道:我只担心是不是陛下知道了这件事情,宫里给外面打了招呼,所以没有人敢开价。

褚由贤笑着说道:这事倒不用担心,昨儿在书院里听金无彩说,朝会后议事陛下好像确实提过今天拍卖一事,说是事涉盗窃,要朝廷关心一下情况,却是被王老学士好生指责了一番。

宁缺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段故事,不由乐了起来:陛下想寻法子偷偷摸摸把我的东西弄进宫里,也不想想大臣们乐不乐意。

褚由贤道:是啊,而且听说王老学士和老祭酒同时发难,最后硬是逼得陛下承诺不动用内库来买书帖才罢休。

听着这话,宁缺更是大感欣慰。

褚由贤又道:不过听说王公府上发了话,谁要敢抢鸡汤帖,便是与王公过不去,此时场间这般安静,居然无人开价,想来便是因为这个缘由。

听着这话,宁缺大感愤怒,恼道:这个老匹夫,我已经送了他这么多东西,他居然还给我玩这手!待会儿他家管事开价后若无人竞价,你给我抬上去!…………安静了很长时间的一石居楼阁里终于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来自三楼东面位置最好的一处竹阁内,所有人都知道,那处竹阁里坐的是王大学士府上的大管事。

大管事的声音很平静,喊的价格却很震撼。

一万两。

满楼俱惊,然后满楼俱静。

虽说所有人都隐隐猜到,这张鸡汤帖,今天肯定会拍出一个惊世骇俗的价格,但却没有人想到,只是第一次喊价,便已经超过了当年王书圣夜书序最终的成交价格,创造了书帖拍卖的新纪录。

宁缺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听着这声音,顿时放松下来,靠回椅背,心想王老匹夫倒也算厚道,就算无人再与他竞价,自己手中的银钱数目大概也够了。

王大学士乃是大唐三朝元老,入朝不拜有座,即便是亲王李沛言见着他老人家也要避让行礼,这样一位大人物提前便吹了风,如今又是极有诚意地一口喊出如此高价,楼内顿时安静,似乎没有人要与之竞价。

宁缺也是这般想的,然后他想着要不要让褚由贤把鸡汤帖的价钱再往上提提,就算不提太多,多了两三千两银子也是好事。

楼阁内台上的钟离平静微笑看着三楼那间阁房,重复了一遍学士府的报价,看他神情,似乎只有他确认这肯定不是最后的价格。

钟离似乎在等待什么。

果不其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书帖拍卖进行到尾声,即将结束的时候,一石居三楼西向某间阁房里响起一道声音。

一万五千两。

满楼再惊,然后满楼再静。

褚由贤紧张地有些发热,不停扇着风,掀帘走出楼阁,想要看清楚,敢和王公竞价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宁缺的心情愈发好了起来。

…………虽说一石居有责任保护竞买者的身份和隐私,而且阁前有纱有竹骨为帘,遮住了阁里的动静,但这里毕竟是长安城,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并且有身份进入一石居的人物拢共也只有那么些位,不多时三楼西阁那位竞买者的身份,便被人打听出来,顿时惹得楼内一阵议论纷纷。

是来长安采买的南晋皇商。

褚由贤气喘吁吁走回房间,一面擦汗一面报告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消息。

居然是个南晋人?宁缺有些吃惊,虽说他的书帖在世间已享有盛名,但南晋向来敌视大唐,南晋人想必对自己这个唐人书法大家也是不屑居多,怎么会选择这种场合来买自己的书帖,要知道这等若是在涨唐人的威风。

褚由贤说道:听说那名南晋皇商是太子的人。

宁缺更是吃惊,想了半晌后犹豫问道:南晋太子不好男风吧?…………(先去遛狗,第三章估计会晚些才出来,狗眼睛好像有些问题,明天可能带它去看病,先向大家报告一下。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五章 钱多了不起啊?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三十五章钱多了不起啊?三楼西阁里的南晋皇商,不惜得罪唐国的大人物,也要参与到鸡汤帖的竞价当中,只能是皇商背后那位太子的意思。

圣堂最新章节.做为最敌视大唐的南晋未来皇帝,却不惜花费重金购买鸡汤帖,替宁缺这个唐人扬名,除了他疯了无法解释,宁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最终思维偏离了正轨,进入了歪门邪道的领域。

褚由贤并不知道宁缺这个问题里隐藏了很多拐弯,回答道:南晋太子以好色闻名,哪里会好男风,还真没听说过他喜欢书法。

便在二人交谈的时候,一石居里关于鸡汤帖的竞买变得越发激烈起来,正式下场开价的还是只有两方,学士府的大管事以及那位来自南晋的皇商,但仅仅两人竞价,场间已然火星四溅,风波浩荡。

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喊价声,听着一次高过一次的银钱数目,宁缺早把南晋太子为何要买鸡汤贴的事情抛诸脑后,大感满意。

不多时,鸡汤帖的价格便攀升到了一万八千两银子。

只听得三楼响起啪的一声打帘声,王大学士府大管事沉着脸走了出来,站在栏畔看着西阁方向,冷笑说道:我大唐向来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这里是长安城,我自然不会欺负你们这些南晋人,那便凭银子说话吧。

西阁竹骨纱帘被人掀起,一名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商人缓缓走了出来,身着锦袍,腰间系着块玉坠,气度不凡,看着大管事说道:谭某身负重任,不敢轻言放弃,还请大管事见谅。

价已经喊了,面也照了,狠话也放了,那么接下来自然还是重复先前的竞价过程,虽说没有哪一方陡然加价太多,但随着时间流逝,台间那张鸡汤帖的价格,还是被逐渐抬高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三万一千两。

三万两千两。

三万三千两。

学士府大管事脸色阴沉,看着西阁的南晋商人,报出了三万三千两的价格。

以大学士三朝元老的资历,即便唐律再如何严苛,也挡不住府内藏着泼天般的富贵,三万两银子确实不少,倒也不会让大管事觉得如何恐怖,只是谁都知道他身后是王大学士,一位朝臣一掷万金购一书帖,总会惹出些议论,是以他很想看到那位南晋商人知难而退。

圣堂.然而谁曾想到,那位南晋皇商竟是毫不犹豫又加了一千两银子,看他那平静从容的神情,似乎再加上几万两也不会在意。

学士府大管事的脸色愈发阴沉。

一石居楼阁里有些外国使节和商人,大多数都是唐人,还是最有钱的那类唐人,他们此时看着那名南晋皇商的作派,也不禁恼了起来。

不是说他们没有银子,而是再如何喜爱宁大家书法的人,都会觉得现在这价钱高的有些离谱,那名南晋皇商感觉不像是来购买书帖,而像是刻意来与唐人争书帖甚至是来打脸的。

楼阁间议论声渐起,有两位世居长安南城的大唐皇商开始准备出价,气氛变得愈发热烈或者说紧张起来。

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人,大概便是台上的卖者钟离,因为他很早便知道这位南晋皇商在长安城,所以他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甚至可以说,唐人与南晋人相争的场面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钟离是阳关钟氏大族的偏房子弟,阳关是大唐南疆最繁华的城市,距离南晋很近,事实上三百年前本就是南晋的北都,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南晋非常了解,他虽然很早便被逐出钟家,但对南晋发生的事情却是了若指掌,很清楚南晋人面对唐人时那种敏感甚至有些畸形的自尊心。

更因为某件事情,他断定那位南晋皇商,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鸡汤帖,所以当日他才敢当着众人面说,这幅鸡汤帖至少要卖出三万两!现在果然过了三万两白银这道线,钟离不禁心生感慨骄傲,身为卖者,最大的荣誉便是随着售卖的货物,留在史书之上吧?身为卖者,钟离可以平静高兴骄傲自豪,但身为一石居的东家,老板发现场间气氛过于炽烈快要不受控制,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能多挣些佣金固然好,但如果得罪了两方大人物,他又该如何自处?老板站在一楼廊柱后方,脸色阴沉看着钟离,用眼神示意。

圣堂最新章节.钟离会意,开始试图降低场间的气氛,然而随着一名大唐皇商悍然加入这场战斗,他结束拍卖的尝试顿时化作泡影。

听着一次比一次恐怖的银钱数目,即便是见过更豪奢拍卖,更大场面的钟离,也开始感到紧张甚至是惶恐。

这场竞价已然演变成大唐和南晋之间的较量,虽然这场较量无关强者,无关铁骑滔滔,只关系银钱,却也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情。

钟离抬袖连连擦汗,发现自己低估了长安人守护自己骄傲的决心,也低估了南晋太子对那位南晋皇商的影响力。

南晋皇商又报出了一个极不可思议的价钱,然后他看着楼阁里的唐国达官贵人们微笑说道:我南晋自然不及唐国富有,我这个小商人想必也入不得场间诸位大豪的眼睛,但我南晋毕竟是有数的大国,国库里还是有些银子的。

听着这话,楼阁间一片哗然,虽说场间唐人都是阔绰之辈,但如果这名南晋皇商用南晋国库的银子出来竞价,谁又能是他的对手?除非这时候大唐皇帝陛下拿着内库里的银子出来喊价。

正如这名商人所言,南晋固然不及大唐,但国库里的银钱数量,又岂是一名皇商或是一名大学士所能比拟?难道说今天还真的要让这名南晋皇商打脸?虽说可以尽情向上喊价,可万一这名南晋皇商忽然罢喊又怎么办?总不可能到时候再去耍赖,唐律在长安城里可不是摆设。

…………国库里的银子,居然能拿出来和人斗气?宁缺看着那名南晋皇商,完全不理解现在发生的事情。

褚由贤嘲讽说道:那等落后陋国,哪里懂什么法度规矩,你以为像我大唐一般?南晋皇帝和太子眼中的国库,就是他们自己的帐房,自然可以随便用。

便在这时,一名学士府下属匆匆走到管事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已经保持沉默有一段时间的大管事,转头望向西阁那位南晋皇商,冷笑说道:我还以为南晋太子殿下究竟因何对鸡汤帖如此感兴趣,原来是因为大河国的山主。

那名南晋皇商也不否认,微笑说道:不错,我家殿下知晓山主酷爱这幅鸡汤帖,所以决意买下赠予山主。

大管事看着这名南晋皇商,忽然大笑起来,极尽嘲讽之能事说道:举世皆知,山主痴恋我大唐宁缺先生,故而才酷爱鸡汤帖,难道贵国太子殿下奢望凭一幅鸡汤帖便能代替宁缺先生在山主心中的地位?真是荒唐可笑到了极点!南晋皇商面色骤变。

不待他说话,大管事继续嘲讽说道:试图用女子心爱之人的事物,来让这女子移情别恋,真不知道贵国太子殿下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没想到你们南晋人战场之上是废物,剑阁来个剑师是废物,连在情爱一途上居然也如此无能!受此羞辱,南晋皇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袖摆颤抖,可以想见袖中双拳握的极紧,然而大管事说的话无一处问题,战场之上,南晋军队从来不是大唐铁骑的对手,剑阁柳青山确实是在书院侧门被宁缺一刀砍翻,而书痴莫山山与宁缺之间的故事更是在世间流传了很多日子。

这位皇商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怒意,寒声喝斥道:竞买书帖只凭实力,有钱说话,没钱免谈,难道唐人现在只会凭嘴上功夫论高低!此言一出,顿时引来楼阁间的唐人大怒对骂,然而他却是再不理会,只是脸色阴沉看着台上的卖者,看来是打定了以钱压人的主意。

…………宁缺完全没有想到,南晋太子重金购买鸡汤帖,竟然是想讨好山山的缘故。

沉默片刻后,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交给褚由贤,交待了几句话,便掀帘出阁,向一石居外走去。

褚由贤怔了怔后,握紧那样物事,走到楼下,寻到了一石居的老板。

一石居老板识得他是东城褚老爷的独子,微微一怔,接过他递过来的那方印鉴,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顿时剧变。

这方印鉴是宁缺的私印,很少在他的书帖上出现,所以没有几个书画鉴定师都见过,但老板在鸡汤帖背后那行小字旁边见过。

老板这才知道原来宁大家一直在楼阁里静观这场拍卖,此时见褚由贤出示私印,以为宁大家是要表达不满和愤怒,不由惊疑难安,心想难道说自己对老笔斋流落出书帖一事的判断有误,那名小侍女真是偷的?紧接着褚由贤的话,让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褚由贤示意他带着自己走到台上,把那名著名的卖者请到一旁。

楼阁里的人们发现了台上的动静,渐渐停止了议论和对骂。

那名南晋皇商面无表情站在栏边,看着台上,心想无论你们这些唐人如何折腾出花来,今天这幅鸡汤帖必然要被带回南晋。

老板抱拳向着三面楼阁里的人们行礼见过,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鸡汤帖,确认由甲二号房以三万三千两白银拍得。

楼阁里一片安静,因为所有人都没有会过意来。

然后有人反应过来,顿时发出不解的轻呼。

甲二号房是王大学士府管事所在的阁房。

只是竞价明明还没有结束,为什么一石居却说鸡汤帖由学士府所得?南晋皇商脸色铁青看着楼下,寒声质问道:就算以竞价因故终止,也是我出的钱最多,为什么这幅书帖归了别人?莫非你们唐人做生意都是这般做的?难道连脸面都不顾了!褚由贤回忆着宁缺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确认一个字都没有记错后,看着他嘲讽说道:钱多了不起啊?你钱再多,也不卖你。

因为十三先生不赏你们南晋太子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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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六章 买湖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三十六章买湖在书院后山宁缺最不起眼,但在民间,十三先生的名气却最为响亮。

圣堂.边塞军营有他的名声在流传,长安城街巷里百姓议论着书院侧门的那一刀,此时一石居楼阁里的人们,不知道什么大先生二先生,但怎么会不知道十三先生便是老笔斋的主人宁大家?褚由贤在台上说出那句话后,楼阁间先是安静了瞬间,然后骤然响起喝彩声,兴奋的叫好声。

南晋皇商双手紧紧握着栏杆,脸色因为愤怒而变得异常苍白,狠狠盯着楼下的褚由贤,喝道:你又是何人!褚由贤单手执扇,另一手覆在手背,朝着四周团团一礼,说道:本人东城褚由贤,乃是宁先生的代表。

然后他望向三楼西阁,看着那个表情难看的南晋皇商,笑着说道:鸡汤帖卖谁都可以,就是不卖给你们南晋人,有意见?南晋皇商气的浑身颤抖,怒斥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一石居老板拱了拱手,向他解释道:今日老笔斋七帖售卖规则特殊,事前补充的规则已经送到诸位手中,大家应该知道,宁大家有权利自行挑选买家。

南晋皇商想起了先前在阁中桌上看到的文书,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怒意,胸口微微起伏,说道:即便宁大家有自行挑选买家的权利,那也应该是由宁大家自己挑选,怎能由这个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代表来行使权利?先前才发生的事情,难道就传到了老笔斋?难道宁大家先前就在这里?你们这些唐人休要用这些无耻的手段!老板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您说的没错,先前宁大家便在楼中,只不过他此时已经离开,离开之前,他委托这位褚先生做了决定。

南晋皇商顿时愣住了。

先前便说过,宁缺如今在长安城里的名声太响亮,尤其是在刀劈柳亦青后,他在唐人心中的地位更是极高,谁都想见见他的真面目。

(《》7*此时楼阁里的达官贵人们,本就冲着他的墨宝而来,听闻他先前便在楼中,想着缘悭一面,不由后悔的捶胸顿足。

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楼阁里顿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数十人掀开竹帘,难抑兴奋好奇冲下木楼,向着院外追去。

鸡汤帖已经归属王大学士府上,场间的人们喝不着鸡汤,当然想去看看熬出这锅鸡汤的老母鸡生的如何模样,转眼之间,一石居人去楼空,南晋皇商站在栏畔,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是无话可说。

宁大家,稍候!十三先生,等等……我家大人有请!人们走出院落,穿过青林,来到杨柳湖岸,看着静湖远方那个越来越远的小船,挥舞着手臂喊着,想要宁缺回来。

小船在安静的湖面上悠悠而去,远远只能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身影从乌蓬里走了出来,对着这边拱手致意,然后上岸而去。

看着那个消失在得胜居旁坊巷里的背影,湖畔的人们好生唏嘘遗憾。

…………长安城书画行里传言,一石居拍卖的七张书帖,是老笔斋那位小侍女偷出来的,今天宁缺亲自到场,自然从某些方面否认了这个传闻。

当一石居拍卖火热进行当中时,小侍女桑桑正在西城银勾赌坊后院幽静的书房里,对着桌上的那堆纸张发怔。

自从两年前春风亭一夜后,长安城的黑道便被鱼龙帮只手掌控,这家原属西城大佬的赌坊里的书房,成了鱼龙帮的库房。

桌上那些纸张看着都有些新,上面的字迹端正,谈不上出色,更不能与老笔斋里的书帖相提并论,然而这些纸张的实际价值,其实也相当不菲。

这些纸张都是房契和地契。

几名皱纹深重的赌坊老管事,正在对这些房契地契进行核算统计,鱼龙帮帮主齐四爷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盯着。

圣堂最新章节.老管事们手中的算盘珠子拔动的极快,在安静的房间里啪啪作响,听着清脆好听,然而却让齐四爷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

算盘珠子还在快速拨动,距离核算完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桑桑放下手中那张湖岸新修三进宅院的房契,说道:还差四万一千四百六十二两银子。

齐四爷神情微异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些管事都是赌坊里最厉害的算帐行家,他们都还没有算出来,你这数目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桑桑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解释,平静等待。

过了些时间,赌坊老管事们终于完成了复杂的计算,领头那位管事,仔细把桌上的房契地契清理了遍,恭谨禀报说道:依照前些日子的意向书,总数还差四万一千六百两银子。

这个数目与桑桑得出来的数目有些差异,但差的并不多。

齐四爷吃惊看了桑桑一眼,心想单凭心算只错了这么些,真是了不起。

桑桑知道自己算的是对的,那些老管事有张地契算错了税率,但想着差距并不大,所以她没有指出这一点。

齐四爷看着她脸上神情,作了个手势,让那些赌坊管事离开,然后认真说道:雁鸣山下房价地价确实比长安城里别的地方便宜,但一次性要购入这么多,总会被有些贪心的家伙抬价。

然后他摇头说道:虽说帮里兄弟可以压压价,长安府那边也找人说了,但总不能做的太过分,扔蛇放鼠这种事情,如果让人捅到朝廷里,朝二哥回来后我不好交待,所以这大概便是最终的价钱了。

原来桌上这些房契地契是雁鸣湖畔的民宅契据。

雁鸣湖新近才由朝廷工部疏浚完成,多年积的湖泥还堆在沙石山附近,隔得近些便臭味扑鼻,据说一直要到明年夏天才能稍微好些。

因为这个原因,雁鸣山下雁鸣湖虽说风景优美,但在讲究生活质量的长安人看来,依然不是宜居的好场所。

雁鸣湖畔的地价房价在长安城里都最为便宜,如今湖畔的宅院绝大部分都是破落的老宅,偶有新宅也是些贪便宜的普通百姓所修。

听着齐四爷的话,桑桑点了点头,说道:少爷已经预算着会被人抬价。

这些日子里,齐四爷受宁缺拜托,一直在暗中收购雁鸣湖畔的房契地契,做为长安城第一大帮派的首领,自然有无数下属帮他做这件事情,只是到了此时,他依然不明白宁缺为什么要购入这些房产。

雁鸣湖畔偶尔逛逛便好,住在那里可不适宜。

他皱着眉头说道:即便要住,也不至于要把湖畔所有的院子全都买下来,价钱再低,合起来还是笔极大的数目。

桑桑说道:我也不清楚少爷为什么要把湖畔所有房子都买下来,大概是他贪图安静,不想被人打扰。

齐四爷连连摇头,心想如果真图安静,长安城里不知道有多少清幽美地可以修建新宅,何至于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而且这明显肯定是赔本的买卖。

四万多两银子啊。

桑桑看着桌上的房契地契,自言自语说道:也不知道最后够不够。

齐四爷说道:我手里倒确实有些银子,但那都是公帐,我只是替朝二哥和诸位兄弟代管,没法子拿出来。

桑桑点点头,说道:这些事情已经麻烦四爷了。

齐四爷挥挥手表示不用在意,又出了个主意,说道:其实只要宁缺入宫说句话,四万多两银子也不是太麻烦的事情。

桑桑想着宁缺买雁鸣湖畔房宅的用意,明白他肯定不愿意与朝廷发生任何关系,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看一石居那边的动静吧。

不用看了。

宁缺走进房间,看着桌上那些房契地契,说道:如果意向书上面的价钱不会再变动,那么我们手头的银子足够。

齐四爷冷笑说道:我们开的价钱已经算是极为厚道,而且已经签了意向书,如果湖畔那些屋主要临时提价,真当我们鱼龙帮的兄弟是一群善男信女?宁缺很喜欢齐四爷这种表态,说道:银票大概晚些时间便送过来,到时候与屋主签文书的事情,还要麻烦你办一下。

齐四爷有些意外,说道:写谁的名字?宁缺说道:先写朝二哥的名字。

江湖儿女,家产妻子托付于兄弟并不少见,齐四爷毫不犹豫说道:好。

宁缺说道:这件事情能不能保密?齐四爷说道:看需要瞒多长时间。

宁缺算了算时间,说道:最迟今年冬天。

齐四爷说道:没有问题。

…………离开西城银勾赌坊,宁缺和桑桑没有直接回老笔斋,而是来到了雁鸣山。

二人看着山下那片湖泊,看着湖对岸那些寥落的院落。

之所以买这些院落,是因为如今的老笔斋太热闹,宁缺虽然很喜欢临四十七巷的热闹气息,但在天谕神座那次到访之后,清楚没有办法继续在那里住下去。

把湖畔的院落全部买下来,图的是清静,还有些更重要的原因,只不过那些原因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

桑桑看着对岸的房屋,问道:以后我们就住这里?宁缺点点头,说道:入冬后,这片湖会冻的比较结实。

…………(今天就一章,然后我感觉到状态快调回来了,我再去搞搞细纲。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七章 斩草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三十七章斩草长安城暮春近暑,气温已经渐热,北方荒原上却正是最好的时节,清风徐来,拂着没膝的青草,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在左帐王庭北面约五十里地,靠近岷山的绿色海洋里,却有很多杂色。

圣堂最新章节.焦黑的地面,被斩断的草根,深没入土地的断箭,还有那些阵法遗留下的痕迹,表明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

这场战争随着春天一同降临荒原,随着春意渐深而结束,中原联军势盛,在王庭骑兵的引导帮助下,与南迁的荒人部族展开了连场大战,连绵近百日的残酷战争,让双方都死了很多人,但荒人最终还是强行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保住了最重要也是最肥活的几片草场。

西陵神殿颁下诏令,诸国的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运至燕国,又有修行强者助阵,最后却没能达到把荒人赶回寒域的战略目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荒人战士的强大,大唐铁骑和西陵护教骑兵没有出动也是重要原因。

这片战后的草原上飘浮着余烬的味道,微焦微臭,不远处岷山依势下缓的斜斜草甸上,堆着数百堆石头,石堆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布条,随着春风缓缓舞动,这些石堆就是草原骑兵们的坟墓。

草原上很少能够看到荒人战士的尸首,因为无论战况如何激烈,荒人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死亡的同伴带回部落。

连续近百日的战争,中原联军没有俘虏一名荒人。

骑着战马在草原上打扫战场的唐军骑兵,看着远处的石堆,想着荒人在战场上的表现,警惕之余也生出些许敬佩之意。

不作俘虏,不丢下一名同伴,这也是大唐军队的铁律,大唐军人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千年之前荒人被称为天生的战士,为什么先祖们会耗费那么多的气力,才能把这些荒人赶出荒原。

同样都是最优秀的战士,唐军对荒人部族产生敬佩不足为奇,然后他们想寻找机会与强大的荒人们正面战上一场。

很遗憾的是,在这场血腥残酷的战争中,大唐东北边军负责押送辎重,镇压叛变,维持军纪,打扫战场,就是没有机会登上正面战场。

因为这是大唐皇帝陛下的意思,也是夏侯大将军的命令。

…………夏侯看着脚下肥沃的草原,看着被自己靴子踩进泥土里的草根,缓缓移动了一下靴底,随着滋滋的轻响,有近乎油水般的事物从皮靴畔挤了出来,除了黑色沃泥的腐质之外,如今还有很多腐败的残血。

《》.开战至今,他麾下的铁骑还没有与荒人部族的战士正面相遇过,甚至没有见过一名荒人,但他不像下属们那般好奇并且兴奋地想要与对方战上一场——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名荒人。

看着草原上残留着的乌黑色的血迹,夏侯想像着数日之前最后那场大战,想像着那些很久不见的族人倒在羽箭或飞剑之下的画面,冷漠如铁的脸颊面无表情,只是眉眼微微抽搐了一丝。

大唐帝国的铁骑没有登上正面战场,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他的想法。

陛下知道他的来历,依然让他亲自指挥这场战争,便是同意他的想法。

对于陛下的信任,夏侯很感激。

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尖哨声,他面无表情抬头望去,只见草甸下方数百丈外,有名草原少女骑着骏马,赶着数百只羊正在放牧。

战争刚刚结束不久,草原上的人便重新开始了放牧,从这一点上来看,生活永远是平静而简单的,战争只是中间的插曲。

看着那名面色红润,眼眸清亮的草原少女,夏侯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逃离山门,在河北郡与妹妹重新相遇的画面。

然后他确认,自己对皇帝陛下的感激,与过往这些年里的信任宽容无关,他只是感激陛下对自己的妹妹很好。

…………轲先生单剑灭魔宗山门,夏侯南下大唐,从军数十载,最终成为帝国首屈一指的大将军,再然后他成为了西陵神殿身份尊贵的客卿,却没有谁知道,他是魔宗余孽,荒人子弟。

夏侯大将军,看似暴戾强大不可一世,实际上人世间知晓他真实身份的那几位大人物,一直试图用他过往的身份要挟他,控制他,真实的身份就像是无数道蛛丝,把他这个穿着盔甲的大虫子捆在了网中央,怎样挣扎也挣扎不开,只能逐渐沉默然后渐渐窒息。

大唐皇帝陛下知道他的来历,西陵神殿掌教知道他的来历,这两个知道便像是两堵坚不可摧的石墙,在过去这些年里缓缓靠拢,夹的石墙里的他艰于呼吸,无论向哪边靠去似乎都是一个死字。

他曾经想过靠向两边的石墙,忠于大唐同时替西陵效命,过去这些年里他确实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两个忠于终究无法和谐相处,所以最终他只能忠于自己,以暴戾冷酷来维系自己的强大,抵着石墙不要靠拢。

圣堂.很遗憾的是,人力终究有时穷,他现在依旧很强大,但他会老,会病,会弱,而那两堵石墙却永远不会变得疏松脆弱,而且他杀过很多人,那些人很想杀他。

于是夏侯想让自己变得永远强大,他去了呼兰海北畔,想要夺取那卷天书,最终却在那个书生面前断了所有希望。

真正绝望的时候,忽然又生出新的希望,山穷水尽的前方,忽然一片柳暗花明,那名书生让夏侯断了永远强大,永远不可一世的想法,却发现了平安归去,就此不问世事的可能。

夏天快来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夏侯看着春风里的草原,想着马上就要到来的盛夏,冷酷如铁的面容上,渐渐浮出很罕见的温柔神情。

他的妹妹是大唐皇后,他的妹妹叫夏天。

温柔的春风拂上大将军温柔的脸,风中传来极浓郁的血腥味道,然后响起一片擦擦的除草之声。

就在夏侯身后不远处的草甸上,一百多名草原骑兵和燕军双膝跪在地面,在雪亮的刀光下,头颅与身体分开,鲜血涌入草海。

这些草原骑兵和燕军因为叛乱和违纪而被捕,没有经由审判,只是因为夏侯将军一句话,便被尽数杀之。

在战场上,大唐东北边军负责维护军纪,镇压叛乱,但今日的处决未经审判,这已经严重违反了神殿的规矩和唐律。

但唐律管不了将在外。

所以杀人如草,夏侯面不改色。

…………一名军官骑着战马从军营方向疾驰而至。

夏侯接过军官递过来的书信。

虽然常年驻守土阳城,此时更是远在荒原,在他毕竟是帝国镇军大将军,在长安城里在朝廷里有很多眼线。

他与镇国大将军许世没有太多私下的交情,但彼此尊重,所以军部有些事情,往往会通过那些眼线,直接传到军营里。

这封书信上讲述的是最近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

夏侯知道了许世与宁缺的那两场谈话,也知道了城门郎黄兴和于水主在雨街上的死亡,所以他看着这封信沉默了很长时间。

去年土阳城中,他与书院已经达成了协议,所以本来不怎么愿意理会书院入世之事,不会像许世那般警惕不安。

然而黄兴和于水主的死亡,却让他开始警惕起来。

黄兴和于水主是亲王殿下的人,也是他的人。

而且都是参与了当年那件事的人。

夏侯不明白宁缺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先在荒原上杀了林零,又在土阳城里杀了谷溪,如今又杀了黄兴和于水主,所有与自己亲近的人,都一个一个死在了此人的刀下。

朝廷和书院已经同意自己归老,看来此人有些不同的意见。

难道真的有漏网之鱼?夏侯微微蹙眉,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他很清楚林光远的儿子已经死了,因为当年那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儿的尸体,是他亲自检验的。

然后他想起长安城里的某个说法。

书院宁缺和公主殿下李渔关系亲密。

难道是为了那张龙椅?夏侯的神情愈发冷漠,他本已决定归老,但如果有人试图伤害他的妹妹,伤害他的外甥,想要抢夺属于自己外甥的皇位,那么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杀死对方。

处决依然在持续。

违纪士兵的头颅被斩落草原,擦擦之声连绵不绝。

血腥味中,夏侯想着长安事,杀意渐起。

就在这个时候,湛蓝无云的草原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从空中跳了下来,呼啸破风,带着无比霸道的杀意,直冲夏侯。

夏侯抬头。

空中除了那个人影,还有炽烈的阳光。

所以他眯了眯眼。

对这幕画面,他已经很熟悉。

在呼兰海北畔,他便见过。

这些天,他也见过好几次。

所以他没有慌乱,神情依旧平静而冷漠。

一道极凛厉的气息,从他身体间喷薄而出。

皮靴深深踩进松软的草原沃泥间。

下一刻,这些松软的泥土瞬间变得坚硬无比。

以靴底为中心,草原间出现无数道如蛛网般的痕迹。

夏侯站在裂如蛛网的草原中央。

凭借着脚下传来的巨大反震力,他向空中飞去。

战衣振振,疾如飞鸟,煌若天神。

…………魔宗天下行走唐从空中跳了下来。

魔宗前代强者夏侯向空中飞去。

两个人的在草原上空相遇。

一朝相遇,便是晴天霹雳。

晴朗的天空里,骤然响起一道闷雷。

一股强烈的冲击波,从空中开始向四面八方传去。

远方正在低首吃草的羊群被惊的假死,仆于地面。

那名牧羊的草原少女被惊的跌落骏马。

正在执行军法的唐军士兵捂耳痛苦跪倒。

狂风劲吹,草海偃伏,断草纷飞。

…………(我还差一口气,今天依旧一章,明天两章保底,逐步拉状态回来。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八章 破甲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三十八章破甲两个人影在空中相遇,就像是荒原西方最深处传说中悬空的小山一般撞击在一起,恐怖的撞击声向四周波荡开来。

(《》7*那把锋利的血色巨刀,在空中激起无数道啸鸣,仿湛蓝的天空仿佛都要被劈开,然而大部分刀势,却被一双铁拳封住。

偶有刀芒破开夏侯铁拳,落在他的身上,夏侯战袍之内便会泛起淡黄色的光泽,让锋利的巨刀无法噬入体内。

血色巨刀是魔宗山门至强的武器,虽然无法破入夏侯身体,本身的重量和挟带的冲击力,让它变成恐怖的铁锤,重重地击打在夏侯身体上。

夏侯的铁拳本身就是铁锤,也毫不留情地轰向唐的胸腹。

转瞬之间,这两位魔宗强者,在空中出手无数次。

交手无数次。

撞击无数次。

捶击无数次。

两座悬空的山峰不停相撞然后分离,然后再次相撞,如闷雷般的撞击声,就在草原上空不远的天空里不停响起。

一道一道连绵响起的雷声,近在咫尺,让那些躺在草海里、浑身僵硬的羊群本能里感到了死亡的恐怖。

它们惊恐地撑起发软的四脚,向着四面逃散。

那名从马背上跌落的草原少女,趴在草丛里看着天上那两个如天神般的人影,早已震惊恐惧地变成了傻子,哪里还顾得上自家羊群的离散。

正在执行军法的唐军士兵捂着双耳,脸色苍白跪在草地上。

三名侥幸还没有被砍掉头颅的违纪军卒,因为双手被缚无法捂耳,眼角鼻中渐渐流出乌血,片刻后竟被空中两名强者的撞击声活活震死。

草甸上马鸣嘶嘶,一片慌乱。

一记最沉重的闷雷在草原上空的空中响起,猛烈的狂风从空中波及大地,吹得长草断裂乱飞,空中两道人影终于分开,疾退数十丈,落到了草原上。

草原地表上响起两道几乎不分先后的闷响。

夏侯与唐身上的霸道气息,随着双脚落地而向地外泄散一分,靴底的草原地面,骤然塌陷,变成了两个土坑,坑中春草俱化为断屑,就如同新修未封的坟。

敌袭!有刺客!纵然面临的是魔宗山门天下行走这样的绝世强者,训练有素的大唐边军在稍一混乱之后,以强悍的意志清醒过来,开始组织防线。

马蹄声声,盔甲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草甸下方的军营里,数百披着重甲的大唐精锐玄骑,用难以想像的速度完成了集结,化作两个锋阵,疾驶出营,挟着草屑风尘,突袭而至,封住了这片草甸。

紧接着,又有车轮辘辘之声响起,十余座重型弩箭,被推出了军营,对准了草甸上方那个男人,又有阵师在强悍近侍的保护下,开始布置临时的阵法。

大唐骑兵神情凝重,看着着草甸上那个男人。

敌人只是一个人,唐军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他们依然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草甸上下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唐站在草甸里,站在那些微微塌陷的坑里,站在数百名天下最精锐唐骑之前,站在无数弩箭之前,神情依旧平静,依旧沉默,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的眼中只有不远处的夏侯。

唐还是穿着那件普通的皮袄,只是和以往相比,他身上那件皮袄要显得更加破旧,甚至很多地方已经烂了。

他的神情平静,但脸色有些憔悴。

协助元老会率领部族与中原联军厮杀多日,最近这些天又连续狙击夏侯,与唐军交手数次,他便是个铁人,也感觉到了疲累。

尤其是先前与夏侯这一战,时间虽然短暂,但他却受了很重的伤,胸腹间的皮袄出现了无数破洞,隐见血色。

他手中握着那把血色巨刀也有些黯淡。

…………大唐军队,毫无疑问是世间最强大的军队。

过往这些年里,他们在夏侯大将军的指挥下,东征燕国,北攻荒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骄傲自信到了极点。

然而在这个人面前,他们无法骄傲。

唐军不会畏惧修行者,因为他们认为再强大的修行者,在玄甲重骑和弩箭之下,都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像唐这般强大的修行者。

大唐骑兵统领盯着远处那个穿皮袄的男子,寒声说道:如果今天还不能把这个怪物杀死,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脸自称唐骑?草甸下方数百名大唐骑兵,听着这句话,面色骤然沉肃,抽出鞘中的朴刀,沉声集体喝道:诺!数百把朴刀从鞘中同时抽出,那些锃锃的声音合在了一起,变成一种极富庄严甚至是悲壮感的曲调。

中原联军与荒人部族的战争结束后的这些天里,草甸上的那个穿皮袄的男子,在唐军周边出现了七次。

圣堂最新章节.唐骑围捕了他七次,然而却没有一次成功,反而被这个男子杀了很多人,甚至让此人成功突进了三次,突到了夏侯大将军的身前。

如果不是大将军威猛举世无敌,只怕真会让此人狙杀得手。

普通人不如修行者,普通的骑兵也不如修行者,唐军将士们可以接受这一点,但他们无法接受自己这些人连拦下对方都做不到,他们无法接受做为下属,竟然需要靠大将军来维护军营的安全。

对骄傲的唐骑们来说,这是最大的羞辱。

苍凉呼啸的军笛在草甸四周响起,近八百骑大唐重甲玄骑开始缓缓布置阵形,军营处的弩箭阵师也向前推了数十丈。

一场世间至强骑兵对世间最强修行者的冲锋,即将展开。

叛出山门之后,你果然变成了一个怯懦的小人,永远只知道躲在军营里,永远只知道让自己的手下送死。

唐看着夏侯说道。

夏侯伸拳至唇边,咳嗽两声,伸手阻止了草甸四周下属们的动作,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唐说道:我的部队并没有参与到对部落的战争中,你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去年开始,你一直试图要杀我,甚至冒着死亡的危险也要杀我。

唐摘下毡帽,扔到脚下,然后缓步走出塌陷的草海地面,走到夏侯身前十余丈外,说道因为山门里有很多人在等着你回去。

夏侯微微皱眉。

那双如铁丝雕镂出的眉毛,一旦皱起,显得那般冷硬。

魔宗山门里早已经没有活着的人,只有满地白骨干尸死人,那么等着他回去的人便不是人,而是那些不甘的幽魂。

山门被轲先生所破之前,我和你的老师便已经离开,这件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能以此指责我。

但你南下之后,终究还是成了西陵神殿的客卿。

唐说道:叛徒就是叛徒,明宗历代祖师,都在山门里等着你回去谢罪,慕容师姐,也在蒸屉里等着你。

夏侯听着慕容二字,皱如铁栅的眉毛渐渐变得黯淡起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想杀我没有这般容易。

唐说道:如果我把你的真实身份放出去,天下谁能容你?夏侯说道:西陵和陛下还有书院能够容我便足够,因为这代表天能容我,只要天能容我,天下之人不敢不容我。

唐说道:大唐皇帝能容你,是因为你有军功,他或许早就想除了你,只是不想与西陵正面冲突,又没有什么证据,所以才会驱你为虎长驻疆外,而书院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书院里的人们早就忘了怎么杀人。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

夏侯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但你不是昊天道门,也不是大唐天子,更不是书院,所以你杀不了我,而现在整个世间,只有你想杀我。

唐说道:为何我杀不了你?夏侯看着他手中握着的那把血色巨刀,看着深锲进草原地表的可怕刀锋,说道:因为圣刀在你手中已经黯淡了。

唐说道:你的甲也已经破了。

夏侯身上穿着的战袍,是清晨新换的一件,此时早已经在唐的刀锋之下碎成丝缕,露出里面那件泛着金属光泽的盔甲。

他是大唐帝国镇军大将军,身上的盔甲,是由书院黄鹤教授亲自投计,也是由书院监督制造,上面刻着繁复的符线,可以为他提供看似无穷无尽的保护。

然而看似无穷无尽,终究不是真的无穷无尽。

去年在呼兰海北,唐手中的血色巨刀,已经在这身盔甲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近日连续作战,这件盔甲较诸往日已经黯淡了很多,尤其是胸腹附近,甚至出现了几道裂口,昭示着崩裂的结局。

这件盔甲,已经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你一直在受伤。

夏侯看着唐胸腹处的拳印和血渍,说道:而且你受的伤很重。

如果你处于完好时期,大概需要四千重甲玄骑才能困死你,但现在的你,随时可能死在铁蹄之中,你要杀我,便要准备着随时被我杀死。

除非你能打断我的腿,你的骑兵才能困住我。

唐说道:但你知道我这一双腿,是不容易打断的,连续三次,你都想尝试做这件事情,但你没有成功,你永远无法成功。

稍一停顿后,他说道:而且你也在不停地受伤。

夏侯说道:我的伤比你的轻。

唐说道:但你比我老。

夏侯说道:都是明宗子弟,难道你还相信年老体衰这种废话?唐说道:年老不见得体衰,但气魄必然不如当年,比如你现在就比当年怕死,当然,从你烹死慕容之后,你就已经在怕死。

夏侯沉默不语。

越老越容易怕死,越怯懦越容易怕死,而越怕死的人,越容易死。

唐看着他说道:只要你不回长安城,我便会一直跟着你,一直和你这么耗下去,我要亲眼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

夏侯不再说什么,转身向草甸下方走去。

只听得苍笛骤起,草甸四周蹄声如雷,数百骑沉重的重甲玄骑像铁流一般,向静立草甸上的唐涌去。

夏侯向着草甸远处的军营走去,没有回头。

听着身后草甸上响起的呼啸火焰破空声,他也没有回头,听着如雷般的撞击声,他还是没有回头。

连续三次狙杀与反狙杀,唐始终没有出腿,他也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伤到对方的腿,那么唐便绝对不会让自己陷落在万骑冲锋的旋涡里。

从当年背叛魔宗开始,夏侯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魔宗负责诛灭叛徒的不是二十三年蝉,而是二十三年蝉的徒弟,他承认唐说的对,他现在确实比当年更怕死,但他并不担心自己会死在唐的手中或者是腿下。

因为唐虽然是世间最强大的人之一,但他同样如此。

如果来的是二十三年蝉,他除了逃回长安,别无它法。

夏侯如此想到。

…………雁鸣山下的雁鸣湖畔,数十幢旧宅新屋尽数换了主人。

新东家没有对湖畔宅院做太多改造,没有全部推倒重建,但依然花了极大一笔银钱,对湖岸做了翻修整理。

数百名工人和十余辆大车,汇集在湖畔,开始清运湖泥,从学士府请来的花匠,开始指挥船夫在初清的湖水里种荷花。

刚刚搬走的旧宅主人们,听说了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携老扶幼回到雁鸣湖来看热闹,看着湖泥被一车车拖走,看着湖里正在种荷花的小船,想着明年可能的美丽风景,不禁好生羡慕。

羡慕便是羡慕,或许还有些后悔,却没有什么嫉妒,更没有恨,长安人这方面的品质向来值得赞许,既然那位新东家是花了钱的,那么对方再花钱整修翻新育景,都是对方应得的享受。

雁鸣湖翻修工程,由齐四爷的鱼龙帮一手组织,宁缺只是要求对方对宅院结构暂时不动,并且多种些荷花,具体的施工他不懂,也不想参与,所以他现在还是住在临四十七巷的老笔斋里。

小黑子以前专门提醒过我,夏侯很怕水。

宁缺坐在井沿,看着静而无波,幽深黑沉的井水,说道:但我不明白一个武道巅峰的强者为什么会怕水,也许是夏侯故意说出来骗人,所以我不会试图淹死他,我决定打死他后再把他种荷花。

…………(还有一章)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三十九章 炸溪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三十九章炸溪暮春时节,天渐湿热,青砖砌成的井沿却有些凉快,宁缺坐在上面便不想离开,手里挥舞着菜刀,眉飞色舞讲着。

(《》.)桑桑把衣服晾到绳上,在围裙上把湿手擦干,然后走回墙边,拾起漆笔,把最后一块漆完,问道:怎么打死他?宁缺离开井沿,走到她身旁,指着墙边一个东西说道:先打,然后让他死。

桑桑放下漆笔,回头看着他,表情有些困惑。

墙边那东西是个有底座的木头人,宁缺亲手雕的,桑桑在面上漆了一层厚厚的黑漆,木头人头上顶着一口小黑锅。

要打死一个人,首先要打到他的身体,就是说要先破防。

宁缺用菜刀指着那小木头人说道,然后他把菜刀横了过来,在小臂上用力划了一道,片刻后,只见手臂上那道白色的刀口里隐隐渗出血丝。

我继承小师叔衣钵入魔之后,身体强度已经变得很不可思议,就像你看到的这样,夏侯是魔宗强者,可以想像他的身体强度有多大。

他把割伤的小臂伸到桑桑眼前解释道。

桑桑盛了一瓢微凉的井水,把他手臂上的血丝冲洗干净,然后从袖子里取出手帕,替他细细包好。

在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宁缺在继续自己的分析:夏侯叛出魔宗,投靠昊天道门,成了西陵神殿的客卿,神殿为了帮助他掩饰自己身份,说不定把武道修行的秘法也传授给了他。

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

他看着小木人身上的黑漆,说道:夏侯能够用念力调集天地元气凝于体表,这层防御,就像是木上身上这层漆。

圣堂最新章节.最麻烦的还是他身上的盔甲。

宁缺用菜刀敲了敲小木人头顶那口小黑锅,迸迸作响。

我大唐帝国四大将军的盔甲都是书院做的。

夏侯身上那件同样如此,是黄鹤教授做的设计,四师兄和六师兄联手打造,虽然不见得有许世身上那件厉害,但同样非常强大。

盔甲,护体真气,加上魔宗强者恐怖的肉体,这便是三层保护,不分日用夜用,重叠起来,我想就算是元十三箭都无法射穿。

桑桑听不懂日用夜用、三层保护这种没品兼无趣的笑话。

她愣了愣后,想到书院的态度,担心说道:暗杀帝国大将军……就算是书院也不会同意你做这种事情。

宁缺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暗杀?桑桑问道:为什么咱们不把夏侯与魔宗的关系揭穿?我答应过大师兄,不把夏侯的身世告诉别人。

宁缺稍一停顿后,说道:包括他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

桑桑不解问道:但你告诉了我。

宁缺说道:你又不是别人。

桑桑点了点头,说道:那倒也是。

片刻后,她又想起一石居那场书帖拍卖,说道:夏侯这件事情都没办法解决,少爷你何必要去得罪那个南晋太子?宁缺不知道该怎么向桑桑解释,他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当时只是听着那名南晋太子想买鸡汤帖去讨好书痴,自己便无来由地感到恼怒。

《》.以前我们眼中,修行者是什么?他很巧妙地转了话题。

桑桑想了想小时候在渭城时和宁缺的谈话,想起那卷已经被烧掉的太上感应录,说道:那时候我们眼里修行者就是神仙。

宁缺说道:那么我现在就是神仙,我们就是神仙。

桑桑开心地笑了起来。

宁缺笑着说道:我连大唐太子都不怕,还怕什么南晋太子。

桑桑提醒道:大唐没有太子。

宁缺笑容渐敛,叹息说道:这又是件麻烦事。

…………书院后山,打铁房后的清溪,大水车下。

宁缺和四师兄、六师兄三人蹲在溪畔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六师兄把手中那个黑糊糊的铁东西举到阳光中。

宁缺和四师兄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上移。

那是一个类似小酒壶的铁制物品,上面刻着很多道纹线,那些纹线深刻入钱,大部分笔直,看不出有什么深意。

六师兄用粗壮的手指摸着小铁壶的刻纹,说道:足够均匀。

对于像六师兄这等铸造大匠来说,肉眼无法看清楚的厘毫差距,却无法逃出手指的触摸,当他手指判断那线条是均匀的,那么必然是均匀的。

这些刻纹把铁壶的面积切割成了六十四块,无法做到完全相同,但也已经是足够接近,尤其是刻纹深度和曲面承力,可以保证暴裂之时的均匀态。

四师兄从身旁拣起一根树枝,指着小铁壶说道:小师弟的想法听上去极有道理,但昨夜用火药试过,却没有任何效果,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刻线再加深几分,或许这样才能保证能够能崩开。

六师兄摇头说道:如果刻线再深,铁壶材料的内应力便会被破坏,结构疏散,一旦崩开,也不过是个爆竹。

宁缺犹豫片刻,问道:要不然用真的来试试?真能行?也许能行。

我看行。

六师兄望向四师兄。

四师兄点了点头。

小铁壶最上方有个螺旋口,这也是六师兄精心刻磨而成的完美艺术,宁缺把铁壶塞旋开,说道:就算没用,以后也可以当酒壶卖。

六师兄憨厚地笑了笑。

宁缺取出一张微黄的火符,塞进铁壶里,然后把壶塞用力旋紧。

怎么试?六师兄有些紧张问道。

四师兄指着身前的清溪,说道:扔进去。

宁缺有些紧张,听着这话,便把小铁壶扔进了溪中。

等会儿。

六师兄跑回打铁房,扛了两块极大的精铁板,在溪畔竖起,挡在三人身前。

四师兄不悦说道:就算成功,又能有多大的威力,何至于这般紧张?六师兄认真说道:当初小师弟研发符箭的时候……四师兄想起镜湖里被射塌一半的亭子,面色微变,往精铁板后站了站。

宁缺见大家都准备好了,便闭上了眼睛,念力从识海里缓缓渗出,穿过身前的铁板,透过清澈的溪水,进入溪底的小铁壶。

然后落在了那张符纸之上。

随着念力进入小铁壶的,还有一段精纯的浩然气。

溪底小铁壶里的火符骤然狂暴的燃烧起来。

却被局限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

片刻后。

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小溪里响起!轰!伴着凄厉的啸鸣,无数铁片激射而出!笃笃笃笃笃!声音渐渐平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精铁板后的三位书院师兄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他们身上的院服已经被溪水完全打湿。

看着深深锲进铁板里的小铁壶碎片,想着先前如果没有这层保护措施,这些铁碎片只怕会箭一样射穿自己身体,三个人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心中涌起一股后怕。

平日里最镇定的四师兄,看着溪里飘着的死鱼,看着溪中垮了一半的水车,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小师弟,你……这弄的是什么东西?…………(明天周六,但轮过假,所以不休息,祝大家周末愉快,明天见。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四十章 绣花溪岸没有被炸塌,溪水里的鱼被炸死了不少,翻着白肚皮,飘浮在浑浊的水面上,六师兄愣愣看着溪水,忽然说道:这个比元十三箭好,只要是符师都能用,只是制造工艺要稍微讲究些,工部那边的匠坊做起来有难度,再有就是符师大多体弱,在战场上很难靠近城墙。

这些会爆炸的小铁壶用来攻城拔寨,当无往而不利。

如果真如你所说,符师数量多些,都像小师弟这般身体强大,我大唐军队必然横扫天下,无所顾忌。

四师兄喃喃说道,他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往日平静的眼眸里还残余着震惊的余波,还有一些别的极复杂的情绪。

颜瑟大师果然眼光独到,我一直以为小师弟你在符道上的资质虽然优秀,却是不如书痴,联想起去年的符箭,我这才明白,颜瑟大师最看重的,原来是小师弟你脑中这些完全不受成规限制的奇思妙想。

他忽然对着宁缺深深施了一礼。

宁缺吓了一跳,赶紧避开。

四师兄直起身体,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世人眼中的符师,虽然强大,但在战斗中却往往束手束脚,今日小师弟你的奇思妙想,让符师从此有了进攻型的武器,我代表世间所有符师向你表示感谢。

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外传,一定要保密。

四师兄碎碎念道:我要先去请示老师,太危险了,太危险了……溪畔死鱼无数,水车残破。

宁缺走到铁板前,试图抠出深深锲进铁板里的小铁壶碎片,然而他发现以自己的力量竟也无法抠出来,不由微异说道:这不科学……按照他的设计和推算,火符在小铁壶里燃烧,因为铁壶里的空气太少的缘故,就算最后能够成功爆炸,也应该远远不如试验结果这般强大。

所以他认为这不科学。

忽然间他想到,先前激发符纸的同时,他向小铁壶里送进去了一段浩然气。

浩然气本质上就是绝对精纯的天地元气,当符师制出的符并不如何强大时,如果给符纸提供充份的精纯天地元气,便能大幅度提升符的威力。

这是当初接受烂柯寺观海僧挑战时,他在雁鸣湖畔静坐半日所想到的法子。

先前他往小铁壶里度入一段浩然气,便等于向小铁壶里灌进了液氧,液氧帮助火符猛烈燃烧,从而让爆炸的威力变得大了很多。

除了自己之外,别的符师也能够这样做吗?宁缺站在溪畔皱眉苦思,心想如果真要在战场上使用这种手段,那需要符师对天地元气的控制足够强大,换句话说,这种手段对符师的境界要求很高。

世间符师本来就极少,能够进入洞玄上境的符师更是少之又少,如此看来,想凭借小铁壶改变世间战争的格局,依然还是痴心妄想。

不过至少可以改变一下战斗的格局。

…………小溪畔的巨响,惊动了书院后山里的人们。

但最先赶到溪畔的不是人,而是那头骄傲的大白鹅。

大白鹅看着浑浊的溪水,水面飘浮着的死鱼,或许是心疼自己养的宠物被害死,它直起脖颈,冲着对岸的三人嘎嘎叫了起来,显得格外愤怒。

四师兄和六师兄直接走到宁缺身后,保持沉默。

宁缺幽怨想道,这便是死师弟不死师兄的意思?他可不想和这家伙在溪畔大战一场,这家伙看着便知道战斗力极强,而且就算打赢了又有什么光彩,赶紧安慰道:节哀,节哀……明天我就去买两筐鱼倒进溪里陪你玩,木鱼,你可不要生气,这都是为了科学进步而必须做出的牺牲。

二师兄养的大白鹅叫木鱼。

书院后山的师兄弟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二师兄要给大白鹅取这么一个名字,明明书院里就没有人修佛,据七师姐私下分析,大概是二师兄习惯性用头顶那根棒槌管教大白鹅,就像敲木鱼,所以大白鹅才会叫木鱼。

七师姐可以随便议论猜测,其余的师兄弟们却不敢去向二师兄求证,要知道那只骄傲的大白鹅,从来没有流露出佛宗圣兽,任人敲头而不反抗,逆来顺受的气质,就比如此时,无论宁缺怎样安慰,它都准备跳过小溪与他战上一场。

好在这个时候二师兄来了,大白鹅幽怨地摇着屁股离开。

大师兄也来了,他在溪畔看了半天,神情茫然,看着宁缺缓声问道:老师在午睡,被吵醒,让我过来问下是怎么回事。

二师兄恭敬说道:老师和师兄游历之时,后山里经常如此这般,都是小师弟入门之后的事情。

宁缺心想这句话听上去怎么像是在告状?四师兄点头说道:今日试验的便是小师弟所设计的小铁壶。

宁缺把小铁壶的事情,向二位师兄做了一番讲解。

六师兄从打铁房里取出两个小铁壶,递到两位师兄手中。

大师兄看着手中雕花的小铁壶,赞赏说道:以空间压迫火势,又火势反冲空间,把爆竹的道理用在符战之中,小师弟的设计果然奇妙有趣,只是……任何事物燃烧都需要空气,便是火符也不例外,汪洋深处用不得火符,便是这个道理,却不知道小师弟这道火符为何燃的如此猛烈。

听到这段话,宁缺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师兄始终是书院之首,这些与燃烧相关的知识对他来说当然很简单,但他没有想到,大师兄竟也了解的如此透彻,并且瞬间想到了其中的问题。

大师兄或者什么都很慢,但思维很快。

…………宁缺私下向大师兄讲述了一番自己的用法,与浩然气相关的那些事由。

大师兄沉思片刻后,得出与他相同的结论。

能够使用小铁壶的修行者,想必都能弄出比小铁壶威力更大的手段,那些小铁壶,看来看去,还是最适合现在境界的宁缺自己。

不过大师兄并没有认为宁缺这是在做无用功,是徒有其表的奇技淫巧,他似乎猜到了宁缺制造小铁壶的用意。

大师兄没有点明,只是叹息了一声,然后便离开了小溪。

宁缺站在溪畔沉思片刻,然后也离开。

…………草甸间,二师兄的小书童在喂狼喂马喂鹅喂老黄牛,书院后山这些家伙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小家伙在负责。

以往宁缺喂大黑马吃的黄精之类的珍贵食物,都是从六师兄那里拿的,如今才知道,原来那些都是十一师兄在后山里尝百草品百花时顺带挖的。

每每想到这点,他便很是羡慕嫉妒这些家伙的伙食待遇。

和小书童说了几句话,打听了一下二师兄下午的安排,确认二师兄下午不会出现在湖心亭,宁缺陪着满脸幽怨神情的大黑马玩了阵,在草甸上纵情奔驰撒野片刻后,便悄悄去了湖心亭。

七师姐坐在湖心亭里低头绣花,湖光透过绣架映到她的脸上,显得格外清美。

宁缺坐到她身旁,笑嘻嘻说道:师姐,二师兄又不在亭子里,何必还要端着模样,装淑雅文静?七师姐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什么时候装过?宁缺打趣道:先前溪边那么大声响,你就没听见?七师姐说道:你以为我像读书人一样,想聋就可以聋?那你怎么没去瞧热闹?我就不爱瞧热闹。

瞧瞧,这就是装了。

你再说一遍?我是说以往后山里每次有热闹的时候,师姐总是最早到的那人,真真是热心肠,善良的好师姐。

七师姐嘲讽说道:也不知道你又弄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可懒得去看,守着我这亭子要紧。

湖心亭上一次被毁,便是毁于宁缺的符箭之下。

宁缺说道:说起来我最近真淘了件有趣的玩意儿。

七师姐绣花早就绣的眼睛有些花,装淑静装的早就有些烦,听着这话顿时眼睛一亮,问道:什么玩意儿?从冥市淘的?宁缺摇摇头,从怀中取出雁鸣湖畔的宅院图纸,搁到她身前的绣架上,说道:我前些天买了一大片宅子。

七师姐看着图纸上的湖线,说道:临湖而居,确实不错。

宁缺说道:这湖是惊神阵的左支气眼。

七师姐微微一怔,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宁缺指着图纸上的雁鸣湖,说道:我想借惊神阵的左支气眼,在湖边这些宅院里布一道阵法,但师姐你知道,师弟我在这方面比较愚钝。

当初让你去插几面阵旗,你都能插歪,所以你不是愚钝,是白痴。

七师姐纠正道。

宁缺问道:师姐有没有兴趣?七师姐越来越明亮的目光,早就被图纸吸引住,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说道:布阵当然比绣花有意思的多。

宁缺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说道:一百天能不能搞定?七师姐说道:你要布什么样的阵?杀人还是防人?宁缺说道:有没有一种阵法能把我的念力传到湖畔的每个角落。

七师姐挥了挥手,说道:那简单,十天就行。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四十一章 撕纸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四十一章撕纸宁缺没有在书院后山看到陈皮皮和唐小棠,不禁有些好奇。

圣堂最新章节.离开后山途径旧时,他上楼查阅书籍,在东窗畔看到了三师姐余帘的身影,上前行礼,不料她也不知道唐小棠去了哪里。

难道陈皮皮真的在和唐小棠谈恋爱?他笑着想到,然后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有些事情只属于每个人自己,担心没有意义。

余帘搁下手中的秀笔,抬头看着他说道:就比如你的事情永远只能是你的事情,只能由你自己处理。

此时天时已入暮春最深处,东窗避着炽烈的阳光,窗外青树滤过来的风微温未燥,远处湿地畔的林子里,却已经隐隐响起蝉鸣。

宁缺明白了师姐这句话的意思,看着她那张清稚的脸颊、成熟恬静的眼神,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件事情和师姐有关。

…………夏天的风终于从海面上传播到了大陆深处,西陵神国在大唐西南方,离海更近,这里的夏天来的也要更早一些。

饱足的雨水和温热的空气,让桃山上的植物兴奋的生长着,美丽如白玉的山崖间,不知长出了多少绿色的植物,满山满野的绿意,拱绕着断壁截面上的无数座道殿,在此间的庄严多了些清美。

第三道断崖偏僻的角落里,有一间石屋,和周遭的繁茂相比,石屋四周显得格外单调甚至有些凋蔽的感觉,罕有人迹。

石屋并不是完全封闭,临着崖坪的一面,凿出了数十个气眼,光线从那些气眼里透进来,虽然不像窗子,但至少能够带来一些光明。

气孔下方有张书桌。

叶红鱼坐在书桌旁,静静看着桌上那张纸,神情显得很专注认真,似乎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张纸所吸引,眼中别无余物。

那是一张信纸,来自南晋剑阁,纸上有一柄由拙劣手法和线条构成的剑。

(《》.)她坐在石屋看纸中剑已经看了些天,没有出门,饮食都由裁决司的仆役送来,她不知道石屋外的山崖已然桃红柳绿,不知道季节从春到夏的变化,更不在意神殿里人们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入夏后某夜,有人来到了石屋外。

石屋的门被人缓缓推开,露出陈八尺那张看似恭谨的脸。

陈八尺看着书桌旁穿着青色道袍的少女,贪婪欣赏着道袍下的曼妙身躯,片刻后才低下头去,说道:统领大人等着您的回话。

陈八尺是裁决司官员,曾经是神殿骑兵的统领,他此时口中说的统领,自然不是自己,而是那位在神殿地位特殊的神卫统领罗克敌。

听到这句话,叶红鱼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平静坐在桌旁翻阅面前的书籍,那张画着剑的信纸已经被她夹进了书中。

看着她的冷漠反应,陈八尺并不意外,微嘲一笑后继续说道:统领大人昨天在掌教座前跪了整整一夜。

叶红鱼翻书的细长手指微微一僵,落在书籍上的目光变得愈发淡漠。

统领大人对您的心意很诚,便是掌教也体悟感知到了这一点,统领大人让我传话给您,希望您也能体悟到这一点。

陈八尺不再多说什么,在他看来,既然连掌教大人都对此事表达了默允,你不过是一个被废的道痴,哪里还有资格推搪。

叶红鱼没有推搪,也没有像上次一样说需要些时间考虑。

她没有转身去看陈八尺,没有用愤怒和冰冷的眼光凝成一道剑。

她只是沉默。

她沉默看着桌上那本书,然后继续向后翻,一直翻到夹着那张信纸的地方,看着纸上那柄歪歪扭扭的剑,淡然说道:原来有了你,时间还是来不及。

陈八尺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叶红鱼取出那张信纸,嘶的一声撕开,她没有把这张信纸撕成碎片,而是用灵巧的手指,顺着那些歪扭粗细不匀的墨线,仔细地把信纸上的那柄剑撕了下来。

圣堂最新章节.片刻后,一柄很小很薄很歪的纸剑,出现在她细细的指间。

你看这是什么?叶红鱼用两根手指拈着纸剑,对着陈八尺问道。

陈八尺皱了皱眉,看着那张纸片,看不明白。

叶红鱼说道:连这都看不明白,难怪你永远都是个瞎子。

说完这句话,她右手向前一递,把手指间拈着的纸剑,刺向陈八尺的眉心。

陈八尺曾经是神殿骑兵统领,拥有洞玄上境的修为,当年就算叶红鱼全盛时期,他也只是稍弱于她,如今叶红鱼的修行境界早已跌堕至洞玄下境,甚至可能要跌入不惑,早已不是当初的道痴,他哪里会畏惧?看着那道向自己眉心刺来的纸剑,陈八尺惊而微怒,脸上旋即浮现出讥诮的笑意,在他眼中,那把约一指长短的纸剑,可笑到了极点,他心想果然是宁肯死也不肯低头吗?那就等着被羞辱吧。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讥诮笑意骤然凝结成寒霜。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浩荡无垠的气息,从那把薄薄的纸剑上喷薄而出,瞬间笼罩住了自己的身体。

那是浩荡的剑意。

陈八尺仿佛看到了无尽的黄浊之水扑面而来,仿佛看到南晋与大河国交界处那条滔滔大河离开了地面,拍向自己的双眼。

他惊恐万分,道心骤然湿冷一片。

他此时才明白,这柄纸剑并不可笑,可笑的是自己。

他的眼瞳骤然紧缩,想要自救。

然而那张薄纸片上的剑意,已经降临到他的眉眼之间。

哧,哧。

非常轻微的两声轻哧。

陈八尺的眼睛上出现了两条极细的血线。

两条血线画过他的黑瞳,还有他的眼白。

瞬间后,两条血线向着上下掀起,溢出鲜血和眼珠里的汁液。

痛楚和黑暗占据了陈八尺的意识。

啊!……这是什么剑!他捂着眼睛倒到了地面上,痛苦地不停翻滚,发出类似濒死野兽般的绝望痛嚎。

叶红鱼站起身来,解开青色道袍的斜襟,拉开贴身亵衣的系带,把手指间的纸剑贴着柔嫩的乳房收好。

感觉着纸剑贴着娇嫩的肌肤,她的心情变得无比安定,看着在脚下翻滚的陈八尺,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很喜欢看我的身体。

我现在衣裳是解开的。

她说道。

陈八尺捂着脸痛苦地嚎叫,鲜血和鱼胶般的液体,从指缝里渗出来。

叶红鱼看着他平静说道: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

…………初夏的那个深夜,前任神殿骑兵统领陈八尺遇袭而盲,神殿曾经的骄傲、后来被遗忘被忽视被羞辱被损害的道痴叶红鱼飘然而去,借着夜色遮掩离开桃山,然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数日后,出使唐国长安城的神殿使团回到了西陵。

按照正常时间推算,西陵使团回程的时间应该提前数日,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使团中途绕行了一趟南晋,耽搁了些时间。

车队缓慢行驶在西陵神殿陡而不险的沿山石道上,使团里的神殿执事官员们,都注意到了神殿今日的气氛有些异样。

那辆黑色绣金的华贵马车所过之处,神殿中人纷纷退避,然后恭谨跪在道旁行礼,只是他们的神情除了敬畏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天谕司司座程立雪掀起窗帘,看着道畔青树下跪迎神座的人们,看着人们脸上惴惴不安的神情,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难道真的发生事情了?他自言自语说道,然后转身望向车中正闭目养神的天谕神座,恭敬请示道:我去看看。

天谕大神官沉默不语。

使团的车队行至山崖道殿之间,离天谕神殿还有一道山崖的距离,程立雪走出马车,看着前方正在集结的神殿骑兵,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程立雪走到那群神殿骑兵之前,神殿骑兵纷纷行礼,只是因为身上已上已经穿戴好了盔甲,所以没有人下马。

他看着双眼缠着绷带的陈八尺,注意到这位前任骑兵统领的脸色阴戾到了极点,不由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陈八尺咬着牙说道:叶红鱼叛出裁决司,叛出神殿,属下奉罗统领之命,集结骑兵准备于世间通缉扑杀。

叶红鱼叛出神殿?程立雪微微皱眉,如雪般的须发变得愈发寒冷。

自从天谕神座推算出裁决司会发生大事之后,他一直很担心,使团专程前往南晋剑阁,便为的此事,然而他没有料到,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看着陈八尺沉声说道:我记得你的骑兵统领一职,早在去年荒原上已被剥夺,什么时候复起的?就在前日。

罗克敌是神卫统领,什么时候能够插手裁决司的事情?程立雪面无表情看着陈八尺说道:你一个裁决司下属,居然敢对大司座叶红鱼无礼,岂不是以下犯上?在神殿之内,陈八尺身为裁决司官员,根本不害怕天谕司的司座大人,更何况他被叶红鱼用纸剑刺瞎双眼,一心想着复仇,想着如何把叶红鱼抓回西陵,然后大刑凌虐羞辱,哪里会理会程立雪的态度。

他寒声说道:这也是裁决神座的意思。

程立雪默然无语,如果这真是裁决大神官的意旨,那么他也无法反对。

便在这时,那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

裁决司不代表神殿。

…………(我回来了,今天还有一章。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四十二章 敛雷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四十二章敛雷天谕神座在马车中。

圣堂.那些骄傲的神殿骑兵,再也无法安坐马背之上,在神座之前,根本没有什么着甲不行礼的说法,他们赶紧下马跪倒马车之前。

陈八尺的神情变得极为难看,在侍从的帮助下,缓缓跪倒。

叶红鱼离开裁决司,不代表她就背叛了神殿。

因为离开,并不是背叛。

车中响起一声叹息。

程立雪感觉到了天谕神座失落而伤感的心情,于是他的情绪也变得愤怒而伤感起来,如雪絮般的头发飘舞的愈发快速,面无表情看着跪在马车前的陈八尺,寒声说道:自去领受责罚。

陈八尺霍然抬头,望向程立雪,如果不是眼睛上缠着绷带,应该能够看到他眼中的怨毒神情。

去年在荒原王庭上,便是程立雪让他领受了痛苦的棘杖之刑,此时他双眼已瞎,明明是叶红鱼叛离神殿,凭什么自己却要领受责罚?初夏的山风在崖间殿畔吹拂,吹起那辆马车的车帘,露出一只苍老的手,那只手落在窗棂上,正在缓慢地敲击。

那是天谕神座的手。

场间的骑兵和神殿执事们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向那只手望上一眼。

陈八尺看不到,所以,他依然看着那边,神情怨毒。

苍老的手缓缓轻敲着车窗。

一道淡淡的气息笼罩场间。

马车旁的人们听着轻轻敲击的声音,心中涌起诡异而恐惧的感觉。

有人看到了陈八尺的脸,惊恐地险些跌落在地。

陈八尺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所以他依旧神情怨毒,甚至试图辩解反驳。

然而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摸了摸嘴,发现手指间触着一片微湿微粘的东西。

(《》.)然后他觉得嘴巴里很甜。

他这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的怨毒神情顿时化作无比的惊恐和绝望。

他的舌头没了。

他的嘴里只有血与肉的碎糜。

看着陈八尺的嘴里不停向外淌着脓血,众人惊恐万分,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几名神殿骑兵下意识里想要上前,却忽然醒悟过来,这肯定是马车里神座大人的惩罚,颤抖着停下了脚步。

车中再次响起天谕大神官的声音。

不该说话。

不会说话。

却要代替别人传话。

那以后就不要说话了。

…………那辆华贵的马车,处理完神殿骑兵的事务,继续向着桃山最上方那四座宏伟的神殿驶去,没有丝毫耽搁。

幽暗的马车里,天谕大神官静静看着桃山里的初夏风景,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开口说道:裁决司的事情,本座不想管也不应该管,然而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管,那么只好管上一管。

程立雪沉默无语,看着神座苍老而疲惫的容颜,对墨玉神座上那位大人物忽然生出了极为强烈的反感。

使团的马车已经各自散去,只剩下天谕神座的黑金马车,缓缓驶上神殿最高处,来到那座黑色庄严的神殿之外。

那辆马车在巨大宏伟的神殿前,显得格外渺小而孤单,然而看着这辆马车的人,无论是哪座神殿的执事,都流露出了震惊和敬畏的神情。

敬畏的是马车里的神座。

震惊的是天谕神座居然出现在裁决神殿之前。

要知道无数年来,西陵神殿地位最为尊贵的三位大神官,绝对不会进入别的神殿,因为对彼此的尊重和自身的骄傲。

人们跪在神殿石阶前,跪在石柱旁,跪在道路旁,惴惴不安看着那辆马车,不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看着苍老的天谕大神官缓缓走出马车,缓缓走上石阶,缓缓走进黑色的裁决神殿,心中不知响起了多少道惊呼。

天谕大神官很老,很瘦削。

但当他走进裁决神殿时,却显得很高大,似乎要触到裁决神殿高高的顶。

他走过平整的石制地面,裁决司所有的人都双膝跪地相迎。

无论天谕大神官的到来,对裁决司意味着什么,甚至可能是羞辱或者挑衅,除了裁决大神官之外,没有人有资格表达自己的情绪。

天谕大神官走进裁决神殿,站在空旷单调肃杀的大殿前方,看着极远处那道珠帘,便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向前。

他是来找人说话的,所以他要走进裁决神殿,但如果他再继续往神殿里面走,那么珠帘后那个脾气暴燥的家伙,肯定认为他是来找人打架的。

西陵大神官也是人,是人,就一定会有情绪。

天谕大神官看着极远处珠帘后神座上那个人影,说道:我去了一趟南晋,带回了某人的骨灰。

神殿深处的珠帘无风而动,隐约露出那方墨玉神座。

裁决大神官以手撑颌,眼帘微垂看着下方,没有说话。

天谕大神官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该做这些事情。

裁决大神官依旧没有抬头,冷漠说道:那又如何?昊天之下,神座之上,难道本座行事还需要向柳白低头?天谕大神官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光明师兄离开之前,你不用低头,但在他离开之后,你就只能坐在神座上,你的头本来就是低着的。

光明大神官从幽阁桃离,引发西陵神殿一场极大的震动,有很少一些人知道,这位被称作数百年来最强光明神座的老人,在逃离之时,推倒了裁决大神官以本命神力构筑的樊笼。

但几乎没有人知道,那位老人推倒了樊笼,给裁决大神官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裁决大神官依然无法离开墨玉神座。

天谕大神官自然知道。

所以他才会这样说。

裁决大神官坐在仿佛千万人鲜血凝结而成的墨玉神座上,以手撑颌,似乎在思考,但他往年暴戾而强大的头,确实是低着的。

他缓缓抬起头来,幽深的眼眸里满是冷漠暴戾的情绪,望向珠帘之外,极远处站着的天谕大神官,说道:本座的头随时可以抬起来。

空旷而肃杀的黑色道殿里,狂风骤起。

…………西陵神殿的人们,不知道裁决神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天谕大神官极为罕见地走进裁决神殿,与裁决大神官见面之后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这场历史性的会面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是听到了风声,狂暴的风声,比宋国东海畔的飓风还要恐怖的风声,仿佛是无数个巨人在咆哮着战斗。

暴风从神殿里席卷而出,吹的石阶上的碎砾击打着石柱,啪啪作响,人们惊恐畏怯地跪在地面上,却根本无法稳住身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声停了,风也停了。

天谕大神官从裁决神殿里走了出来,身形依然是那般的稳定,神情依然是那般的平静,只是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

人们敬畏不安看着天谕神座走下石阶,发现他并没有走进马车,而是向着桃山最高处,最圣洁的白色道殿走去,心中愈发生出无限震惊猜想。

天谕大神官离开裁决神殿,没有回到自己的神殿,而是走进了昊天道门在世间无上威严的所在。

那座最高最圣洁的白色道殿,属于西陵神殿掌教。

人们不知道天谕神座为什么先去见裁决神座,然后又要去面见掌教大人,同样他们也无法亲眼看到那座圣洁白殿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了无数道雷声从那座白色神殿里响起,响彻整座桃山。

…………白色神殿最深处有一道光幕。

那道光幕由最纯正的昊天神辉组成,拥有着难以想像的无上威压与力量。

这道光幕代表着昊天对这个世界的统治。

有一道人影落在这道圣洁的神辉光幕之上。

光幕上的人影极为高大,仿佛脚踩着大地,头顶着青天,将天与地强行分开。

那道人影说的每个字,都是一道雷。

那便是昊天道门在世间的最高统治者,西陵神殿掌教大人。

天谕大神官对着光幕上的巨大人影,微微躬身行礼。

一道声音从光幕后方响起。

天谕,你想的太多了。

这道声音很平静,但透过那道圣洁的光幕时,却让那处的万丈光芒微微撼动,然后变成了九霄之上的雷声。

天谕大神官看着那个巨大的身影,平静说道:道痴是神殿的将来,那些愚蠢的人居然把她逼走,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事情,掌教大人您对此事保持了沉默,在我看来也是很愚蠢的行迳。

西陵大神官地位尊崇特殊,然而当面直指掌教大人愚蠢,依然是难以想像的事情,更令人难以想像的是,神辉光幕后的掌教大人,听着这番话后竟没有动怒,而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之中。

道痴是不能回观的。

知道。

她已经废了。

可能。

神殿需要力量。

她依然可能是力量。

天谕面无表情说道:我比你们看的更远。

光明大神官离开之后,整座桃山,自然是天谕大神官看事情看的最远最准确。

这一点,即便万丈光芒里那个巨大的身影也必须承认。

也许你是对的。

雷声渐敛。

天谕离开。

…………(还有一章。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四十三章 移树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四十三章移树西陵神殿神卫统领罗克敌,是一个很高大的中年男子,当他穿上盔甲后,整个人就像座能移动的金属堡垒。

(《》)然而当他跪在那道光幕前,跪在那个巨大人影前时,则卑微的像是一个侏儒,像是一个瘦弱的仆人。

因为他本来就是西陵神殿掌教大人最忠诚的仆人。

他是西陵神殿这座桃山的守山犬。

神殿需要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需要力量,既然那条红鱼走了,你就要负责把她拿回来,如果她不再有力量,那么为了神殿的尊严,我允许你杀死她,然后你再去寻找一些别的力量回来。

掌教大人站在万丈光芒中平静说道。

罗克敌叩首而拜,如金山倾倒。

…………天谕大神官回到了自己的神座,回到了自己的神座之上,他苍老的手掌轻轻抚摩着向阳花藤编织而成的神座,看着跪在神殿地面上数百名天谕司的执事和官员,脸上的皱纹深刻的仿佛桃山崖壁间的裂痕。

程立雪挥了挥手,示意前来拜见神座的人们散去,然后他走到神座旁边,低声感慨说道:终究还是发生了。

天谕大神官说道:这并不是我推算中的那件大事。

程立雪震惊无语,心想道痴叛离桃山,如果这都不是大事,那么神座推算中裁决司将要发生的大事究竟是什么?那件真正的大事还没有发生。

天谕大神官疲惫说道:世间的一切命运都由昊天注定,佛宗说的命轮转动,其实也是这件意思,该发生的事情,终究注定要发生,只不过会晚些时间。

或许是因为疲惫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与裁决大神官和掌教大人连续见面的缘故,天谕大神官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深的有些可怕。

圣堂.程立雪看着老人眼角的皱纹,心中涌出很多担忧的情绪,却不敢直接询问,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叶红鱼现在在哪里。

天谕大神官微笑着说道:这种事情不需要推算……那个痴儿既然罕见避退离开西陵,自然是去了长安。

程立雪神情微异,不明白为什么神座如此确定。

昊天神辉普照世间,除了长安城,还有哪里能够让她棲身?天谕大神官叹息了一声,然后微笑着说道:好在长安是座不错的城市,可以看到学习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程立雪听着神座对长安城的评价,忽然想到自己在长安书院侧门处的经历,微微皱眉说道:那确实是座很有趣的城市,宁缺在书院侧门与柳亦青一战,何明池居然比我还要先感知到宁缺施出了神术。

何明池是大唐国师李青山的徒弟。

当时在书院侧门,宁缺一刀斩向柳亦青,神辉大作,场间的修行者根本看不懂,只有程立雪和何明池二人有所反应。

程立雪撞破了马车车壁。

何明池捏碎了马车车轮。

程立雪是西陵神殿天谕司的大司座,他能这么快判断宁缺施展的是神术不足为奇,何明池为什么也能够做到这一点?回忆着当时的画面,程立雪皱眉说道:我能确认,何明池的境界应该还在我之上,绝然不似传闻中那般弱。

西陵神殿数百年来,无数代掌教最大的愿望,便是想把昊天南门请回来,除了那些无趣的尊严和名誉之外,当然也是因为南门里的同道自有不凡之处,青山师弟既然是大唐国师,他的传人又岂替真如传闻中那般不堪?天谕大神官缓声说道:道痴此去长安城,不知会对神殿和南门之间的关系有何影响,终究都是日后之事。

程立雪想着先前打听到的最近神殿发生的事情,想着掌教大人和裁决神座的态度,声音微涩说道:我看道痴只怕很难再回桃山了。

(《》)天谕大神官摇了摇头,说道:她终究是要回来的。

程立雪不解,说道:您为何如此确定?天谕大神官叹息了一声,说道:她若不回桃山,裁决司那件注定要发生的大事,又如何发生?…………西陵入夏,长安城也紧接着进入了夏天。

初夏的长安城,还算不得酷暑难当,然而天上的太阳已然炽烈地令人开始厌烦,午后的青石板开始发烫。

雁鸣湖畔的整修工程还在继续,为了赶在盛夏到来之前,结束湖畔改造的工程,施工队伍在银钱和鱼龙帮的双重压力下,大大加快了速度。

从早到晚,敲打磨砌的声音,不停回荡在湖畔的宅院里,好在原先的旧居民早已经搬走,不然天时渐热,还要被噪音折磨,指不定会闹出怎样的冲突。

随着时间流逝,工程进入收尾阶段,宁缺拿着七师姐细心绘制的阵法图,开始深入到了施工之中。

终究还是银钱撒的到位,鱼龙帮齐四爷的威名太响亮,所以施工的师傅们虽然认为宁缺那些设计毫无道理,却也没有做太多的抵抗。

湖畔宅院的翻新渐趋成形,而七师姐的阵法,也渐渐成形,然后隐藏在了那些飞檐粉壁花草之间。

工程没有结束,宁缺和桑桑还是住在老笔斋,得知他们要搬走的消息,临四十七巷里的商户们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又生出了些不舍,心想这位大人物若走了,鱼龙帮那些青衣汉子断然不会还在此地义务维持治安,长安府的衙役们肯定也不会每天都过来转悠好几圈。

宁缺并不知道人们在想什么,这段日子他确实太忙,要进书院后山学习,要盯着湖畔的翻新工程,而且他还要经常进宫。

进皇宫的目标,那当然是要进那幢木制小楼,肩上扛着整座长安城的安危,而且又牵涉到他的计划,所以他必须尽快对那座惊神大阵熟悉起来。

世人皆称赞他在符道上的天赋,而符阵本来就是相通之术,按道理,他应该很快便能掌握师傅颜瑟留给自己的这座大阵,然而很遗憾的是,他的天赋似乎在符道和别的各种道上挥洒的太多,没有留几分给阵法。

不过宁缺向来不是一个知难即退的人,既然这座大阵他必须要领悟掌握,那么这些挫败感根本不会打击到他,他拿出了以勤补拙,以刀劈书山的惯常手段,只要能抽出时间,便会进宫学习。

皇帝陛下大为欣赏他的态度,允许他随时进宫,当他疲惫走出小楼时,皇帝却不会放他离开,而是会把他抓进御书房。

连续入宫十余次,他与皇宫的羽林军首领熟了,和侍卫们更熟了,和公公和宫女们熟了,甚至和每日在御书房里磨墨的皇后娘娘都变得有些熟了,但他对长安城这座大阵却依然不是太熟。

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从中获得某些好处。

除了某些不能对人言的好处,他获得的最大好处,便是雁鸣湖畔的无数棵古树,还有那些源源不断送进院中的事物。

雁鸣湖畔宅院的购买文书以及地契房契上写的是朝小树的名字,但这么大的动静,终究不可能瞒过太多人。

李渔是最先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于是她送了宁缺一份绝对配得上大唐帝国公主殿下身份的礼物。

如今雁鸣湖畔新移栽过来的无数棵古树,都是从她自己的封地里挖出来的,这真真是极大的手笔,而且有钱都买不到。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也知道了他正在修新家的事情,皇后娘娘从宫中内库里挑了好些古董赏赐,而陛下则是赏了宁缺很多墨宝。

这是宁缺唯一不满意的事。

…………时间渐逝,长安城由初夏而入盛夏,书院里蝉鸣愈噪,城中暑气渐作,雁鸣湖畔的翻新工程正式完工,曾经分门别院的十余幢宅院被打通,被湖气薰软的旧墙壁被粉刷一新,那条穿行于宅院间的窄巷,被改造成花园里的石头小径,花草怒放蓬勃,很是清幽美丽。

临四十七巷的商户们鼓起勇气,推出假古董店的吴老板和吴婶二人领头,请宁缺主仆二人吃了顿告别宴,二人便算是结束了在临四十七巷的岁月。

当天夜里,宁缺和桑桑便搬到了雁鸣湖畔的宅子里。

所有的家具物事,都已经由鱼龙帮里的兄弟买好,没有让桑桑头痛如此阔大的十几间院子,究竟该怎么填满。

在齐四爷的强烈要求下,宁缺保留了老笔斋,反正朝小树当初已经免了他好多年的租金,只不过老笔斋再也不会卖书帖。

想来明年春雨落下时,那间叫老笔斋的铺子,槛内不会再有不得志的少年书家,槛外也不会再有撑着伞的中年人。

伴着蝉鸣和不知名的昆虫鸣叫,宁缺和桑桑漫步在雁鸣湖畔的石径上,身后那些美丽的宅院便是他们的新家。

湖畔无数棵古树,让石径和宅院变得无比清幽,湖风穿行其间,温度似乎都低了不少,与长安诸坊巷里的闷热相比,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桑桑想着前两年盛夏时,宁缺躺在后门外竹椅上,不停拿井水浸湿身体,与街坊们聊天的画面,不免觉得恍若隔世。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能住这么大的房子。

当年在岷山里住山洞,住树屋,在渭城里住小院,他们曾经无数次的想像过以后有钱了会住怎样的大宅子——如今漫步在湖畔属于自己的大宅里,他们才知道,原来当年的想像是那样的寒酸。

很好不是吗?宁缺问道。

桑桑点了点头,说道:比很好还要好。

…………(操,还有一章。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四十四章 种荷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四十四章种荷站在湖畔,宁缺回头望去,只见青树参天,粉墙黑檐隐现其间,清幽之中见清贵,想着这便是自己的家,不禁如桑桑般生出些许感慨,极大满足,说道:以后我们还要住更大的房子。

(《》.)桑桑有些吃惊,仰着头说道:比这里更大的房子,那只能是公主府和皇宫了。

宁缺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宠溺揉着她的头,说道:公主府和皇宫我们也常去,将来真想去那儿住,我去问陛下。

桑桑靠着他的胸膛,开心地笑了起来。

从古树青叶间漏下的天光忽然变得清淡了很多,宁缺抬头望天,只见树梢上方的天空里不知何时飘来几大团云,遮住了炽烈的阳光。

他把桑桑从怀里推开,说道:去划船去。

前后截然不同的待遇,并没有让小侍女有太多不适应,她喔了一声,便向湖岸那个新修的简易泊船栈走去。

约数丈长的木栈伸向雁鸣湖中,栈头前泊着两艘小船,船尾有桨,船上有蓬,成色极新,正是宁缺新买的。

木桨划破湖面倒映的白云青天,湖波渐起,向着远处荡去,乱了清水间的水草,惊了水草里的鱼儿。

小船离开栈桥,向湖心驶去。

雁鸣湖中间是一片莲田。

宁缺半躺在船头,身上的单衣领已经解开。

他躺在船蓬阴影间,嗅着风中传来的隐隐莲香,惬意地闭上眼睛。

桑桑站在船尾,缓缓摇桨。

你也闭上眼睛,感受一下。

宁缺说道。

桑桑依言放下手中的船桨,走进船蓬里,靠在他身旁,闭上了眼睛,微疏的睫毛轻轻眨动,微黄的发丝在湖风里轻颤。

感受到了什么?湖风吹着很凉快。

我问的是天地气息。

好像……要比岸上要浓一些。

(《》.)桑桑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莲田,细细的眉尖皱起。

宁缺从怀中取出图纸,指着图上那片约指甲盖大的雁鸣湖说道:这湖是长安城这座城的左支气眼,朝廷去年疏浚这湖,名义是工部应长安府的要求,实际上天枢处对惊神阵的日常维护。

桑桑不解问道:那我们买了湖畔的宅子,朝廷同意?长安城这座阵现在都是我在管,更何况是这片湖。

宁缺接着说道:之所以砸锅卖铁吐血卖帖也要把湖畔的宅子买下来的,首先为的便是这片湖,长安城这座大阵未曾发动过,但一直在缓慢的运转,雁鸣湖作为左支气眼,自然要凝聚一些天地元气,虽说因为天地的自我均匀力量太强大,这里的浓度不可能太过特别,但对修行是有好处的。

桑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最关键的问题是,如果我真的能控制长安城这座大阵,就能把七师姐替我们设计的阵法与惊神阵联系起来。

宁缺说道:到那时候,不需要启动惊神阵惊动天下,我也有足够的能力从长安城里借势,把某人种了荷花。

桑桑思考片刻后说道:听着好像很难。

宁缺想着这些天在宫中的学习,微涩说道:比很难更难。

桑桑说道:少爷,我相信你肯定能行。

希望如此,只是时间确实不多了。

宁缺看着不远处的莲田,想着到了秋日这些青翠欲滴的莲叶便会尽数化成枯槁的黄叶,而那人也将回到长安,不由沉默。

去那边莲田。

他说道。

桑桑从他身旁站起身来,走到船尾,再次摇动桨儿。

让我们荡起双桨……湖面那艘船上响起宁缺的歌声。

…………雁鸣湖属于官府公有山林之地,不允许出售,不可能变成宁缺的私产,不过他买光了湖畔的宅院,朝廷看在他的身份上,自然也不会与他较真,湖南岸的雁鸣山并不出名,游客极少,所以雁鸣湖事实上已经等于他家宅的私湖,风景怡人的湖面上,只有一艘布蓬船在荡荡悠悠。

(《》)把如此好风景都封起来,变成只能自己赏看的私家园林,断了长安城百姓亲近的机会,当然会显得有些不厚道,甚至在道德上有些问题,不过宁缺主仆二人本来就是暴发户,从来都不是厚道人,也不怎么在意道德问题。

湖水中央那十余亩莲田,都是宁缺花钱雇人种的荷花,过了这些日子,被湖泥滋养着,莲叶早已茂密,花亦盛开。

桑桑摇动船桨,小船缓缓驶入莲田,放眼望去,除了青色的荷叶与粉色的荷花,便再看不到任何别的事物,仿佛进入了一片幽静的迷宫,进入了与酷暑天地截然不同的曼妙世界。

青色的圆圆莲叶,就像蒲扇船卧于水面,伸于半空,不时触到船壁,发出簌簌的声,荷花便在船畔盛放,那些粉的白的柔的嫩的光滑如玉的花瓣,与二人近在咫尺,甚至能清楚地闻到淡淡幽香。

宁缺倚在船首,看着擦着身子掠过的如蒲扇船的莲叶,手里拿着只蒲扇轻摇,眼睛微眯,一面赏着莲田美景,一面冥想修行,运用崖洞闭关时学得的养气功法,不停呼吸吐纳着湖间的天地气息,蓄养着体内的浩然气。

浩然气在他身躯内凝成的那滴液体,如今已经愈发圆润饱满,看上去就像是莲叶上滚来滚去,随时可能落入湖面的水珠。

小船深入莲田,湖畔的宅院甚至是南岸的雁鸣山都被莲叶遮住,桑桑搁下船桨,坐到宁缺身旁,伸手出船舷,在叶间摘了一颗莲蓬。

小手微微用力,把结出时间不长的新鲜莲撕开,从里挑出淡青的莲子,她细心地剥开莲子,挑出里面细细的莲芯,然后送到宁缺的唇边。

宁缺也不睁眼,就着她的指尖便把莲子吃了进去,嚼到满口清香时,他忽然睁开眼睛,说道:初莲莲芯不苦,何必麻烦要挑出来。

桑桑已经处理了好几颗莲子,全部喂进他的嘴里,也不听他说的话,依旧细心地把莲芯都挑出来。

听人说莲芯可以入药,可不能浪费了。

她低着头说道。

宁缺无言,说道:怎么说咱们现在也是有大宅院的人家,何至于还这般节俭,有那功夫,你还不如让我去多写几幅书帖。

桑桑想了想,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看了看膝头上的莲芯,下定决心,把莲芯扔进湖里,就着湖水洗了洗手,便走回船尾。

你这是要去哪里?宁缺看着小船摇摇荡荡起来,不解问道。

桑桑说道:回去让你多写几幅书帖啊,买这宅子把所有钱都花光了,就算宫里赏了不少东西,但昨夜算了下,还差齐四爷好几千两银子。

宁缺无奈说道:不急在一时吧?桑桑笑了起来,说道:逗你玩的,赶紧说,这时候去哪里。

宁缺说道:随意划便是。

小船在莲田里随意游走。

宁缺解开身旁的包裹,取出小铁罐,仔细摸着上面深刻着的直线条纹,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六师兄那等本事。

他很随意地把小铁罐扔进湖里。

这些天里,六师兄一共做了三十几个小铁罐,如今还在书院后山里接着做,只要有时间,便能源源不断地供应。

小铁壶里塞了足够重量的碎铁屑,试验时威力又增加了些,而且扔进湖水里,可以保证不浮起来。

相对比较麻烦的事情,是小铁罐里的火符。

宁缺虽然念力比普通修行者要雄厚充沛太多,但连续三十几张符意最饱满的符纸,依然让他觉得有些辛苦。

桑桑摇着桨。

他倚在船首,不时把小铁罐扔进湖水,不理会惊着荷叶上的鱼。

小船随意游走,他随意扔着,此情此景看似惬意自然,实际上他把小铁壶扔入湖中的位置都牢牢记在了脑中。

舟行莲间,青叶田田。

湖水乍破,噗通噗通,清脆好听。

就像不时有青蛙,从船上跳入湖中。

…………小船驶出莲田时,小铁壶也已经全部沉进了湖水中,此时天空已经被雨云覆盖,不知是暮时还是何时。

宁缺站在船首,看着越来越近的湖岸,岸畔那座有些险陡,却并不高的雁鸣山,眯起眼睛,比昨日要清凉许多的湖风拂上脸颊,很是舒服。

船至南岸,二人登岸入林,一路拔草觅道而行,终于走上了雁鸣山的峰顶,峰并不高,却可以俯瞰湖面。

宁缺望向湖北岸的院落,看着那些在花树檐壁间若隐若现的线条,在心中默默与七师姐留下的阵法比较,确认没有什么偏差。

如果昊天能赐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把这片湖山与惊神阵相联相通,那么我相信我能够在这里杀死我想杀死的任何人。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昊天都无法再容忍他的自大和嚣张,天穹里密布的雨云深处骤然闪过一道亮光,然后传来隆隆的雷声。

暴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瞬间化作无数水帘,笼罩了整座长安城,雁鸣湖与雁鸣山在雨中沉默无言。

就在电闪雷鸣的那刹那,桑桑以最快的速度撑开了大黑伞。

宁缺抬头看着黑伞,说道:雷雨天打伞容易被劈死。

桑桑说道:小时候你就说过,但我们没有被劈死。

宁缺叹息说道:果然是个很神奇的世界,那就闭上眼睛感受一下吧。

暴雨如注。

雷电交加。

桑桑站在崖畔,面对撼动不安的湖水,紧闭眼睛,紧握大黑伞的伞柄。

不知道过了多久。

宁缺神情凝重问道:感觉怎么样?桑桑睁开眼睛,眼眸里的明亮要胜过雨云里的闪电。

我能感觉到一切。

…………(今天真没了,明天见……现在变成白天写书,真的很不适应,眼睛一直是花的,不过好像效率不错,希望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举伞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四十五章举伞桑桑是个小侍女。

圣堂.桑桑不是普通的小侍女。

她记忆力惊人,从开始识数起,便能轻而易举记住见过的所有数字,这一点,可以由渭城的军民们集体作证。

她很聪慧,这一点可以由颓然走出老笔斋数次的陈皮皮作证,陈皮皮可是被昊天道门及长安书院共同认证的天才。

桑桑之所以经常显得有些笨拙甚至是愚钝木讷,并不是她的脑子真的不好使,用宁缺的话来说,她只不过是有些懒,懒得去想很多事情。

宁缺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知道桑桑身上的特殊之处,比如她的聪慧,她那与众不同的能力,只不过过去的十几年间,他根本没有去思考更没有去触碰桑桑身上的这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是他本能里的选择。

因为他想不明白,自己在河北郡荒田道畔尸堆里拣了一个小女婴,而小女婴身上却似乎藏着某些秘密,他有些隐隐恐惧。

直到光明大神官逃离西陵,来到长安城,收了桑桑为徒,桑桑成了西陵神殿下一任光明大神官的不二人选,宁缺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命运烙印在桑桑身上的痕迹,这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婴的机缘。

命运和秘密已经出现在眼前,那么便不再恐惧,只能承认并且接受,这半年里,宁缺不再躲避,而是开始培养训练或者说发掘桑桑在修行方面的潜质。

今日雁鸣湖畔雷雨磅礴。

桑桑站在峰顶崖畔,握着大黑伞,说自己感觉到了一切。

两年前,从渭城来到长安城的旅途中,吕清臣老人曾经告诉过宁缺,修行者初悟之时,能够感觉到的天地元气范围,代表那名修行者的资质,甚至可以预兆出将来他究竟能走到修行道的那一步。

有的修行者能够感觉到一片池塘,有的修行者能够感觉到一片湖泊,强大如剑圣柳白悟道之时,感觉到的是一片大河。

宁缺感觉到的是一片温暖的海洋,只不过这一点,他始终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修行潜质会比剑圣柳白更强,事实上,后来修行途中的种种故事都证明他的感觉似乎有些偏差。

(《》.)桑桑此时说感应到了一切,并不代表她比柳白更加强大,而是代表着别的意思,只有宁缺和她两个人才懂的意思。

你这时候试?桑桑把大黑伞递给他。

宁缺接过大黑伞,手掌与伞柄间尽是雨水。

念力缓缓释出识海,经由手掌渡入大黑伞的伞柄,再悄无声息覆上大黑伞满是油污的伞面,穿过磅礴的暴雨,向着崖下的雁鸣湖弥漫而去。

宁缺也感觉到了很多。

他感觉到了这面被暴雨击打的跳跃不安如沸水般的湖,他感觉到了莲田里啪啪作响不安如鼓面的荷叶,他感觉到了荷叶下惊恐万分的青蛙,他感觉到了湖水深处那些像石头般的小铁罐。

宁缺抬头望天,黑伞后倾,暴雨顿时打湿了他的身体。

天空中乌云翻滚挤压,黑云之后还是黑云,无数雨水从层层黑云中倾泻而下,看上去就像无数条苍老的黑蛇在疯狂的厮咬,。

忽然间,一道极粗极直的闪电毫无征兆,在长安城上空自西北方横穿整个天空,瞬间撕裂了卷动不安的雨云。

雷声稍后即至,在雁鸣湖上空炸响。

轰!不知道是雷电的威力,还是发生了别的事情,雁鸣湖水骤然波动起来,水花四处溅散,莲枝剧烈摇晃,似乎随时会折断。

宁缺低头望向湖面那处涌动如喷泉的水面,看着那处渐向湖岸散去的浪花与残枝碎花,忽然说道:可以。

桑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没有说话。

那道恐怖的闪电过后,天穹似乎正式开始发怒,一道一道闪电接踵而至,把原本被黑云压至漆黑一片的长安城,照耀的不时苍白,沉闷的雷声丝毫没有停歇之意,连绵炸响,不给城中的人们丝毫喘息之机。

狂暴雷声之中,宁缺撑着黑伞,望着雁鸣湖北岸,说着些什么,只不过因为雷声太响,暴雨太狂,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他指着北岸的院落,说道:从院中开始。

圣堂.他指向摇撼不安的湖面,说道:在湖里继续。

然后他望向桑桑,又望向脚下的雁鸣山峰,说道:在这里结束。

桑桑从他手中接过大黑伞,说道:不能让他上山。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尽量争取,如果在湖里依然没有办法杀死他,不让他上山,那么我下山。

桑桑说道:你下山了我怎么办?宁缺说道:你在山上看着我。

桑桑说道:我可以帮你。

你一定可以帮我,但那是在我下山之前,而且我相信,那天肯定会有很多人来看,比如二师兄,所以你是安全的。

宁缺说完这句话,抬步向山下走去。

盛夏的暴雨,来的粗暴突兀,去的也是干净利落,没有丝毫依依不舍,当宁缺和桑桑走到山脚湖畔时,雨便停了。

雨歇,回舟。

宁缺单手拎起小船,倾掉船舱中积着的雨水。

小船重新漫游在复得平静的雁鸣湖上。

一场暴雨过后,湖面的空气变的极为干净清新,盛夏的暑气被一扫而空,湖风中弥漫着青枝折断后的微甜味道。

小船驶入莲田一角。

此处莲枝断裂,荷花尽碎,湖水浑浊不堪,看着十分凄惨。

天穹上的雷电,威力再大也不可能造成如此的画面。

在湖水上无力残破飘浮的荷叶上,隐约可以看到些铁渣的痕迹。

宁缺看着湖间残破荷枝,笑着说道:留得残荷……听雷声。

…………土阳城地处大唐东北边陲,依岷山,近荒原,纵使是盛夏也极为凉爽,入夏后雨水渐沛,却极少能够听到雷声。

雨水渐多,不代表这里能够像南方一样,奢侈地挖湖种荷,土阳城里只有将军府有荷塘,只有很少的人能够见过残荷,自然这座边城里不会有太多人会像诗人文士般对着残荷大发感慨。

然而当土阳城里的人们,看见城外草甸间那支大唐骑兵残军时,他们不得不震惊感慨,甚至是震惊到无语。

很多年来,大唐军队基本上就没有吃过什么亏,夏侯大将军统帅的东北边军,更是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为什么城外那支骑兵却是残军?其实这只是一个并不美妙的误会。

土阳城外草甸上的大唐骑兵,并没有在荒原上打败仗,只不过千里跋涉,盔甲染灰,马倦人乏,最关键的是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麻木的神情,队伍里弥漫着衰败的气氛,所以才会被误认为是残军。

能大唐军人们麻木的原因,是不远处山林间那个荒人男子。

那名男子身上的皮袍早已破碎不堪,血水混着灰尘,涂抹在不知从哪里偷的衣裳上,看上去异常疲惫,甚至随时可能倒下。

就是这样一个身受重伤的男人,跟着大唐骑兵,从荒原深处,一直来到了土阳城外,始终都没有倒下。

大唐骑兵们看着远处那个男人,神情很麻木,眼中甚至有些敬畏的情绪。

过去这些日子,那个男人始终跟着大唐骑兵,时刻准备着冲营刺杀夏侯大将军,他尝试了十七次,失败了十七次,却一直坚持。

大唐骑兵不是不想杀死那个男人,只不过那个男人用他的强大和毅力,证明了他很难被杀死,尤其是在唐国军人不想付出玉石俱焚的代价时。

狙杀与反狙杀,暴袭与包围,在这漫长的旅程中,不断地发生,然后沉默地结束,那个男人无法杀死夏侯大将军。

夏侯和他麾下的无敌骑兵,也无法杀死那个男人。

次数太多,所有的大唐骑兵,哪怕是那些最骄傲的将军,面对着那个已如乞丐般的强大男人,都有些麻木了。

马蹄声起,警戒骑兵分开一条道路。

夏侯驰马而至,看着远处草甸上的唐,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在过去这段日子里,大唐骑兵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诱杀这名魔宗强者,有几次险些成功,却最终还是被对方逃了出去,而唐也有几次机会成功地靠近了夏侯,逼夏侯与他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夏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无数骑兵作为护卫,所以在这连绵的战斗中,终究还是唐要落在绝对的下风。

如今的唐已经受了重伤,根本没有魔宗强者的风范,更像是一个可怜的乞丐,然而唐没有死,唐还是坚持要杀他。

夏侯也受了不轻的伤,他身上那件书院打造的盔甲,在唐手中那把妖异的血色巨刀侵伐之下,终于在前日正式毁坏。

我的身后便是土阳城。

夏侯看着远处草甸上的唐,漠然说道:你没有机会了。

唐说道:我说过你已经老了。

夏侯说道:我也说过,年老体衰这种话,对你我都没有意义。

唐说道:问题在于,你的心老了,从你决定告老的那一刻开始,你就真的老了,老就是弱,如果土阳城再远百里,你一定会死在我的手中。

夏侯沉默,发现对方说的话是对的。

但我拥有土阳城,我拥有无数效忠于我的铁骑。

夏侯说道:而你只有一个人。

唐说道:如果当年你能够懂得战斗终究是一个人的事情,或者你不会犯下这么多错误,不会像现在这般苍老。

盛夏,草长,鹰飞。

唐身上有无数道伤口,鲜血还在淌落,落在草上,便开始燃烧。

夏侯以拳堵唇,开始咳嗽,有血从指间溢出,如岩壁上一只受伤的鹰。

鹰一般都叫老鹰。

只是鹰可以老,人却不能老。

…………(还有。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四十六章 熬鹰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四十六章熬鹰第二百四十六章熬鹰千年以前,荒人是大陆北方大草原的主人,所以直到今天,这片大草原依然被叫做荒原,草原上有雄鹰,所以荒人擅养鹰,哪怕被唐国战胜,被迫北迁至极北寒域,荒人依然没有放弃养鹰。

圣堂.夏侯是荒人,唐也是荒人,所以他们对养鹰都不陌生。

看着远处山林畔草甸上衣着破烂肮脏如乞丐的唐,夏侯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熬鹰的经历,想起那只年岁并不大,稚嫩的小鹰在铁架上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肯低下倔强高昂头颅的画面。

从荒原深处南归,一路千里相杀,他始终都很自信,认为自己是在像熬鹰一般煎熬唐,利用对方的愤怒与仇恨,让对方闭不上眼睛,把所有的精神都消耗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战斗之中。

夏侯本来以为自己快要成功了,他亲眼看着唐体内的真气渐枯,精神渐疲,坚若金石的身躯变得普通,可以受伤,开始流血,他以为唐的鲜血会在漫长的旅途中流干,最后后像当年那只幼鹰般倒下。

然而他没有想到,唐没有倒下,反而是自己感到了前所未的疲惫、虚弱,甚至是身躯最深处的一抹倦意。

难道说,自己才是被熬的那只鹰?夏侯不停地咳嗽,血水不停从堵在唇边的拳边溢出,但他脸上的神情依然冷漠平静,深陷的眼眸幽冷如寒冰。

老并不可怕。

无论在草原还是在热海畔的岩壁上,只有老鹰才是真正的鹰。

他放下拳头,取出手巾擦拭掉唇角的血渍,面无表情看着远处的唐说道:你的毅力让我有些吃惊,但终究只是吃惊而已,你毕竟不是你的那位老师,在逾过那道门槛之前,你永远无法威胁到我。

唐低头看着脚下那些被自己血水点燃的长草。

连续的战斗让他身受重伤,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唐军骑兵,在强悍的军事纪律和战术组织下,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随着体内真气渐渐枯竭,看似坚不可摧的身躯,也终于在那些刀箭之下流血。

魔宗已然凋蔽,他这个魔宗天下行走更像是个孤家寡人,不说与西陵神殿无数道士相比,就连与叛徒夏侯相比,也显得那般势单力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世间的魔宗,就是他。

他就是魔宗。

他是魔宗最后的精神和骄傲,所以他不能倒下。

所以哪怕身受重伤,看不到任何希望,他依然沉默地与和夏侯以及数千名大唐骑兵战斗到了此时此刻,战斗到了土阳城下。

唐抬起头来,看着无数骑兵拱卫中的夏侯,说道:看看你似乎强大实际上却像朽木般的身躯,问问你看似强大实际上像泥块般的心,如果我真的威胁不到你,你又怎么会这时候转过身来与我说这些话?夏侯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你不可能跟着我回长安,中原是昊天神辉笼罩的人间,天都不能容你,你又能如何?作为魔宗最后也是最强大的余孽,唐可以在荒原上自在生活,可以与叶苏隔峰对峙相望,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去了中原,那么必然会面临西陵神殿强者们无休止的追杀,终究是死路一条。

我确实不能进中原。

唐看着不远处的土阳城,说道:我便连那座城都不敢进,但我已经伤到了你,我让你变得虚弱紧张,那么我知道你注定会死去。

夏侯说道:何必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不会做,没有意义的话我也不会说。

世间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想要杀死你,当你离开军营回到长安城后,或者当你归老之后,那些蒸屉里的冤魂,枉死路上的小鬼,都会来到你的背后,索要你的性命。

那些冤魂会感激我追杀了你一路,我也会感激那些冤魂把你追杀到死。

唐最后向着夏侯点头致意,说道:祝你归老愉快,死的精彩。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草甸,消失在山林之中。

夏侯沉默看着人迹已无的草甸,看着被夏风轻轻拂动的山林,没有再说什么,轻提马缰,向土阳城里驶去。

荒原上吹来的风拂动山林,拂动深草,拂动土阳城头的军旗,拂动着他头盔边缘露出的发,那些花白的头发。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然而他的头已然白了。

(《》.)…………雁鸣湖畔新葺的宅院,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公主殿下李渔和她的继子,还有司徒依兰。

对司徒依兰的到来,宁缺非常欢迎,他对身世可怜的小蛮王子,也没有什么意见,但对于大唐公主殿下的到访,不免觉得有些麻烦。

他与李渔之间的关系不错,但他很清楚她一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果不其然,当安静的书房里只剩下他和李渔时,麻烦便来了。

书房雕花窗外,是数株古树,林荫遮蔽着夏日,清风怡人,便是树林里那些蝉鸣,也并不令人觉得厌烦。

李渔端着碗凉茶,看着窗外隐隐可见的湖景,微笑说道:蝉噪林愈静,这片宅院果然不错,难怪你这种吝啬鬼也肯花这么多银子。

宁缺叹了口气,心想果然便是要从这里开始说话?他走到李渔身侧,说道:多谢殿下送来的这些大树。

雁鸣湖畔宅院里的古树,全部来自李渔的皇室封地,这些树木的价值不菲,光是运送出山再入长安城的费用便是个极可怕的数字,最关键的是,有好些珍稀古树,即便是有钱都无法买到。

宁缺现在确实是个极有身份地位的人,但李渔乃是堂堂大唐公主殿下,哪里需要小意讨好他,这等重礼自然是要求回报的。

终究是些山野之物,也不值多少钱。

李渔走到书房陈列架旁,看着架上那些摆设古董,神情微微变化,轻笑说道:这方笔洗小时候我便向父皇讨过,他却说送给了她,所以不好要回来,没有想到如今却能在你的书房里看见。

宁缺看着那方石制若墨玉的笔洗,说道:你若喜欢,便拿去。

李渔微嘲说道:她给你的东西,我凭什么要。

长安城里敢直呼皇后娘娘为她的,便只有李渔姐弟二人。

当然,这也只可能是私下里的称谓。

很明显,李渔并不在意让宁缺看到自己对皇后的真实态度。

宁缺没有接话。

李渔看着他微笑说道:听说你最近时常进宫,想必与她很熟了?宁缺说道:确实比以往熟了不少。

李渔问道:你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宁缺很直接回答道:我不知道。

李渔静思片刻后,自嘲一笑说道:我与她做对了这么些年,却一直都还看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何况是你。

宁缺摇头说道:何必想那么多。

李渔饮了口杯中的凉茶,秀眉微蹙,然而展颜一笑,说道:很好喝,这是桑桑做的桑椹茶?听她说过好几次,却还是第一次喝到。

听着殿下说起家长里短事,宁缺顿时觉得放松了不少,准备好生讲解一下桑椹茶的做法,并且重点说明这是自己的发明。

然而他没有料到,李渔的下一句话来的极快。

气氛急转而下,或者上。

我的想法很简单,你知道。

李渔平静而坚持地看着宁缺的眼睛。

宁缺没有躲避她的目光,说道:我也告诉过你我的想法。

李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和帝国军方之间有些问题。

宁缺说道:我承认,但问题总是能解决的,而且我不需要在乎他们。

我不认为在你杀死黄兴和于水主后,和夏侯还能言谈甚欢,还能让军方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认为你善良无害。

李渔说道:这些问题是无法解决的,或许你真的不需要在乎他们,但如果你想要继续做些什么,就不得不在乎。

宁缺说道:殿下说的这些事情,我自然不会承认,至于我和夏侯将军之间的这点小磨擦,相信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所有人都知道夏侯是皇后娘娘的人。

李渔说道:皇后娘娘如今不停笼络你,自然也是不想夏侯与书院之间的争执继续扩大,但你甘心吗?宁缺心想我还知道皇后娘娘是夏侯的亲妹妹。

大师兄早已经做过交待,他当然不会当着李渔的面挑明这个大秘密。

李渔说道:如果你和夏侯之间的仇怨只是荒原上的那些冲突,既然大先生已经定了基调,我希望你还是甘心为好。

宁缺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为什么她会选择和皇后一个立场。

李渔低声说道:军中只有一些年轻的将领愿意效忠于我,华山岳领的是河北郡厢兵,军功积攒太过艰难,以他如今的资历根本没有办法去东北边军接替夏侯的位置,不过夏侯既然肯卸甲归老,对于我来说总是件好事,所以我不希望有别的事情干扰到这个过程。

这个解释很赤裸,所以很诚恳,便是宁缺也不由微微一怔。

片刻后他叹息说道:这种事情真没劲。

李渔微嘲说道:不愧是夫子的学生,居然连大唐帝国的皇位都觉得没劲。

宁缺说道:我以前就对你说过,不要太过看重我这个书院入世之人的态度,我上面有老师,有师兄师姐,宫里有皇帝陛下,观里有国师,寺里有黄杨,军里有许世那些老将军,那把龙椅是传给你弟弟,还是传给皇后娘娘生的那位皇子,终究是这些人的意见。

李渔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但你想过没有,无论是父皇还是夫子,还是军中的那些老将军,他们总有离开的那一天?书院为什么一定要你入世?父皇为什么对你如此器重?许世为什么对你如此警惕?其实都是基于相同的一个原因。

没有人能够抵抗昊天的命轮,时间的流逝,大唐终究将失去他们,有些人担心你变成没有猎人压制的恶鹰,祸害他们逝去之后的世界。

而夫子和父皇则是沉默不语,护着你煎熬你打磨你,想让你从一只雏鹰变成一只雄鹰,守护没有他们的那个大唐。

…………(挣扎了又挣扎,想了又想……还有一章。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四十七章 织柳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四十七章织柳离开渭城,来到长安,进入书院,拼命登楼,终于进了后山,却还来不及学些什么事情,宁缺便要带着前院的学生们远赴燕北边塞,如今想来,这必然是皇帝陛下和书院商议后的结果。

(《》)来到荒原,却又接着天枢处的消息,荒原深处魔宗山门开启,天书现世,宁缺只好北上,经历了那么多的考验甚至可以说是折磨,最终继承了小师叔的衣钵,怎么看都是夫子的意志体现。

皇帝陛下和颜瑟大师,还毫不犹豫把长安城这座大阵交到了他的手中,这些事情,都证明了朝廷和书院对自己的信任和期待。

宁缺很清楚,所以听着李渔说出的这番话,他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从来没有去仔细思考过,因为淡漠无情如他,依然觉得那些逝去是悲伤的事。

我不认为那是短时间内会发生的事。

宁缺说道。

李渔声音微涩说道:或许我说的这些并不好听,偶尔思及将来,我也会茫然紧张难过。

但人们会老便会离开,父皇正值壮年,但实际上身体远没有看上去的好,我远嫁金帐之前曾经向太医院打听过,父皇当年曾经受过一场重伤,伤势延绵至今,药石根本无能为力,所以才会经常咳嗽。

宁缺想着在御书房里与陛下相处时的场景,想起那些快意莫名的白痴骂声,还有那些偶尔响起的咳声,沉默不语。

许世虽说是武道巅峰强者,但他已经很老了,而且全世界都知道他肺部有老疾,就算再如何调养,也无法治愈。

夫子是我大唐最沉稳强大的一座大山,似乎将永远青翠下去,可他老人家已经活了一百多岁,难道他能够永远活下去?李渔看着宁缺平静说道:生老病死,大河滔滔,势不可逆,夫子和父皇在思考将来的事情,你我有什么资格不去思考?宁缺接过她手中那杯残冷的桑椹茶,走回书桌畔搁下,双手扶着桌沿,沉默思考片刻后,说道:至少还有很多年。

(《》.)李渔眉头微蹙。

宁缺说道:夫子和陛下至少还能活个十几二十年,到那时候我会比现在强大很多,或者大师兄或者二师兄能够坐上夫子离开后的位置,我想那时候的大唐会像现在一样强大,所以我不认为现在需要思考什么。

李渔说道:以前我便对你说过,我对你的请求很简单,当大唐皇位的继承真的需要书院出面的时候,请你站在我的身旁。

宁缺没有转身,抬头望着窗外的幽幽古树,看着树林远处的雁鸣湖,想着这片湖在凛冬时节的模样,想着夏侯,想着夏侯与皇后之间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说道:如果真有那天,我不会站在皇后那边。

李渔有些满意他这个答案,却依然遗憾于他不肯直接表明态度,看着他的背影,清丽的眉眼间浮现淡淡惘然神情,轻声叹息说道:如果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当初我就不应该放过你。

宁缺转过身来,说道:那时候的你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我不是一个愿意被人抓住的人,所以不用遗憾。

李渔缓缓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一些东西。

不抓你,可以留下来陪着你,我一直在想,当时如果我在篝火堆旁没有站起来,我们会不会留在一个世界里?宁缺回忆起北山道口的篝火堆,火堆旁的婢女和童话故事,还有那些谈话,唇角微翘,说道:关键是你当时给我开的价钱太低。

听到他这句话,李渔清晰地察觉他对当年的些许感慨和闪避,有些遗憾,又有些悄悄的喜悦,微笑说道:如果早知道你家小侍女都会成为西陵神殿的光明大神官,我肯定会开出最高的价钱。

宁缺笑着问道:最高能有多高?在世间女子们的眼中,宁缺的容貌算是清新,却谈不上英俊,笑起来却是极为可爱,尤其是几粒雀斑和那个小酒窝。

(《》.)红袖招里的姑娘们,当初便是被少年郎的酒窝雀斑和清新气息所迷倒。

此时他展颜一笑的模样,映进李渔的眼眸深处,她下意识里抬起手,摸了摸他脸上的小酒窝,说道:你这雀斑越来越淡了。

宁缺感觉着脸上的滑腻指尖,微微失神,说道:桑桑涂陈锦记的脂粉时经常用多,所以便会匀些给我,大概是这个缘故?李渔忽然醒过神来,赶紧收回手去。

我吃亏了。

宁缺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

李渔双颊红晕微现,明亮的眼眸里却看不到什么羞涩的意味,微微仰着头打趣说道:如果不怕桑桑吃醋,让你摸回来又算什么。

宁缺咳了两声,极为艰难地压抑住伸手去摸她光滑微尖下巴的冲动,把双手背在身后,问道:说起来桑桑人呢?肯定是在给小蛮讲故事。

李渔眼波流转,说道:不逗你玩了,我去寻她。

…………宁缺和司徒依兰沿着雁鸣湖散步,在微凉湖风中随意说着话,只是要注意时不时伸手拂开扑面而来的恼人柳枝。

司徒依兰没能参加荒原上那场春季战争,所以情绪有些失落,而这份失落落在宁缺眼里,却觉得有些荒唐。

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打仗有什么意思?天天在书院里看书,在府里学女红,你不觉得无聊?我是男人,又不是姑娘家,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会觉得无聊。

在碧水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二人行走在青石道上,就像去年在边塞那片碧蓝海畔白石滩上一般,平静而没有丝毫杂质的气氛,围绕着这对年轻的男女。

离她远些。

宁缺忽然开口说道。

司徒依兰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公主殿下,不解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什么?湖堤上不断有柳枝垂下,拂下脸颊,宁缺有些烦,伸手摘下一枝,说道:当年你年纪小,可以跟着她驰马长街,骄傲得意,但如果你真要立志成为大唐的女将军,就要明白,那和娘子军是两回事。

司徒依兰静静思考很长时间后,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我要做的是大唐的女将军,而不是哪个人的女将军。

宁缺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赞赏地点了点头,把手中用柳枝编成的那个蚂蚱递了过去,说道:奖励你的。

司徒依兰接过可爱的柳枝蚂蚱,很是高兴,问道:你动作可真够快的。

宁缺又摘下一根柳枝,说道:当年桑桑还小,经常饿的哭,我就会找些树叶编些小玩意哄她高兴,做的多了自然快。

司徒依兰看着他脸上神情,打趣说道:对着湖照照,你就能发现自己这时候的得意劲儿该有多可恶。

宁缺得意说道:本来就擅长,凭什么不得意?司徒依兰眨了眨眼睛,问道:是因为手巧得意,还是哄了桑桑得意?宁缺说道:都得意,不过后者更得意。

司徒依兰轻轻咳了两声,笑着问道:那些日子,长安城里一直在传你和书痴的事情,好些人包括无彩都曾经看到你与那位书痴姑娘把臂同游,怎么没过几天,你却和自家的小侍女好上了?桑桑忽然变成了大学士府的小姐,本来就很令人吃惊,这番变化就更令人吃惊了。

宁缺愣了愣,问道:不行吗?司徒依兰把柳枝蚂蚱举到眼前,那模样调皮无比,说道:哪里有什么不行的?,只不过很多人都说你玩弄了书痴的感情,对你很是不耻。

宁缺挥舞着手臂,老羞成怒说道:哪里玩弄了?哪里玩弄了!我已经成现在这样了,你们还想我怎样?再说我什么时候和她把臂同游过?他把手臂伸到湖风里,愤愤不平抗议道:同游倒是同游过,但臂在哪里把的?我连她手都没有摸一下!…………雁鸣湖畔新宅落成,在桑桑的强烈要求下,宁缺没有请管事仆人丫环,也没有浪费银钱办什么开伙仪式。

但既然李渔带着依兰来了趟,宁缺心想似乎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下,于是便回书院后山,邀请师兄师姐们来做客。

果然不出他的意料,书院后山的师兄师姐们对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兴趣,他稍感放松之余,不免又觉得有些没颜面。

未曾想到,第二天陈皮皮却带着唐小棠来了。

宁缺划着桨,摇着船儿,看着躺在船首唉声叹气不停催促的那个死胖子,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平日里游湖都是桑桑划船,本大爷享受,结果你来之后,便得是我服侍你,这是什么道理?想是这般想的,这话却是说不出口,因为书院最讲究……准确来说是二师兄最讲究兄友弟恭,陈皮皮既然是师兄,那么理所当然可以指派宁缺做事,宁缺即便对此再有意见,也没胆子去找二师兄说道理。

我说你能不能快一些!你今天没吃饭啊?陈皮皮看着前方快要隐入莲田的小船,看着船上唐小棠的身影,便急的快要跳脚,对着宁缺一通怒斥。

宁缺把桨扔下,大怒说道:中午的饭都被你一人吃了,我到哪里吃去!…………(明天见。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四十八章 雨中院门外来了位浑身湿漉的少女道士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四十八章雨中院门外来了位浑身湿漉的少女道士四人两舟,泛于湖上,怎么看都是很美好的事情。

圣堂.然而遗憾的是,唐小棠和桑桑坐在一艘船上,陈皮皮便只能和宁缺拿相同的船票。

小船在莲田里时隐时现,唐小棠和桑桑举着些小东西在开心地说着什么,陈皮皮看着前方,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把小棠从三师姐的魔掌之下拯救出来,却没有办法与她亲近,实在是太过遗憾。

她们在说什么?陈皮皮问道。

宁缺说道:前几天给桑桑用柳枝编了些小玩意儿,好多年没有做,她还是很喜欢,这时候见着朋友,当然要拿出来夸耀一下。

陈皮皮微微一怔,回头望向桨旁的他,说道: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挺会讨女孩子欢心的家伙。

宁缺微嘲说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禽兽不如?说起来都这么多天了,你难道还没有搞定那个小姑娘?陈皮皮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紧张地搓着手,说道:你不要瞎说。

宁缺摇头无奈说道:单看你的大胖脸,怎么也瞧不出来你居然脸皮这般薄。

陈皮皮有些底气不足地辩驳道:那是小姑娘脸皮薄。

小船前后驶入莲田深处,前些天的雷雨闪电铁壶留下的痕迹早已消失不见,青枝圆叶蓬然遮天,清幽无比。

桑桑和唐小棠的船不知划向了何处。

宁缺放下木桨,走入蓬内,递了壶酒给陈皮皮,低声说道:你到底想清楚没有?陈皮皮接过酒壶,小心翼翼地抿了口,然后被辣地蹙起了眉尖,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这种事情怎么想的清楚?但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宁缺平静说道:虽然你始终不肯明说,我依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掌教大人的儿子还是观主的儿子,但总而言之,你是昊天道门的骄傲和将来,老师虽说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最终还是要回去的。

陈皮皮看着船外的百亩莲田,惘然说道:大概如此吧。

宁缺说道:唐小棠是魔宗的人。

(《》.)陈皮皮低声说道:那你说这事怎么办?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想。

宁缺说道: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确定要回到道门,无论西陵神殿还是知守观,都不可能允许你娶唐小棠当老婆。

陈皮皮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选了桑桑,没有选书痴?这和你现在面临的情况是两种痛苦。

宁缺毫不客气说道:无论我怎么选,顶多就是被人嘲笑不屑轻蔑,或者会伤着姑娘家,但你如果选的不对,或者做选择时的决心不够强大,你将面对的绝然不止是这些,而唐小棠会更惨。

陈皮皮眉尖再次蹙了起来,惯常散漫憨喜的圆脸上,罕见地流露出凝重的神情,凝重最后又尽数转为无尽忧愁。

要下雨了。

他皱着眉头,像喝毒药般把壶中的烈酒一饮而尽,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我带着她先回书院。

宁缺探头出船蓬,只见莲田之上是湛湛青空,万里无云,哪里有要下雨的模样。

陈皮皮轻抚胸口,幽幽说道:这里在下雨……都怪你,难得出来玩一趟,偏要提起这些让人心里发霉的事情。

…………万里晴空无雨,一向乐天知命的胖青年陈皮皮的心里却落下了一场寒冷的雨,渐要将心中每个角度都渥出霉点来。

宁缺很同情自己这位师兄,送他与唐小棠离开后,坐在书房窗畔,想着他在船间那句形容,也不禁觉得好生悲伤。

便在这时,有风自雁鸣湖南岸袭来,吹得湖中莲叶簌簌乱响,又乱了湖堤长柳,绕着古树粗干,灌入书房里。

桑桑坐在椅中,手里捧着杯凉茶,被窗外袭来的湖风吹的眯起了眼睛,说道:看样子似乎真的要下雨了。

小侍女语声落处,雨声骤起。

淅淅沥沥的雨点,从空中堕下,缓慢而坚定地梳洗着宅院树林间的暑意,没有过多长时间,庭院尽湿。

(《》)没有想到真的下雨了。

宁缺从她手中拿过那杯残茶,喝了下去,滋润了一下因为担忧朋友而显得有些干燥的咽喉。

然后他看着空空的茶杯,问道:唐小棠怎么说的?桑桑抱着瘦瘦的双腿,把下巴搁在膝头上,认真地回忆着先前在莲田深处船间的对话,说道:棠棠说她比较迷糊。

宁缺微怔,问道:就这样?桑桑说道:她说这件事情总要先问过她哥哥的意见。

宁缺想着那位穿着皮袄,像岩石般恐怖的魔宗强者,忽然觉得窗外袭来的湖风有些寒冷,对陈皮皮顿时生出更多同情。

庭院里的雨落的越来越大,暑意被迅速地冲走,地面草坪上的雨水也越积越多,汇成细细的数条小溪,向着雁鸣湖里淌去。

万川入海,自然之理。

宁缺感慨说道。

桑桑抬起头来,疑惑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想的说的是,有些事情我们只能被动的担心,却没有办法去管,只能沉默看着它发展,顶多祝福两句。

宁缺看着窗外的骤雨,说道:就像天要下雨,小娘子要嫁人。

桑桑若有所思,把腿抱的更紧了些。

庭院间一片沉默,没有语声,只有雨声。

便在这时,宅院前门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响亮的叩门声。

我让你说下雨,说下雨,这下好,果然真的就下雨了。

是不是没拿伞?这是昊天留客,你们俩晚上就在这儿睡吧,但别指望我借伞给你。

我和桑桑打小就定了死规矩,人能借,命能借,就只有两样东西不能借。

银子不能借,伞不能借!前院处的叩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明显那厮被大雨淋的不善,要借叩门声表达自己强烈不满的意味。

宁缺却懒得管,依然学着大师兄的模样,慢条斯理向那处踱去,嘴里还不停唠叨着打趣对方的话。

你要说为什么不能借伞,嘿,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就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话说你刚才就不该走……噢,我的天,怎么是你!…………推开院门,宁缺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门外,张着嘴,手还扶着沉重的院门,僵硬无比,看上去就像被雷劈了。

他这时候的感觉,确实像是被雷劈了。

宅院门外不是陈皮皮和唐小棠。

而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少女道士。

少女道士被这场大雨淋到浑身湿漉,宽大的青色道袍,湿搭搭搭在身上,凌乱湿粘的发丝搭在额头,看上去极为狼狈。

她手中拿着把拂尘,尘尾搭在左手臂弯间,也正在往下滴着水。

无论怎么看,被淋成落汤鸡都是很狼狈的画面,所以少女的眼眸里不再如当初那般冷漠骄傲,而是带着几分恚怒和羞恼。

但实际上,她没有一丝狼狈,眉眼还是那般美丽不可方物,无论雨水在微白的脸颊上如何纵横,无论她的眼神如何不善恚恼,还是那样美。

因为她是这个世界公认的最美的那三名少女之一。

推开院门,在骤雨之间,看见了一个浑身湿漉的美丽少女,她的脸颊苍白,发丝微乱,怯弱而惹人怜惜,宁缺顿时想起聊斋里的很多美丽故事,然后想起一首不停重复你那么美的歌。

宁缺相信门外的美少女道士,绝对要比聊斋里那些狐狸精法力更加强大,他也相信她比那些狐狸精都更美。

但他没有动心。

因为他不想找死。

他甚至根本不想看见她。

就算他现在修为境界已经强大了很多,他依然不想看见她。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关门。

然而就在他以前所未有速度,拼尽抱桑桑的力气,想要把两扇沉重院门关闭时,却发现院门比先前变得沉重了无数倍。

因为雨中的少女道士伸出了一只手掌,搁在了门缝里。

宁缺不敢思考,如果自己把她的手夹流血后,自己会在她的道剑下流多少血,但他依然没有停止关门的动作。

就在两扇沉重的院门快要夹住少女道士的手掌时。

那只带着雨水的细小手掌上忽然泛出一道淡淡的光芒。

有风在院门处骤起,从空中洒向庭院的骤雨顿时为之一滞。

淡然而强大的气息,从那只手掌上喷薄而出,瞬间蒸发掉掌面上的雨水和一片极小的青叶,然后震碎了所触到的一切。

院门处响起一道沉闷的巨响。

远处长安城坊市里在街檐下避雨的民众们,好奇向着声音起处的雁鸣湖望去,心想好响的一声雷,不知道打死人没有。

…………没有死人。

只是毁了两扇门。

宁缺看着院门上出现的那道大豁口,欲哭无泪。

院门迸裂溅出的木屑,洒的他满身都是,便是脸上也有很多木屑,在雨水冲刷下一时不得干净,反而显得他极为可怜。

看着那些新鲜的闻香木茬儿在雨水中渐由白色变成灰色,想着当初这两扇院门时花的银钱,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痛苦。

他抬起头来,看着雨中那个浑身湿漉的美少女道士,心痛地浑身颤抖,愤怒大声喊道:叶红鱼,你赔我门!…………(连续的两字章节名,玩到头了,今天这章节名,让我深深吐了口气,爽到了极点,今天周五要陪父母去吃酒玩耍,就一章了。

我再写点,明天周六是有更新的,因为前些天请过假,明天小补一下,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客至主不安雨中的少女道士、自然便是叶红鱼。

‘那夜用一张薄纸裁开陈八尺双眼之后,她便一袭青衣飘然下了桃山,借夜sè出西陵,一路风尘来到长安城,又遇着一场骤雨,愈发疲惫憔悴,此时听着宁缺的问话,不由微怒道:不赔你又能如何?看着她眉眼间的冷漠怒意,宁缺哪里还真敢把她如何,要知道身前这个美丽的少女道士,是他在修行世界里最忌惮恐惧的对象。

他掸掉满头满脸的木屑,愁苦说道:不赔就不赔,这么严肃做什么?叶红鱼毫不客气伸手把他从院门处拔开,然后逞直向着庭院里闯去,说道:给我找个房间,我要住下来。

宁缺看着向深深庭院里走去的少女道士,怔了半晌才终于醒过神来,赶紧追了上去,跟在她的身后苦着脸问道:你怎么来长安了?你为什么要来长安?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你要找房子住下?你打算住多长时间?在雨庇间,叶红鱼忽然停下脚步,说道:有些问题,我需要时间想一想。

宁缺问道:什么事情?你要想多长时间?叶红鱼伸手把额间正在滴水的头发拔开,说道:应该不会太短。

宁缺看着身前的美丽少女,紧张说道:您是西陵道痴,世间不知多少想拍您马屁,要想事儿满天下哪里不能想,天谕院,烂柯寺知守观估计你也知道路,为什么一定要来长安城?还一定要在我家里想?叶红鱼说道:因为满天下只有长安城是神殿无法进入的地方。

宁缺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她颤声问道:你……也叛了?叶红鱼微微蹙眉,说道:为什么要用也字?宁缺说道:去年光明大神官也在长安城里住了小半年。

叶红鱼沉默不语,没有接他的话,转身继续向雨庇尽头走去,步伐稳定平静在庇间留下一路水渍。

宁缺快步跟在她的身后恼火嚷道:就算不是叛,那你肯定也是在神殿里得罪了什么大人物,那我凭什么要为了你去得罪神殿里那些连你得罪了都不得不离家出走避祸的大人物?这句话听上去有些绕,但意思很清晰,至少像他和叶红鱼这种最讲究利益胜负的现实主义修行者很懂。

叶红鱼继续在庭院间的九曲回廊里行走看着庇外的雨中林景,平静说道:在荒原上我说过我要杀死你。

宁缺说道:我承认你有杀死我的理由,但这不代表我欠你什么。

叶红鱼说道:雪崖上你射隆庆的一箭就此抵销,你觉得如何?宁缺加快脚步走到她身旁,看着她微微发白、有些憔悴的侧脸,有些不能确定地重复道:就是说你以后不再试图杀死我?叶红鱼说道:是的,你可以庆祝。

现在我说不再试图杀死你,那么你便开始庆祝吧,这句话的前提便是,她说要杀死你,便能杀死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有很多的骄傲和自信,甚至有些自恋。

宁缺也是个自恋的人,但在道痴的身旁,他不得不把所有的自恋情思全部收起来,因为他知道她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此时听说她不再试图杀死自己,他虽然高兴,却又有些男子自尊受打击的羞辱感,忽然间眉梢微挑,试探着问道:你受了伤?叶红鱼没有瞒他,直接说道:荒原上的伤还没有好。

在魔宗山门里与莲生大师那番看似沉默,实际上凶险到了极点的战斗画面,时常会在宁缺的脑海里泛起,他很清楚道痴在那场战斗中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也知道她的伤有多重,只是没有想到竟是绵延至今。

难怪感觉你的修为境界似乎弱了不少,刚才推开院门,看着你浑身湿漉,就像是雨中的流浪小狗狗,很是可怜,我就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你可怜。

宁缺看着少女苍白的脸颊,想着在魔宗山门里并肩战斗的过往,有所感慨,片刻后却强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说道: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弱成这样了,筹码是不是有些不够,我收留你有什么好处?九曲雨廊已然走到了尽头,再往前去便是花厅与书房。

叶红鱼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宁缺,平静说道:如果你觉得我提出的条件不够,要不然我们再打一场?宁缺沉默看着她那双秋水剪成的眼眸,看了很长时间,想要从她的眼眸深处看到一丝不确定,然而却始终无所得。

如果他此时能看到道痴眼中一丝不确定,他便会毫不顾忌、毫不犹豫、毫不怜悯地出手攻击,就像当初在大明湖畔射隆庆那一箭般。

因为他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因为他很清楚,道痴是修行世界里很罕见的像自己一样冷血无情的人,如果真有机会,谁都不愿意放过谁。

很遗憾的是,宁缺在少女眼中看到了疲惫,看到了憔悴,甚至看到了失落和惘然,就是没有看到她对自己的不确定。

所以宁缺连连摇头,笑着说道:你开什么玩笑n一.‘叶红鱼看着他的眼睛,神情严肃说道: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宁缺确认叶红鱼在魔宗山门强行堕境之后,修为大受损伤,而自己在崖洞闭关悟道之后,境界已然抵达洞玄上境,单从修为境界来说,自己已经在叶红鱼之上,然而他依然不确定自己能够战胜对方。

他不知道陈八尺那个洞玄上境统领的悲惨遭遇。

他只是像岷山里那些野兽一般,感觉到了危险。

于是他继续笑着摇头,然后像一位很热情的主人般斜伸手臂,带着叶红鱼走出雨庇,来到了正厅。

桑桑站在门槛里,看着他带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道士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好奇,问道:要去烧洗澡水吗?不慌,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客人。

宁缺咳了两声让自己的神情变得平静一些指着叶红鱼说道:你别看着这位姑娘家形容狼狈,但实际上是很了不起的人,也就是我经常对你提及的那位杀人不眨眼,很强大的道痴姑娘。

叶红鱼说道:你回长安城之后还经常提起我?宁缺老实回答道:想杀你,自然会经营讨论你。

叶红鱼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

宁缺看着桑桑小脸上的神情有些警惕不安,笑着说道:她确实很可怕,但只需要我怕你不用怕,因为她算是你师姐。

然后他走到桑桑身边揽着她的肩头,对叶红鱼说道:我家桑桑。

叶红鱼觉得这个身材瘦小的shi女与想像中桑桑的形象有些搭不上,但却没有lu出意外的神情,敛神静气,轻抖拂尘见礼道:见过桑桑师妹。

此时她身上依然湿漉,雨水顺着鬓角和拂尘在滴,湿透的道袍紧贴在凸凹有致的身躯上,从由而外透着股妩媚you人的味道。

但她的神情却是那般宁静从容,道像庄严。

桑桑有些慌乱,半蹲微福还礼。

然后她站起身来,看着叶红鱼的美丽容颜与湿衣下的you人曲线,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满是羡慕与向往。

宁缺此时比先前冷静了很多,也终于注意到道痴的青sè道袍紧贴着身子,眼神不由变得明亮了很多,满是羡蕊叶红鱼看着他们面无表情问道:好看吗?主仆二人连连点头,称赞道:真的很好看。

听着这回答,看着这二人理所当然的神情,叶红鱼再也无法保持冰川天女般的冷漠神情,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先去洗个澡,然后让你们看个够。

夜sè之中,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宁缺睁着眼睛,看着chuáng上雕花的顶栏,根本没有入睡的意思,说道:如果她真要在这里住下去,会很麻烦。

桑桑睡在chuáng的那头,听着这话掀开薄中,靠着chuáng头,很认真地说道:是啊,看样子还真需要请丫环了。

宁缺自然不会允许桑桑去服shi别人,说道:丫环是定然要请的,不过这算不得什么麻烦,我说的麻烦比较麻烦。

桑桑好奇问道:那是什么麻烦?宁缺想着荒原深处雪崖下方林间飘掠而过的那道肃杀红衣袂影,想着大明湖上的万道神辉,魔宗山门里的血肉模糊,纵是在这威夏的雨夜里,也感到了强烈的寒意,身体顿时变得越来越冷。

他这辈子遇见过很多危险,从渭城回长安,进入修行者的世界后,也遇到过很多危险,但真正让他感觉到死亡yin影的,只有道痴叶红鱼一人。

在修行世界里,他看见过很多境界高深的强者,叶红鱼绝对不是其中最强的,但给他的感觉却是最危险的。

因为叶红鱼是一个道心坚毅、像他一样冷酷无情、并且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战斗、懂得生死的强者。

西陵神殿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让叶红鱼连夜逃亡,甚至顾不得西陵与大唐之间的敌对,毅然投奔长安城?能够让道痴如此狼狈的大人物,神殿里也没有几位。

是裁决大神官,还是那位掌教大人?宁缺很明白,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那真的会是件大麻烦。

桑桑担心说道:那这个麻烦怎么解决?叶红鱼解决不了的麻烦,我自然也没有能力解决,不过幸运的是,我认识很多有能力解决西陵神殿麻烦的人。

宁缺说道:我明天就把这麻烦交上去。

一夜无话,二人却都没有睡好。

尤其是宁缺,想着叶红鱼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就睡在数十丈之外的客房里,便觉得紧张不安,到了凌晨的时候,才mimi糊糊的睡着。

醒来时,夏雨早歇,天光已经大亮,他草草梳洗一番,带着桑桑悄悄离开雁鸣糊,坐着马车去了书院。

(今天还有,时间不定。

!。

《》.提供最快最新的小说..第二百五十章 粉笔,粉冰,粉遗憾自从成为书院二层楼带生之后,宁缺便很少去前院,因为再与那些当年的同窗相处,着实彼此都有些尴尬,但今天因为急着要去汇报情况,解决麻烦,又想着天时已晚,前院学生都在舍里上课,所以他没有走偏远处的侧门,而是带着桑桑行上草甸,穿过石牌,从正门走了进去。

奇书屋 无弹窗气s胡wu雨停天青,阳光清漫,有读书声从书舍里传出,有辩论声从另一间书舍里传出,书院前院笼罩在安宁的学习气氛之中。

便在这时,丙舍里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最基础最原始的便是最关键的,如果你们连直线都无法理解,那么怎么理解更艰深的立体构图?直线是什么?直线就是一条笔直的无限线条,我画给你们看……过了一会儿,穿着蓝布大褂的书院女教授,举着一根粉笔头,从再舍门口走了出来,神情严肃,似乎正在空中画着一根直线。

直线是没有尽头的,女教授手中的粉笔也在不停地画,她的脚步缓慢而平静执着,不一会儿便离了丙舍,向着书院后方的教习休息室走去。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顿时傻了眼,拍了拍桑桑的肩头,带着她跟在那位女教授身后向休息室走去,竟是忘了自己来书院的正事。

当年礼科副教授曹知风为了去长炎城看隆庆皇子,当时用的借口是天地元气有变化,不宜上课,当时宁缺就觉得书院的教习们实在是荒唐到了极点,今天这位拿着粉笔头不停前行的女教授,更是令他瞠止结舌。

这样偷懒也行?走到清幽的书坊外,女教授忽然停下脚步,放下一直伸在空中的手把粉笔头很细心地用纸包好,然后塞进袖子里。

她看着宁缺说道:来了?宁缺赶紧行礼,说道:见过教授。

女教授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蓝布大褂,似乎很随意地说道:亦青眼睛已经瞎了,就放回去吧。

宁缺知道女教授与南晋剑阁之间有些关系,听着这话,微微一怔。

朝小树既然活着,柳亦青双眼已盲,便已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书院再如何嚣张,也没有道理继续囚禁此人,如果真地要把柳白的亲弟弟软禁到老,还真当那位剑圣大人没脾气咩?女教授看着他问道:有问题?没问题。

宁缺恭敬说道:我稍后便进后山请示老师。

女教授说道:夫子要我问你的意见,所以你有没有问题?宁缺愣了愣,说道:我……没问题。

女教授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像花儿一样,说道:妥?宁缺认真说道:妥妥的。

随石径而上过云门阵,进入到书院后山,绕镜湖眺瀑布,走到四面透风的草庐外,宁缺躬身说道:叶红鱼来了长安。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以及山谷里向草庐里吹去的风。

庐内有人,只是没有人愿意理他。

夫子坐在庐内,任四面来风而身形不动,须发微飘,神情陶醉,仿似神仙中人,身前搁着的却不是古琴而是狼籍的餐桌。

大师兄和二师兄规规矩矩坐在夫子身旁。

道痴离开西陵神殿来到长安城的消息,根本无法让草庐内的三个人有丝毫吃惊的神情,更何况是震惊。

宁缺苦恼想着,看这作派倒确实能够解决麻烦只是你们觉得这只是件小事,对我来说却是很头痛的大事。

他咳了两声,再次大声说道:咳咳……她现在就住在我家里。

二师兄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悦说道:没看见老师正在做要紧事情?宁缺心想对着满桌残羹剩菜能有忖么要紧事情,不外乎就是夫子又要吹嘘一下自己的厨艺你和大师兄要在旁边拍马屁而已。

夫子对着庐外挥了挥手,说道:草莓冰沙刚好将融未融,最是好吃的时候,你运气不错,也进来吃一碗吧。

宁缺哪有心情吃什么草莓冰沙,无奈带着桑桑进了草庐。

二师兄看了他一眼。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走到案旁,把案上的残羹剩菜移到旁边,然后半跪着,开始把大瓷钵里的草莓冰沙分盘。

第一盘当然是献给伟大的老师,第二盘当然是献给伟大的大师兄,第三盘当然是献给伟大的二师兄,大瓷钵里的冰沙便没剩下多少,宁缺威进盘中,正准备自己端到一旁去吃,不料却听到夫子说道:给那丫头吃。

宁缺怔了怔,苦着脸把盘中的冰砂递给身旁的桑桑。

桑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拿起竹制的调羹,挖了一勺冰砂送进唇里,细细品尝片刻,微黑的小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宁缺好奇问道:真的这么好吃?桑桑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调羹,认真地点了点头。

宁缺压低声音说道:喂我口。

桑桑看了眼夫子,低着头说道:这是给我的。

宁缺大感恼怒,冷笑说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看着桑桑吃的开心,夫子很高兴,摆手说道:好吃也得少吃点,丫头你身子里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消解,这些凉物吃多了不好。

桑桑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把冰砂里的草莓碎块挑出来吃了。

夫子这时候似乎才想起来宁缺的存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宁缺恭敬说道:道痴来了长安城,现在正在我家里,不知道西陵神殿发生了什么事情,竟逼得她离了桃山。

二师兄神情漠然说道:光明神座都能离开西陵,叶红鱼这小姑娘被逼着离开西陵,也谈不上难以想像。

宁缺说道:但西陵肯定会知道她来了长安,到时候要人怎么办?二师兄微微蹙眉不悦说道:西陵曾经要过你家桑桑,你给了没有?宁缺说道:那可不一样,叶红鱼又不是我家的人。

便在这时,大师兄温和微笑说道:既然道痴……也来了长如……或者……干脆让她像小棠一样,拜入……门下?夫子呵呵笑道:那个小姑娘听说不错,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跟着我学些东西。

宁缺怔住了,完全没有想到老师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出这样一个想法。

他想着陈皮皮的故事,想着当初隆庆皇子按照约定前来赴二层楼考试,不由暗自揣测莫非老师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要把昊天道门所有的天才弟子全部变成自己的学生?这是个什么爱好?宁缺当然不希望叶红鱼进书院,不过既然是老师的意思,他这个做学生的根本没有资格提出任何意见。

忽然间他想到先前夫子说到桑桑身体里的寒气,骤然一凛,才想起来自己这些年一直治不好桑桑的旧疾,竟是忘了书院后山里有这样一位神仙。

老师桑桑身体里的旧疾能治好吗?夫子看着正在专心致志挑草莓吃的桑桑,叹息说道:这丫头身上的寒气乃是先天带来,又被极寒雨水浇淋袭体而致,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世间再好的名医,也拿这病没有任何办法。

宁缺心想这两年桑桑犯病的次数已经少了很多难道不是在自我渐愈?不禁有些惊慌,说道:老师,您可不能看着不管啊!夫子说道:这事儿我没必要管。

宁缺哪里想到老师竟然薄情如己,顿时大怒,说道:您要是不管,我说……我说……我就退学!威怒之下,理智长存对于令全世界都高山仰止的老师宁缺想来想去,除了退学,自己找不到任何办法逼迫对方。

夫子听着这话更是大怒,痛骂道:愚蠢的家伙以后不要说是我的学生!昊天神辉乃是世间至明至暖的事物,这丫头既然随卫光明学了神术,哪里还用担心体内的寒气?哪里还需要我出手!宁缺心情骤然放松,又有些羞恼说道:那您直说不就结了?还非得说这么多废话来调戏我,调戏人会死人的!夫子气的胡须乱飘说道:居然还敢反驳!我活了几十个你的岁数,就算不论辈份,尊老这种事情难道也不场……二师兄是严肃守礼之人,看着这对师徒毫不讲究的用言语互殴,表情早就变得极为难看,只不过明显可以看出,老师很享受这种争吵,所以他只好紧紧闭着嘴,然后用杀人的目光冷冷盯着宁缺。

大师兄也看不下去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插话转了话题,看着宁缺说道:小师弟,听说你在长安城里买了一大片宅子。

是的。

宁缺回答道。

大师兄没有再说什么,低头食草莓,抿冰砂。

雁鸣湖畔宅院花厅里,叶红鱼拿着木梳,面无表情梳着头发,原先身上那件青衣道袍还在晾晒,她现在身上穿着件很寻常的唐女夏服,乌黑秀丽的长发倾泻在右肩,较诸以往要显得柔弱可亲很多。

宁缺看着她说道:如果你拒绝,我能理解。

叶红鱼停止了梳头的动作,看着他微嘲说道: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希望我拒绝,如果我进了书院二层楼,哪里还有你得意的可能?宁缺说道:随便你怎么想。

叶红鱼说道:能够成为夫子的学生,是每个修行者最大的梦想,是最大的诱惑,对于我,也不例外。

宁缺感觉很遗憾,在心里叹了口气。

叶红鱼静静看着手中的木梳,说道:但是很遗憾,我只能拒绝。

宁缺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我也很遗憾……能知道为什么吗?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五十一章 总有群星坠落的那时. 《》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五十一章 总有群星坠落的那时宁缺笑的很开心。

叶红鱼却觉得他的笑容很可恶,神情冷淡问道:你还能笑的更开心些吗?宁缺说道:如果你愿意看。

叶红鱼不再理他,说道:先前便说过,能成为夫子的学生,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然而数十年内,西陵神国与唐国必然有一战,我身为神殿中人,如果拜在夫子门下,当战事起时,我将如何自处?宁缺没有想到她说出的竟是这样一个理由,皱眉说道:隆庆当年也曾经试图入书院学习。

我不是隆庆这等废物,我很清楚自己对于神殿的重要性,更清楚在那场战争之中,我将要扮演的角色。

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我也不是陈皮皮那个白痴,根本想都不想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麻烦,便从观里逃出来,逃进了书院后山。

宁缺说道:就算如此,你大可以旁观。

叶红鱼说道:我信奉昊天,我的生命属于道门,当那场壮阔战争拉开帷幕之后,我如何能够旁观。

从少女口中不断听到战争战争战争,宁缺实在是有些无法适应,心想难道你竟是个战争狂人?他忍不住微嘲说道:生命属于道门,那你为什么还从神殿跑了?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应该引颈就戳才是。

叶红鱼说道:神殿不代表道门,神殿里的人更没有资格代表昊天的意志,至少无法全部代表,而且我离开,总有一天还是会回去的。

很实在的话。

宁缺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可是既然你将来有可能是我大唐最强大的对手,那我为什么现在要把你收留在长安城里?叶红鱼说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决定,如果以后你在战场上成为我的敌人,我饶你一次不杀。

宁缺摇头说道:听上去似乎有那么点意思,但仔细研究,发现还是相当的不靠谱,战争这种事情,不是你想来,想来便能来,我大唐与西陵之间已经和平了无数年,就算将来可能会起争端,也不见得要打仗,就算要打仗,我怎么看也不可能在我们活着的几十年里打,所以说来说去,你给我的这些报酬,都是些镜中花水中月。

叶红鱼微微蹙眉,像看着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最近数十年修行界的变化?宁缺完全无视她的目光,很诚实地回答道:我进修行界才两年时间不到,哪里在意过什么变化。

如果你看过西陵教典或是一些历史典籍,对修行界的历史有所了解,应该便能知道,修行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过往千年间,能够晋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数量极为稀少。

宁缺说道:现在也不多。

但相对当年已经多了很多。

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从书院轲先生开始,世间的修行者前仆后继,不断向着知命甚至知命以上攀登,像莲生神座那一代的人物不用提,便说如今,大先生二先生,还有陈皮皮那个家伙,西陵神殿诸多强者,七叶以及我哥哥,佛宗二寺,道门无数观,晋入知命境的人数已经不少。

我现在虽说境界受损,但进入知命境也是必然的事情。

叶红鱼像说白菜应该炒不应该用水熬一般理所当然说道。

宁缺摇了摇头。

她看着他继续说道:像你这般资质差劲,悟性愚钝的家伙,进境也是如此之快,想来终有一刻你也能知命。

你究竟想说什么?宁缺不解问道。

修行界的整体实力境界,在这数十年里一直在不断地提高,虽说最顶端云上,还是那些前代强者,但在大地之上,已经涌现出如繁星般的新一代强者。

叶红鱼说道: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昊天命轮早已安排好了它们的位置,为什么会涌现出这么多的强者?我现在说不出什么道理,我只知道繁星拥挤在一片星空里,必然会冲撞彼此侵袭,如此多的强者出现在人世间,那么总需要战争来抹去其中稍弱的那些。

听着这番话,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并没有完全接受叶红鱼看似冷静实则狂热的推论,但内心深处也隐隐觉得,修行界似乎确实要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叶红鱼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关心别人的命运,但昊天既然让我成为繁星里的一颗,那么我就一定要成为当中最明亮的那一颗。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如果将来真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那么无论是你胜还是我胜,我们再来看着陨落的满天繁星回忆吧。

…………叶红鱼拒绝进入书院的理由,在宁缺的心中留下了一道影子,那道影子不是阴影,只是隐隐约约指向着前方某些山峰奇景,并不让他觉得警惕而不安,反而让他像叶红鱼一样,对未知的将来生出了无限渴望。

只不过他必须把那道影子深深藏进心底,因为现在的他,有很多更紧迫的事情需要处理。

今日在书院后山,大师兄最后问了一句关于雁鸣湖畔新宅的事情,宁缺随意应了声,大师兄便没有继续再问。

那番对话看似很随意,宁缺却知道绝对不是如此。

从荒原到长安,大师兄虽然一直没有明言,但宁缺已经开始确定,他知道自己与夏侯之间的故事,就算不知道十几年前的那些故事,也知道最近这两年的故事。

大师兄知道他想做什么,他甚至确定大师兄已经隐约猜到自己买下雁鸣湖畔那片宅院的用意。

只不过无论是大师兄,二师兄,还是老师,书院后山的人们对他的行为都保持着沉默。

书院首重唐律,大师兄不会赞成宁缺的做法,比如城门郎黄兴和于水主被刺杀,只不过现在没有证据指向他。

宁缺知道自己做的决定,并不符合书院的理念。

让夏侯解甲归老,是大师兄代表书院与之达成的协议,割断过往的种种,抹去魔宗西陵的那些旧故事,让世间平稳地向着未来前进,是对大唐帝国最好的选择。

很遗憾的是,那永远无法成为宁缺的选择。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陈皮皮带着唐小棠再次来到雁鸣湖畔,他看着那两扇破开大洞的院门,有些迷惘然地挠了挠头,说道:这是怎么了?之所以再赴雁鸣湖,是因为经过一天一夜的苦苦思索,他自认已经想清楚了那些事情,可以勇敢而无畏地回答宁缺在莲田舟中提出的问题,他急着要在宁缺身前展露自己忠贞不二的风采,也没有太过关心院门的破损。

既然院门破了,自然不需要等着主人来开门,陈皮皮伸出肥腿一通乱踹,把本来就很破的门踹的更加破烂,踹出刚刚容人通过的空间,然后小心翼翼牵着唐小棠的走了进去,唐小棠心想自己练的是明宗神功,这些木茬子就算把你一身肥肉刺出八千个洞,也不能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哪里用得着这般小心。

想是这般想的,但小姑娘却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老老实实任由陈皮皮牵着手,向庭院里走去,雨后的空气是那般的清新,两根乌黑亮丽的长辫在清新的风中摇个不停。

走过雨廊,便遇着了桑桑,陈皮皮要与宁缺说的事情,不好意思让唐小棠听见,便让桑桑带着唐小棠去湖边捉青蛙,桑桑领着唐小棠向湖堤走去,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下意识回头望去,却只见陈皮皮已经入了正厅。

迈过门槛,陈皮皮看着餐桌旁有个穿着侍女服的少女正在喝稀饭,好奇问道:新请的婢女?宁缺抬头愕然看着他。

陈皮皮不待他回话,毫不客气地坐到桌旁,轻击桌上那只瓷碗,对旁边的布衫少女说道:给爷盛碗粥。

他看着宁缺说道:我就说嘛,湖边这么大一片宅子,你不请十个八个丫环怎么能行?那位穿着侍女服的少女,竟是真的起身去替陈皮皮盛粥,宁缺端着粥碗,脸上的神情异常精彩。

爷,您的粥。

那少女把粥碗轻轻搁到陈皮皮身前,说话很谦卑,但语气却很冷淡,或者说是冷漠冷酷。

陈皮皮听着声音微微一怔,抬起头来一看,发现一张清丽动人的面容映入眼帘,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宁缺捧着粥碗,便准备去找个角落躲起来。

昊天道门两大天才,如果要在自家宅子里大打出手,他如果不想死,那么就不要管这些昂贵的家俱会变成什么模样。

你这丫环长的还真漂亮!陈皮皮赞叹不已,然后拿起粥碗开始喝粥,口齿不清说道:花多少钱买的?宁缺张着嘴,半晌后声音微涩说道:我可买不起。

陈皮皮端详着那丫环的美貌,越看越是喜欢,越看越是觉得有些怪异,蹙眉说道: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在桌旁喝粥的少女,自然便是叶红鱼,只不过她那身青色道袍,染着千里风霜灰尘,又被骤雨淋湿,昨夜被桑桑拿去洗了,一时不得便干,所以便穿了件桑桑的侍女服,虽说显得有些小,但却显得愈发怯弱诱人。

叶红鱼看着陈皮皮平静说道:十年前,都是爷你给我盛粥,你怎么就忘了呢?噗的一声!陈皮皮把嘴里的小米粥全部喷了出去!即便是这样猝不及防的时刻,他依然强行扭转了胖胖的脖颈,确保粥不会喷到叶红鱼的身上。

由此可以想见,他对某人本能里的畏惧到了什么程度。

然后他凄厉地怪叫一声,整个人向着空中飞去,撞到粗重的横梁上,又像个皮球般撞回地面,没有丝毫停顿,挟着呼啸破风之声,冲出了正厅。

…………(停水停电一天一夜,家里所有的手机都熬到没电,洗脸刷牙别想,厕所都没法冲,真是一个悲惨的世界。

一直以为会来电,结果一直不来电,我等到花儿都碎了,马桶都满了,到了凌晨,我终于鼓起勇气,摸着黑爬下高高的楼,对门酒店满房,又去了别的酒店,终于找着现在这个房间,于是我更新,呆会儿要去给父母买早点,然后接领导来酒店,然后时刻盯着来电与否,我会很忙碌悲摧,但我还是会写的,只不过不知道能写多点儿,现在发现,只要有电,那么别的困难又算什么呢?)!#.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五十二章 都有不堪回首的童年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五十二章都有不堪回首的童年雁鸣湖畔的宅院虽然没有完全推倒重建,但也翻新了不少地方,正厅花厅和书房便是全部新修的,厅上那根粗重的横梁,被粉刷一新,按道理应该不会积太多灰尘,然而此时却纷纷扬扬落下尘雨来,实在令人难以想像,陈皮皮先前像受惊的肥兔子般弹向空中时,究竟把横梁撞的有多狠。

圣堂.宽敞的正厅里已经看不到那个胖乎乎的人影,风却依然缭绕其间,坐在桌畔的宁缺,捧着粥碗,感受着身上脸上的湿粘,恨不得把碗扔到地上。

且说陈皮皮横掠疾飞出了正厅后,双袖疾拍,嘴里不停发着怪叫,就像一只向着食物高速冲刺的肥鸟,脚不沾地,带着一路烟尘向着湖堤冲去,如果他这时候能够冷静下来,一定会发现在恐惧的压力之下,自己的修为境界似乎都有所提升,掠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

唐小棠和桑桑正在湖畔摘着柳枝玩,两个姑娘就像真正的小朋友那般,咿咿呀呀唱着小曲,显得幼稚又是可爱。

陈皮皮掠到唐小棠身旁,停下脚步,伸手捉住她的手,说道:走!唐小棠睁大眼睛看着他问道:去哪儿?陈皮皮的回答极为罕见的简洁有力:回书院。

为什么?唐小棠更是觉得不解。

陈皮皮颤声说道:这片宅子里有妖怪。

如果是刚刚浸入爱河的普通小姑娘,在这时候大概不会想着去思考伴侣说的话是否可信,有没有合理性,而会本能里扮演着怯弱,随之而去。

(《》.)但唐小棠不是普通小姑娘,立誓成为世界上最强大女人的她,听陈皮皮说宅子里有妖怪,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眼睛骤然明亮起来。

她高兴说道:有妖怪,那就要打呀,逃什么逃?陈皮皮看着唐小棠在湖风里摇晃的辫子,苦恼到了极点,他想要逃,却又偏偏要落脚,因为唐小棠都不逃,他哪里有脸逃?这时候,宁缺和叶红鱼从正厅侧门循着近路,向湖畔走来。

唐小棠看着宁缺身边那个穿着侍女服的漂亮女子,有些困惑,下意识里揉了揉眼睛,确认真是叶红鱼,不由大感惊讶,本来就已经很明亮的眼眸瞬间变得更加明亮。

比湖里那轮日头更亮。

她缓缓握紧拳头。

陈皮皮赶紧拦在她身前,说道:冷静,再冷静一些。

宁缺走到二人身前,看着陈皮皮那卑微的模样愈发恼怒,嘲讽说道:冷静?我觉得场间就师兄你最没资格说这两个字。

陈皮皮从来都是不愿在宁缺面前吃亏的主儿,更何况现在是在唐小棠面前,他更不肯落了面子,男子的虚荣或自尊成功地稍微减轻了一些恐惧感,他转过身盯着宁缺的眼睛,却也是死也不肯看他身旁的叶红鱼一眼。

我哪里不冷静了?宁缺叹息说道:确实不是不冷静,你是在怕……我就不明白你究竟在怕什么,这里是长安城,又不是西陵。

(《》.)陈皮皮有些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站姿,死死盯着宁缺,依然不肯有丝毫偏移,似乎想以此说服自己他身边的叶红鱼并不存在,只可惜微颤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真实情绪:怕……我怕……什么?谁怕了?宁缺指着自己脸上身上的小米粥,大怒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不怕你会喷饭?你不敢喷她脸上,难道就要喷我脸上?唐小棠这才注意到宁缺脸上身上满是微黄色的小米粥,看着有些恶心,然而一想又觉得好生可笑。

桑桑赶紧走上前去,从袖中取出手帕,替宁缺擦脸。

宁缺接过手帕,恼火说道:我自己来,你可别沾这家伙的口水。

桑桑转身看着陈皮皮,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陈皮皮看着自己喷到宁缺身上的稀粥,本就已经尴尬窘迫到了极点,这时候看着桑桑叹气,更是恨不得跳进身旁的雁鸣湖里。

叶红鱼看着他说道:你要跳进湖里,湖里的鱼会被你压死很多,而且跳进去再想爬上来便难了,到时候会更丢脸。

陈皮皮看着她美丽的容颜,欲哭无泪,心想都已经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怎么还能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唐小棠看着他不解问道:你不会真想跳湖吧?陈皮皮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叶红鱼有些吃惊,说道:你比小时候倒老实了不少。

陈皮皮羞恼相加,鼓起勇气反驳道:我小时候哪有不老实?叶红鱼平静说道:你小时候偷看过我洗澡。

…………全场俱静。

湖水亦静。

堤上的柳枝在风中轻轻摇晃。

风不静。

…………唐小棠抬头看着陈皮皮说道:好看吗?陈皮皮老实地点点头,说道:好看。

唐小棠说道:所以你才会看着她就跑?陈皮皮又点点头。

唐小棠想了会儿后说道:那你就上她当了,我和她打过架,知道她可是个女流氓,说不定当年是她故意骗你去看的。

陈皮皮有些茫然,挠着头似乎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真相。

叶红鱼平静说道:陈小胖,你也是这样想的?陈皮皮认真地思考了很长时间,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我们都很清楚,你当时确实是在想办法赶我走,但偷看你确实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当时也没有想别的事情,就是想羞辱一下你。

然后他赶紧补充了一句:因为你那时候在观里经常羞辱我。

唐小棠转身向湖堤那头走去。

陈皮皮急了,说道: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她也不大啊。

宁缺的目光落在叶红鱼的胸口,心想几年前那里有多大?叶红鱼感觉到他的目光,微怒。

宁缺咳了两声,看着陈皮皮感慨说道:原来你们二人间竟有这样一段过往,那我可帮不得你,虽然说师兄你那时候年纪还小,但这等丑陋行迳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桑桑仰起小脸,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小时候你去偷看那些姐姐们洗澡,都让我在女澡堂外给你望风……宁缺脸上露出尴尬神情,很自觉地走到了陈皮皮的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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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夏意浓时人疲惫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五十三章夏意浓时人疲惫唐小棠沿着湖堤向木栈走去。

(《》.)宁缺被桑桑在揭掉老底之后,虽然自觉地与陈皮皮站成了狼狈的姿态,依然难免老羞成怒,以担心的理由把她赶去陪唐小棠。

湖堤柳荫下只剩下了三个人。

陈皮皮看着逐渐远去的唐小棠,无奈喊道:不至于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吧?唐小棠没有转身,清脆明亮的声音在湖水上回荡。

我生气的不是这件事情,是你看着她就要逃跑,我都不怕她,你已经是知命境的家伙,居然还这么怕她,真的很丢脸。

自幼在与雪原巨狼和热海凶鱼战斗中长大的小姑娘,从脚上的鞋到臀后摇荡的黑辫,每个细微处都充满了乐观的战斗精神,她很难理解陈皮皮的恐惧从何而来。

陈皮皮低头想望向自己露出前襟的脚尖,却只能看见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不由一阵神伤,沉默很长时间后低声说道:从小到大,我的境界一直都比她高,但真打起架来,我永远打不过她。

宁缺同情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知道她在我这儿?陈皮皮看了一眼柳荫下的叶红鱼,恼怒说道:如果知道我怎么会过来。

宁缺不解问道:师兄没有告诉你?陈皮皮摇了摇头。

宁缺啧啧感慨说道:真是一群坏人。

叶红鱼从那棵柳树下走了过来。

陈皮皮转身向那棵柳树走去。

二人擦身而过,叶红鱼唇角微翘,问道:不叙叙旧?陈皮皮头也不回,挥手说道:以后再叙,以后再叙。

宁缺感慨说道:看来他真的是很怕你,连日后再叙这种他最喜欢的无耻的双关调戏话都不敢讲。

《》.叶红鱼懒得理会这个无耻的家伙。

她要说的话与陈皮皮无关,更没有什么江湖小儿女的情趣,目光微寒说道:书院居然会收留魔宗余孽。

宁缺早就想到修道如痴的她,看见唐小棠这个魔宗少女后会有何反应,微笑问道:你有什么意见?这句反问显得有些嚣张。

宁缺在道痴身前,没有任何嚣张的资格,但这半年时间,他知道了小师叔入魔的历史,亲身体会了老师和师兄们对于自己入魔的无视,大概明白了书院的态度,而书院绝对有嚣张的资格。

叶红鱼神情冷漠说道:既然事涉书院,我有没有意见,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你们想过没有,这件事情要传出去如何?宁缺说道:就算传出去又如何?只要书院不承认,谁能有证据?难道西陵神殿还敢派人进书院后山搜人?世间无数虔诚的昊天信徒,并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神殿一句话。

叶红鱼说道:西陵神殿或许不在夫子的眼中,但无数虔诚信徒的议论与愤怒,便是夫子也不好处理,总不能把世人全部都给杀了。

如果神殿真的让世人相信书院收留魔宗余孽,那么昨天你对我说的战争便会提前到来,而这肯定不是神殿想看到的。

宁缺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说道:老师和师兄既然让陈皮皮带着唐小棠过来,便没有想着要瞒你,他们就是要让你知道这件事情,然后想让你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便是知道,前面加个不字,不代表就真的能当作不知道。

既然你忠诚于昊天道门,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你现在装作不知道,对昊天道门对书院都是最好的选择。

叶红鱼低头看着湖堤上的青石缝和缝里那些青色的灰泥,沉默思考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你说的有道理。

然后她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宁缺说道:那她和陈胖子又是怎么回事?宁缺看着湖心舟中的那个魔宗小姑娘,看着沿着湖堤追赶呼喊,说着无聊笑话的胖子,心头忽柔,说道:这件事情请你也当不知道吧。

(《》.)叶红鱼站在他身旁,看着那幕有趣的画面,眼眸里没有流露出一丝笑意,脸色十分凝重,并且显得越来越冷。

如果你知道陈胖子的身世,那么你就应该能想到……道门一旦知道这件事情,世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雁鸣湖畔没有暴发一场新生代强者的大混战,陈皮皮和唐小棠傍晚时分便回了书院,没有与叶红鱼再见面。

用完晚膳之后,叶红鱼很有礼貌地对桑桑道谢,并且很真诚地表达了赞美,然后捧着晒干的青色道袍回了自己的客房。

看来她在西陵神殿这半年的日子过的不怎么样。

宁缺看着消失在回廊处的背影说道。

桑桑一面收碗,一面随意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宁缺看着桌上那些菜汁狼藉的碗盘说道:这么难吃的菜,她居然吃的这么高兴,还对你连声道谢。

桑桑有些不安说道:我就说还是应该让我来做,现在她以为这些菜是我做的,肯定心里想我的厨艺很糟糕。

宁缺说道:你是我的侍女,就只能服侍我一个人,凭什么去伺候那些外人?再说了,你是光明神座的继任者,在西陵神殿的身份地位可比她要高,要服侍也应该是她来服侍你。

桑桑没有说什么,给他泡了壶酽茶,自去洗碗。

宁缺坐在窗边花架旁,端着茶壶看着红云渐墨的天边,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他在思考一些问题。

书院后山的人们为什么要让叶红鱼知道唐小棠的存在?难道说真是嚣张到了极点的宣告?还是说提前通知西陵一声表示尊重?想来想去,想到手中的酽茶渐凉,宁缺依然想不明白,直到最后,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后山里的人们,无论老师还是大师兄二师兄,基本上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都没有成为大阴谋家的潜质——之所以让陈皮皮带着唐小棠来湖畔走上一遭,大概只是简单地想通过叶红鱼,告诉陈皮皮的家人吧。

…………此后数日,雁鸣湖畔一片安静,落了两场雨,暑意被腰斩了几分。

叶红鱼整日都把自己关在客房里,除了吃饭的时候,基本上看不到人影,也不知道她在那间幽暗的客房里做什么。

当她坐在桌畔捧起饭碗时,变得愈发沉默,宁缺更是注意到她的眉眼变得越来越憔悴,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不由暗自警惕。

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夫妇来做了一次客,在参观完湖畔宅院后,学士夫妇二人很是满意宁缺的手笔,发现宅子里连个婢女都没有,更是高兴,心想自家女儿极受宠爱,今后的日子应该会很幸福才是。

离开之前,曾静夫人抱着桑桑好一番感伤,把宁缺好生表扬了一番,叮嘱她多回学士府,第二天便送了十几个管事丫环过来。

看着院里那些面容普通,神情木讷的婢女,宁缺哪里猜不到学士夫人在想什么,不禁有些好笑,心想如果不是叶红鱼没有出席晚宴,让曾夫人看见如此美丽动人的少女寄居在此,想来便不是如今这情形了。

湖畔的宅院极大,即便多了十几名管事婢女,依然丝毫不嫌拥挤,甚至都感觉不到多了这么些人,桑桑又不习惯被人服侍,所以管事婢女大多都在宅院偏僻处活动,花厅书房一带依然清净。

日子缓慢的流淌着,盛夏愈盛,湖风渐燥,蝉鸣愈噪,雁鸣湖畔宅院里依然是三个人吃饭,两个人生活。

叶红鱼依然像个幽魂般,终日呆在幽静的客房里。

某日宁缺从书院回来,冲了个凉水澡,向正替自己擦拭身子的桑桑问了两句,知道叶红鱼今天竟是连晚饭都没有吃,不由神情渐异。

宁缺一向佩服甚至敬畏这个少女道痴,在他看来,整个世界毁灭的时候,大概也只有像自己和道痴这样的人才能活着,而且他不认为自己和道痴之间有任何友情之类的东西,所以丝毫不关心她的死活。

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自闭成一个白痴。

因为那样太可惜了。

…………蝉鸣阵阵,一声高过一声,雁鸣湖畔的客房邻着栈桥,隐隐可以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湖水拍岸噬柱的声响。

宁缺沿着石径走进幽静的别院,轻轻敲响房门。

房内响起一些声音,似乎是在整理。

房门打开,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依然美丽却格外苍白的脸。

满天繁星向院落里洒下银晖,少女显得愈发憔悴。

宁缺吃了一惊,问道:你病了?你才病了。

叶红鱼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找我有什么事?我正在忙。

宁缺没有理她,直接走进房中,四处打量一番,没有发现她在修行什么魔宗秘法比如饕餮大法的痕迹,然后他注意到床铺上依旧平整如新,似乎这些天根本就没有人睡过一般,不由吃了一惊。

这些天你都没有睡觉?冥想足以补充精力,睡觉多耽搁时间。

冥想是冥想,睡觉是睡觉,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明白这件事情的人,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究竟急着做什么?叶红鱼声音有些虚弱,说道:我说过,我离开西陵来长安城就是需要一些时间,时间对于现在的我很重要。

宁缺转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虽然我不在乎你的死活,我也知道西陵神殿肯定有些大人物想你去死,但你毕竟是道痴,如果让你就这么死在我家里,肯定会有大麻烦,我不想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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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我们一起修行吧(上)第二百五十四章我们一起修行吧(上)暑意正盛的夏夜里,星光如雪,也不可能平凭几分凉意,叶红鱼苍白如雪的脸色和冷淡如冰的声音,却让人感觉她整个人仿佛不在湖畔的庭院客居里,而是在大雪纷飞的凛冬中。

(《》.)我不会死,所以你不会有麻烦,我只是需要时间修行。

宁缺心想果然如此,只是不知道她从神殿带走了什么了不起的修行秘诀,轻声说道:一个人单独修是修,双修也是修,如果你遇着什么门槛,不妨与我一道参详参详,说不定对你会有所帮助。

叶红鱼冷漠说道:你会这般好心?宁缺面不改色说道:双修或者能双赢嘛。

叶红鱼平静说道:你自己说过,陈皮皮都不敢用这等下流话来撩拨羞辱我,没想到你却是这般无聊之人。

宁缺怔了怔,说道:我先前说的话何处下流?叶红鱼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发现一丝羞愧和窘迫,心想双修之法是神殿教典里的不传之秘,莫非这家伙真不知道?不过在荒原天弃山脉里,她见过宁缺太多无耻冷血的表现,所以她也不会确信这一点,转而说道:你是夫子的学生,何必从我这里偷师?我说过不是想从你这里偷什么,只是互相参详。

宁缺稍一停顿,笑着说道:好吧,我确实想从你这里学些什么,书院虽说什么都有,但却没有神术方面的典籍。

你会神术。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在大明湖畔,我见过你的万丈金光。

叶红鱼说道:神术是昊天道门不传之秘。

宁缺说道:桑桑是光明神座的继任者,她有资格学神术,只不过光明大神官死的太早,她有很多地方没有学明白。

叶红鱼微微皱眉。

圣堂.宁缺说道:你在担心什么?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怕我家桑桑将来成为西陵年轻强者里的第一人?叶红鱼说道:激将法?宁缺说道:是。

叶红鱼说道:既然知道是激将法,我为什么会同意?宁缺微笑说道:因为你是最强大的道痴,你会担心被桑桑超过吗?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我从来不担心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

宁缺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同意?叶红鱼思忖良久后,问道:你拿什么来换?宁缺很认真地回答道:房租。

叶红鱼静静看着他,说道:我还是低估了你。

宁缺问道:无耻程度?叶红鱼点了点头。

宁缺转身向客房外走去。

叶红鱼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说道:你不能旁听,她不能告诉你。

宁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以夫子人格发誓。

…………没有能够发现叶红鱼的秘密,没有能够从那个秘密里挣些好处,这让宁缺感觉有些遗憾,不过他相信,只要这个道痴继续在长安城里住下去,他总能找到机会。

躺在大床上,他像过去十几个夏天里那般,抱着桑桑洁白如莲、又冰凉如寒玉的小脚丫,享受着只有他能享受的清凉夏日。

我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答应,不过这是一个好机会,我所见过的西陵神殿的人里面,就这个女人能让我感到几分佩服,神术修行到什么程度无所谓,你身体里的寒症相信能更快驱除。

圣堂.桑桑觉得脚有些痒,蹭了蹭,轻轻嗯了一声。

宁缺看着窗外银白的星光,听着声声浪的蝉声,忽然觉得怀里的小脚丫子热了起来,心境却是平静恬美至极,暗自想着自己曾与书痴同游,如今与道痴同住,隆庆不知生死估计已死,花痴也许会来报仇,说不定可以化仇为友,那么天下三痴便都与自己有了关系,定然是一段佳话。

正自得意,眼前窗外银白的星光忽然间变成了长安城冬天朱墙前的那些鹅毛大雪,他想起了雪中那个黑发如瀑、眉眼如画的女子,不由心生惘然。

从小到大,桑桑一直能感知他最细微的情绪,只不过片刻沉默,她便察觉到宁缺此时的心情有些异样,好奇问道:在想什么呢?宁缺捏了捏她的小脚丫子,说道:没什么。

他心想,连意淫都有些困难的人生,未免有些无奈。

…………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反正叶红鱼同意了与桑桑一同修行神术,虽说桑桑在神术方面的天赋与潜质,早已得到了光明大神官和天谕大神官两位神座的承认,但她毕竟前十五年的岁月都消磨在做饭洗菜擦桌这些事情上,论起对道门神术的理论认知和道痴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桑桑有些紧张走进了幽静的别居,然后那个安静了很长时间的屋内,光明渐作,庄严气息随风四溢,好在是盛夏白昼,并不是太过显眼。

当天夜里,宁缺和桑桑在床上认真地讨论了很长时间,在确定自己确实没有修行道门神术的天赋之后,他决定还是要尊重一下夫子的人格,从那之后再没有询问桑桑,也没有尝试去偷窥。

当桑桑再次走入别居时,他就站在种着数株梅花的庭院间,安静等待,夏时梅花自然不会开,老枝弯曲自有别样美丽,正如他此时的心情,虽然自己没有从这件事情里觅得好处,但桑桑能有好处也一样美好。

又是当天夜里,叶红鱼端着碗白米饭在吃,忽然她抬起头来看着宁缺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小侍女的修行天赋有多高?宁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很高,但不知道具体多高。

叶红鱼平静说道:非常高,高到如果我是你,想着自己的侍女修行天赋竟然比自己高这么多,一定会羞愧到去撞柱。

宁缺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我洗澡的时候又没有被人看光光,贞洁仍在,何在学那些妇人在衙门里玩撞柱的把戏。

叶红鱼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一定会杀死你,哪怕引起西陵与唐国之间的战争也在所不惜。

宁缺倒吸一口凉气,感慨说道:原来我现在已经这么重要了?…………与桑桑共同参详神术,并没有对叶红鱼的生活带来更多改变,她还是长时间留在客房内,依然沉默,专注甚至有些痴狂地继续着她的修行,借着天光对着那张在纸间撕下的剑发怔,偶尔走出客房,则是在别居庭院里对着天穹喃喃自言自语,抚着弯曲的老梅若有所思。

她脸色愈发苍白,眼眸愈发明亮,神情愈发憔悴,却依然专注坚毅,旁观这些发生的宁缺,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有个道痴的称号。

只有修道如痴这四字,才能形容这位少女道士。

很自然地,宁缺想起了书院后山里的人们,想起了人生如题各种痴这句话,想起了自己登旧,进后山,悟符道,甚至更早一些的书道冥想岁月,感慨想着果然都是相同的人,不由心生戚戚。

他忽然向梅树旁的叶红鱼走去。

虽说修行确实需要痴劲,但一味苦修,终究不是道理,我有过一些经验,放松一些,反而能够看到壶外青天。

叶红鱼转过身来,看着他平静说道:你哪里来的骄傲和自信,来判定我这十几年的修道生涯里,还没有逾过你所说的那一关?宁缺说道:但你至少现在可以再尝试一下。

叶红鱼微讽说道:怎么尝试?带我去道观旧寺拜山?还是像带莫山山一样带着我在长安城里欣赏风光?还是双修?宁缺微显窘迫,不是因为双修这个词,而是因为对方提到了书痴,待心情平静后,他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们打一架。

听着这个提议,叶红鱼眼眸微亮,对于她这个道痴而言,这个提议着实有些符合她的性情,微笑说道:你敢和我打?宁缺很诚实地说道:你现在修为境界下降的厉害,而且这些天心神损耗很大,如果要战胜你,现在似乎是好机会。

叶红鱼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所以为的战斗,都以生死为线。

宁缺说道:彼此彼此。

叶红鱼说道:你真相信我弱了?宁缺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也许你的洞玄下境只是假象,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连你都不敢挑战……说到这里,他笑着闭嘴,在心中默默说道,如果连受伤堕境的你都不敢挑战,自己又凭什么去挑战那个强大的敌人?…………符纸飞舞在幽静的庭院里,悄无声息附着在上面的浩然气,瞬间变成磅礴的天地元气,扰的庭院里一阵狂风大作。

一根青色的衣带,便在狂风之中灵动游舞,就像是一柄百炼而成的秀剑,又像是一条在透明湖水里自在游动的鱼。

别居粉墙后的柳树一阵摇晃,阴影时聚时散,雁鸣湖上波纹密集而起,似极了陈皮皮迎风而立时的那张脸。

风停。

院中的梅树早已断成数千段碎枝,被那两道强大的气息碾压成一道直线,在庭院间青色的石板上,不偏不倚,不西不东。

宁缺在梅线的这头,叶红鱼在梅线的那头。

…………(还有一章,请投推荐票,谢谢。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五十五章 我们一起修行吧(下)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五十五章我们一起修行吧(下)一道梅线,平分了夏日庭院与秋色。

圣堂最新章节.叶红鱼静静站立,脸色愈发苍白,眼眸里却多了些鲜活的晶莹之意,乌黑的道髻被震散,垂落在肩头。

宁缺抬起手臂,抹掉唇角渗出的鲜血。

两个人没有分开生死,甚至连胜负都没有分出。

宁缺的脸上却满是笑容,即便是唇角被袖角擦长的那道血渍,仿佛都在跟着大笑,因为他很满意这场战斗的结果。

他没有用浩然气拟成的昊天神辉,也没有拔刀,只是用符术便让叶红鱼动用了本命道鱼,这点足以令他骄傲。

更关键的是,从在荒原雪崖上看到道痴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昊天道门的修道天才,便是他心中最深的阴影、最想追逐的目标,他一直以为自己距离对方还很远,然而今天却能与对方战成平手。

从渭城那个不会修行只会冥想,只会在冥想里做日梦的少年军卒,到现在能够与传说中的道痴分庭抗礼的书院入世者,宁缺一路走来看似顺风顺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当中蕴藏着多少艰难与汗水血水。

在这一刻,他不用去思考道痴受伤堕境的事实,他觉得自己理所应当觉得骄傲,他这时候只想骄傲。

然而叶红鱼并不想让他骄傲下去,看着地面面无表情说道:你的进步确实很快,甚至比裁决司情报上进步的更快,也超出了我的想像,不过这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你连我的全力都无法逼出来。

宁缺根本没有被她这句话打击,兴奋地不停挥舞着拳头,全然不管胸腹间的那道血腥微甜意,声音微沙说道:你不适合学陈皮皮,斗嘴有什么意思。

叶红鱼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他。

乌黑的秀发从她右肩滑落,很自然地垂成笔直的一束,就像是平滑落下的瀑布,看似柔软,实际上蕴藏着很大的力量。

《》.她的神情宁静,双眉平直坚毅,目光凛冽。

宁缺神情骤然一凛,缓缓催动念力,体内那滴晶莹欲滴的浩然气凝露开始旋转起来,向着身体每一处输送着力量。

叶红鱼静静看着他,说道:要不要再接我一剑?宁缺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请。

叶红鱼解开青色道袍的领口,露出那片白皙的肌肤。

宁缺微微一怔。

在天弃山脉里,他最开始看见叶红鱼时,她便是一个穿着红色短裙,裸着笔直双腿,美丽诱人的少女,那时候的她,从来不吝于展现自己的美丽,然而他相信她也绝对不屑于用自己的美丽当作武器。

那她为什么这时候要解开道袍的衣领?叶红鱼接下来的动作,更是令宁缺感到震惊无语。

她把手从领口处向下伸去,随着手的探入,单薄的青色道袍被崩的更紧,少女胸前的曲线毕露,美丽而令人心动,心惊动魄。

她从亵衣里取出一张小纸片。

小纸片很小,约两根手指粗细长短,边缘隐隐可见墨线,不知是被雨水还是少女汗水打湿,墨线有些模糊。

宁缺看着她指间薄薄的小纸片,仿佛能闻到上面的微暖体息。

这是……剑?叶红鱼平静说道:这是我此生所修最强的一剑。

宁缺神情渐肃,说道:我想看看。

叶红鱼两指夹着小纸片,往前一送。

圣堂最新章节.她此时站在梅线那端,与宁缺之间隔着数丈的距离,然而就是这样轻描淡写一伸手,指间的纸片仿佛真的到了宁缺的眼前。

宁缺看懂了叶红鱼往前送纸片的动作是凛冽到极点的拔剑动作。

接着他清晰地看到了纸片边缘的墨线。

然后他看到了一柄锋利到了极点、强大到了极点的剑。

那把剑没有外在真实的形状。

只有无穷无尽、仿佛大江大河自天上来的恐怖剑意。

那道剑意骄傲地横亘在庭院里,停留在碎梅之上,安静在叶红鱼的手中,喷薄刺向宁缺的眉眼,以无形之意凝成有形之伤。

宁缺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体内的浩然气骤然狂暴运转起来,然而那把剑来的太快,那道剑意来的太陡,剑势完全无视时间的区隔,瞬间笼罩住他全身,在他做出反应这前直接劈到了他的身上!那片纸剑剑意凝成的剑势,并没有实际锋利的剑身,如浊浪涛涛直接拍了过去,剑势蕴藏的巨大的力量直接把他劈离地面,像只堕鸟般惨然向后疾掠,最终重重撞到别居院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新刷的墙灰簌簌然落下,露出里面的青砖。

宁缺箕坐在墙下,噗的一声喷出血来,墙灰落的他满头满脸都是,被血水一冲,在衣襟上流出道道沟壑,看上去惨不忍睹。

他艰难地抬手抹了抹胸前的血水,看着院子那头叶红鱼细细手指间拈着的那个薄纸片,眼眸里满是惊恐神色:这是……什么剑?叶红鱼没有告诉他。

宁缺自然不知道,她指间拈着的那片指间,便是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将自己半生剑道所得尽数凝于粗劣笨拙笔墨间的一道剑意。

举世公认,道痴的修道天赋惊艳绝世,但她冥思苦悟了这么多天,依然没能完全悟透这把薄薄的纸剑,不过哪怕只悟透了其中的些许,纤指随意而出,便能让洞玄上境的陈八尺裂眼而盲,又哪里是宁缺能够抵抗的?叶红鱼走过那道梅屑组成的线条,对着墙角的宁缺微微点头,说道:谢谢。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回到了客房。

宁缺扶着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他这时候已经能够确定,叶红鱼的秘密便是那把小纸剑,之所以会对自己说声谢谢,大概是先前那刻,她这些天的苦修终于借由今日一战有了些进展。

只是他想不明白,叶红鱼的境界确实已经堕到了洞玄下境,但既然在亵衣里藏着那片不知来历的小纸剑,只怕真实实力已经隐隐能够站到知命境的门槛甚至更远处,既然如此,为什么信奉力量的西陵神殿里还会有人要对付她?她隐瞒了实力?她隐瞒实力并且如此焦虑急切地想要获得更大的力量,究竟是为了什么?神殿里有谁值得她花这般大的心力去对付?想到某种隐隐的可能性,宁缺早已忘了身上的伤痛,看着紧闭的房门震惊难言,心想道痴果然就是道痴,不止修为境界在自己之上,即便是想做的事情,原来也比自己要做的事情更加生猛。

…………别居一战后,宁缺和叶红鱼还共同参详或者说战斗了很多次,这两个修行界里最擅长战斗的年轻人,在庭院里战在莲田里战在柳荫下战在山崖间,越战越觉得是在与世间的另一个自己战斗,战的如醉如痴如狂。

只不过在后面这些场战斗中,叶红鱼再也没有用过那把薄薄的小纸剑,而宁缺却再也没有赢过她一场,好在所谓生死相搏终究只是战斗之前自我施压的借口,不然他即便有九条命也都会死透。

没有纸剑,宁缺居然还是胜不过道痴,而且连输了这么多场,如果换作一般人,大概早已会挫败至麻木然后自暴自弃,但他却丝毫没有这种情绪,异常珍惜与道痴实战的机会,并且从中不断学习。

宁缺很想再看看那把小纸剑,但他现在对叶红鱼的战斗中的道法变化更是敬佩,万法皆通是很强大的事情,更强大的是叶红鱼选择用何种道法应敌时的迅速和决然,似乎每当他起手之前她便已经猜到他会怎样做。

除了元十三箭没有动作,宁缺在这些天的战斗中使尽了手段,甚至有一次把浩然气拟成的昊天神辉都用了,却依然输的一塌糊涂。

此时再回忆去年在大明湖畔的战斗,叶红鱼用湖水凝成的冰鱼万片化解元十三箭的画面,宁缺确定这与计算无关,而是她的本能反应,不由觉得愈发可怕,这种本能反应在战斗中完全可以和相同境界的敌人拉开整整一个层次。

某个清晨,再输一场的宁缺,看着柳荫下的叶红鱼,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困惑,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在这些天的战斗里,叶红鱼也有很多收获,身体变得健康了不少,对那把纸剑的明悟也再次取得了进展。

而且她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宁缺不是她所遇见过境界最高的对手,却是她所遇见的最难缠的对手,这个男人不像普通的修行者那样,只会用飞剑符纸愚蠢的击来击去,而是会真正的战斗。

因为确认了这个事实,所以她顺便确认在书院二层楼弟子当中,宁缺要排进必杀名单的前三名,只在大先生和二先生之后。

但那都是将来的事情,她不介意宁缺现在变得更加强大,因为她有足够的信心,所以她决定教宁缺一些事情。

你知道什么叫知命吗?柳荫覆着少女微显红润、回复美丽神采的容颜,一片清凉,连带着她没有一丝情绪的问话,也变得清凉怡人起来。

…………(困了,今天没了,在思考要不要开单章拉票。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五十六章 何以越境而战之?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五十六章 何以越境而战之?两年前从渭城往长安城的旅途中,吕清臣老人曾经告诉过宁缺,什么叫做知命境,后来他进入书院,在某个夜晚离开旧时,也曾经让陈皮皮展现过知命的境界,其时繁星覆野,湿地湖水中鱼儿悬停其间,仿佛琥珀中的静物,又仿佛是透明天空里的风筝,画面神奇异常。

不再像洞玄境那般只在表面明白天地元气流动的规律,而是从本质上掌握了天地元气的运行规律,能领悟世界的本原,清晰捕捉到昊天与自然万物间的联系,如此才能称为上知天命,真正的得道。

叶红鱼说道:晋入知命境,便进入大修行者的行列。

连天命都能知晓,自然能感知天地元气最细微的变化,那么在战斗当中,无论敌人施展怎样的手段都无法超越他们的经验和感知,这便是知命境真正的可怕之处。

宁缺看着湖水里的柳枝倒影,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问道:但你现在只是洞玄下境,为什么我还和你战的如此吃力?我曾经越过那道门槛,晋入过知命境。

叶红鱼说道:曾经见过,便无法忘却,所以哪怕我的境界不停跌落,但意识却停留在知命境内,你自然不是我的对手。

湖堤上的柳枝随风轻摇,垂落的枝叶不时轻点湖面,泛点涟漪,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将水面上的倒影点成碎片。

宁缺看着摇晃渐碎的湖光柳影,声音微低问道:如此说来,想要战胜一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必须要自己首先迈过那道门槛?修行五境,壁垒森严。

想要越境挑战,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基本上是很难发生的事情,但从感知到不惑,不惑到洞玄,如果拥有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一些帮助,偶尔还是会发生挑战成功的战例。

叶红鱼说道:比如去年在荒原雪崖上,你一箭射了隆庆,又比如我当年未入洞玄时,也曾经胜过天谕院一位洞玄中境的教习。

但知命境乃是修行道路上的真实巅峰,已脱尘俗,和下面四境间有难以逾越的沟壑,洞玄境中人,想要越境挑战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就如同是螳螂伸出前肢想要拦住道上行过的马车,注定要被碾压至死。

宁缺看着湖面上追逐柳影的那些水爬虫,平静问道:我只想知道有没有成功的案例?只要有一个就好。

如果你要把我和陈皮皮之间的战争看成真实的战例,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随时可以越境战胜他,但你应该清楚,这是特殊的例子。

除此之外呢?西陵教典里从来没有洞玄境越境挑战知命境成功的战例。

宁缺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失落。

叶红鱼看着他的神情,微显犹豫说道:不过在教典记载之外,听神殿里老人们说过,轲先生当年修为未大成之前,曾经半途离开过书院一次,也就是在那次旅途中,还是洞玄境的他曾经战胜过一位知命境的强者。

听着这段并没有真实佐证的往事,宁缺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他很清楚,无论是在修行天赋还是别的任何方面,自己和小师叔之间都有无限的差距,但至少以前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那么越境挑战成功的概念再如何小,也不至于像先前所以为的冰冷的零那般令人绝望。

他转身望着柳荫下的少女,问道:武道巅峰强者和魔宗那些高手……应该怎么计算他们的境界?武道巅峰本来就是起始于魔宗的概念。

叶红鱼说道:这种境界和知命境差相仿佛,只不过走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知命境说的是对天地的领悟与掌握,魔宗强者一味追求极致的力量,在体内另铸一方天地,根本不与身外的自然交流,妄图替代昊天行事,这种修行理念虽说邪恶狂妄到了极点,但必须承认也强大到了极点。

宁缺看着少女渐现凛然神情的眉眼,忽然问道:道魔不两立,我所见过的昊天道门弟子,无论你还是陈皮皮,当初一朝提起魔宗,便是恨到了极处,如今陈皮皮开始和魔宗的小姑娘谈恋爱,可我还是不能理解,神殿应该很清楚夏侯是魔宗余孽,为什么会允许他活着,而且活的如此风光?叶红鱼静静看着他,仿佛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也明白了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寒冷和嘲讽情绪。

西陵神殿代昊天牧守天下,需要力量,尤其是在唐国依然存在的情况下,神殿更加需要力量,而夏侯则是这数十年间,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叶红鱼平静说道:夏侯是一把可以开山斩海的大刀,无论神殿还是唐国,都想把这柄刀握在自己的手中,两方争夺数十年,才形成现在这等复杂的局面,尤其是对于神殿而言,夏侯这把刀非常好用,而且是锲在唐国甚至是军方最高层的一把刀,他们哪里舍得放手?炽烈的日光洒向长安城,风自湖南岸的雁鸣山间来,带着燥意,即便被湖水轻漾,柳荫降温,也依然让人觉得有些闷热。

湖堤柳岸间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宁缺看着叶红鱼正色说道:我现在需要力量。

叶红鱼沉默。

宁缺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你现在需要时间,实际上也是需要力量。

叶红鱼说道:我不否认这点。

宁缺说道:你能不能帮助我?叶红鱼看着他,说道:你拿什么来换?这次自然不能是房租。

宁缺问道:你要什么?叶红鱼说道:浩然剑。

…………一个是西陵神殿了不起的道痴,一个是长安书院夫子的新学生,无论是立场理念还是过往,都注定了叶红鱼和宁缺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哪怕一同修行,互相参详,心里想着的都是一朝为敌又该如何。

在这种情况下,按道理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去思考会从对方手中获得什么真正的好处,然而当宁缺问时,叶红鱼的回答是如此的快速,如此的简洁,仿佛她在心里已经思考了无数个日夜。

很有趣的是,宁缺似乎对此时的场景也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当他听到叶红鱼的要求后,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问道:你出什么筹码?叶红鱼说道:我的筹码你那天已经看到过。

宁缺皱眉思考了很长时间,说道:那筹码你有完全的自主权?叶红鱼说道:既然他给了我,便是我的。

宁缺看着她说道:很遗憾,我的筹码是书院的,我没有完全的自主权,这件事情我需要回书院去问一下老师的意见。

叶红鱼说道:请便,我想不用我提醒你这件事情需要保密。

宁缺点点头,离开雁鸣湖。

…………书院后山那间草庐四面迎风,好在山中植物茂密,又有云门阵法相掩,元气充沛而不知寒暑,庐内的风并不像雁鸣湖畔的风那般燥热。

夫子坐在蒲团上,左手拿着一卷书,右手执笔正在不停地抄写什么。

宁缺盘膝坐在案畔的蒲团上。

从来到书院后山,走进草庐,被夫子命令在旁等候,他在蒲团上已经枯坐了很长时间,案上那卷史书都已经向前走了两年。

中间他曾经尝试着开口说话,然而夫子却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依然专注抄着书卷,仿佛小徒弟的话只是庐外吹进来的风一般。

夫子把左手那卷发黄微旧的书卷很随意扔到案上,把笔搁到砚上,揉了揉了手腕,又伸了一个懒腰。

宁缺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从水盆中捞起毛巾拧干,递到夫子的手中,然后把案上那杯残茶倒掉,换了一盏热的。

做事情,不能着急。

夫子扔掉毛巾,端起微烫的茶杯,轻轻吹着面上的细沫,说道:就像茶一般,太烫了怎么喝得下去?宁缺这时候一心想着怎么把叶红鱼胸前那张薄薄纸剑拿到手里,哪里听得进去老师的教诲,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说道:但这盏热茶,再不喝可就要凉了。

夫子转身看着他,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自己去喝那杯茶便是,何必还来问我?整个后山,你向来是最有主意的小家伙。

这句话里隐着的教诲甚至是警告,宁缺想不听也不行,身体骤然微僵,苦着脸说道:弟子没有茶钱,茶钱是书院和老师的,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我虽然有主意,但这么大一件事情,真不敢有主意。

什么是主意?夫子说道:主意就是面对选择时你最终决定的那瞬间的心意,岔路口选哪个方向?换或是不换,你想怎么选?宁缺很老实、又或者说很不老实地反问道:怎么选?夫子被这句话噎的险些呛着,恼火训斥道:如此简单的事情,居然还要来烦我!你这个白痴!任何选择当然就是要选对自己有好处的!…………(重来一次,最想要的是什么?协助父亲管理工厂,成功将自己打造成富二代?跟曾经擦肩而过的女孩眉来眼去拉手亲脑门?或许,应该是让那些曾经的遗憾,不再成为遗憾。

/book/. 剑道尘心新作:重生之草根奋斗,欢迎大家阅读。

ps:今天还有,我继续写着。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夜观剑遂画之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夜观剑遂画之山风灌入草庐,拂的纱幔乱晃,雾气从夫子手中握着的茶杯里冒出,然后瞬间消散,想来杯中的热茶也会凉的更快一些。

宁缺不是陈皮皮,脸没有被风吹出皱纹,但被夫子一通恼怒训斥,也不免显得有些愁苦,说道:就是想请您看看,到底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夫子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摇头说道:我年纪这般大了,哪有精神去想这些小事情,你自己觉得划不划算?宁缺认真说道:从她提出这个要求后,我便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浩然剑确实是我们书院名头最响亮的剑道本事,但如果没有小师叔的浩然气,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完全不能外传的功法。

夫子不置可否,说道:继续。

宁缺回忆着当初与叶红鱼在庭院别居里碎梅一战的画面,想着她当时指间拈着的那片纸剑,有些犹豫说道:她拿的那把纸剑,虽然我看不懂,但确实很有意思,我甚至怀疑那很有可能是南晋……夫子蹙眉看着他,不悦说道:简单点。

宁缺老实说道:我觉得划算。

夫子很随便地说道: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那就换。

书院绝学浩然剑便被这样送了出去,夫子的神情是那样的无所谓,感觉就像是送出去了一棵已经蔫黄的大白菜。

宁缺有些无法适应场间的气氛,他犹豫片刻后,看着案后的夫子试探着问道:老师,您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夫子拿着书卷,准备继续先前的事情,随意说道:有什么好问的?宁缺带着希冀的神情问道:如果我死了怎么办?夫子根本没有抬头,看着手中的书卷,等着新墨的融化,说道:谁都会死,如果你死了,不用你提醒,我自会节哀。

最美好的希望就此化为泡影,宁缺那颗被尸水浸泡的百毒不侵的强大的心脏,在听着老师如此不负责任,甚至冷淡寡情的话后,终于啪的一声裂成了两瓣,一瓣留给桑桑,一瓣化为幻想中的烈火烧了夫子的胡须。

…………宁缺先去了二师兄的小院,在瀑布声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然后他去了那片藏着万卷书册的崖洞,最后他穿过云门阵走上旧二层,在书架上抽出与浩然剑相关的几本剑诀功法,走到东窗畔请三师姐做登记。

取书的整个过程都很顺利,顺利地有些诡异。

夫子给了个极不负责的口谕,二师兄、读书人以及三师姐极为不负责任地根本不要任何信物,便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了他,以至于当他捧着那厚厚的好几本书籍时坐上马车时,依然有些没有醒过神来。

他心想按照今天的经历,岂不是自己可以随时随地从书院里偷出那些珍贵的修行书籍?如此说来自己这辈子倒是可以不愁衣食了。

回到雁鸣湖畔的宅院里,宁缺直接去了后院,把怀中厚厚几本书籍,全部扔到了书桌上,说道:你要的东西。

叶红鱼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微微蹙眉,便是她也没有想到,书院居然真的如此浑不在意地任由宁缺把这样珍贵的修行书籍拿了出来,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些书籍的真假,然而掀开封页一看,她便知道确实是真的。

宁缺发现她手中拿的那本是浩然剑初探,正是自己当初吐血入旧观书时的那本,不由有些感慨。

片刻后,他从这种情绪里摆脱出来,看着神思已然开始沉浸在书籍中的叶红鱼,提醒道:我的呢?叶红鱼抬手缓缓解开道袍领间的布扣。

宁缺盯着她手指的移动,便是他自己此时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期待那柄似乎蕴藏着无数玄机的纸剑,还是期待道袍下的***曼妙风光。

叶红鱼取出那张藏在亵衣深处的薄薄纸剑,却没有递过去,而是盯着宁缺的眼睛说道:有两个要求。

宁缺说道:你说。

叶红鱼说道:这柄纸剑你只能看一夜。

宁缺摇头说道:不可能,除非这些修行浩然剑的书你也只看一夜。

叶红鱼微微一笑,准备说些什么。

宁缺忽然想到,身前的少女道士乃是修行界里的天才,说不定真有像桑桑那般过目不忘的恐怖本领,赶紧伸手阻止她接话,说道:把时间限制的这么死不合适,我同意你看多几夜,那我也多看几夜。

叶红鱼静静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摇头说道:算你反应的快。

宁缺说道:我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

叶红鱼说道:三夜。

宁缺思忖片刻后说道:成交。

然后他好奇问道:第二个条件是什么?叶红鱼看着指间那片纸剑,说道:你不准闻上面的味道。

这片纸剑一直藏在她的胸中,不知染了多少香汗脂意体息,若是一般女子只怕要羞的要命,叶红鱼虽然不至于此,却也不想让宁缺做出那些恶心的事。

宁缺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我像是这么变态的人吗?叶红鱼微笑说道:桑桑师妹自幼跟着你一起长大,还未成人你便把她变成了房里人,怎么看这都是很变态的行为。

…………夏夜的庭院,偶尔听蝉声,蛙鸣不断。

宁缺借着油灯的光线,静静看着指间那柄纸剑。

桑桑先前陪着他对着这把小纸剑发呆,这时候终是撑不过困意去睡了。

宁缺感受着指间传来的纸张触感,下意识里轻轻摩娑了起来。

这个动作看上去有些猥亵,实际上他没有丝毫猥亵的念头,也没有去思及这片薄纸曾经在道痴胸前的软肉间轻轻摩蹭过。

他只是想通过这个动作来缓解心头的紧张。

这片纸剑很薄,纸质普通寻常,只有人的两根手指般大小,纸剑边缘是浓淡粗细不匀的墨线,墨线之外是些毛糙的纸边。

最开始的时候,这应该是画在纸上的一把小剑,然后被人撕开,从纸剑边缘的那些墨线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画剑之人不擅用笔,丹青境界极低,但那个人的修行境界很高,高到那些墨线仿佛是真的剑锋!微黄的灯光,把他指间这片薄纸照耀的愈发暗黄。

宁缺盯着纸剑,神情变得越来越严肃,越来越紧张。

入夜后的湖畔庭院,并不像白昼那般闷热,然而他的脸上却有汗水开始渗出,渐成黄豆大小,缓缓自颊畔淌下。

汗水越来越多,从他后背股间不断涌出,渐渐打湿身上的薄衫,打湿身下的裤子,浸透布料,然后顺着椅腿向地面流淌。

他此时的身体,仿佛就像是一团吸饱了水的棉絮,被纸剑上那道凛冽强大磅礴的无形剑意一逼,开始不停地淌水。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的念力已经冲破纸剑边缘令识海剧痛的锋利无形边界,进入到纸剑的内部,从而感受到了那道剑意的真相。

前些日子在别居里的那场战斗中,当叶红鱼自怀中取出这把小纸剑时,他曾经感受到纸上附着的那道如大江大河自天上来的恐怖剑意。

此时的小纸剑在他的指间安静雌伏,所以他可以更细腻更真切地去感悟这道剑意,静思半夜他终于明白,原来这道剑意并不是模拟的大江大河于九霄云上倒悬而下的威势,而是形容的大江大河本身。

这个事实证明了宁缺心中的某个猜想。

他觉得指间这片轻飘飘的纸剑,骤然间变得无比沉重。

他感受到滔滔黄浊巨浪,不停冲洗着自己的身体,击打着自己的识海,似乎随时可能冲破识海边缘的堤岸,蔓延至荒野之间。

剑意中的他如堕大河深处,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强大压力,夏夜卧室中的,则像是真正溺水的人,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身上的汗像瀑布般涌出。

…………清晨时分,宁缺从冥想状态中苏醒过来。

他所坐的圈椅上全部是水。

圈椅下的青砖地面也已经被打湿了一大片。

他手指间拈着的那张纸剑,也已经被汗水打湿,变得有些隐隐透明,但纸上画着的那道剑却依然是那般的清晰,似乎那些墨线里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不被世间的物质影响。

桑桑在旁边满脸担忧看着他。

宁缺看着她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没事。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声音竟是那般的沙哑干涩,听上去就像是在沙漠里断水十几天后的感觉。

他马上明白过来,这是缺水太严重的后果,说道:熬一锅稀饭,再把书房里藏着的那根黄精打过来,我要好生补一补。

那根黄精已经熬进粥里了,我见你流了太多汗,所以加了重盐。

桑桑从旁边的小几上端过一碗一直用井水渥着的杂粥,看着他小心翼翼说道:还有没有力气,要不要我喂?…………稍微补充了一些精气之后,宁缺走到别院,把纸剑还给了叶红鱼,观剑一夜,他已经确定了很多事情,知道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境界,最多只能领悟到这等程度,就算再多看两夜也没有任何意义。

叶红鱼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感慨说道:清醒地知道自己能力的极限在哪里,并且能够抵抗住这把纸剑的诱惑,不愚蠢的贪痴妄进,我不得不承认宁缺你虽然资质一般,但心性却是世间第一流。

换作平日,被道痴如此赞许,宁缺肯定会流露出得意神情,但他今天心中有事,识海里的剑,并没有与她多话,便告辞而去。

他乘着马车离开了雁鸣湖,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书院,穿过云门阵进入书院后山,来不及与镜湖处的师兄师姐打招呼,一路皱眉愁苦自言自语,神情时而惘然时而坚定,向着山腰间那片崖洞走去。

静湖亭榭里的七师姐放下手中的绣针,看着消失在山林中的宁缺背影,蹙起秀眉,喃喃说道:小师弟……今天看着有些古怪,好像发痴一般。

正在溪畔修补水车,同时放鱼给木鱼这只大白鹅玩耍的六师兄,直起身子,看着那个方向,摇头说道:小师弟今天怎么像十一师弟般?宁缺根本不知道师兄师姐的议论,他就像个痴傻的家伙般,失魂落魄走到了崖洞下方,走到读书人那张桌子旁边。

读书人在读书,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宁缺站在读书人身旁,不再继续自言自语,而是沉默了很长时间,当那些线条在他识海里渐渐叠合成形后,他的眼睛微亮,直接走到桌后,把读书人从凳子上挤开,取纸提笔蘸墨,开始埋头狂书。

读书人是书院后山最奇异的存在,平时脾气非常好,但如果有人打扰到他读书,他的脾气会变得非常不好,即便是大师兄或二师兄,都不敢在他读书入神的时候来打扰,今天却被宁缺如此粗暴的挤开,正捧着一卷农工书看的津津有味的他,顿时大怒,卷起袖子便准备打宁缺一顿。

然而当他看到宁缺在纸上写的东西后,已经举到空中的拳头缓缓落了下来,他好奇地站到宁缺身后,看的越来越入神。

没有用多长时间,宁缺便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把毛笔搁到砚上,举纸到空中对着阳光细细端详,确认自己虽然绝无可能完全模拟出那道磅礴的大河剑意,但这已然是自己能够做的最好水准。

他忽然发现读书人正在身后看着自己手中的纸发呆,赶紧解释道:我知道这剑画的着实有些难看,但可不关我的事。

这剑……哪里难看?读书人背着手,微佝着身子,看着纸上那柄歪歪扭扭的小剑,赞叹说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剑了。

宁缺大感震惊,心想难道这个只知道读书的家伙,居然也能看懂这把剑,下意识里问道:先生你以前看过类似的东西?读书人没有回头,指着身后的藏书崖洞说道:那里面藏着很多剑诀功法典籍,有些作者很喜欢画插图做注解,所以我看过一些剑。

宁缺心想原来如此,好奇问道:您觉得这剑怎么样?如果说是你临摹的这把剑,在崖洞藏书无数把剑中,也算不得什么,但你这把剑透着原先那位画剑之人的精神,这便妙了。

读书人说道:我不懂画,也不懂剑,但能懂这把剑上的精神。

在我看来,这把剑在书院千年所藏中,可以排进前五。

…………(继续写,稍后还有更,谢谢大家投的票票,麻烦大家继续投出推荐票,离周榜第一好像蛮近的,俺们冲冲?)!#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五十八章 秋归草庐之内,山风轻柔惬意,正如夫子此时的心情。

大师兄和二师兄安静坐在案畔,一人磨墨,一人沏茶。

[.]夫子挥了挥手,笑着说道:今日高兴,不修书了。

二师兄微微张嘴,准备开口迎合几句。

但他终究是世间第一等方正君子,对着无比敬爱的老师,也实在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最终他是闭上了嘴,神情严肃地继续磨墨。

大师兄看着君陌的神情,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他望向案后的老师,轻声细语问道:老师因何高兴?夫子大笑说道:用没有浩然气的浩然剑,换来柳白的大河剑,这件净情怎么看都很划算,我当然很高兴。

大师兄微笑说道:原来如此。

夫子捋须说道:那把剑不止有其形,更有柳白三分神韵,你小师弟乃是世间超一流的大书家,最擅长临摹,又以永字八法自悟了拆字冥记之道,做这种事情,确实是我书院不二之人选。

夫子和大师兄很开心,但二师兄不高兴。

柳白被公认为世间第一强者,被世人尊称为剑圣,但在他的心中,那位南晋的强人,只不过是他修行战斗生涯里必然会击败的一个敌人,未来脚下的一道石阶,那道纸剑上蕴着的大河剑意,哪里有资格和自己最为崇拜的小师叔留下的浩然剑相提并论,哪怕那是没有浩然气的浩然剑。

二师兄向来是个不屑掩饰自己情绪的直人,心里想着什么,脸上便流露出怎样的情绪,只不过尊师重道的他不可能出言反驳的夫子的话,于是他保持着沉默·不停磨着墨,而且动作越来越快。

方砚之中的墨水越积越多,渐要成湖·墨块在其间高速旋转,卷起一道黑色的漩涡,奇妙-的是却没有一滴墨汁溅出来。

夫子看着砚中的墨汁,叹息说道:都说水滴石穿,磨杵成针,但真没听说过磨墨能把石砚磨穿的。

二师兄忽然醒过神来,赶紧停下手中的动作,向老师诚恳致歉。

夫子看着他说道:你想说什么便说。

二师兄微微皱眉说道:柳白的剑法·虽然有些可取之处,哪里配和小师叔的浩然剑平起平坐,而且小师弟用的手段也不怎么光明。

夫子说道:既然有可取之处,那么便要大方取之。

二师兄眉头皱的愈发深刻·心想老师这话里怎么透着股不讲理的流氓气息?忽然间他想到自己竟然在心中对老师如此不敬,不由好生后悔。

书院自然不会差了柳白这道大河剑。

夫子微笑说道:但你想过没有,柳白死后,如果南晋剑阁断了传承怎么办?他悟出这道大河剑,就此湮灭于世,再也无法重见天日·那将是多么可惜的事情?书院收下这道剑,就如同千年以来收了这么多典籍一样的道理,我们只是替后人保存一些前代的智慧,希望将来某日能够重新发芽。

听着这番话,联想起后山崖洞里的无数册藏书·二师兄凛然而惊,对自己先前的想发愈发觉得痛恨,跪在蒲团上,对着老师深深行礼,沉声说道:弟子知错,今后弟子会去世间各修行宗派,把他们的功法尽数请回来。

夫子和大师兄的表情微变,下意识里想去找茶来喝,他们心想如果真以所谓保留人类文明火种的名久去要求那些宗派交出自己的修行秘籍,对方肯定认为你是疯子或者是强盗,而以君陌你认准事情便要去做,占着道理便不退让的孤耿骄傲性情,那些修行宗派拒绝交出修行秘籍,尔肯定不在乎动手强抢,那么所谓请回来,自然便变成了抢回来,世间修行界只怕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夫子看着他沉声训斥道:如果能丢下老脸不要去强抢,当年柳白那小家伙悟出大河剑时,我便把他抓回书院逼他写出来便是,何至于还要你小师弟费心耗神做这一遭,都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大师兄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情当然是要以自愿为前提。

二师兄被老师训的有些糊涂,说道:但小师弟这种行为近乎于偷盗,和强抢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夫子有些尴尬。

大师兄以极为少见的快速度,斟茶上端,恭敬说道:老师,喝茶。

此举瞬间冲淡场间尴尬气氛,夫子接过茶美美地饮了一口,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大徒弟,赞赏说道:孺子可教也。

二师兄在一旁皱眉苦思,自己究竟何处不可教了?在固山郡浔阳湖度暑的大雁们,回到了长安城,绕着那座旧旧的佛塔盘旋数日,雁影遮天,又在雁鸣湖与山间留下阵阵鸣叫,然后振翅南飞,向着更温暖的大泽飞去,要等着明年春天它们才会回来。

临四十七巷老笔斋的铺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启,那只野猫趴在墙头晒着渐凉的阳光,冷漠看着灰尘渐生的天井,心里猜着那个曾经拿干柴砸自己的家伙死了多少天,是不是曝尸荒野。

巷口多了一家烤烤摊,吴老板养了一条老狗,每天的清晨和黄昏都会遛狗,以此排遣寂寞和老板娘给予的压力,随着天气渐凉,早晚寒意入侵,遛狗从两次变成了一次,时间也变成了中午。

西城的赌坊依然生意兴隆,齐四爷穿着绸缎长衫,手中转着铁球,像富家翁般矜持接受着街坊们的恭维,想着朝二哥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朱雀街上那家道观表演符术的道人病了,道观却被修葺一新,于是前来虔诚颂经拜天的信徒要比往年要多了不少。

无论时间流逝,季节变化,长安城里的唐人们如同过往那样平静而喜乐的生活着,街巷里的爽朗笑声从来没有继绝过。

书院后山的藏品里多了一道来自南晋送上西陵最后辗转来到大唐的纸剑,雁鸣湖畔的宅院里的新漆味道渐渐散尽,宅院里的年轻人们在修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在符意剑气的磨砺下,在互相参详的作用下,桑桑明白了神术怎么用来打架,叶红鱼通过对浩然剑的学习,触类旁通,对那把薄薄纸剑的领悟越来越深刻。

有道痴这样的强者在身畔作为目标,心里怀着那样远大甚至是荒唐的野望,宁缺的进步更是惊人,他变得越来越强。

他如今的修为境界早已稳定在洞玄上境,坚定地向着更上方行走着,越来越靠近那道仿佛天人之隔的沟壑,某日在湖烟重柳间竟隐隐看到了那道门槛,然而令他略感惘然的是,那道门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高的有些可怕。

春去,夏归,秋回。

当秋天回到长安城的时候,那位驻守大唐边疆数十年,立下赫赫战功的镇军大将军夏侯,也已经快要回到长安城。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五十九章 终归,已老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五十九章终归,已老依照唐律,出征在外的将士回长安,必须经由东城门而行,于是东城门外十余里地外名为功勋驿的驿站,便成为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大唐开国千年,不知有多少名将勇士,带着荣耀与战绩从此地路过,驿站里的马厩和笔直官道畔的杨树,不知亲眼止睹过多少历史画面。

//.小说网//夏侯望着西方那座雄城,沉默不语,依照朝廷规矩,他和他的下属要在功勋驿里过夜,明日清晨入城,然后直接进宫面见陛下。

暮色中的长安城显得无比雄伟,黑青色的城墙反射着夕阳的光辉,泛着紫铜色,看上去是那样的坚不可摧,壮丽异常。

身为大唐帝国地位最崇高的四位大将军之一,从军多年的夏侯,对于长安城自然有深厚的感情,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虽然他时常回京述职,镇军大将军的将军府便在北城,但他在长安城里居住的时间并不多。

数十年来,他绝大部分时间都统领着麾下数万铁骑,驻守在寒冷的北疆,替帝国开疆辟土,威震燕国和左帐王庭的骑兵。

如今他终于离开了寒冷的北疆,数万铁骑全部留在了土阳城的东北边军大营附近,朝廷已经委派舒将军前去接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跟随他回来的只有数十名亲兵,朝廷明旨允许他带更多的亲兵回长安,但处于归老前夜的他很谨慎,没有做这些可能会引起文臣猜疑的举措。

为了让朝廷放心,夏侯的两个儿子如今还在长安城中,自禁于将军府中,而他的正室夫人和亲眷还有那些忠心耿耿的旧仆,早在数月之前,便已经提前回了老家,整治旧田,从老窖里取出腌菜翻晒,准备迎接他的归老。

当然那并不是夏侯真正的老家,他真正的老家在极北寒域,那是荒人最大的一个部落,随着荒人南迁,那个老家他再也回不去了,或许从他当初背叛明宗的那天开始,他便已经回不去了。

谷溪死了,林零死了,当年跟着自己的很多人都死了……随着夕阳降沉,天色变得越来越昏暗,紫铜色的长安城墙渐渐漆上了一层不祥的血红色,夏侯眯眼看着那方,想着这些年逐渐以死亡为代价离开自己的亲信,不禁觉得有些感伤。

春天时,黄兴和于水主死亡的消息,从长安城传到军营中,这个消息没有让他感伤,却让他变得有些警惕。

感伤与警惕,都不是强者应该有的情绪,夏侯一直在强行镇压着这些情绪,于是他开始感觉疲惫,在暮色中咳嗽起来。

大唐军方是一个崇拜强者的地方,如果是普通将领,绝不愿意在下属的面前咳嗽,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百度搜索,观看本书最新更新)但夏侯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在下属的眼中,自己是何等样的强大,而且他知道自己依然强大。

正如镇国大将军许世,已经咳嗽了十几年,但他依然是大唐军方的第一人,无论是威信还是陛下的宠信,永远无人替代。

夏侯连声咳嗽,大概是想着明天进入长安城后,自己便会无甲一身轻,连最后一丝忌惮都没有,所以他咳的很是快意甚至显得有些放肆。

站在驿站门口的亲兵校尉,看着眼前将军宽厚如山的身影,听着咳嗽声,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情,在他眼中将军确实依然强大,但在荒原上他曾经亲眼见过那个魔宗强者和将军之间的数场战斗,所以他很担心。

便在这时,驿站院墙外的地面,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丝,无论是驿站里神情恭谨的小吏,还是夏侯的亲卫,都没有注意到这丝颤抖。

夏侯虽然是武道巅峰强者,世间最强大恐怖的男人之一,但他不是真的天神,所以他的咳嗽不可能让大地都颤抖起来。

他静静看着夕阳下的长安城,然后转身走进了驿站。

…………有人在驿站房间里等他。

那是一个极其高大魁梧的男人,竟比夏侯还要高半个头,神情肃然,身形笔挺,就像是一座难以摧毁的山峰。

这个男人身上穿着件布衣,薄薄的衣料下隐约可以看见盔甲的痕迹,更有肃穆的符纹气息从布衣下渗透出来。

夏侯站在这个如山峰般的男人身前时,明明比对方要矮,但感觉却比对方更魁梧,更强大,所以他不用抬头。

如果被人看见,西陵神殿神卫统领罗克敌,忽然出现在离长安城最近的驿站里,一定会被认为这是对大唐的挑衅。

他冷冷看着这个男人说道:我知道你是个骄傲的人,但你真以为我大唐天枢处没有高手?我们身后这座长安城里,至少有十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你,你这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完全是在找死。

罗克敌说道:我既然敢来,自然就不怕死,而在我看来,夏侯将军你回长安城更像是在寻死,你还能再活着出来吗?夏侯神情不变,淡然说道:在南晋宋越那些小国,你在神殿里的身份可以让你获得无限的尊崇,但这里是长安城外,在我眼中,你只不过是掌教养的一条狗,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罗克敌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怒意,却强行压抑下来,冷笑说道:我承认自己就是掌教大人养的一条狗,而你就算是昊天养的一头雄狮,如今失了锐气还要回长安城,难道你真想让自己的敌人开心?夏侯沉声喝道:这是本将军与书院之间达成的协议,放眼世间,谁敢从中阻挠?就算是你那个主子也没有这个能力!神殿很乐意看到夏侯将军拥有一个美好的晚年,然而您真的甘心吗?罗克敌取出一封加着符文火印的书信,递了过去,说道:这是掌教大人的亲笔信,他邀请将军去西陵……不,是回西陵。

夏侯接过那封书信,神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罗克敌说道:神殿很需要您的力量,而且掌教大人说了,归老并不代表就要永远蜗居在乡间,总有回来的那个时刻。

夏侯看着他,那两道如铁般坚韧的眉毛微微挑起,说道:你们能给我什么?罗克敌说道:既然您效忠的是皇后娘娘,那么西陵神殿承诺,日后在大唐皇位的争夺上,神殿会尽一切力量帮助皇后娘娘膝下那位皇子成功。

以西陵神殿恐怖的实力,提前很长时间,抛出这样一个毫无余地的重注,对于夏侯来说,不得不说是个很有诚意的邀约。

然而出乎罗克敌的意料,面对掌教大人的诚意,夏侯却是根本没有露出想像中的情绪反应,而是直接说道:不送。

罗克敌强压怒意,说道:神殿需要一个回答。

夏侯说道:我很感谢,然后会认真考虑,这就是回答。

…………功勋驿的地面再次微微颤抖,罗克敌悄无声息地离开,长安城里正在筹备欢迎仪式的官员和百姓们,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西陵神殿的神卫大统领,曾经来过长安城,并且试图把夏侯大将军带向另外一条道路。

看着手中那封西陵掌教的亲笔信,夏侯脸上流露出一丝冷嘲的笑容。

他知道这确实是掌教的亲笔信,因为这些年里,他已经接到过七封掌教的亲笔信,对书信封皮上的字迹非常熟悉。

他嘲讽的是西陵神殿的意图——帮助皇后的亲生皇子登上大唐皇位?如果让西陵神殿知道皇后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夏天,知道那个皇子身上流着一半荒人的血液,明宗的气息,神殿里的大人物们还敢这样做吗?夏侯脸上嘲讽的笑容淡淡转为自嘲,手指微微用力,准备把这封西陵掌教的亲笔信碾成粉末,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犹豫片刻后停止了动作。

…………替大唐帝国驻守北疆数十年的夏侯大将军,没有提任何条件,便愿意解甲归老,朝中诸公微觉异样之余,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在请示了陛下旨意后,朝廷给予了大将军极高的礼遇殊荣。

清晨时分,在礼部官员热情的引领下,在羽林军敬爱的目光注视下,夏侯穿上了一身崭新的盔甲,带着数十名亲兵,骑马向长安城。

长安城东门前的官道早已洒洗干净,庄严肃穆乐声中,大唐亲王殿下李沛言带着文武百官出城相候,更有无数城中名流翘首以待。

朝廷早已拟好了旨意,就等着夏侯入宫觐见时颁发,此时正安静搁在皇宫里的那道旨意下,有着令人目眩的封赏和爵位。

远远看着黑压压的欢迎人群,夏侯不顾礼部官员的劝说,提前翻身下马,拉着马疆向着那方步行而去。

亲王殿下看着这幕画面,微笑着摇了摇头,挥手驱走身边劝谏的太监,同时向着他走了过去。

便在东门外的那道离亭前,二人相遇。

夏侯神情平静地向亲王殿下行礼。

李沛言却有些难以平静,看着他黝黑如铁的脸,感慨说道:回来就好。

…………大唐朝臣并不喜欢以骄纵奢暴闻名的夏侯将军。

因为数十年来,世间一直风传夏侯杀俘,滥杀无辜冒充战功,不知道违反了多少唐律,然而一直没有证据,并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大将军深受皇后娘娘的器重,那么便等于说也极受皇帝陛下的器重。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长安城百姓,对夏侯大将军也不像对帝国其余三位大将军那般发自真心的爱戴,虽然夏侯滥杀的并不是唐人,但思维简单直接的长安百姓,总觉得暴戾算不得是真本事。

夏侯终究替帝国驻守寒苦北疆数十年,他今日解甲归老,依然受到了长安城的热烈欢迎,街道两侧拥挤的人群,不时发出喝彩声和掌声。

长街畔有间茶楼,茶楼里的掌柜和伙计都跑到街上去欢迎大将军的归来,根本没有人理会生意,好在此时茶楼里本身也没有几名客人。

宁缺和桑桑坐在临窗的桌边。

他听着长街上传来的喝彩声与掌声,看着刚刚骑马经过茶楼的夏侯背影,沉默片刻后说道:和土阳城时相比,他真的老了很多。

…………(今日完成,本月也完成,顿觉轻松,就像今日的夏侯,明天更新不会多,因为岳父岳母从银川回来休假,我要和领导回娘家觐见,抱拳,继续请您投出月票和推荐票支持,零点我会定时发个单章拉月票,有更新提醒的朋友,如果扰着睡觉,请见谅哈。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章 当年事,如今如何?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章 当年事,如今如何?宁缺去年在呼兰海畔第一次见到夏侯,其后在土阳城里有了近距离的见面,那时候的夏侯,虽然争夺天书明字卷失败,被迫与书院达成协议解甲归老,但神态依然从容自信,甚至有股隐而不发的霸气。

然而今日的夏侯却明显变得苍老了几分,虽然穿着一身崭新的盔甲,虽然他的眉眼依然冷凛而漠然,身躯依然挺拔如山,但宁缺却隐隐能够闻到,从这位大将军的身上传来一道潮湿柴房多年后的霉味。

夏侯在荒原上连续遭受魔宗强者刺杀的消息,虽然被大唐军部严格保密,却依然渐渐流传开来,自然传进了宁缺的耳中。

魔宗清理叛徒的手段,比想像中还要直接强悍啊。

宁缺看着远处被人海遮住的夏侯背影,心想如果夏侯身上那件盔甲真的被唐手中那把巨刀砍废了,自己那本来极为可怜的成功希望,或许会幸运地多上一分。

夏侯是帝国大将,爵位荣耀,不是张贻琦御史或黄兴这种人,可以被人随意暗杀,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日渐苍老的夏侯,依然是那般强大,宁缺想要暗杀成功,并且不留下任何证据,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朝廷和书院默允夏侯平静归老,西陵不知道是什么想法,总之如今的宁缺,看似身后有无数背景靠山,在夏侯身前,这些背景靠山却根本不会出力,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怎样才能杀死夏侯?就在大唐天启十五年春去夏至秋回的日子里,一个计划在宁缺的心中渐渐成形,只不过每每想起这个计划,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可笑,因为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如果让别人知道他计划的真实内容,比如李渔,比如叶红鱼,比如陈皮皮,都会觉得他的脑子肯定出了问题。

整个世界,大概只是二师兄和朝小树这两个家伙会表示赞同。

桑桑撑着下巴,看着茶楼下方的人群,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宁缺,小脸上满是忧虑的神情,说道:为什么这么着急?宁缺说道:已经等了十五年,我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很好。

桑桑很认真地说道:等他再老些,我们再强些,等他在乡下归老几年,那时候再动手,不是更有把握?从小到大,宁缺都不愿意桑桑去思考那些过于血腥残酷的事情,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教过她,事实上无论是在岷山里,还是在渭城外的草原上,他一直不停向小侍女灌输着某个概念——无论敌人是老是弱还是妇孺,只要能够战胜对方,怎样无耻的手段都用得,怎样难过的情绪都要忍得,要忍到最有把握的时候才出手,出手就要让对方死。

宁缺微笑说道:如果再不去杀,夏侯就真的老了。

桑桑不解问道:那样不好吗?宁缺说道:等他更老的时候……杀死他自然更有把握,可我担心,万一他病死怎么办?万一他真的老死怎么办?桑桑听不明白,心想如果夏侯就这样老死病死,有什么问题?她问道:那样不好吗?宁缺点头说道:非常不好。

桑桑眉尖微皱,问道:为什么?因为夏侯不是我的敌人。

宁缺稍一停顿后,继续平静说道:他是我的仇人。

便在这时,茶楼的掌柜和伙计们回到了楼中,兴奋地议论着先前在街旁看到的队伍,赞叹着夏侯大将军的威武。

宁缺静静听着茶楼里的议论,摇了摇头。

敌人可以死于天灾**海啸河溃,只要他不再拦在我们的身前,阻挡我们前进的道路,破坏我们的事情,他就算吃饭噎死,上厕所臭死,都无所谓。

但仇人不同。

复仇这种事情,如果时间拖的太久太长,往往会逐渐发酵演化成另外一种味道,比起要让对方死,为当年的故事付出代价而言,更重要的事情,仿佛是要通过杀死对方让自己忘记当年的故事,从此得到真正的解脱。

他看着桑桑说道:不过无论是让仇人付出代价,还是让自己得到解脱,终究离不开最关键的那个环节,那就是杀死仇人。

而且他必须死在复仇者的手中,不能自己死,不能被老天爷害死,不能一觉睡死在床上。

宁缺想起那年落着雨的长安东城,想着铁匠铺里那个死不瞑目的老铁匠,想着当时被雨水打湿的苍白头发,神情微惘。

他甚至不能老,不能病,不能憔悴,最好还处于人生的巅峰,只有这样才能给复仇者带来足够的快感,而这,便是复仇的重点。

夏侯已经老了。

宁缺很严肃认真地把先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如果再不杀他,他就真的老了。

…………夏侯大将军回到长安城,首先进了皇宫觐见陛下,然后在朝会之上接受了陛下赏赐的爵位,接受了朝臣们的尊敬与致意。

朝会结束之后,他婉拒了几位朝廷大臣的邀约,带着亲兵去往军部交办军务,在朱雀大道旁那片草甸青林掩映的小楼里,停留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据说与大唐军方领袖许世将军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谈话。

暮色渐退,夜色笼罩长安,夏侯离开了军部,亲兵们骑马举着火把,护送他来到北城肃穆华贵的亲王府。

夜色中的亲王府灯火通明,一番寻常却透着旧谊的王府家宴之后,大唐亲王殿下李沛言带着他来到了书房中。

乌黑色的书案上,搁着几份卷宗,卷宗上的字迹有浓有淡,明显不是一个时间段写就,上面写着一些姓名,姓名旁边用小楷密密写着很详尽的注疏。

张贻琦,陈子贤,颜肃卿,林零,谷溪,黄兴,于水主……这些名字或贵或贱,或官或民或军,但都有两个相同的特点,首先这些人都曾经是大唐军方的一员,其次这些人都死了。

李沛言看着卷宗上的那些名字,沉默很长时间后淡然说道:这些人都死了,那么说明有些早就该死了的人还活着。

夏侯看着卷宗上某个名字,面无表情说道:这个人没有参与过。

他参与过燕境那件事情。

李沛言叹息一声,把书案上的这些卷宗推到一旁,看着夏侯忧虑说道:虽说没有任何证据,但这些名字以及名字背后隐藏着的那些故事,便可以证明我们的担心是对的,当年宣威将军府果然有人还活着。

听着林光远这个名字,夏侯那两道如同细铁丝的眉毛缓缓蹙起。

他当然记得林光远是谁。

十几年前,大唐军方有一名以骁勇著称的宣威将军,那位将军的名字叫林光远,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林光远是继夏侯之后大唐的又一猛将。

大唐天启元年,夏侯灭了林光远满门。

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有人把自己与这个将军相提并论,他虽然以霸道暴戾著称,但也没有动辄灭人满门的兴趣和爱好。

夏侯微微眯起眼睛,神情有些复杂。

不是因为他心中对那位宣威将军有什么愧疚,他这一辈子杀了太多的人,做过更残忍冷血的事情,将一个将军满门抄斩又能算什么。

只不过亲王殿提起林光远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十几年前,皇后娘娘因病去世,清河郡诸姓蠢蠢欲动,陛下不厌其烦,带着那个叫夏天的妃子南游大泽,兼视灾事。

夏侯接陛下密诏,带着数千铁骑,自土阳城暗归长安,替陛下坐镇后方,辅亲王殿下暂视朝事。

他又接到了来自西陵神殿的一封密诏。

面对西陵神殿的密诏,正处于人生最巅峰时期的他,想要继续享受着世人的尊敬,所以很平静地接受了对方的请求。

长安城里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宣威将军府满门尽诛。

夏侯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激怒正在巡游大泽的皇帝陛下,不过他相信以自己的功绩,陛下再如何盛怒,也不可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自己动手,而且他隐隐期盼着陛下一怒之下,便不会册封那个叫夏天的妃子做皇后。

他不愿意自己的亲妹妹成为大唐的皇后,因为他知道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然而他没有想到,陛下依然让自己的妹妹成为了皇后娘娘。

和这些故事比较起来,宣威将军府前的石狮究竟染了多少血和尘埃,从来没有让夏侯动容过,更没有资格让他感伤。

…………亲王府书房内。

李沛言看着夏侯苦涩说道:林光远居然还有血脉在世间流传,这件事情本也算不得什么,但如果那个矢志替他复仇的将军公子,如今成为夫子的亲传弟子,成了书院二层楼的十三先生,这件事情就麻烦了。

夏侯沉默片刻说道:殿下的意思是……宁缺是林光远的儿子?李沛言叹息说道:我也不想承认这是真的,但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解释。

当年宣威将军府抄斩一案由我亲自监督,依唐律可以免刑出府之人极少,都是没有契结文书的临时雇佣,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夏侯看着书案上微摇的烛火,面无表情说道:林光远只有两个儿子,身上的特征都记录在册,我亲自查验过。

李沛言说道:那么这说明有人动了手脚。

夏侯神情冷漠说道:就算宁缺是林光远的儿子,他又能如何?…………(搓搓老手,今天就一章了,明天两章,这个,月初第一天,大家多少还是投几张月票吧,嘿嘿,谢谢你们了。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一章 清河郡诸姓.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一章 清河郡诸姓夏侯的神情很冷漠,像是土阳城外一直到深春都会能看到的残雪,双唇薄冷如铁,声音从中挤出来后自然带着股平静而强横的味道。

亲王殿下言明宁缺可能的身世,并不能让这位大将军警惕起来,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拥有绝对的自信。

大概是被他此时的神态所感染,李沛言的神情也略微放松了些,心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当年皇兄也没有如何,现在更不会如何,无论是谁,想要替宣威将军叛国一案翻案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宁缺会不会像对待卷宗里那些死者一般对付夏侯,更不是书房里这两位大人物会担心的事情,因为他没有那个本事。

如今的宁缺虽然已经是夫子的亲传弟子,是地位特殊的书院十三先生,然而十三先生终究只是十三先生,不是大先生也不是二先生即便是大先生和二先生,也没有把握能够战胜夏侯大将军,更何况是宁缺。

李沛言平静说道:朝廷和许世老将军都查过宁缺的底细,本王自然也去查了查,细观这些年的过往履历,宁缺此人性格冷厉狠辣,但却聪明知道分寸,极擅长隐忍,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从来不会贸然出击,在书院与你达成协议的情况下,实力不够的他绝对会继续隐忍下去。

他拍了拍夏侯的肩膀,安慰说道:只要书院里真正的世外之人不出手,长安城里谁能对你如何?夏侯看着案上的烛火,微微皱眉说道:西陵找过我。

李沛言神情微凛,看着他的眼睛缓声说道:你必须明白,借着抢夺天书明字卷的事情,朝廷难得觅着个机会,书院愿意同意你安然退去,这种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你在此时心生犹疑,殊为不智。

夏侯沉默了很长时间,声音微沉说道:世人都明白这一点,然而有很多人绝对不甘心就这般看着我离开长安城。

李沛言想着才收到的那个消息,眉梢忍不住缓缓挑起,叹息一声后说道:你说的对,清河郡也来人了,那些老东西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想要过来搅风搅雨,在这种时候,你我暂且先忍耐几日。

包括陛下在内,朝廷里没有人会喜欢那些清河郡的人。

夏侯说道:如果需要,在临去之前,我可以替朝廷再杀几个人,当然,那是在陛下允许的情况下。

李沛言想着自己那个与史书上君王截然不同的皇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说道:律法在前,陛下怎么可能轻易开这个口子。

夏侯说道:那便容那些清河郡的家伙多活数日,不过如果那些家伙还试图想要撩拔皇后娘娘的心情,休怪我顾不得唐律也要下些狠手。

李沛言说道:那是自然,如果那些家伙还看不清楚风声,还不明白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的感情,便是自寻死路。

夏侯说道:那我便先告辞了。

李沛言说道:两位公子自去年返京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将军府中,不与朝臣交往,我知道这必然是你的意思,不过如今你既然回来了,何必还把孩儿们拘的这般难受,你陪我去红袖招看看歌舞,也让他们过来。

夏侯说道:明日还有事情要做,做完之后再来与殿下饮酒。

李沛言神情微异,心想你今日已经进了宫,在长安城里还有什么事情要做?那两位夏侯公子自禁将军府的情形,你很明白在陛下旨意下来前应该沉默自守,明天又有什么事情让你不怕犯忌讳?夏侯走到书房门口处,停下脚步,说道:我明日请宁缺饮酒。

李沛言微惊,看着他说道:你要做什么?你莫要忘了此子的身份,他固然奈何不得你,可若你对他不利,难道书院还会保持沉默?夏侯说道:杯酒释过往,我敢请他,却想看看,他敢不敢来。

…………因为在荒原上争夺天书明字卷一事,夏侯大将军得罪了书院,也让陛下愈发愤怒不满,然而此人麾下数万铁骑,替大唐开土辟疆,实力强横又有战功在身,朝廷处置起来极为麻烦。

书院大先生亲自到土阳城与夏侯一番面谈后,夏侯大将军以极为强大的心志,毫不恋栈,接受了解甲归老的提议。

这是大唐帝国最愿意看到的结局,无论宫中、军方还是朝臣都感到极为满意,所以才会给予夏侯至高的尊荣和待遇。

但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昊天光辉之下依然有魔宗存在,书院高山之前依然有人对夫子不如何恭敬。

夏侯自然也做不到这一点。

宁缺不满意这个结局,西陵也不满意,被夏侯的铁骑欺凌了数十年,一直默默等着大唐君臣失和,夏侯变成凄惨烹狗的燕国君民也不满意,即便在大唐国内也有些大势力对此感到极为失望。

那个势力便是亲王殿下提到过的清河郡诸姓。

清河郡在大唐东南方,富庶而文化昌盛,自古以来不知培养出了多少大人物,其中尤以崔、陈、宋等七族为首,被称为清河郡七大姓。

清河郡七大姓实际上便是七个门阀,历史悠久,甚至远在大唐开国之前便已声震世间,便是西陵神殿的大神官,也有几位来自这七大门阀之中。

千年之前,大唐以铁骑立国,兵锋横扫天下,西陵神殿密诏诸国联兵以抗,却依然无法阻止这个超级强国的诞生和崛起,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时还处于唐国东南边境外的清河,依然在七大门阀的强力守护下,不卑不亢面对着长安城的威压,始终保持着政治经济的独立自主。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十余年后。

大唐的铁骑北伐草原,连续战胜令中原人谈虎色变的荒人部落,甚至最终成功迫使荒人离开草原,迁去极北寒域,长安城的声威被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史上罕见的程度,世间民心所向渐向西移。

直至此时,清河郡七大姓才最终下定决心投降。

立国之初的大唐百废待兴,有诸多被吞并的郡州需要消化,民间需要休养生息,而清河郡诸姓在世间声望太隆,所以那位曾经因为一个小村被屠,便倾举国之力追杀千力灭掉草原某部的太祖,罕有地对清河郡采取了怀柔政策,并且将此事立为国策,记载在了遗诏之中。

大唐开国初年,长安城南的书院也刚刚修建完毕,招生数量极少,朝廷选拔官员多是通过科举,和刚刚吃饱饭学会识字的诸多郡州相比,文化昌盛的清河郡自然能够在科举中获得最大的好处。

那些年里,清河郡的族人学子,通过科举源源不断进入长安,每科取士,竟有将近一半来自清河郡,长安城朝堂之上的官员,各部寺院里的要害位置,也尽数被清河郡七大姓所把持。

又因为太祖皇帝遗诏中确定的那道国策,大唐皇室对清河郡礼待有加,时常联姻,甚至曾经出现过连续三代皇后都来自清河郡大姓的情况。

时有贤者曾经忧心忡忡,言道若长此以往,真不知大唐究竟是李姓之大唐,还是清河之大唐,浮云蔽日,足可畏矣。

事实证明,在马背上挥舞着朴刀征服天下的大唐帝国,果然不可能因为文治之事便被征服,开国初年的连续数任皇帝,都禀承着祖先的行事风格,坐在龙椅之中拱手而治,袖子里的手却牢牢握着强大的兵权。

近九百年前的大唐从化四年,当时的皇帝年仅十四岁,在母后与朝臣的压力下,沉默了整整四年,也学习了四年。

就在距离亲政还有两年时间的时候,这位少年天子,在他那位来自清河宋姓的母后试图违背先帝遗诏,让国舅兼首辅的宋大学士兼领军权之时,毫不犹豫把那只还很瘦弱的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里握着兵权,兵权便是一把冰冷无情的刀。

其夜有轻骑出皇城,直扑北城宋大学士府,府内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第二日朝会,无数朝官泣血叩阙,纷纷指责天子残暴不仁。

少年天子坐在龙椅之中,平静或者说冷漠地听着宫门处传来的消息,然后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挥手的意思不是表示退让,因为少年天子没有下罪己诏,而是直接动用了廷杖。

当日在皇宫之外,有一百四十八名朝廷官员被杖击而死,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官服,也染红了青色的地面,竟似比宫墙的颜色还要更深几分。

当夜,少年天子在侍卫和羽林军的护卫下,来到了长安城南郊的书院。

不知那个夜晚,他与书院里的谁说了些什么话,总之第二天,随着一道旨意,那位自以为比清河郡出产的历代皇后都更有志向的太后娘娘便被幽禁进了冷宫,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大唐各郡州出自清河郡的官员,或上书请罪效忠,或被暗侍卫捕拿回京下狱,一时间,无数人头落地,整个帝国的上空都飘浮着一道低沉的雨云,人心慌乱不堪。

朝堂动荡,政事混乱,自然对大唐国力造成了严重的损害,然而那位少年天子就像李家的历代祖先一般,在这等时刻,展现出不惜与世间同毁灭的强大意志,毫不犹豫地继续清洗任何胆敢反对自己的人。

经此一事,清河郡积攒了数十年的菁华被尽数毁灭,七大姓实力严重受损,更关键的是,那些骄傲自信的门阀,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无论他们的姓氏再如何光彩夺目,家族再如何历史悠久,只要胆敢逾过那条线,在李氏皇族眼中,依然只是屠刀下的小白兔。

…………(今天还有一章,另外以后如果我没有说还有的话,那就是……真没有了。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二章 渔翁与邀约.族人的鲜血和头颅,让本来有些飘飘然的清河郡诸姓清醒过来,尤其是这场大乱中,无论他们怎样发动舆论,依然无法得到民众的同情,只惹来了民众的厌弃与唾弃,更是让他们震惊异常。

在过后的一段岁月里,他们发现了更多的震惊之处。

被选中送入长安城为皇后的,必然是清河郡诸姓最优秀最聪慧的女子,在族中家中受了多年教育,然而除了从化年间那位被幽禁至至的宋太后,历代皇后娘娘在长安皇宫里都以贤贞淑静闻名,对待朝事极为沉默,更罕有替清河郡诸姓说话的举动,这时候诸姓才明白,原来这些聪慧的皇后们,早就已经看懂了天下的大势。

没有哪个国家能够逃脱历史的规律,战无不胜的大唐帝国也是如此,随着长治久安,随着战事不可能无休止持续下去,这个老大帝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僵化腐朽,但不知道为什么,和清河郡诸公翻烂了的史书上记载的那些曾经辉煌的帝国相比,这个历史规律在唐国的作用明显要弱很多,帝国的僵化腐坏速度非常之缓慢,每当眼看着将有大变发生时,似乎冥冥中便有某种力量,把大唐这辆将要倾覆的马车修复,然后强行拖回正确的道路。

随着大唐国力日盛,皇室威严也愈发不可轻撼,再经过若有若无的多年打压,清河郡民心早归,最关键的是书院悄然取代了科举的部分作用,清河郡诸姓再不复千年之前的无上荣光。

实力权柄较诸当初也弱了不少。

但清河郡诸姓毕竟是千世之家,底蕴深厚无比。

随着真心臣服,改变了对长安城的态度,在皇室默允下,诸姓逐渐回到了天下这片舞台上。

如今的清河郡诸大姓。

依然在朝中有不可小觑的力量,在野更是供奉着好些位大学问家,虽说依然距离军权无比遥远,但谁也不知道,在这些千世之家幽静的族祠深处,会不会藏着一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

所以哪怕到了今天,能够与取得清河女,依然是很多男子最美好的理想,当今文渊阁大学士曾静的原配夫人,便是清河崔氏之女。

不过曾经在世间拥有过无限风光。

曾经在朝堂之上占有大半座椅,曾经出过好几位西陵神座的清河郡诸姓,哪里会甘心现在的局面?门阀是一种冰冷的存在,本能里便要攫取更多的利益,所以他们虽然不敢造反,低调的似乎快要被世人遗忘,但骨子里依然无比渴望能够在大唐里拥有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权势。

数百年来,清河郡又出了九位皇后娘娘,这便是他们努力的结果,而在十几年前,他们曾经尝试让清河郡再多一位皇后娘娘。

那时候,当今的皇帝陛下初登帝位。

皇后娘娘不幸病故,清河郡诸公双眼泛红,像盯着腐肉的秃鹫般,动用了在朝在野的全部力量,把七姓中最出色最聪慧的一名少女送入宫中。

然后经过一番谋划,耗费了大量金钱,终于让陛下与这位少女偶遇,然后便有一场心动故事生。

然而清河郡诸公殚精竭虑才营造出那个看似美好的局面,却不知道在他们之前有位叫莲生的大人物,早就已经启动了一个类似的计划。

莲生胜了,那位魔宗圣女,成为了当今的皇后。

莲生也败了,因为皇后娘娘陷入情网,早把魔宗的使命抛到了脑后。

清河郡诸公更是败的一塌糊涂,不止希望落空,而且他们非常严重地得罪了皇后娘娘,也等于是得罪了亲王殿下和夏侯大将军。

真正获胜的,只有皇帝陛下一个人。

…………虽然清河郡诸公输的一塌糊涂,但他们敢于设计此事,也说明了这些家族的雄厚实力与自信,要知道如今在阳关城说一不二的钟家,只不过是清河郡七大姓里最弱的一支而已。

十余年间,因为当年之事得罪了皇后娘娘等长安城大人物,清河郡诸姓愈发低调沉默,尤其是族内的那些老人更是等闲不敢入京,这种局面直至钦天监做出那个著名的夜幕遮星批谕后,才得到了一些改变。

世人皆知,大唐皇帝与皇后感情深厚,而且皇后娘娘看上去依旧容光焕发,想来身体极好不会早逝,东宫自然不会再有易主的机会给清河郡,然而幸运的是,皇帝陛下还有个极受宠爱的公主殿下。

如今的清河郡诸姓,不可能得到皇后娘娘的亲善,那么自然毫不犹豫地开始支持那位公主殿下,更准确地说,是支持公主辅佐的皇子李珲圆。

长安南城某清静府邸,后宅书房里坐着位神情淡定的老人,这位老人姓宋,乃是宋氏族中供奉,便是在朝廷里也有官面上的身份。

二十年前,这位宋供奉便是天枢处的客卿,只不过他很清楚,这个客卿身份更多的是朝廷对清河郡宋氏的赏赐,所以他从来没有理会过天枢处的事务,甚至没有进过长安城,但今天他终于还是来了。

夏侯大将军即将归老,皇后娘娘的势力看似受到了严重的削弱,但在清河郡诸公的眼中,此举却是成功地将过去数十年间积累的那些矛盾尽数化解,他们并不希望看到夏侯就这样微笑着离开长安城。

御史宋柯恭恭敬敬站在老人身前,神情苦涩说道:三祖宗,朝廷早有定夺,谁都知道陛下的心意,这时候早如何劝说,也没有多少同僚愿意与我一道上书,虽说风闻言事无罪,但事涉大将军,不得不慎啊。

宋供奉皱了皱眉,想着家族当年在朝中的风光,声音微哑说道:想当年总宪便是族中之人,联络十几位御史上奏只是等闲小事。

哪里像如今这般困难,你也莫要太过为难。

不行便罢了。

宋御史不敢多言,神情却明显轻松了不少。

如今看来,还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位十三先生身上了。

老供奉面无表情说道:如果这件事情真的会发生,书院必然要与夏侯大将军决裂。

到那时,皇后娘娘的儿子还凭什么登上龙椅?宋御史不是修道中人,虽然知道朝中有诸多大臣来自书院,却依然无法理解老祖宗的说法,心想书院凭什么能够定夺皇位继承一事?老供奉叹息说道:那位十三先生不畏唐律,在雨街上杀死黄兴和于水主,那是因为他够强大,有信心不被人抓到任何把柄,然而在夏侯面前,强弱易势。

如果我是他,也不知该如何下手,无论这两年里他境界提升再快,依然不可能是夏侯的对手,夏侯只用一根手指便也能捏死他。

宋御史听的云里雾里,下意识里说道:我们要不要暗中帮助那位十三先生?老供奉看了他一眼,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教训道:夏侯归老本就是书院的手段。

宁缺如果要强行破规矩,书院不会助他,却也不见得会拦他,最大可能便是在旁静观,但那是因为宁缺是夫子的学生,是书院自己人。

可如果我们插手到这件事情里,难道你以为书院真不敢对清河郡下手?宋御史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在想着,如果族中不敢插手到这件事情里,那您老人家来长安城岂不是毫无道理?老供奉猜到这个远房侄子心中在想什么。

但没有做任何解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不需要在此刻扮演高深莫测,实在是因为他此时还在冥思苦想,替那位书院十三先生思考怎样才能战胜夏侯。

如果宁缺想不明白,那么这场战斗便永远无法发生,如果老供奉想不明白,他身后的清河郡诸姓以及公主殿下,便无法从这件事情里谋到好处。

…………清河郡诸公的困惑,也是此时长安城里很多人的困惑,随着宁缺身世的传言在极有限的范围里传开,皇宫里王公府里的大人物们都在皱眉思考,在没有书院支持的局面下,宁缺究竟会怎样做。

那些隐隐猜到内情的大人物们,如亲王殿下一般,都没有被宁缺看似轻佻无赖的伪装所骗过,他们都知道宁缺是一个自我控制能力极强,非常理智甚至因为理智而显得冷漠无情的家伙。

在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刻,按道理宁缺不应该有任何动作,大人物们替宁缺冥思苦想很长时间,都找不到任何希望,于是他们的心情渐趋轻松,觉得这个秋天的长安城应该太平,书院和军方之间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从镇军大将军府,传到了皇宫里,也传到了王公大臣们的府邸上,让这些大人物们疑惑难安起来。

夏侯大将军今夜在府上宴请书院十三先生宁缺。

雁鸣湖畔的宅院里。

叶红鱼看着槐树阴影中的宁缺,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忽然开口问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需要实力。

宁缺说道:不愧曾经是神殿裁决司的大司座,逃离桃山幽居长安城,居然还能收到这么隐密的情报。

叶红鱼说道:杀父之仇固然是非报不可,但现在明显是最不合适的时候,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凭什么去杀夏侯?宁缺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杀夏侯?感觉。

叶红鱼平静说道:这片秋湖,湖畔的宅子,桑桑做的饭菜,你的呼吸,还有满园的味道,都告诉我,你在准备杀人。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杀人违反唐律,老师和大师兄不允许我这么干。

叶红鱼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赴宴。

宁缺笑着说道:能白吃凭什么不去?我现在打不过他,也杀不死他,那就只好把将军府里的山珍海味尽数吃光,也算是报仇吧。

叶红鱼自然不相信他的话,说道:如果你和夏侯之间真有纷争,神殿会从中获益不少,所以我不会阻止你。

宁缺说道:我让桑桑准备了夜宵,所以我会活着回来。

…………(写完这两章,忽然觉得脑子里空空如野,悚然而惊,赶紧去整理后面的细纲去,我知道犯忌讳,但还是忍不住要说,我这几天状态不好,写出来的东西感觉有些罗嗦,我想纠偏,就从下一章开始,我努力思考去,请您继续支持,推荐票和月票,请投一下,麻烦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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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三章 黄叶与白棋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六十三章黄叶与白棋大将军府没有为今天的晚宴准备什么山珍海味,设于庭院秋树间的长形方桌色泽黑沉,上面摆着些很寻常的菜肴,却自有一股肃然气息。

(百度搜索,观看本书最新更新)在桌畔服侍的仆役婢女人数也并不多,布菜这种事情,竟是由两位夏侯公子亲自动手,这等阵势,与传闻中夏侯大将军奢阔的排场完全不一样。

此时大概整座长安城都在关注着这场晚宴,然而席间的气氛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般剑拔弩张,对坐在长桌两头的夏侯与宁缺,只是沉默地吃着饭,偶尔说几句荒原的风光,山门里的遭逢。

简单的晚宴很简单便进行到了尾声,婢女们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把长桌上的残羹剩菜收走,又端上了两盘青天色的茶壶。

两位夏侯公子替宁缺分了第一道茶,然后很有礼貌地告辞,走出园外,让所有婢女和管事远远离去,自己敛气静声守在园门处。

茶壶与茶杯青天一色,颇有疏旷之感,却又温润毫不夺目,茶是乌枞,也是极温和的茶,便是茶温此时也恰到好处。

宁缺专注地看着茶壶,伸手缓缓抚摩着茶杯,然后他抬起头来,望向长桌那头的夏侯,就像前一刻看茶壶那般专注认真,就如同两年前在书院殿前第一次看到亲王李沛言时,似要把夏侯的脸烙进自己的眼底。

夏侯看着杯中大片乌枞在略嫌沉凝的温井水中时起时伏,知道宁缺正盯着自己看,唇角缓缓释出一道微嘲的笑意,说道:想看清楚自己的仇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在土阳城里你可没有这般放肆。

宁缺没有否认他的话,但也没有承认,手指轻轻转着天青色的小茶盅,说道:土阳城里我敬的是大师兄,并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夏侯缓缓抬起头来。

随着他的动作,茶杯里起伏不定的那片乌枞似骤遭重击,老实地沉到了杯底。

宁缺低下头去。

夏侯面无表情看着他。

庭院间秋风乍起,树梢哗哗作响,无数片浓浅不匀的黄叶被吹落枝头,落在二人身前的长桌上和地面,肃杀之意大作。

如果换成别的人,面对着夏侯大将军强势的威压和秋风黄叶带来的肃杀意,想着二人之间那深刻化不开的怨仇,就算不生畏惧大概也会感到有些紧张,但宁缺没有,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夏侯看着他的眼睛,毫无任何先兆,忽然问道:你是林光远的儿子?宁缺看着杯中色泽渐深的茶水,摇了摇头。

带着肃杀气息的秋风,在庭院间持续缭绕着,拂落更多树叶,然后将桌上的黄叶拂到地上,把地上的黄叶拂向四周。

(百度搜索,观看本书最新更新)夏侯说道:我这辈子杀过很多人,我不在乎。

宁缺这时候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将军威武。

地面上的黄色落叶被秋风拂向四周,直至来到墙角才停歇,看上去就像是湖水一波一波拍打着堤岸,泛起很多层浪。

夏侯说道:仇恨这种事情,有时候不能解也必须解。

落叶在庭院墙角越堆越高,最上面的落叶簌簌落下,又被依旧占据着地面的秋风再次拂上去,肃杀的秋风没有给落叶任何逃走的机会。

就如同此时的谈话,夏侯说了三句话,彼此之间看上去没有任何联系,然而却是极为强势地步步进逼,没有给宁缺任何退避的机会。

宁缺看着在墙角挣扎畏缩的枯黄落叶,问道:请赐教。

夏侯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动不了我。

宁缺转头望向他说道:但你也不敢动我。

动不了和不敢动,听上去似乎二者间没有任何区别,其实区别很大,前者说的是宁缺没有能力,后者说的是夏侯没有勇气。

夏侯说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哪怕是解不开的仇恨也必须解开,或者你再等二十年,等到我真正变得老弱无力的时候。

那时候将军肯定快死了,而且还享了二十年清福。

宁缺看着他微笑说道:当然,我只是就事论事,将军你不要误会什么,实际上我以为将军既然马上便要归老,便不应该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听到归老二字,夏侯微微眯眼,黝黑如铁的脸庞上浮现出淡漠的情绪,说道:无论朝廷还是西陵,都以为我能够平安归老,应该觉得很满意才对,其实我并不满意,我麾下数万铁骑足以横扫诸国,我曾替大唐和西陵立下无数功勋,结果就因为当年的那些小事情,朝廷和陛下就一直冷眼看我,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去荒原想抢那卷天书?又怎会有现在的局面?宁缺问道:将军是在对我解释?夏侯毫不掩饰对他的轻蔑情绪,嘲讽说道:如果不是运气后拜在夫子门下,你有什么资格坐在本大将军的面前?即便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本大将军对你做解释?我只是要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并不好。

宁缺说道:先前那段话中,将军把当年长安城里的血雨腥风和燕境的屠村惨案说成是小事情,这让我的心情也不是太好。

谈话至此时,终于有人点明了当年的旧事。

你的心情,我不用在乎。

夏侯看着他冷漠说道:因为先前便说过,你动不了我,而我心情不好,你便必须在乎,因为若你真让我发起飙来,我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你,所以我奉劝你在我离开长安之前的这段日子里,最好让本将军心情好些。

宁缺摇头说道:我想像不出来你怎么碾死我。

比如此时刻刻,此方秋园之中。

夏侯面无表情说道:书院十三先生妄图行刺帝国大将军,却狼狈失败,被本大将军一掌拍成肉泥。

宁缺喝了口微涩的茶水,微涩笑道:碾死我……大将军你以及这座将军府,还有被你送回老家的族人亲眷,也会被老师碾死吧。

在大唐境内,能够真正让夏侯噤若寒蝉,不敢有任何妄动的人,从来都不是皇帝陛下,而只能是书院后山的那位夫子。

夏侯看着他漠然说道:如先前所说,我不敢动你,你动不得我,所以主客之势在我手中,我离开长安前的这段日子里,你如果真想做些什么,做的事情让我无法忍受,那么我会试着动动你。

宁缺认真问道:这是威胁?夏侯说道:我是在教育你,任何背景靠山,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在真正的生死面前,只有自己的力量才值得信任。

宁缺看着他笑了起来,说道:当年我小师叔一剑挑了魔宗,将军发现自己的背景靠山尽数变成泡影,所以才会叛出师门投靠西陵?但我的情况可不同,夫子不是莲生,书院也不是魔宗,将军可以放心。

这句话直接把夏侯心底最深处的那些黑幕尽数揭开,可以是说是最**裸的打脸,于是夏侯大将军的脸变得腥红一片。

不是每次脸红都是喝醉。

今夜喝的是茶。

夏侯大将军的脸红,是愤怒。

宁缺敢如此嘲讽,自然是料定,对方纵使贵为镇军大将军,再如何暴戾嗜杀,依然不敢对出身书院的自己如何。

果然,夏侯静静看着他,就像看着桌上的一片枯黄落叶,脸上的腥红之色渐渐隐去,情绪也渐趋平静,说道:送客。

宁缺轻轻抖去落在黑色院服上的一片落叶,也不与坐在长桌对面的夏侯行礼告辞,长身而起,就这样离开了这片秋园。

园间秋风渐静,被拂到墙角的那堆黄叶渐渐散开。

二位夏侯公子走回园内,看着沉默不语的父亲,欲言又止。

没有事。

夏侯面无表情说道:一个当着杀父仇人,连自己身世都不敢承认的人,或许很聪明冷静理智,但这些品质没有任何意义。

对桌而立,却不敢动手替家族复仇,真是莫大的羞辱,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觉得羞辱不堪,才会用言语羞辱我。

想以此来寻求心理上的安慰?只会动嘴,不会动手,一个缺乏成为强者最根本的勇气的家伙,哪里配做我的敌人。

…………夏侯大将军宴请宁缺,绝对是这一天长安城里最重要的事情,当宁缺走进将军府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大人物开始焦虑紧张,将军府外藏着不知道多少眼线,把这场晚宴的情况源源不断传回宫中或是别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将军府晚宴的具体情况,但既然宁缺活着走了出来,那么这场晚宴必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因为那说明夏侯大将军没有出手,至于宁缺杀了夏侯再身无血渍长身而出,在所有人眼里这种可能性都不存在。

御书房里,皇帝陛下若有所思,不远处的一座殿内,皇后娘娘和曾静大学士互视一眼,神情略和。

一直坐镇军部的许世大将军听到情报后,点了点头,那位住在御史府的清河郡老供奉却不免有些遗憾。

万雁塔顶层,大唐国师李青山站在石窗边,看着将军府的方向,欣慰说道:我一直担心宁缺的性情,如今看来跟随夫子学习了这么长时间,果然比当初要识大体的多,也不枉颜瑟师兄将衣钵与阵眼都交给了他。

黄杨大师看着他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李青山离开塔畔,走回桌旁,把那些佛经推到一旁,从怀里掏出几颗黑白棋子,随意扔了上去。

他的伤一直没有好,只是心情愉悦之时,想要做些什么,这次卜算完全随意而行,并不想上窥天机,只想看看能不能幸运地得到什么感应。

一颗洁白的棋子,忽然间滴溜溜转了起来,而且越转越快,直到最后转出了桌面,落到了坚硬的地板上。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粒白棋裂成两半。

裂缝光滑无痕,仿佛是被一把利剑斩开。

李青山怔怔看着那棵白棋,神情渐趋凝重。

黄杨眉头骤蹙,震惊说道:好可怕的一把剑……难道柳白来了长安?…………(情节通了,状态对了,但速度肯定还会先压着,您也知道,将夜这故事的第一个大节点,马上就要到了,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把势起好了,然后才能挥洒,这个节点不仅是在于和夏侯命中注定的一战,更关键的是在于,这段大情节是要定基调的,定整本书和宁缺的基调,或者说气质,我很有信心,我们一起把这活儿干好,明天见,不对,明天周六休息,大家后天见。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四章 看长安,别有法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六十四章看长安,别有法秋风入城楼,长安不知愁。

圣堂最新章节.来自各郡的秋粮陆续运至城中,丰收的好年景,不止让乡间农夫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也让城中民众脸上多了很多笑容。

银杏树叶自枝头落下,铺满长街,不显肃杀只觉清丽。

如其余季节里一般,随着秋粮抵达长安城的,还有很多来自别郡甚至异国的游客,其中便有一名穿着淡白素衫的男子。

男子素衫上有些微尘埃,背上负着把长剑,神情宁静显得温和,只有很少人才能看懂他眉眼最深处隐藏着的骄傲与冷漠。

他行走在行人如织的长安街道上,明明眼前都是攒动的人头,眼里却只有长安城历经千年风霜的古迹城楼,而没有人的存在。

这里是热闹繁华的世间第一雄城长安,这名一身淡白素衫的男子,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此间的热闹繁华,更准确地形容,他虽然身体在繁华红尘里,精神却不在这个人世间,只在这座城的味道里。

这些年来,他或在红尘中或在尘世外,那都是身体所在,而那颗心却一直在世外飘零,所以他的眼中没有繁华,甚至没有人。

几个顽童举着涂着冰霜的果串,打闹着从那名男子的身前跑过,其中一个哭喊着的小女孩,险些把脸上的涕水擦到他的身上,他微微蹙眉看了那个小女孩的背影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先前这一刻,他看着眼中无人的长街,感受着这座千年之城的历史气息,有所感触,正欲道出一偈,却被这些顽童打扰,顿时便没了兴致。

站在摊前,他看着那名身材矮小的老板,极熟练地将各色果子串成串,然后在糖桨锅里翻滚,忽然间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举步向城北走去。

…………万雁塔顶。

李青山摸着看着那粒莫名裂成两瓣的白色棋子,看着棋子上光滑到了极致的剖面,脸上的神情凝重而复杂,震惊之中隐藏着一些淡淡的惘然和感慨:你居然也来了长安城?看来局面越来越麻烦了。

圣堂最新章节.黄杨蹙着眉头,看着他问道:真是剑圣柳白?李青山摇摇头,轻叹说道:不是柳白,但是一个比柳白更麻烦的人。

黄杨微惊说道:还有比柳白更令你觉得麻烦的人?李青山说道:是的。

然后他望向黄杨神情凝重说道:我必须离开去迎迎那位,在接下来的这些天里,如果那人不离开长安,你就必须一直留在宫中。

黄杨听着这话,沉默不语,准备马上入宫。

李青山的意思很清楚,那个来到长安城的强者,拥有直接威胁皇宫里陛下的恐怖实力,甚至需要他们两个人联手,才能确保陛下的安危,所以当他去迎那位强者之时,黄杨必须留在宫里,而且一直留在宫里。

世间能够在长安城里对大唐皇帝陛下产生威胁的人,能有几个?就那么几个。

…………昊天南门观在北城,距离皇宫非常近。

李青山站在道观门口,看着不远处的朱红宫墙与角楼,沉默不语,谁也看不出他此时的心情已经压抑焦虑到了极点。

那名穿着浅白素衫的男子,伴着秋风落叶,从长街那头缓缓走了过来,衣着寻常,只有简单的道髻表明着他的来历。

李青山看着他,平静行礼道:见过叶苏先生。

那男子正是昊天道门天下行走,叶苏。

叶苏神情平静,还礼道:见过李真人。

(《》)他对李青山的称呼很有意思,没有称对方为国师,也没有称对方为大神官,而是称对方为真人,这是很有道门意味的一个称呼。

在历史上,昊天道南门观观主,经常兼任大唐国师,在西陵神殿里的地位与桃山上的三位大神官相仿,极其尊崇。

叶苏虽然在神殿里无名无号,但做为天下行走,他在昊天道门里的地位极其特殊,有足够的资格与西陵三位大神官平等相处。

李青山当年受封大神官时,曾经去过,也是唯一一次去过知守观,他知道那座朴素甚至有些简陋的道观,才是昊天道门真正的精神之所在,所以面对着身前这位知守观来人,他难免有些警惕。

他身前这名梳着简单道髻的负剑男子不是普通人,而是传说中的叶苏,昊天道门年轻一代真正的最强者,实力境界不在神殿三神座之下,更隐约有传闻,说此人的真实境界早已隐隐站到了柳白那条线上。

身为大唐国师,李青山早已坐上了昊天道门在俗世里的最高巅峰,叶苏的身份与实力并不能让他感到震惊,真正令他感到震惊焦虑的是,传闻中叶苏从来不会踏足红尘,为什么会来到长安城,还现身在世人眼前?好在此人进入长安城后,第一时间来到南门观相见,李青山通过这一点,感受到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愿,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听闻唐国对修行者的管理很是严峻,外来修行者入长安城,都要去天枢处登记,我不愿意和那些俗人打交道,想麻烦真人帮忙办理一下。

叶苏平静说道。

听着这句话,李青山微微一怔。

唐律中确实有规定,外来修行者进入长安城,必须在天枢处进行登记,不然会被大唐朝廷视为敌人,然而再如何严苛的规定,终究也是要看对象是谁,只能限定那些能够被限定的人,又如何能够影响到叶苏这样的人物?然而叶苏却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来到长安城后的第一件事情,竟然就是请昊天南门的帮忙做登记,这听上去很有趣,却又隐藏着一些别的意思。

李青山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说道:敢不从命。

去天枢处办理登记这等小事,自然有南门观的道人去处理,李青山请叶苏入观饮茶,想要探听一下对方的来意。

叶苏说道:我只是来长安城游历一番,不想惊动太多人,也不想引起什么误会,接来的这些天,我会随意逛逛。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南门观,向着朱雀大道走去。

秋日长街上,叶苏的身影越来越淡、似乎快要融进落叶秋意中,李青山看着那处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个男子是来自不可之地。

那个男子是昊天道门的天下行走。

虽然他说他想惊动太多人,然而这样一个恐怖的人物在长安城里随意闲逛,只怕注定要惊动太多的人。

自今日始,长安城难得安宁。

…………离开南门观,走上朱雀大道,叶苏随着落叶滚动的方向一路向南行走,不多时便来到了著名的朱雀石绘像处。

他看着地面上那个生动的朱雀绘像,感受着其间隐藏着的气息,久久沉默不语,即便境界高妙如他,也不禁有些暗自佩服千年之前修筑长安城、并且把这座雄城化作惊神大阵的那位前辈。

然后他继续行走,就如他对李青山说的那样,行走的没有任何目的,完全凭心意而行,循着叫卖声便穿街过巷,看着风筝随意而走,走的有些渴了,便在巷口井畔借一瓢水,脚步一直没有停过。

在很幽静的一片街道里,他看到了一间朴素的道观,道观门口有道士正在对民众宣讲西陵教典,十余名街坊搬着小板凳坐在那里专心听讲,时不时有人举手询问教典里的不解之处。

叶苏站在人群外静静听着那处的教义宣讲,觉得与自己在世间别的地方听到的宣教都不大相同,尤其是那些听讲民众时不时的发问甚至是怀疑,让他觉得非常不适应,甚至有些厌憎和恼怒。

一名中年人注意到他站在身后,看着他有些面生,以为是外郡来的游客,极热情地站起身来,请他坐下听。

叶苏有些不适应长安人仿佛先天拥有的热情,微微一怔后摇头拒绝,他面无表情看着石阶上那名有些口吃的道士,看着那名道士在民众们并没有恶意的问题前嗫嗫嚅嚅,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对于叶苏而言,昊天道门便是他的家与国,哪怕南门观独立于西陵神殿之外,在他看来依然是自己的地方,所以他入长安城后会第一时间见李青山,所以在世间游历之时,他经常隐藏身份去各处道观。

在别的国度的道观中,有些道士或者贪婪而愚蠢,但至少道门享有着无上的尊敬和荣光,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信徒居然敢对宣讲道士提出问题,更想像不出,居然有信徒胆敢怀疑教典里的记载。

既然是昊天信徒,那么对于教典便应该服从,而不应该怀疑,无论怀疑有没有道理,只要开始怀疑,那么便是亵渎。

这是叶苏的看法。

一道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你有什么看法?说话的人是一名穿着旧袄的书生,那书生眉眼异常干净,腰间系着根水瓢,今天手里没有握着那卷旧书。

叶苏看着这名书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这里是长安城,我的看法没有你的看法重要。

这名书生自然是书院大师兄。

大师兄微笑说道:如果我记的不错,这应该是你第一次来长安城,既然来了便多呆些时日,看的多了说不定你会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叶苏说道:我也希望如此。

…………(明天两章。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五章 街头论道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六十五章街头论道石阶上那名道士终究还是逐渐控制了场间的气氛,没有让那些疑难继续下去,他用力地挥舞着手臂,不停喷吐着唾沫星子,不停地讲诵着教典里的微言大义,脸上的神情时而肃穆时而热情,时而慈悲时而严峻。

(《》)听讲的十余名街坊神情专注,身体时而前倾时而后仰,听着某地发现的昊天神迹,忍不住掩嘴惊叹,听着某前贤殉教的事迹,心生同情向往。

没有人注意到大师兄和叶苏的存在,因为这两个人虽然是书院和道门里最了不起的人物,但表面上没有任何特殊。

简单两句对话之后,二人才正式见礼,叶苏单掌立于胸前,另一手握拳抵在掌缘,神情宁静微微低首,说道:见过大先生。

大师兄敛容静气,认真回礼说道:见过叶先生。

叶苏说道:我本以为首先出现的应该是二先生。

大师兄微笑说道:老师担心君陌过来,你们两个人会把长安城打成一地废墟,所以把他禁在了后山。

听着老师二字,叶苏想到那位在修行世界里令无数人高山仰止的书院院长,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不知可有机会拜见夫子?大师兄说道:待我请示老师。

叶苏说道:麻烦大先生。

大师兄看着此人的眼睛,忽然问道:来看长安,还是夏侯?叶苏说道:夏侯毕竟是神殿长老,而且当年是家师亲自引领至神殿,对道门有功,虽说在荒原上曾经生过一些妄念,但过不抵功,道门希望能看到他有一个好的结局,我想唐国君臣也不愿意出现走狗烹这等画面。

大师兄神情温和说道:书院没有功过相抵这种说法,功便是功,过便是过,该承担便必须去承担,不过既然夏侯将军愿意平静归去,我想没有人会阻止他,更何况将军乃是武道巅峰强者,谁能阻他?叶苏说道:夏侯老了,而且在唐的手里受了重伤,我清楚这一点,想来夫子和大先生应该更清楚,如果他还是当年的夏侯,家师又何必传讯让我来长安城里看这一遭?还是说大先生不欢迎?大师兄说道:大唐是一个开明的国度,长安城欢迎任何人的到来。

圣堂.叶苏余光里看着先前那名让凳给自己的百姓,说道:唐国确实和别的国度有所不同,主要是气氛不同。

大师兄微笑说道:希望你能在长安城里住的愉快。

叶苏说道:不怎么愉快。

如果是一名普通的游客,在长安城里遇着黑心的店老板,或是在万雁塔寺吃了顿极贵的素斋,或许会非常不愉快,但也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影响,叶苏刚刚来到长安城,他的不愉快似乎毫无道理,然而他是昊天道门的天下行走,他的不愉快或许会对这座长安城也带来一些不愉快。

听到他说不愉快,便是大师兄的神情也渐凝重,认真请教道:何处不愉快?叶苏望向道观石阶上那名道士,说道:此处不愉快。

大师兄转身望去,沉默听了一会儿那名道士的宣讲,尤其是听到那些街坊的发问后,大概了解了叶苏的不愉快来自何处。

千年以来,知守观对昊天道门在大唐的传教一直极有意见,只不过这些事情由昊天南门负责,尤其是大唐有书院有铁骑,于是西陵神殿始终没有办法做出更深层次的影响,然而当叶苏这样一位骄傲的昊天之子,在长安城偏僻街巷中,忽然听到与世间别处截然不同的讨论时,自然不悦。

大师兄说道:信昊天,不代表信昊天道,更不代表就不能对西陵神殿的教典提出自己的疑问。

叶苏静静看着身前这名书生。

《》.在呼兰海畔,他曾经见过对方,却不像今日这般有机会在长安城头长时间平静的交谈,所以他看的很仔细认真,想要看懂为什么当初此人能够坐在线的那头,而且他认为自己已经看懂了某些部分。

那你们这些书院的人呢?叶苏看着大师兄的眼睛,平静说道:我能看懂你们,我知道你们连昊天都不信,那么你们是不是觉得连昊天都可以质疑?大师兄微微一笑,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

叶苏也笑了起来,笑容显得那般淡漠而寒冷,说道:书院里果然生活着一群可怕的无信之人,你们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大师兄诚恳请教道:为何如此说?叶苏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寒冷说道:没有信仰就无所敬畏,不懂得敬畏的人自然不在意洪水滔滔,当年轲先生如此,难道书院的下一代还将如此?那会落在谁的身上?你还是二先生,抑或是宁缺那个家伙?大师兄看着他平静说道:书院只教我们道理,不教我们信仰,事实上我的师弟和师妹当中,有几位也是虔诚的昊天信徒,只不过我们更相信一种说法,能够没有信仰,其实也是一种信仰。

没有信仰,其实也是一种信仰。

叶苏微微蹙眉,在心中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大师兄说道:如果将来某一天,你能够同意,或者哪怕仅仅是尊重我们的这种信仰,那么你其实也就拥有了相同的信仰。

叶苏抬头望天,清秋街畔黄叶树,枝丫切割着头顶的天空,却无法阻止清漫的阳光从天穹之上洒下,然后照耀着所有的一切。

昊天神辉普照世间,它落在花上,花便绽放,落在树上,树便生芽,落在田间,便有禾穗,花能娱目,树带荫凉,禾穗令人活,然后它们凋零落入尘埃,化为养分滋润大地,大地再生出万事万物。

叶苏看着树丫间漏下的秋日阳光,眉眼间渐渐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平静而坚定地说道:世间的一切源自昊天。

昊天赐予了人类一切,包括生命。

而文明尊严自由都附着在生命之上,所以对昊天的信仰不是信仰,而是这个世界应该运行的方式。

大师兄学着他的模样,抬头向天空望去,目光落在清旷高远的秋日天空上,没有像他一般得出这些感慨,只是觉得今天的阳光有些烈,而且长安城最近的空气不怎么好,不知道是哪家铁炉坊又在违规开工。

叶苏收回望天的目光,注意到身旁书生明显有些走神,不由有些不悦。

大师兄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尴尬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很认真地说道:书院从不想否认昊天赐予世间一切,但这不代表世间的一切都属于昊天。

叶苏说道:强辞夺理。

大师兄说道:就如同父母赐予我们肉身与生命,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的一切都属于父母,因为我们从老师处学得治学之道,从同伴处学得相处之道,从田野里学得自然之道,这些后天的获得便是我们自己的。

叶苏问道:那夫子呢?对书院后山的弟子们而言,夫子便是他们的信仰,叶苏这个问题,看上去极为简单,实际上却是落在了最艰险的位置,很不好答。

大师兄思孝片刻后说道:夫子曾经说过,人类应该尊重他的老师,但更应该尊重道理,如果夫子错了,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当然应该直言不讳地指出他的错误,这才是真正的弟子之道,也是我所以为的信仰之道。

叶苏看着他嘲讽问道:敢请教,大先生在夫子座前学习多年,可曾见过夫子犯过错,曾有几次指出过他的错误?大师兄不禁语塞,想到这些年里,书院后山诸弟子间,只有君言有过几次直言犯师,这半年里,小师弟似乎曾经这般勇敢过,唯独自己好像还真没有指出过老师有什么错误。

他并不因此而感到惭愧,因为在他看来,老师确实是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完人,只是他很清楚,叶苏绝对会认为自己这种说法很荒唐。

看着他尴尬的神情,叶苏冷笑两声,说不出的快意,心想即便当年你在线的那头,我在线的这头,但你终究也有不如我的时候。

大师兄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眼睛骤然明亮,击掌高兴说道:四年前老师有次做红烧肉时酱油多放了一勺,我当场便指出来的。

叶苏怔了怔,寒声质问道:这也能算?大师兄认真说道:当然能算。

叶苏的眉头微微抽动,情绪抵达了暴发的临界点。

自多年前起,他便一直把身畔这位书生视作追赶的目标,认为是很值得敬重的对手,但他没有想到,真正认识对方之后,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任何高人风范,和那些屡年不中的穷酸秀才没有任何区别。

大师兄注意到叶苏眼眸里越来越明亮的那道剑意,不由有些无奈,心想自己确实不擅长打架这种事情。

道理不辩不明。

大师兄说道:既然你我想法相异,不若听听这些普通民众的看法?叶苏看着那些坐在椅上前仰后俯,神态散漫的长安城百姓,蹙眉说道:苍鹰何时需要在意蝼蚁的看法?大师兄摇了摇头,说道:事实上,我们飞的并没有那么高。

叶苏沉思片刻,举步向人群里走去。

大师兄微微一笑,也跟了上去。

…………(还有一章。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小道观,真自在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六十六章小道观,真自在大师兄和叶苏走到石阶上,与那位道人低声说了两句。

(《》)道人有些惊讶,有些不乐意,尤其是当他道袖里的右手空握成拳,等着半晌也没有发现这两个人递过来银钱时,便更不满意,然而看着叶苏头顶的道髻,道人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失去了所有阻止的勇气,只好沉默。

那十几位街坊今日来小道观听教典宣讲,正沉浸在那道人讲述的历史故事之中,偶有质疑但还是听的津津有味,此时忽然发现宣讲被打断,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两个人站在道人的身前,不由有些吃惊。

叶苏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对他而言,如果不是要与书院大先生就理念之争做个了结,他根本没有任何兴趣,对这些浊世里的凡夫俗子说话。

接下来,由本人讲解一下道门三要里的精义。

然后他看了大师兄一眼,说道:欢迎大先生随时提出疑问。

大师兄平静点头致意。

叶苏开始讲述他所理解的昊天道。

大师兄偶尔发声提出自己的疑义。

一位是昊天道门的天下行走,知守观传人,自幼研读道门教典,其后更游历诸国,斟破生死之关,对道义了解之深,乃是当世最了不起的人物。

一位是书院大先生,夫子首徒,六艺经传通习之,博览群书,自幼跟随夫子周游世间,境界高妙莫测,虽言行皆讷,却是最有智慧之人。

此时在人群之前相互辩难,二人自然不像先前私下谈话那般平静而直接,各自从古时典籍、名家注释中寻佐证、觅战友,言简而意不赅,继而佶崛艰深,每一言出,其间便蕴着极深的含义。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书院大先生与知守观传人叶苏的辩难,毫无疑问是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传奇盛事。

如果此时让修行世界里的人们知晓此事,必然会震惊到无以复加,纷沓而至,为了能够参与这等盛事,能够听到这两位只在云端上的高人发声,哪怕病重将死,也要唤门人用担架抬过来恭敬聆听。

圣堂最新章节.然而这场辩难发生的地点,并不是烂柯寺,也不是西陵神殿或是书院,是长安城里一条偏僻的街巷,是在一间不起眼的小道观前。

围拢在道观门前的人们,只是一些最寻常普通的百姓,并不知道站在石阶上的这两个人乃是世外高人,偶尔踏足红尘,身份便贵若帝王。

这些百姓读过书,但没有读过那些深藏在书院和知守观里的典籍,也听不懂这两个人辩难里蕴藏着的深长意味,他们只是些每天做工挣钱,然后想着喝酒聊天玩耍的普通人,在他们看来,先前那位道人讲的故事,都要比这两个莫名其妙来吵架的人说的话有意思的多。

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谁知道?反正我是听不懂。

为什么瘦道人要让他们来讲?谁知道?这两个人讲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走吧。

瘦道人不是说宣讲完了之后可以拿一坛酒回家?这时候走了,还能不能拿?如果不能拿,我何必在这儿耽搁这么多时间?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讲的什么玩意儿,再不走我就要睡着了,别和我提那坛酒,我宁肯不喝,也不想继续再听。

说的也是,那便走吧。

小道观前这场能够让整个修行界都为之疯狂的辩难,根本没有办法吸引普通人的目光,石阶下的人们议论纷纷,恼火到了极点,然后渐渐散去。

石阶上的辩难此时正进入到最为紧要的时刻,大师兄和叶苏皱眉苦思,每出一言均极为谨慎,根本没有注意到周遭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们醒过神来时,才发现这间道观前已经变得无比安静,先前那些民众都不知去了何处,秋风拂着落叶,秋叶碾着小巷,只剩下冷清而且尴尬的气氛陪伴着二人。

圣堂最新章节.那名有些瘦的道人,看着二人无奈叹息一声,说道:我买了二十几坛酒,才召集了这么些信徒来听宣讲,结果……全部让你们给逼走了,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来闹场的吗?大师兄有些尴尬。

叶苏有些恼怒,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如果你是嫌香火钱少了,我留下来,我替你把这些香火钱挣足。

那道人看着他头顶的道髻,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是在心里欲哭无泪想着,难道你准备把自家这间小道观给整垮?大师兄看着叶苏苦笑说道:看来所谓理念之争,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总在云端飘着,哪里能够落地?我在长安城里没有居所,便在这道观暂住。

叶苏看着他的眼睛,很直接地说道:我来长安城,除了看夏侯,还因为那件事情,听家师说,十五年前你一直坐在黑线的那头,既然你也是亲历者,那么在你看来,你那个小师弟究竟是或不是?大师兄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离开小道观。

…………行出大将军府,宁缺注意到隐藏在街巷里却并不怎么刻意遮掩行踪的那些眼线,知道朝野间有很多大人物都在关切着自己与夏侯之间的这个故事,沉默片刻后,他走下石阶,轻轻拍了拍大黑马的头颅。

这段时间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做,需要更便利的交通工具,而师傅颜瑟留给他的那辆钢铁马车,因为他境界不够而无法做到轻若羽毛,普通的骏马根本拉不动,于是他把大黑马从书院后山里牵了出来。

大黑马明显没有身负重托之后的得意与感动,因为身后的车厢实在是太重了,与此相比较,它宁肯在书院里继续受木鱼的欺负。

通体全黑的马车向雁鸣湖畔驶去,宁缺坐在车厢里,靠着车后壁闭目养神,眉眼间显得有些疲惫。

先前在将军府秋园里,与夏侯对桌而坐,坐而论道,道旧年故事与恩怨情仇,虽未挑明,却也让他的心神受了一番磨砺与考验。

车窗外隐隐传来桂花的香味。

他心想是何家府中的桂花,居然开到了这个时候。

便在这时,他怀里某个事物忽然温热起来,热度透过黑色的院服,散播到车厢里的空气当中,把桂花香味蒸的更浓了几分。

宁缺睁开眼睛,伸手到怀里取出用布紧紧裹住的阵眼杵,感受着掌间传来的清晰的热量,眉头缓缓挑起,神情凝重。

随着入宫学习与静悟,如今的他对长安城这座大阵有了很深的认识,虽然还远远达不到师傅颜瑟曾经的境界手段,但心意已经与长安城渐渐有了联系,能够感知到这座雄城想要告诉他的一切。

宁缺感觉到,有一位绝世的强者,已经进入了长安城。

此时,正是叶苏随着诸郡粮队一道进入长安城的那一刻。

宁缺并不知道来到长安城的这位强者是叶苏。

他只知道对方很强,强到阵眼杵都开始微微发热,眼中不由生出极浓重的警惕意味,对车前的黑马说道:转道,去书院。

…………转道至书院,是因为宁缺很清楚,以自己的境界实力,根本应付不了那位来到长安城的强者,除此之外,其实他也是以此为借口,想要询问师长们一些问题,一些书院一直没有讨论却始终像根木柴般横在他的心里的问题。

进入书院后山,听着瀑布声来到草庐前,宁缺没有看到夫子的身影,很明显,夫子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所以不想见他。

然后他离开草庐,绕过瀑布,来到那片绝壁间,顺着绝壁间隐藏着的斜陡石径缓缓上行,回到自己住过三个月的崖洞前。

雨廊上的紫藤花早已凋落,结的紫藤果,最终也没有被桑桑炖进肉里,而是变成了地面上蚂蚁们的食物。

站在崖畔,看着身前的云海和云海那头的长安城,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分析着老师避而不见,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态度。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大师兄走到他的身畔,望向远处的长安城,说道:来的人是叶苏。

宁缺已经感觉到进入长安城的是位绝世强者,所以听到叶苏的名字并不意外。

大师兄看着他,忽然说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宁缺知道大师兄这句话是想劝说自己,他本不想说些什么,但看着远处那座笼罩在秋日阳光中的长安城,忽然有了说话的想法。

但昨日我没死,他们都死了。

绝壁之间,秋风肃杀,拂的云儿乱动,绝壁间那些银线般的瀑布,因为水量渐少的缘故,比春天时变得更细了些。

大师兄看着绝壁间的瀑布,说道:如果一个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那么他便不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更美丽的风景。

宁缺说道:仇恨蒙蔽不了双眼,只能让人双眼通红,对于我来说,仇恨早已成为了我的双眼,这些年来,我的眼前根本就没有看到别的任何事物,复仇便是我的世界,就是我最美丽的风景。

大师兄说道:如此不得自在的人生,真值得去过吗?宁缺转头看着他,说道:师兄你错了,人要活的自由,便不应该考虑太多,想做什么便去做,如此才是真自在。

…………(在这种精神状态下,我还是写出来了,无言苦笑。

)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七章 秋意浓r>站在崖畔,看着流云……宁缺极少见地说着这些很严肃的话,最开始的时候,想着谈话的对象是大师兄,还有些犹豫,接着便越说越顺。

别人不想我去做什么,唐律禁止我去做什么,道德大势不允许我去做什么,然而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大师兄摇头说道:可是……世间并没有绝对的大自在,任何事物哪怕是精神都自有其边际,若你的自在妨碍到了别人的自在,甚至让整个世界都不在自在,那么谁都不会让你自在。

宁缺说道:但应该尽可能拥有更多。

大师兄不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拥有更多?宁缺说道:这些东西和银子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多,我可不相信什么宁缺勿滥的道理。

大师兄说道:然而那需要绝对的能力,想要拥有整个世界,便需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我这一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宁缺说道:师兄说的是,所以这便是我们为什么要修行,为什么要变强。

大师丑声音微涩,无奈说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宁缺笑看说道:虽不能至,心必须向往之。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你想拥有绝对的自在,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能力,所以你个天才会回到书院,想见老师?宁缺看着崖畔的洪云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见到老师会问他什么,不过老师既然不想见我,我只好自己去想这些问题。

大师兄想着先前在长安城小道观涛叶苏说的无信者无敬畏,还有当年那道黑线的往事,看着宁缺若有所思的脸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觉得绝壁间穿行的山风,忽然间变得有些寒冷。

不同人有不同的自在这些自在一旦互相抵触侵占便会发生纷争,唐律或是西陵教典便是解决这些纷争的规则。

他看着宁缺平静说道:书院信奉唐律第一,便是为了避免世界陷入混乱的局面,谁都不能违反,便是我也不能,并且身为书院弟子我会主动维护唐律的尊严,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清楚地明白。

宁缺并不意外会听到大师兄的警告,点了点头。

大师兄看着他,忽然好奇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也不知道。

大师兄疑惑问道:那师弟先前对我说那些……宁缺转头看着他说道:师兄,我说那些话并不是想争取你的同意甚至是帮助,我只是要说你的想法是错云的。

大师兄怔怔看了他很长时间然后感慨说道:‘,小师弟你可以直言师兄之过错,果然比我要强,比君陌也要强。

绝壁悬崖上,忽然多出一根细长的阴影。

二师兄不知何时来到了此间,踩着地面上将腐的紫藤果走到崖畔二人身旁,看着宁缺神情凛然说道:师弟所言甚是,人生最重要的意义不是凯旋而是战斗所以当你想战时便去战哦……宁缺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二师兄你也错了。

大师兄和二师兄同时怔住,心想小师弟果然不凡,居然敢于同时指出两位师兄的错误,要知道这些年来,书院后山里根本没有人敢这样。

宁缺平静说道:人生最重要的意义不是战斗。

二师兄蹙眉说道:那是什么?宁缺说道:是战斗,然后……胜利。

站在崖畔,看着绝壁石径里渐远的身影,看着被秋风拂起的黑色院服一角,书院后山最强大的大先生和二先生各自沉默,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思考先前宁缺那番话和话里隐藏着的态度。

二师兄感慨说道:所有人都以为小师弟是我书院门中境界最差的人,然而如今看来,他的境界其实比我们都要高。

这里所说的境界,自然指的不是修行境界,而是指的精神境界。

夫子从崖洞里走了出来。

大师兄和二师兄分立两侧,恭敬行礼。

夫子走到崖畔,看着宁缺走下石径、转入窄峡消失不见,两缕白眉缓缓飘起,微微一笑,似乎对这名最小的弟子很是满意。

大师兄苦恼问道:老师,仇恨真的无法消除吗?夫子说道:爱恨之类浓烈的情绪,是人类与禽兽的区别之所在,是人证明自己所以为人的关键,连这些都能抛离,那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世人常言,轻仇之人每多寡恩,便是这个道理。

痴儿,此情无计可消除,此恨绵绵无绝期,哪里是这般简单便能抹去的?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我们为什么要消除?夫子的话依然没能让大师兄从这和惘然情绪中摆脱出来,他离开小镇之后,便一直在书院后山生活,周游诸国时也是侍奉在老师身前……偶尔单独行事……也自有任务……细思竟是没有什么真正的红尘阅历。

大师兄叹息道:然而冤冤相报何时了?夫子微微蹙眉,不悦道:早就说过,让你不要看佛家那些无能无趣无味无耻的经书,如今看来果真是看糊涂了。

大师兄苦笑一声,心里却想着那些佛经读着确实有些意思。

夫子说道:君陌,给你师兄解释一下冤冤相报何时了,免得让他又钻进故纸堆里,三四年都爬不出来。

二师兄沉声应是,望向大师兄正色说道:师兄……若不想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便应该将仇人尽数杀死,斩草除根,如此一来,世间便只剩下几缕无力复仇的冤魂,仇恨的故事便到此为止。

这段简单朴素的话,没有让大师只,动容,只是让他苦笑连连,心想这等法子……怎么听也透着股尖反派的味道,哪里应该出自书院?二师兄不敢妄自揣测师兄此时的心情……转而望向夫子,平静说道:老师,既然小师弟找不到夏侯触犯唐律的证据,那他会怎样做?秋风拖着夫子身上的黑色靳三呼啸作响,他望着远方那座长安城……笑着说道:为师亦是不知,不过宁缺大概会给我们一个惊喜吧。

两年前,大唐御史张贻椅在红袖招外离奇死亡,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御史夫人的哭闹,被长安府尹上官扬羽镇压下去之后,这案子便结了……直至大唐东边北军大念师林零悄然潜入长安城调查,在那位御史的尸体里找出那根铁钉,这个命案才重新进入某些大人物的眼中。

其后随着陈子贤、颜肃卿等人的死亡,尤其是谷溪死于土阳城,城门郎黄兴和于水主死于雨街之上……大唐军方和很多势力,都把怀疑的目光指向了宁缺,只不过就像多年前陛下无法处治夏侯一样……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没有人敢指控这位书院二层楼的学生、夫子的亲传弟子。

没有证据……不代表涛不是事实,关于宁缺身世的传闻,已经在长安城上层社会里传开,甚至已经传出国境,很多人坚信,他便是当年那名因为叛国罪名而惨死的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儿子。

所以很多人都在猜测,当夏侯即将解甲归老的当下,这个隐忍多年终于杀回长安城进行血腥复仇的青年,究竟会怎样做。

清河郡大姓的老供奉来了,藏身御史府里,眯着那双幽深的苍老眼眸,平静而专注地看着长安城里的风向,猜忖着可能发生什么事情。

大唐军方警慎地注视着雁鸣湖畔的动静,许世将军站在小楼之上,神情漠然看着长安城,只要有任何异动,他将毫不在意书院,而直接派出强大的铁骑,直接将宁缺擒获或者击杀,因为他站在唐律之上。

皇宫里的人们也在观察着,猜测着。

就连知守观传人叶苏,都来到了长安城。

这些大人物们都拥有世间罕见的智慧与谋略,拥有很可怕的情报来源与下属,然而即便是他们,也完全推算不出来宁缺的下一步。

宁缺虽然境界突飞猛进,已然站在了洞玄境的巅峰,但和武道巅峰境界的夏侯大将军相比,依然弱的不值一提,所以他没有能力暗杀对方。

从来没有人能够找到夏侯的罪名以及证据,当那些曾经参与过当年之事的人们,逐一死在宁缺手中之后,他想要替宣威将军府翻案,想要利用唐律把夏侯拉下马来,更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事怅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无论皇帝算下还是书院,都愿意看着夏侯平静归老,就算他们不会阻止宁缺,也绝对不会帮助他。

江湖之险触不到夏侯的衣角,庙堂之算触不动夏侯冷漠的神情,宁缺没有能力暗杀夏侯,那他能怎么做?经过无数次推算,把包括书院朝廷以及西陵诸方的反应都计算在内,长安城里的大人物们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他们感到心安的结果。

宁缺什么都不能做。

至少在这个冬天里。

如今还是肃杀的深秋,寒冬未至。

夏侯大将军离朝的日期,便在深冬。

宁缺在雁鸣湖畔,沉默练功修行,等待着冬天的到来。

某日黄叶纷落如雨。

宁缺坐在渐秃的树下,膝上尽是枯叶。

叶红鱼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他说道:就算你把自己已经入魔的事情隐藏到最后,变成压箱底的绝招,最终也只能吓夏侯一跳,并不能杀死他。

宁缺看着她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八章 传道.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八章 传道鬼话,不是人话,那么自然听不懂。

叶红鱼说的话,虽然带着一些南方口音,但是标准的中原语言,宁缺说她说的是鬼话,不是听不懂,而是在这种时刻,必须装作听不懂。

他此时的神情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然而实际上,在听到入魔二字后,他的身体已经僵硬的像块木头,心脏仿佛要停下来。

叶红鱼把桌上那卷书关上,不让秋风来扰书中夹着的那把纸剑,静静看着坐在树下的他,说道:你若去演戏,也能挣钱。

宁缺觉得她很无聊,挥挥手不准备理她。

叶红鱼拿起书卷,起身走到树前,看着他说道:在湖畔宅院里,你我交手这么多次,难道你以为分不清楚武道强者凝于体表的天地气息和魔宗余孽们体内真气的区别?以为我真会相信,春天时你在书院崖洞里闭关,真的是在琢磨什么符武双修?还是说你以为我是个白痴?道痴自然不是白痴,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再装不懂没有任何意义。

宁缺想着夫子曾经对自己说过,小师叔入魔以后未曾让敌人的兵器沾惹自己衣袂,不由自嘲想道自己的境界果然还差太多。

他抬起头来,看着叶红鱼说道:就算你猜到了一些什么,你也应该清楚,我什么都不会承认,那么这种言语试探便没有任何意义。

叶红鱼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荒原之行后半段,你一直在我视线当中,你究竟什么时候拣到了魔宗的修行功法?她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我想知道的是,你体内的魔宗真气究竟来自何处,莲生大师……还是轲先生?宁缺摇头说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叶红鱼眉尖微蹙,说道:到了此时,何必再装?宁缺说道:有些事情,需要装那便一定要装到最后,你现在虽然被逐出西陵神殿,但你自己也说过,要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昊天,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愚蠢到当着你的面承认什么,然后被你记挂?叶红鱼看着他,微微嘲讽说道:你在害怕?宁缺说道:西陵神殿对魔宗余孽的态度,尤其是裁决司的恐怖手段,我虽然亲眼见过的不多,但也知道不少。

叶红鱼微嘲一笑说道:原来你这个书院弟子,居然也如此胆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要夫子不死,谁又能拿你如何?我当然明白,这个世界上永远是力量在说话。

小师叔当年行走世间,西陵神殿连个屁都不敢放,便是这个道理。

宁缺说道:我比小师叔差太多,但只要昊天道门无法压制书院,夫子依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们知道了些什么,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就像我这时候一直在做的事情,因为谁都无法承担真相被揭穿的后果。

然后他微笑继续说道:不过你不要指望世界的现状,能够诱惑我承认什么,既然夫子不死,西陵神殿便拿我没办法,我就更没必要惹来一身腥膻。

叶红鱼说道:但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将来夫子死后,我会在第一时间里,向世人证明你已入魔,然后杀死你。

从荒原初识开始,你一直在说要杀我,结果一直没有杀死我,反而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所以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直接来做便是。

宁缺看着她说道:另外有一件事情我的看法与你完全不同,我不认为老师会在我先死,所以你永远无法证明。

听着这番话,叶红鱼若有所思,沉默了很长时间。

宁缺站起身来,掸掉身上的落叶,向别居梅园外走去,走到梅园石门处,他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你哥来长安城了。

叶红鱼无语,看着他的背影,不可置信说道:这些年里,他一直不入唐境,怎么会忽然来了长安城?你问我,我问谁去?宁缺说道。

叶红鱼忽然细眉微挑,看着他隐怒说道: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宁缺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道:我现在是长安城的主人,叶苏先生是客人,你也是客人,我没有必要告诉一名客人,这座城来了位新客人……哪怕你们是兄妹关系,告诉你是情份,不告诉你是本份,我这时候之所以愿意告诉你,只是想让你高兴高兴,算是一种贿赂罢了。

叶红鱼微嘲说道:贿赂我不要把你入魔的事实告诉西陵?宁缺正色说道:何必把人心想的这般丑陋?就算你猜到什么,告诉西陵,没有证据,能奈我何?叶红鱼看着他肃然神情,不由微怔,说道:那你为何贿赂我。

宁缺问道:符师以武道修行者为近侍,即便是在挑战中也不算违规?叶红鱼点头说道:这是修行界的规矩。

宁缺看着她非常认真说道:那么你愿不愿意屈尊做我的近侍,陪我一起去杀夏侯?你知道的,那位大将军真不好……没有等他那个杀字出口。

叶红鱼翻开书中的书卷,指头触到那把小小的纸剑。

只是商量一下,这么生气做什么?宁缺故作镇静说了一句,然后匆匆奔出梅园,如惶惶之犬。

…………长安城是一座很有气质的雄城,南方的金风细雨到了此间便会清旷,北方的寒风冷雪到了此间则会温柔,在别处低贱自卑的在此间能够自信起来,在别处骄傲自矜的在此间往往会变得恬静平和。

离开桃山的光明大神官,在这座城某间铺中做了半年的长工,知守观传人叶苏,则开始在某间小道观里做起了宣教道人。

小道观里,没有人知道叶苏的身份,主持道观的瘦道人还在记恨着那天宣教失败的画面,根本不想收留他,只不过叶苏拿出来了西陵神殿核准的道书,瘦道人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他寄居此地。

寄居道观可以不用出房钱,但叶苏也不想就这么住着,他平静而不容拒绝地包揽了小道观的宣教工作,第二天清晨便出了道观,在周边的街巷店铺里散发传单,召唤街坊们来听自己讲述道门真义。

站在石阶上,叶苏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他对西陵教典的讲述非常清晰,也非常无趣,诸如昊天、平等、仁慈、得福之类的词语不时出现。

然而街坊们来的很少,走的很快。

午后的秋日,小道观门前冷清至极,几只麻雀在石阶下踱着步,低着头专注地寻找着食物,想要熬过接下来那个注定熬不过去的寒冬,它们根本没有注意到,石阶上站着人,所以也没有表现出来害怕。

叶苏低头看着石阶下那几只麻雀,觉得有些茫然,为什么长安城里的百姓对昊天宣教如此不在意,紧接着他心中又生出很多轻蔑,果然是一个无信者的国度,居然连自己讲的教义都无法理解。

瘦道人端着一碗面条走了出来,看着他脸上神情,叹息说道:虽然我也听不太明白,但大概能知道,你定是在西陵学过的,说不定还去天谕院游学过,不过宣教之事本就不易,你不要有什么愧疚。

叶苏面无表情说道:对牛不可弹琴,我并不觉得愧疚。

瘦道人与他渐熟,不再像最开始那般,看着此人头顶的道髻便莫名的敬畏,嘲笑说道:牛不喝水你不能强按,你得想些法子。

叶苏微微蹙眉,说道: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让我费神?瘦道人正色说道:世间万姓都是昊天的子民,他们都应该领受昊天的温暖,千万年前,我道门先祖在荒野僻乡之中传教,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难道他们传教之时,也要看对方有没有资格?叶苏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道人,忽然觉得此人的脸上流露出比西陵神官们更坚定的神情,不由微微一怔,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受教。

瘦道人笑了笑,说道:想不想学学怎么宣教?昊天道门在世间诸国传播,根本不用诸道观花费什么力气,任何子民自生下来那刻开始,便是西陵神殿的信徒。

叶苏周游诸国,十余年间眼中所见皆是如此,所以这几日他在街坊当中传教遇到极大困难,沉怒之余也不禁有些不解。

他皱眉说道:难道宣教还要讲究什么方法?瘦道人说道:按照惯常的方法,我们一般会在宣教之后分发食物或酒水,遇着节日,便会组织街坊聚餐,如果经费比较充足,那么去教坊司请两位歌家过来唱唱道歌,效果肯定最好。

听着这话,叶苏勃然大怒,厉声斥道:荒唐至极!宣教何其神圣之事,岂能变成利益交换,如此信教之人,何谈虔诚!瘦道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昊天赐于人间一切,这便是对我们的恩赏,所以我们才会信奉昊天,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如果一点好处都没有,谁来信教?…………(神爱世人,我常蛋疼。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六十九章 授业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六十九章授业叶苏自幼便在知守观里修道,其后周游诸国,也只见道门备受尊崇,总以为这是自然之事,从来没有想过,信仰居然还可以这样去理解。

圣堂.他本想一掌把这名亵渎教义的道人拍死,然而,他忽然想道,瘦道人的这番话虽然难听,但其实细细想去,真挑不出什么错处。

于是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石阶下那几只麻雀,因为场间气氛的压抑沉静,反而醒过神来,啾啾尖鸣两声,扑扇着翅膀,连飞带跑躲到了秋树的阴影中。

叶苏从沉默中醒来,看着瘦道人面无表情说道:请继续指教。

瘦道人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其实唐人至少九成以上都是昊天道门的信徒,只不过和南晋宋国那些地方的信徒不同,他们很没有耐性来参加宣教活动,所以如果要加强他们对昊天的信仰,宣教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叶苏说道:那应该用什么方法?瘦道人说道:道门中人首重德行,所以讲究言行一致,但对于宣教而言,言语却永远及不上行动,身为一观之主,如果你平日里能亲近街坊,遇着街坊有事便主动帮手,替他们挑水晒粮,通过日常的言行,来体现昊天的仁慈与友爱,这才是对唐人最有效的宣教方式。

叶苏若有所思。

瘦道人用空着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除了西陵的神座大人,没有几个人能够亲目眼睹昊天的神迹,而我们这些普通的道人,便是昊天在人间的代言人,普通人想要感受昊天,便是感受我们。

叶苏凛然受教,说道:果然有理。

瘦道人叹息说道:我离开西陵也已经有二十三年,虽然在唐国不及在别国那般风光,但守着这座小道观倒也快活,听说其余诸国,道人们横征暴敛,神殿派出的使官更是骄纵豪奢,如此哪里能让世人真心敬畏昊天?只徒剩个畏字罢了,那些道人哪里是昊天的代言人,完全是昊天之耻。

圣堂最新章节.事涉昊天道门在俗世里的事务,叶苏不想讨论,看着他手中的面碗说道:再不吃面就要凉了。

瘦道人这才记起来自己手中有碗面,赶紧递到他手中,说道:这是给你吃的,不吃饱哪里有力气宣教。

叶苏静静看着手中端着的面碗,忽然说道:我会尝试一下你的方法。

一滴雨忽然落入碗中的面汤里。

叶苏和瘦道人抬头看天,只见雨珠从天而降。

一场秋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深秋骤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雨势之大,更是罕见,小道观旁有些街坊,本想着雨季已过,没有整修瓦檐,突然遭到大雨袭击,便开始漏水。

吃完面条后,秋雨渐停,瘦道人带着叶苏和观里两个小道童来到街巷里,开始帮助街坊们排水修檐。

叶苏做过很多事情,比如一剑光寒世间,在生命里嘲笑冥界的使者,在云端之上无视红尘里的所有琐碎,但他没有修过被秋雨浇坏的屋檐,所以当他顺着楼梯爬到屋顶,开始收拣替换黑瓦时,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但他毕竟是昊天道门年轻一代的第一人,被他漠然无视的亲妹妹叶红鱼,在西陵神殿号称一法通万法通的道痴,更何况是他本人。

所以他揭瓦抹桨的动作越来越熟练,速度越来越快,在木梯下方负责配合他的街坊从一个人换成四个人,依然无法跟上他的速度,渐渐,秋雨后的街巷间,人们下意识里围拢过来,看着在街畔飞翔的瓦片,看着他像描绘山河大画般抹着灰浆,不时发出一声连一声的惊叹。

听着街巷里不时响起的赞叹声与惊呼,叶苏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并不因此事而得意,因为这种事情着实没有什么难度,他只是平静而沉默地揭着瓦,抹着浆,只是随意地做着,就像过往年间做的别的事情一样。

圣堂.街道上的积水被秋日蒸腾成微闷的水汽,笼罩在民宅之间,落着大半叶子的树,无聊地在街畔打着瞌睡,人们看着檐上那个来自小道观的俗家道人,津津乐道于眼前这幕画面,于是没有注意到街头的画面。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从雨水化成的水汽里走了出来。

陈皮皮顺着石街,踩着雨水,走到人群外围,他仰首眯眼,看着檐上那个身影,没有用多长时间,便认出对方的脸,本来半眯着的眼睛骤然圆睁,眼圈泛红,泪水刷的一声便流了下来。

他看着屋顶上的叶苏,颤声喊道:师兄!叶苏在屋顶上,正在用竹绳扎紧檐柱里有些分开的木棍,听着下方人群外响起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来。

他看着人群外那个胖胖的年轻人,惯常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为真诚的笑容,开心说道:你来了?陈皮皮看着屋顶上的叶苏,泪流满面说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也被逐出了道门?那个人真的这般狠心?叶苏表情微僵,就像变成了屋顶上被阳光晒干的一只壁虎。

陈皮皮犹自伤感,看着他眼泪涟涟。

然后他注意到,叶苏师兄踩在木梯上的左脚,似乎根本没有接触到梯面,接着他更注意到,雨后清漫的阳光,洒在叶苏身上的淡白素衫上,散发出极淡而洁的光泽,就像玉石发出的莹光。

陈皮皮这才发现,原来师兄的境界比当年在观里时高出不少,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此时此刻的师兄正处于某种契机当中。

…………小道观临街有坊有檐,在雨后的阳光中有阴影,二人便站在这片阴影中,叶苏看着陈皮皮圆乎乎的脸庞,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陈皮皮看着他身上的淡淡光泽,压抑着心头的震惊与惊恐,颤声说道:师兄,你到底吃了什么药,居然有这境遇?通天丸我一直留着的,如果你真要尝试破境,你可一定得先和我说,可不敢瞎吃。

修行之道,越到最后越是艰难,便如同攀登险峰一般,最后几步总是最艰难的距离,叶苏身为知守观传人,早在十余年前,已经走到了修行道路的最深处,想要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谈何容易。

所以当陈皮皮看着屋顶上的叶苏,脚踩木梯如踩流云,素衫光泽隐现,明显处于某种契机之前时,以为他肯定走上了某种捷径。

叶苏当然没有吃药,即便是知守观最珍贵的的那些药丸,他都没有吃过。

因为从开始修道始,他便一直坚信,修道之人一旦依赖于外力的辅佐,那么终其一生,便没有任何机会去抵达真正的彼岸。

直到陈皮皮连续说了两次,他自己才发现了某种异样。

站在小道观前的阴影里,叶苏沉默望着或远或近的民宅与坊市,默默感受着自己的道心,发现自己已经僵化了十余年的境界,竟然真的发生了某种颤抖,出现了一道裂缝,不由震撼无语。

长安城果然不是一般的城。

便在这时,藉藉无名的小道观,再次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名客人是位穿着青色道袍的少女。

叶红鱼看着石阶上的兄长,身体难以抑止的轻轻颤抖起来,然后眼圈微红,两行眼泪悄无声息地流过她美丽的容颜。

叶苏看着石阶下的妹妹,眉头微蹙,有些厌憎说道:哭什么哭?叶红鱼明如秋湖的眼眸里溢出的泪水越来多,她没有伸手去擦,而是看着他倔强不满说道:他哭你就感动,我哭你就骂我。

叶苏的眉头蹙的更深了些。

唯一能与昊天神辉相比似的便是人类的眼光,可以专注于一点,可以普照她想看到的世界,叶红鱼看着兄长,眼光委屈而倔强,就像是烤红薯被同伴抢走,却被哥哥骂没用的小女孩儿,余光却落在陈皮皮的身上,充满了恨意。

陈皮皮的头低的更老实了些。

叶苏冷冷看着她说道: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这般无礼地盯着师弟看,如果你再如此,我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叶红鱼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看着陈皮皮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恨意与看死人般的意味,然而她的眼睛并没有被挖出来,因为愧疚到极点的陈皮皮,恰到好处地说话,化解了小道观石阶前这片尴尬。

叶苏看着陈皮皮微笑说道:我与老师有些时日未见,想来他应该还在南海,至于我为什么来长安,自然有别的原因。

陈皮皮好奇问道:师兄,什么原因?叶苏说道:我来看夏侯。

稍一停顿后,他看着陈皮皮平静说道:顺便看一看宁缺。

他是知守观的传人,昊天道门的天下行走,如今不在世外修行,却涉足红尘,来到长安城,为的便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如果传闻是真实的。

如果宁缺真是当年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儿子。

那么,他便极有可能是光明神座所说的冥王之子。

虽然十几年前,昊天道门自行否定了光明神座的看法,让那场腥风血雨悄然而终,没有持续到最后,但叶苏并不相信这种否定。

因为天降异兆那年,他就在黑线的那头。

…………(有朋自远方来,我要接待,希望能喝的快哉。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七十章 解惑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七十章解惑叶苏对陈皮皮说道:我来长安城,算是一场入世修行,平日里还是不要相见为好,不过你若真想来,来便是。

(《》)陈皮皮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回观里?叶苏微微蹙眉,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个问题让他想起了昊天道门十几年来最令人头痛的那个问题。

他看着陈皮皮,寒声训斥道:那你又什么时候回去?陈皮皮羞愧无语,尴尬低声说道:我得问问老师。

那就去问。

叶苏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什么时候有答案了,便来告诉我。

陈皮皮被赶离小道观,叶苏拂袖向观里走去,叶红鱼静静跟在他的身后,虽然才被厉声训斥过一番,但她的脸上依然难以自抑地流露出喜悦和嘲讽的神情,直到走进房间里,她唇角的笑意还未散去。

叶苏走到窗边坐下,回头望向她,微微皱眉,似有些不悦。

叶红鱼敛了笑意,倔强而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不肯离去。

出乎她的意料,叶苏没有训斥,反而漠然说道:离开桃山,虽稍失毅韧之气,但也是不错的选择,似乎裁决神座这等被幽阁脏水浸泡至秽臭的蠢物,一步都不能容他,更不能低头。

叶红鱼静静说道:明白。

叶苏看着她眉眼间的恬静气息,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希望你将来能比我强,但需要你自己证明。

叶红鱼抿了抿嘴唇,说道:我会证明给哥哥看。

叶苏看起来比较满意她的回答,点头说道:皮皮将来要成为道门之主,需要真正有强者之心的来辅佐,我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圣堂最新章节.听着这话,叶红鱼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些,低着头不肯应话。

因为她的沉默,叶苏两道眉毛缓缓挑起,仿佛两柄绝情灭性的道剑,声音渐寒说道:当年你暗中挑弄,逼师弟离观,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心。

叶红鱼仰起头,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道门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叶苏的声音寒冷似冰:你再说一遍?再说一万遍又如何?哥哥你是昊天道门的天下行走,你是必将成圣之人,昊天注定道门必然会传承到你的身上。

叶红鱼倔强说道:而且当年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告诉他,只要他还留在道门,那么观主就一定会把道门传给他。

叶苏厉声喝斥道:当时皮皮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对他说这种话!这是事实,难道是个孩子就不能接受事实?叶红鱼说道:我当时也是个孩子,我就知道这个事实,我确实不能接受事实,所以我想改变一些什么。

陈皮皮他也清楚这是事实,所以他感到愧疚,觉得对不起你,所以他才会永远打不过我,才会在我说出那番话后,便逃离了知守观。

她的声音很平静,叙述也很清晰,虽然谈到的事情,牵涉到昊天道门未来最重要的传承之事,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怯意。

叶苏脸上的神情却变得越来奇怪,不是愤怒,而是平静到了极点,连带着声音也平静到了极点:你有没有想过,他愧疚的原因是什么?这声音不是湖水凝成的冰面,而是深井里无人来问的静水。

师弟愧疚,是因为他善良,他敬我爱我,却发现师父决定把道门传给他,所以他难过,然后才会离开。

叶苏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妹妹说道:你明知道这样说,他会怎样做,你还这样说,那就是你在利用他的善良和对我的敬爱。

圣堂.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那又如何?不如何。

叶苏缓缓举起右手,染着雨水与泥点的素白布衫,顺着手臂滑下。

他一掌向叶红鱼的头顶拍下。

叶红鱼没有闭眼,倔强地睁着眼睛看着身前的兄长,看着落下的手掌,明亮的眼眸里没有惊恐,只有平静。

叶苏的心微微柔软了一丝,那抹被他强行在心间抹灭的怜意复生了一线,落掌速度渐缓,最终无力地落在了窗前的书桌上。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叹息声里满是无奈、遗憾和对道门的内疚情绪。

叶苏的手掌落在书桌上,微微颤抖,看似没有任何力量,实际上却蕴藏着这位道门绝世强者的修为与境界。

随着这声怅然的叹息响起,桌面上骤然出现了无数道裂口,然后裂缝向着桌腿蔓延,青石地面上也出现了裂缝,接着是墙角,裂痕攀墙而上,明亮的窗纸上也开始出现裂痕,直到最后裂痕来到了梁柱上。

书桌桌面碎裂成数百块小木块,向地面落去,桌腿裂成更细的木条,向地面倒去,青石地面裂痕渐深,如见黑色深渊,墙皮簌簌剥落,窗纸嘶嘶飘离,梁柱吱呀变形然后从中断开。

桌垮了。

地裂了。

墙倒了。

梁断了。

轰然声中,道观这间偏僻的房屋,如同积木般倒塌,溅起满天烟尘,而那些裂痕继续向外蔓延,把道观其余建筑也尽数切割成碎片。

整个小道观的建筑,依次倒塌于烟尘之中,好在那些令墙倾梁摧的裂痕线条,极为神奇,把坚硬沉重的建筑材料切的极碎,并且依循着冥冥之中某些空间切割规律倾垮,并没有把屋子里的生生砸死。

雨后的空气本来极为清爽,此时小道观里却是烟尘一片,满地废墟,瘦道人带着两名道童满身灰土,极为狼狈地从废墟里爬了起来,用道袖捂着鼻子不停地咳嗽,看上去极为凄惨。

叶苏静静站在砖石废木间,身周弥漫着烟尘碎砾,但他的眉眼衣裳依然是那般干净,没有沾惹任何尘埃。

他愿意时,爬梯揭瓦修檐,可以浑身雨水泥点。

他不愿意时,便是满天泥雨,也休想沾着他的衣袂一角。

你毕竟是我的亲妹妹,不要逼我杀你。

叶苏看着叶红鱼平静说道:如果你还坚持以这种倔强地姿态站在我面前,我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叶红鱼擦掉脸上泪水混着灰尘形成的污垢,看着他恨恨说道:哥,总有一天我会比你强,到那个时候,你就再也没有办法杀死我,我会重新站在你的面前,我还会坚持把应该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了小道观。

叶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观门外,沉默不语。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瘦道人痛苦地捶胸顿足,看着身前化为废墟的小道观,想着自己这数十年来的节省与辛苦,想起那些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化缘的画面,身体颤抖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悲伤。

叶苏微微蹙眉,回头看着他说道:我出钱,再给你修一个。

这是钱的事吗?这是钱的事吗?瘦道人悲愤交加,紧紧攥着胸口的道袍,避免因为心痛而死去,声音嘶哑吼叫道:这道观里每块砖头每根木头都是我亲手买回来的,我知道它们原来的位置,可现在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忘了它们应该在哪里,这是钱的事吗?这些都是我的命!那是钱能买回来的吗?叶苏看着身前那些被切割成极细碎块的砖头与木块,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说的对,新买的砖木只能修出新的道观,旧的毁灭了便回不来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重生,有的只是新生。

说完这句话,他神情微僵,站在废墟之中,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叶苏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已经变成废墟的小道观,能够让自己生出这样一番感慨,会完全无意识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只知道,自从当年游历诸国,勘破生死关后,自己的境界已趋圆融,渐而平静如山石的境界,继先前那些微颤之后,竟又有了松动的迹像。

瘦道人哪里知道他此时的状态,看着他沉默,以为是不想惹麻烦,不由觉得愈发恼怒,擦掉眼泪,便带着道童去废墟希望拣回些有用的东西。

小道观倒塌的动静不小,街坊们很快便涌了过来,看着废墟惨景,人们低声议论了几句,便回自家宅院拿了工具前来帮忙。

街坊们自家的宅院有很多被暴雨淋坏,但他们想着瘦道人年老体弱,小道童体瘦乏力,哪里还顾得上管自家的事情。

先前悲惨不堪的小道观,顿时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工地,虽说没有办法把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修起一座道观,但响亮的号子声,人们的欢笑劳作声,似乎预示着不久的将来,小道观便会恢复如初。

瘦道人抹着老泪,四处行揖道谢,脸上满是真诚的笑意。

时已近暮。

叶苏醒了过来,他看着眼前那些普通而平凡的百姓忙碌的身影,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想着瘦道人说过的那些话,若有所思。

瘦道人走到他身前,把眼睛一瞪,想要骂他两句,却下意识里有些不敢,又想着道观塌时那句话,不由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问道:你真肯出钱?叶苏看着他,认真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修一座神殿。

…………(明天周六休息,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三百七十一章 冬至也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三百七十一章冬至也书院后山。

圣堂最新章节.二师兄站在瀑布之前,听着入耳如雷的水声,看着四溅如星的水雾,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知沉默了多久后,说道:听说他楼垮了。

大师兄站在他身旁,叹息说道:他来长安,便是机缘,这等事情,莫要羡。

二师兄微微挑眉,说道:师兄,我何须羡他?…………长安城,雁鸣湖畔。

餐桌上搁着一个大土瓮,瓮里是乳白色的羊杂汤,青翠香菜被羊汤的热度一薰,香味顿时在整个屋内弥漫开来。

宁缺拿着筷子,用筷尖把碟中的腐乳掏碎,桑桑在旁边剥蒜捣泥,大黑马在园子里,隔着门槛看着屋内的动静,眼睛瞪的极大,鼻孔张的极圆,不知道是好奇还是贪着锅里的肉杂。

听说叶苏寄居的小道观今天下午垮了。

宁缺稍一停顿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听说……二师兄听说这件事情后,在瀑布前面站了半晌,最后把自己的小院砸了。

桑桑抬起头来困惑地看着他,她去过书院后山那间小院,想着那方清幽的小院居然变成了废墟,不免觉得有些可惜,问道:为什么?宁缺摇头说道:像二师兄和叶苏这样境界的家伙,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经常以为,修行到他们的境界,基本上都会变成疯子,小道观垮了,叶苏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二师兄砸自己小院,大概也是想悟出些什么?桑桑现在虽然已经正式开始修行,但依然完全无法理解,那些知命境的大修行者的思维方式,心想少爷说的对,真是一群疯子。

当羊杂汤渐冷,肉食渐尽,碟中料酱渐残之时,叶红鱼终于回到了雁鸣湖畔,桑桑去收拾衣物,屋内便只剩下了宁缺一人。

(《》.)宁缺看着她走进门来,说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对了,你虽然不交房租,是不是应该多做些家务活儿?叶红鱼看着桌上的残羹剩菜,蹙眉说道:你有丫环和管事。

宁缺笑着说道:那哪里有让道痴替自己洗碗端水来的快活?光明神座在我家铺子里做过工,你可以学习一下西陵神殿的光荣传统,将来这事儿要传将出去,必然是我老宁家的一段佳话。

叶红鱼的眉尖蹙的越发厉害,一言不发坐了下来。

宁缺看着她的神情,猜到她此时心情不佳,却没有任何收敛,继续说道:话说回来,我本以为你哥至少会请你吃顿饭。

叶红鱼静静看着他说道:看来你打算在长安城里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出长久味道来,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不可能纵容你就这样过下去。

宁缺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唐人,更是书院二层楼弟子,我想像不出来,有谁会愚蠢到来打扰我的小日子。

如果你是冥王之子呢?叶红鱼看着他,明亮如秋湖的眼睛里满是嘲讽和寒冷的神色。

宁缺微微一怔。

前些日子那场谈话中,叶红鱼直接揭穿他入魔的事实,然后此时她又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到这样一个可能的事实。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说道。

叶红鱼说道:如果真如传闻那般,你是当年唐国宣威将军之子,那么你便是光明神座当年眼中看到的黑夜的影子,现如今大概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当年那件事情,但你以为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信吗?宁缺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

叶红鱼沉思半晌后摇了摇头。

圣堂最新章节.宁缺神情微松,说道:你为什么不信?叶红鱼说道:真觉。

宁缺翘起右手大拇指,诚恳赞美道:直觉最高,来来来,请吃羊杂,我在厨房里还藏着一些,就为了孝敬你。

叶红鱼没有笑,看着他说道:我不信不代表神殿不相信……我哥他出现在长安城,为的是关注夏侯归老一事,但我相信他其实也是来看你的。

宁缺摇头说道:我打听到了一些事情,桑桑从卫光明那里也知道了一些当年的秘辛,既然当初西陵神殿强行停止了这件事情,并且把卫光明囚禁了十几年,这代表道门也不相信冥王之子的故事。

即便神殿不信,也不代表佛宗不信。

叶红鱼说道。

宁缺想起春日清晨在长安街头遇见的那两名苦行僧,那位来自不可知之地悬空寺的道石大师,想起在精神世界千里孤坟前与那尊石佛的对话,尤其是对话里很隐晦的那些部分,不由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别说这些无趣的事情,还是先吃羊杂吧。

他看着叶红鱼笑了笑,说道:羊杂必须要趁热吃才香。

叶红鱼皱眉说道:现在不是冬至,吃什么羊杂汤?谁说羊杂一定要冬至吃?谁说没有枪头就捅不死人?宁缺的这句话显得有些莫名其妙,至少对叶红鱼来说是这样,里面隐藏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意味。

片刻沉默后,他说道:而且冬至那天我不见得有时间。

叶红鱼虽说是被迫离开桃山,但身为裁决司的大司座,在长安城里依然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所以当她听到宁缺的这句话后,眉头忍不住再次深深蹙起,眼眸里渐渐被疑惑和惊讶的神色所占据。

冬至那日,便是夏侯的荣归日。

…………时日渐逝,秋气渐退。

长安城里垮了一座小道观,热心的街坊们帮助观里的人们重修屋宅,然后他们知道小道观里多了位喜欢穿素色布衫的热心人,无论街坊遇着什么事情,都会得到那人的帮助,那人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麻烦。

书院后山也垮了一间小院,在瀑布声的陪伴下,那个男人头顶古冠坐于潭间静思不知多少日夜,某个胖子跟在六师兄的身后,唉声叹气扛着土石木材之类的物事,要那个男人把小院重新修好。

知守观传人叶苏,在长安城热情而世俗的市井间,平静而沉默地行走在成圣的道路人,书院二先生君陌,在孤单而冷清的瀑布前,接受着湿雾的洗礼,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漠然,双眉却越来越直。

自边塞归来的夏侯大将军,不停接受着朝廷的封赏,在各家王公府邸间宴席不断,没有人知道,深夜时分,他还是习惯坐在自家将军府的后园里,看着落尽黄叶的光秃枝桠,看着落下的雪花沉默。

宁缺在书院后山和雁鸣湖畔来自往返,平静修行,偶与叶红鱼以意相战,更多的时候则是在渐凋的莲田里沉默。

长安城很沉默,所以显得很平静。

城里的人们各自沉默,所以各自平静。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份沉默与平静,至少会持续到天启十五年的冬天结束。

因为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人能够打破这种平静。

风寒雪骤秋已去,便到了冬至的那日。

这一天,夏侯大将军会宫陛辞,大唐皇帝陛下会再次奖赏他的功勋,并赐以家宴的荣耀,然后满朝文武送他离开长安城。

这一天,小道观终于重修完毕,叶苏认认真真梳好道髻,站在瘦道人的身后,就像是乡村婚事里的俗气知客般,对着来参加仪式的街坊们连声道谢,然后把街坊们手里提着的鸡鸭水酒水搬到后厨。

这一天,书院后山旧临东窗的矮几畔,三师姐余帘微笑对唐小棠嘱咐着什么,镜湖畔的打铁房里白雾蒸腾,七师姐在湖心亭间绣花,一如往常般平静,只不过瀑布下的碧潭里,再也看不到那根像洗衣棒槌般的高冠影子,大师兄也不在后山,而是去了长安城做客。

大师兄走上石阶,看着叶苏微笑说道:恭喜恭喜。

叶苏看着身后修葺一新的道观,还有不远处那些被他亲手修好的街坊们的雨檐,露出真诚的笑容,说道:多谢大先生。

雁鸣湖畔宅院里的人们也已经醒了。

宁缺在桑桑的服侍下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全新的黑色院服,把头发仔细地挽好,戴上平冠,整个人顿时显得精神了很多。

桑桑也洗了一个澡,然后自己用剪刀把头发剪短,很认真地梳了一个小辫,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擦粉,并且画眉。

很好看。

宁缺看着镜中那个清清爽爽的小姑娘,笑着说道。

桑桑从凳上站起,转身替他整理院服,摘掉他肩头的线头,说道:今天是咱们的大日子,再怎样认真都应该。

走出卧室,宁缺打了个响指,把在园角无聊啃了一夜腊梅的大黑马召了过来,轻轻打了马臀一记,说道:自己回书院去。

大黑马微仰头颅,感到有些疑惑,不过毕竟不是人,即便有疑惑也没办法说出来,只得遵命跑出宅院,顺着长街向城外而去。

叶红鱼不是大黑马。

她站在园门树下看着穿戴一新的主仆二人,忽然伸手指向庭院上方的天空,平静说道:今天会落大雪,你们还要出去?黯淡的天空里飘着黯淡的云,云色沉凝如山,似乎随时可能飘下雪来。

宁缺抬头看了眼天,说道:雨能留人,雪不能留人。

…………(憋了一天,硬是写不出来,就在要请假时,多谢林海听涛和蝴蝶蓝鼓励并且加油,终于成功地战胜了自己,谢谢他们,也谢谢你们。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七十二章 观雪怅然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七十二章观雪怅然叶红鱼说道:雪不能留人,所以你要留人?宁缺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圣堂最新章节.叶红鱼问道:为什么昨天夜里便把家里的管事丫环都散了?宁缺笑着说道:这不是证明我没有留人?叶红鱼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宁缺说道:今天冬至,管事和丫环也应该多陪陪家里人。

叶红鱼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我离开?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没有放弃刺杀夏侯,你这时候就是要去做这件事情。

宁缺问道:你会担心我的死活吗?叶红鱼摇了摇头。

宁缺笑着说道:虽然听来确实有些令人伤感,不过这才是真实的你,既然你不担心我的死活,何必管我去做什么?夏侯是我道门客卿,我哥来长安城为的就是这件事情,他不会允许你从中破坏,我也不会允许,所以如果你要出手,我会把你留在这里。

叶红鱼看着他平静说道,右手在青衣道袍袖外,于冬风间便要握住一把虚剑。

宁缺看着她的右手,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看起来全天下的人,包括我的师门都不同意我去刺杀夏侯。

他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叶红鱼的眼睛,说道: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我打不过夏侯,便不会想着去杀他,我要你离开,只是想告诉你,叶苏的那间小道观今天重新开张,既然是冬至,你应该去那里。

叶红鱼说道:你还没有说你是不是去刺杀夏侯。

宁缺说道:我以夫子的人格向你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刺杀夏侯。

圣堂最新章节.叶红鱼神情不变,说道:换一个名义。

宁缺说道:如果我刺杀夏侯,那么我和桑桑永远不能在一起。

叶红鱼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会这样承诺,皱眉问道:那你们二人为何如此重视今日?宁缺说道:我们要去红袖招吃羊杂汤。

叶红鱼沉默,青衣道袍微飘,消失在被大黑马啃的狼籍一片的梅树深处。

…………大黑马嚼着梅花的碎沫,带着香味,离开雁鸣湖,向城外跑去,驻守长安城南门的官兵,早就得了鱼龙帮的提醒,知晓了这匹黑马的来历,哪里会拦它,啧啧称奇看着它消失在城外的寒冬官道上。

没有用多长时间,大黑马便跑回了书院,从侧门踏斜坡钻云雾,出现在后山崖坪的镜湖畔,不停喘息,低下马首去湖面上亲吻自己,贪婪地饮着水,滋润自己将要燃烧起来的咽喉与马肺。

大黑马不知道宁缺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惴惴不安的情绪,它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早些回到书院,这样可以让书院里的人们,猜到雁鸣湖畔将要发生什么,它认为自己是报信者。

陈皮皮站在湖畔那头,看着对岸的大黑马,圆乎乎的脸颊上浮现出浓重的忧色,唐小棠抬头看他一眼,问道:会发生事情吗?按道理,按照师弟他的性格,明知必败,那么便不会做任何决定,所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大黑马为什么会回来?陈皮皮微微皱眉,说道:我现在发现,我似乎一直都没有真正了解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冷漠寡情现实的家伙,所以我很难想像,他会做出一些勇敢而虚妄的举动。

唐小棠说道:宁缺是个很无耻的人,不过我哥让我来书院这前就说过,有的人能够做到极端无耻,其实本身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陈皮皮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要去长安城。

唐小棠说道:我也随你去。

陈皮皮摇头说道:三师姐那里不会同意。

清晨做早课时,老师便放了我的假。

唐小棠看着陈皮皮认真说道:夏侯是我明宗千年以来最大的叛徒,我哥一直想要杀死他,我也一样,只是很可惜我没有这个能力,今天既然小师叔要对他动手,至少我要在旁边看着。

…………皇宫里的气氛很平静,礼乐声声,暖香阵阵。

宫女和太监们面带微笑行走在殿内,没有人去看那位传说中残忍冷血的夏侯大将军,也没有人注意到皇帝陛下脸上的神情有些异样。

皇帝陛下看着下方的夏侯,淡然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便不要再生变故,朕不理会宁缺与当年的宣威将军是何关系,也不想知道最近这几年长安城里那些命案,他毕竟是夫子的学生,你今日离开长安城,与他相见也难,既然相见难,便不要彼此为难。

夏侯离席跪拜,平静应下。

皇帝陛下负手于身后,沉默离开了这座偏殿,提前结束了君王对归乡臣子的赏宴,殿内所有的太监宫女,也都随他离开,把这座偏殿,留给了一直沉默不语静侍在旁的皇后娘娘和夏侯大将军。

让皇后娘娘和一位帝国大将军单独相处,从规矩上来说是很不应该的事情,不过这是陛下的旨意,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皇后娘娘静静看着下方的兄长,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不会有事吧?夏侯看着她,惯常黝黑冷漠如寒铁的脸上,极罕见的露出极温暖宠溺的笑容,说道:都要回老家了,哪里会有事,我现在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倒是妹妹你今后一人在长安城里,万事皆要小心,若有不谐,尽快通知我。

皇后娘娘微笑说道:看书院那边的动静,应该是太平了。

这本来便是大先生与我的约定,想必夫子也是这个态度……至于宁缺,我们都很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自然太平。

夏侯微微皱眉,强行压抑住胸腹间越来越恼人的咳意,他不想在离开长安之后,还让妹妹替自己担心。

皇后娘娘沉默看着他的脸色,温婉的目光似乎能够深入他的身体内,看着他肺部的伤势,幽幽说道:在荒原上,唐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想来他也不会太好过,当时你为什么不趁势杀了他?夏侯轻轻咳嗽两声,说道:他能伤我,我能伤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不过想要杀死他,需要投入更多条命才行,荒原上的那些铁骑,都是跟随我很多年的忠诚下属,何必让他们拿命去换?皇后娘娘听着这话,神情变得愈发温和,安慰说道:哥哥你改变了很多。

不像以往那般冷酷暴戾好杀?夏侯自嘲一笑,心想当年自己兄妹离开荒原来到唐国,没有任何背景靠山,陛下还未登基,你还不是皇后,两个外乡人想在这样一个老大帝国里站稳脚根,除了让所有敌人感到恐怖害怕,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时值寒冬,碎雪如粉自天穹降落,把皇宫里的朱墙涂上了一层薄薄的粉,偏殿前的广场上雪飞如絮,似不能终结。

夏侯默默看着殿外的寒雪,不自禁想起在呼兰海北,抢到宁缺身上那个铁匣子后,双手间沾染的那些如雪的骨灰,然后他仿佛在风雪的最深处,听到了一些呜咽的声音,不是北风呼啸,却是寒蝉在鸣。

他知道这是幻听,然而脸色却依然变得有些难看。

数十年前离开天弃山,南至大唐,他豪情纵横,不可一世,然而当他决定背叛明宗,亲手把慕容琳霜烹杀之后,他的豪情和气慨早就已经消失无踪,这么多年来,都只是在用暴戾和残酷掩盖。

因为从那一天开始,他便是魔宗的叛徒。

从那一天起,他的心底深处一直有两抹极为寒冷的黑云,始终驱之不去。

一道黑云是他的授业恩师,莲生大师。

一道黑云是魔宗现任宗主二十三年蝉。

夏侯很强大,很自信,但他非常清楚,一旦这两道黑云真的飘过来,自己除了死亡没有任何别的出路。

当年轲浩然单剑灭魔宗山门,他并没有亲眼看着老师莲生死去,他始终无法相信,像老师这样的人,会那样悄然无息的逝去。

魔宗现任宗主修行二十三年蝉,隐匿于世间,被称为修行界最神秘的人物,虽说有传闻他早已死去,但夏侯哪里敢相信?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恐惧中生存。

在呼兰海北,夏侯夺到了宁缺手中铁匣,匣子里不是天书明字卷,而是他老师莲生的骨灰,他有些失望,然后伤感,接着便如释重负,大概也正是在那一刻,他真正产生了解甲归老,就此不问世事的念头。

我不知道宁缺进山门之后有什么奇遇。

夏侯看着殿外飘舞的雪花,神情复杂说道:老师的骨灰既然出现在他手中,那么或许他继承了一些什么,而且宗主……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藏在哪里,虽说他肯定不敢在长安城里停留,但世间何处他去不得?皇后很清楚自己兄长心中最大的恐惧是什么,走到他身旁轻声安慰说道:但莲生大师终究已经死了,而宗主修行的二十三年蝉,本就是世间第一等变态凶险功法,这些年无论道门还是书院,都没能觅到他的踪迹,只怕他早已死了,若他还活着,又怎会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你的麻烦?希望如此。

夏侯说道:道门叶苏来了长安城,佛宗之人也将到,如今想来,世间三宗只有魔宗凋蔽如斯,不由有些怅然。

…………(今天还有。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七十三章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宁缺没有骗叶红鱼,他真的带着桑桑去了红袖招,只不过今天他没有在水珠儿院里厮混,也没有去偷窥那些新晋的红牌,而是老老实实上了顶楼,坐在简大家的房中,卷起袖子对着那锅羊杂汤发起了攻势。

圣堂.土钵羊杂,器具配的极佳,再加上十余碟小菜青蔬,热气蒸腾里有绿意,真是极美好的冬至佳节氛围。

宁缺从碗中挑了筷羊肚,蘸了蘸蒜蓉,送进嘴里胡乱嚼了,把杯中的九江双蒸烈酿送入唇中,辣的眉头皱的极紧,就像是遇着什么极困难的事。

简大家接过小草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看着他说道:皇后娘娘的话我已经带到了,只要你能安安静静把今天过完,娘娘愿意付出你需要的任何代价,当然她会代表夏侯再次向你表达歉意。

宁缺指着自己被烈酒辣至皱如川字的眉头,说道:问题是眉眼之间有郁卒纠结不能舒展,怎么想都想不通畅。

你那是被酒辣的,不如桑桑能饮,便不要挑烈酒喝。

简大家这句话似乎隐有深意,说完这句话后,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再次慎重而温和劝说道:能忍能静,才是大智慧。

宁缺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这个道理。

简大家安慰地笑了起来,然后叹息说道:在你来之前,我真的很担心你会像当年那个家伙一样胡闹。

按照书院里师兄们的说法,简大家应该要算是小师叔的小姨子,如此说来,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敢叫小师叔为那个家伙。

我可没小师叔那本事。

他笑着说道,然后笑容渐敛说道:如果我有小师叔那本事,自然无需再忍,既然入世,当然要好好杀将一番,断不能堕了师傅的威风,更不能损了小师叔的威名。

简大家眉头微蹙,说道:入世不是杀人,而是领悟。

圣堂最新章节.宁缺说道:杀人何尝不是一种领悟?说完这句话后,宁缺便醉了,不知道是来自河北郡的双蒸烈酿让他醉,还是说他发现自己无力撕开长安城里那些强者密织的网,所以不得不醉,也许他只是想借醉来隐藏自己的的某些心思。

一如往常,在红袖招醉后,他便睡在水珠儿的小院里,床上的暖香如旧,好在没有多少师傅颜瑟的臭脚丫子味。

桑桑坐在床头,拿了一条湿湿的毛巾,搭在他的额头,她很清楚宁缺这时候是在装醉,所以婉拒了水珠儿煮醒酒汤的提议。

宁缺在微醺醉意里没有做梦,没有看到那远处的黑暗,没有看到那三道极阴极寒的黑色烟尘,也没有看到头顶天穹上的无限光明,他只是把自己的意识沉入识海,一直沉到最深的海底,拾起那些意识碎片默默体会。

这些意识碎片,是去年在魔宗山门里与莲生一场血战后的所获,莲生大师临死之前,把这些意识碎片强行渡入他的识海里,此后他一直在细心体会,却始终没有什么具体的收获。

不过他知道这些意识碎片很重要,至少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在呼兰海北,正是依靠着这些意识碎片,面对夏侯的那记雄霸铁拳,他本能里做出了极为有效的躲避,似乎能够猜到夏侯在战斗里的所在思路。

醉卧暖床,宁缺的右手无意识里落在腰间,腰带里有几块硬硬的物事,书院的腰牌,以及别的什么腰牌。

衣带里的这些牌子,似乎给予了他某种精神方面的安慰,让他潜伏在识海里的意识,变得越来越宁静清晰——莲生大师留下的那些意识碎片的深层含义,此时的他依然没有足够的境界可以完全领悟,但他已经明白在与夏侯战斗中,这些意识碎片将会发生怎样的重要作用。

在雁鸣湖畔,叶红鱼曾经说过,晋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能够感知天地元气最细微的变化,对手所有的手段,都无法超越他们的经验与感知,这种战斗意识,便是知命境强者真正可怕的地方。

(《》)宁缺如今的境界是洞玄上境,想要越境与知命境的大修行者战斗,单是战斗意识的巨大差距,便会让他绝望。

然而他识海深处有很多莲生留下来的意识碎片。

那位曾经做为西陵大神官,做为佛宗山门护法的大人物,生前的境界早已抵达知命境巅峰,如果不是基于一些很玄妙的原因,他不肯跨出那一步,只怕早就已经破了五境,成为超凡入圣之辈。

莲生大师留下来的意识碎片,究竟到了怎样的境界?宁缺不知道,这种事情只能在战斗中才能知道。

…………醒来之后,宁缺酒意尽褪,神清气爽,确认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这辈子最好的状态中,然后他与桑桑离开了红袖招。

长安城的风雪比晨时更大了些,片片如鹅毛,舞动不安,然后落下,把整座城染的洁白一片,宁缺与桑桑二人撑着那把脏脏的大黑伞,行走在这片素净的冰雪世界里,就像是一点刺眼的墨滴。

城里的平民百姓在过节,伴着醇香的羊杂汤味,檐上积着的厚雪,仿佛都变成了新鲜涮熟的羊肉片,王公贵族们也要过节,只是北城那些安静庄严的府邸里,并没有什么热闹的声音传出。

宁缺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些府邸里的官员们,今日都要去皇城外去替夏侯送行,甚至可能会把这位大将军送出长安城。

他右手握着大黑伞的伞柄,左手牵着桑桑的手,行走在风雪里,美好的市井气息里,清旷的北城贵气里,沉默不语。

天启十五年夏日始,长安城已经长安了很长时间,这座城里的人们,甚至包括书院里的师兄师姐们,大概都以为会继续这样平静下去,都以为宁缺已经放弃了那个念头,因为无论怎么看,人们都无法替他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

宁缺不可能放弃,就像夏天时对桑桑说的那样,再不杀夏侯,夏侯就真的老了,复仇这件事情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待,没有这个交待,他的人生必然是不完整的。

他可能会死,因为夏侯确实很强大,在荒原上,就连大师兄都说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杀死这个人。

但他不认为自己会死,因为除了夫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现在的他也已经非常强大。

人生如题各种痴,十五年来,宁缺解了很多道题,而他解题的目的,便是今天这场战斗,而且他坚信自己必将获胜。

…………纷飞的大雪笼罩着皇城。

朱红色的宫墙在白雪里格外醒目。

皇城前的气氛与风雪的凄寒意味并不相同,数十辆华贵的马车,守候在宫前广场外围,护城河玉栏再往前数百丈便是宫门,那里有很多人。

亲王殿下李沛言来了,军方领袖镇国大将军许世来了,阁中的大学士们来了,尚书大人们来了,除了因病休养的宰相,大唐朝廷和军方所有的大人物们都出现在皇城之前,因为他们要替夏侯大将军送行。

看着从皇城门洞里缓缓走出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大人物们的脸上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有安慰的笑容,有唏嘘,有伤感。

这是天启年间,大唐帝国第一位解甲归老的大将军,往上溯百余年,大概也是唯一没有任何理由自解军权的大将军。

夏侯缓步向城门洞外走去,看着那些同朝数十年的大人和同僚,他沉肃的脸颊上的神情也很复杂。

离开皇宫,此去故乡,便不再是大将军,而是归老的农夫,他确实有些不舍,不舍手握杀人刀的权力,不舍军营里的铁骑,不舍夜里挑灯看剑的岁月。

最不舍的是,唐律撼不动他,敌国的军队击不溃他,便是西陵神殿也默默纵容着他,他却要被迫离开这片繁华的舞台。

不过陛下赐宴,满朝文武相送,诸多封赏,大唐开国以来,能够得此殊荣的臣子并不多,更何况一个魔宗叛徒,能够成为道门客卿,成为大唐王将,开疆拓土,杀人无数,却能平安归老,得享天年,这是很完美的一生。

夏侯很满意。

在安静的城门洞里,向宫外走去,向那些微笑看着自己的大人物们走去,随着每一步踏出,他整个人便放松一分。

走出城门洞,军靴踏在积雪之上,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夏侯微微蹙眉,没有与亲自相迎的亲王殿下回礼,而是望向皇城南方。

亲王殿下神情微异,转身望去。

宫门处的人们都发现了异样,疑惑转身望向那边。

许世老将军忽然痛苦地咳嗽起来,花白的眉毛在漫天雪花里,就像是两片绵粘而不肯落的雪,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奈。

漫天风雪中,缓缓行来一把大黑伞。

黑伞下有两个人。

那把黑伞很大,伞面很厚,风雪再大也无法侵袭而入,鹅毛大雪落在油腻的黑伞面上,并没有粘住,而是似乎有些畏惧,滑向两边。

看着那把在雪中缓缓而至的大黑伞,夏侯不知为何感到彻底的放松,直到此刻他才领悟到,原来其实自己一直在等此人的到来。

…………(繁体版将夜上月已出,今天我收到了样书,我很喜欢,感谢出版社的同学们,台湾的盆友们,不晓得看到了木有。

另外关于领悟这首歌,中国好声音的那位,唱的不是我最喜欢的,我还是最喜欢杨宗纬破音的那一版……)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七十四章 唯一的选择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七十四章 唯一的选择风雪中,大黑伞缓缓来到宫门前,在大唐文武百官身前停下,然后收拢,露出伞下宁缺和桑桑的身形。

皇城之前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寒风卷着雪片的呜咽声,雪片落在护城河冰面上的簌簌声,还有人们自己的呼吸声。

这些大人物们看着宁缺,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似乎非常不解在夏侯大将军离京这日,书院十三先生想来做些什么。

复杂神情和困惑,其实都是掩饰。

他们都清楚那个传言,知道军方曾经调查过宁缺与那些椿命案的联系,所以能够猜到他的来意,只是从夏入秋再至寒冬,长安城已经平静了很长时间,在全世界都以为宁缺已经放弃的时候,他却真的出现了。

一片沉默中,众人神情警惕,隐藏不安看着宁缺,人群中的文渊阁大学士曾静,看着宁缺身旁的桑桑,更是面露担忧神情。

亲王李沛言向前缓缓走出一步,看着宁缺隐怒说道:你想做什么?许世将军面无表情看着宁缺说道:如果你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刺杀我大唐王将,我会非常佩服你的勇气以及愚蠢。

大雪持续向皇城飘落。

宁缺拂掉肩头上几片厚雪,说道:我就算有这种勇气,也不会愚蠢到这种程度,只不过既然我来了,那么总要做些事情。

许世淡淡嘲讽说道:唐律在前,你又能做些什么?皇城门洞前的这番变化,惊动了羽林军和大内侍卫,先前送夏侯出口的太监首领更是早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向宫内跑去,想要把这里的消息告知皇帝陛下。

朝廷很多属员从广场周围走了过来,走到大人身后,撑开伞,替大人们遮挡风雪,朱墙之前,顿时开了很多不同颜色的花。

宁缺的大黑伞已经收了,被桑桑拿在手中,主仆二人就这样平静地站在风雪中,看着面前那些越来越多的伞。

伞的阴影,把大人们的脸颊笼罩进去,便再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的情绪,也无法看到他们眼眸里的所思。

宁缺看着许世平静说道:唐律为先,这是书院的铁律,我身为书院弟子、夫子学生,当然会遵守,所以日前军方调查我是不是那些凶案的嫌犯,在我看来实在是荒唐到了极点的事情。

许世微微皱眉,说道:朝廷这么多位老大人,站在风雪之中与你对话,难道就是要听你替自己洗清冤屈?宁缺没有再理会这位大唐军方的领袖,转身望向夏侯,说道:很多人都在猜我会怎样做,相信你也一直在猜,事实上从决定要杀死你的那天开始,我自己都在猜我会怎样做。

确实如此,皇城前这些大唐帝国最重要的大人物们,都一直在猜测宁缺会怎样做,哪怕此时看着他出现,也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做。

寒风寒雪朱墙渐冷,宁缺看着夏侯认真说道:直到秋天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做。

我要挑战你。

…………他的声音,在呼啸呜咽的风雪声中,并不如何清晰,然而这句话的内容,却清清楚楚穿透了风雪,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声音渐渐消失在朱色宫墙上,一张薄薄的纸,从宁缺的袖子里飘了出来,无视自天而降的大雪,缓慢而平直地飘向夏侯的身前,皇城前的风再骤,雪再大,似乎对这张薄纸都造不成任何影响。

夏侯沉默看着不远处的宁缺,看着那张仿佛被无数根线牵着,缓慢地飘了过来白纸,被伞面阴影笼罩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

他抬起右手,抓住那张飘至身前的薄纸。

那是一封挑战文书。

…………从宁缺说出要挑战夏侯那句话开始,皇城前变得更加安静,死寂一片,甚至连风雪的声音都仿佛消失,所有人的耳中都在回荡着他说的那句话,所有的目光都看着那张在风雪中缓慢坚定前行的薄纸。

宁缺要正面挑战夏侯大将军?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朝廷里的人们当然清楚,宁缺是夫子的亲传弟子,还从颜瑟大师处学了一身符道本领,修道不足两年时间,便已经是洞玄境的强者。

洞玄上境,在世间凡人看来已经近乎神仙一流人物,然而数十年前,大将军夏侯便已经是武道巅峰强者,是世间最强大的男人之一。

宁缺凭什么,有什么资格挑战夏侯?这就像是一朵花要去挑战一片树林,一只螳螂要挑战一辆马车,一颗鸡蛋要去挑战一座石山,一个乞丐要去挑战伟大的陛下。

许世将军在心中默然想道,宁缺大概真的是被逼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亲王殿下李沛言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转瞬间却变得重新温和起来,他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宁缺的想法。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又不可能违背书院意志和唐律,那么便来挑战夏侯一场,即便输了也算是有所交待。

皇城前的人们,在震惊之后,纷纷得出这两个方向的想法,宁缺如果没有疯,那么他挑战夏侯将军,便只是寻求精神安慰。

看着沐浴在风雪中的宁缺,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大人物们不觉得他真的疯了,那么心想接下来应该不会发生太血腥的事情。

宁缺不可能战胜夏侯将军,夏侯将军就算在这场决斗中获胜,想着书院和夫子,也不可能真地把这位十三先生杀死。

是的,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画面,直接摧毁了他们所有的想像和期盼。

宁缺从桑桑手中接过一把小刀,用刀锋刺破自己的左手掌心,然后开始移动,刀锋在掌面上移动的速度很缓慢,锋利的刀口缓慢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开始渗出,翻出的略白肉皮瞬间被染红。

皇城前响起一片惊呼,以及倒吸冷气的声音,人们看着刀锋在他掌心缓慢割行,仿佛觉得锋利的刀尖正在割自己的身体,异常痛楚。

宁缺没有受到这些惊呼的影响,脸上的神情很平静,非常专注,似乎不是在割自己的手掌,而是要在掌心刻出一朵花。

宁缺!你疯啦!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满脸焦虑地走出人群,看着桑桑厉声喝斥道:你还不赶紧阻止他!桑桑低下头,看着踩在雪中的靴子。

亲王殿下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异常苍白,许世将军飘舞的雪眉骤然间降落,仿佛难承重荷,皇城前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震惊。

只有夏侯依然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他平静而专注地看着宁缺割开自己的手掌,阴影中那两道铁眉缓缓挑了起来。

令场间众人震惊、甚至感到匪夷所思的,不是宁缺自割掌心可能带来的痛苦,而他这个动作所代表的涵义。

唐人尚武,性情简单而直接,一言不合便往往挥拳相向,决斗便成为了长安城里最常见的风景。

两年前春天的那个夜晚,宁缺和桑桑从渭城回到长安,当夜便在街头看见了一场决斗。

当时他对身旁的小侍女解释过,长安城决斗的规矩是割袖代表挑战,而那被称为活局,只要分出胜负便好,可如果挑战者在自己的左手掌里割一切,便代表这场决斗是一场死局。

此时在皇城风雪中,宁缺缓慢地割开自己的左手掌心,便代表着他今天向夏侯发出的挑战,并不是先前人们所以为的精神安慰为主,而是一场必分生死的死局。

在场的文武官员们,虽然地位尊崇,不可能遭遇挑战,但毕竟都在长安城里生活,哪里会不知道这个极出名的规矩。

所以他们震惊,甚至脸色苍白。

今天的这场挑战,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是夏侯大将军必然会获胜,然而如果真是一场死局,宁缺如果死了,以他夫子亲传弟子的身份,依然会对大唐朝堂带来极恐怖的冲击。

李沛言脸色苍白盯着宁缺,说道:你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院长的愤怒?这样值得吗?而且院长是何等样的人物,岂能被你所用?刀锋已经划破了掌根,宁缺停止了动作,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依然是那般平静,似乎掌心处的痛苦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看着这位亲王殿下,说道:此事与殿下何干?莫非你怕我下一个挑战你?许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生死局决斗,需要官府批准,我可以告诉你,整个大唐朝廷,没有任何人敢批准这场决斗。

当初道石僧来挑战我时,是军部批准的,柳亦青挑战我时,也是军部批准的,我今日挑战夏侯将军,难道军部不批准?宁缺看着他认真问道:我大唐军方还要脸吗?许世眉头微蹙,不再说话。

宁缺看着皇城前的所有人,说道:你们都说唐律第一,那好,我便依着唐律的规矩挑战,我想知道谁还能阻止我?然后他望向夏侯,说道:除非你不接受。

夏侯缓缓摩娑着指间那张薄薄的挑战书,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看着他说道:你的选择,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宁缺说道:我向来不走寻常路。

夏侯轻弹手中的薄纸,说道:先前见这张纸缓行于风雪之中,便知道你念力敏锐度很高,很可惜的是你的雪山气海诸窍不通,对天地元气的操控糟糕到了极点,甚至比你现在理应拥有的洞玄境更糟糕,这样一个糟糕的你,居然妄想越境挑战本将军,我只能说你走上了一条死路。

宁缺看着他说道:我没有任何别的道路可以走,所以只好走这条路,至于是不是死路,总要走到尽头才知道。

夏侯说道:对你来说,正面挑战我,是最坏的选择。

宁缺说道:既然是唯一的选择,那么就是最好的选择。

…………(宁缺这个选择,是我开书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就是他和桑桑入长安城那夜,便已经确定的后文,真真是唯一的选择,最好的选择,但他不是许乐,不会匹夫之勇这般爽的概念,只是无奈之后缜密思考之后的笃定。

在这里报告一声,离杀夏侯还有段时间,这事只是根骨头,我还有别的东西要写,那些是肉,很重要,今天还有。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七十五章 掌间有血,桥上有人夏侯笑了笑,缓步走出下属撑着的伞,走到风雪之中,脸色笑意骤敛,冷漠看着他说道:这是书院的选择?宁缺也笑了笑,说道:你不用害怕,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书院无关。

夏侯漠然说道:你想死,那么你就会死。

宁缺说道:我不想死,我只想你死。

夏侯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你是个疯子。

宁缺回答道:十五年前,我逃离长安城,用去死的决心与毅力才艰难地活了下来,就是为了发一场疯,难道不值得?夏侯沉默片刻,说道:那确实值得。

以德报怨这种论调,在唐国向来不受欢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习惯于简单直接,你打我我便要打你,你要杀我我便要杀你,你杀了我爹,我就要杀你爹以及你,所以宁缺向夏侯发起生死决斗的邀请,众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朝廷通过书院承诺一刀切断过往,让夏侯归老,是为不想让过去那些复杂的事情,影响到帝国今后的走向,不想让西陵神殿把手伸进长安,如果宁缺想用阴谋阳谋之类的手段对付夏侯,都会影响到这个新陈代谢的过程,但他今天选择了这个最简单或者说最愚蠢的方法,却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因为如果环境是公平的,那么决斗便必然是公平的。

公平不代表没有问题,所有人都认为宁缺越境挑战夏侯大将军,是在找死,没有人想看到宁缺去死,因为他是夫子的弟子,只不过他们现在无法阻止这场决斗的发生,只能期望夏侯不接受宁缺的邀请。

身为武道巅峰强者,拒绝一位洞玄境的挑战,确实是很羞辱的事情。

所以亲王盯着夏侯的眼神里隐隐带上了恳求的意味。

夏侯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亲王的目光,微微眯眼,看着宁缺说道:既然你想死在我手里……便在这时,宫门处响起忙乱密集的脚步声,几名品秩极高的大太监,拼命地向门外跑来。

身上的官服凌乱,模样看着狼狈不堪,在寒冷的风雪天里,竟是热的满头大汗,想来竟是从深宫里一路狂奔而出。

跑在太监群最前方的林公公。

远远听着夏侯的声音,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情,像被掐住咽喉的大鹅般尖声凄惶喊道:陛下有旨。

所有人不得擅动!宫外门的大人物们听到了这声喊,脸上的神情骤然松驰,心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陛下,才能阻止这场挑战。

夏侯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身后宫门里响起的尖锐嗓音,也没有听到陛下有旨意,神情漠然继续说道:……那我便成全你。

说完这句话,他自身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刀,嗤的一声。

把自己的左手掌割开一大道血口,和宁缺先前缓慢割掌相比,这个动作显得格外简洁有力。

夏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缓缓握紧左手成拳,浓稠的鲜血从虎口处溢出落下。

…………林公公这辈子都没有跑的这么快,这么辛苦。

当他气喘吁吁跑到宫门外,看着夏侯淌血的手掌时,脸色顿时变得极为苍白,双腿一软便坐到了雪中。

亲王李沛言的脸色苍白的就像是雪。

许世的银眉平静低伏像湖畔柳上的雪,他看着夏侯面无表情说道:撤销。

夏侯摇头了摇头,漠然说道:他可以撤销,但我不能,因为我有我的骄傲。

听着这句话,宁缺开始鼓掌。

他的左手掌还在流血,随着鼓掌的动作,血水被拍散,向着四周溅射,落在他黑色的院服上,落在满地的白雪上,画面看着极为血腥。

掌声也很血腥,血水啪啪,给人一种将凝未凝的感觉。

宁缺说道:我没有失望。

你果然还是那个嚣张暴戾的将军,果然还是骄傲到愚蠢,我希望你继续这样骄傲下去。

夏侯没有理会他的嘲讽,面无表情说道:何时?那张薄薄的挑战文书上,日期栏是空白的。

宁缺说道:只要在你离开长安城前就行。

夏侯说道:我今日便要离开。

宁缺说道:那就今日。

夏侯说道:很好,杀死你之后再启程,应该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宁缺说道:也许你不会再启程。

夏侯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漠然说道:时间我定,地点你定。

地点我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宁缺说道:我在雁鸣湖畔买了很多宅子,在那里战斗,不需要担心会伤及无辜,另外就是我在那里做了一些准备,毕竟我是符师,略通阵法,境界我不如你,便想在这方面占些便宜。

二人对话的时候,场间没有任何人插话,震惊而无奈地听着,直到听到宁缺选择的战斗地点,脸上的神情才有了变化。

事实上,长安城里很多大人物都知道宁缺在雁鸣湖畔买了宅院,像许世将军这种军方大人物,更是清楚宁缺在那里做过一些手脚,所以他们对宁缺选择此地并不意外,只是意外于他会对夏侯说清楚。

宁缺看着夏侯说道:介意?夏侯说道:既然骄傲,哪怕愚蠢,终究还是要骄傲下去。

宁缺摇头说道:骄傲使人死亡。

夏侯说道:苍鹰面对蝼蚁如果还不骄傲,会受天遣。

够了!你们两个疯子!亲王李沛言脸色苍白,眼瞳幽火极盛,看着夏侯厉声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杀了此人,怎么向夫子交待?朝廷怎么向夫子交待?本王用这顶王冠,换一个时辰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毅然决然摘下头顶的王冠,放在宁缺和夏侯之间的雪地上,回头看着诸文武大臣寒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做事去!朝廷大员们都清醒过来,在下属们的搀扶下,以最快的速度散开。

去寻找阻止这场决斗的方法,曾静大学士想要走到宁缺身前劝说几句,但看着他不停淌血的手掌,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退到了后方。

许世眼帘微耷,似看着夏侯和宁缺。

又似看着满天的风雪,淡然说道:十几年的事情,何须在意多等一个时辰?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了宫门,不知要去哪里。

…………风雪宫门前。

朝廷大员们逐一散去,只剩下曾静大学士等几位旁观。

一片寂寥中,夏侯忽然说道:旗来。

远处玉桥那头。

是大将军荣归的仪仗,数百人早已等待了很长时间。

听着这两个字,一名亲兵疾奔而去,从仪仗中取来一面大旗,然后肃然立于夏侯大将军身后,寒风夹雪呼啸,顿时把那面大旗吹拂开来。

那是大唐王将之旗,旗色血红一片。

仿佛是被数万敌人鲜血染成,呼啸飘舞于风雪之中,宫门之前顿时肃杀无比。

宁缺看着夏侯身后那面血旗。

看着被旗色映的血红一片他的脸,说道:以旗助势,看来你真的怕了。

夏侯漠然看血。

眼中根本无他。

宁缺笑着说道:伞来。

蓬的一声,桑桑再次撑开大黑伞,遮住头顶飘舞直下的大雪。

风雪之中,一面血旗,一柄黑伞,遥遥相对。

…………书院十三先生宁缺,向夏侯大将军发出生死挑战,这个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了长安城的每座府邸。

没有人认为宁缺能够获胜,所以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夏侯将军杀死他,因为没有人知道,夫子会因为宁缺之死表现出来何种态度。

夫子很多年都没有说过话了,甚至已经被世间很多庶民所遗忘,但对于朝廷里的大人物们来说,这绝对不代表夫子的声音不再拥有力量,而是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对于大唐帝国来说,都是云层之上的惊雷。

这是一场公平的挑战,并且是由宁缺发起,也许就算宁缺死了,夫子依然会谨守唐律,沉默不语,但没有人敢冒这种风险,哪怕是很小的风险,如果宁缺死后,夫子动怒,只怕整座长安城都会被毁掉。

当国师李青山出现在云门大阵前时,心中便一直想着这些事情,所以当他听到书院大先生的回复时,半晌没有醒过神来。

这是小师弟自己的私事,书院依照院规,不会阻止他。

李青山皱眉说道:可是宁缺这是自寻死亡。

大师兄温和说道:既然是自寻,那么谁能阻止呢?李青山难以压抑心头的震惊,说道:如果十三先生真的死在夏侯将军手中,书院……会怎样做?大师兄微笑说道:我们会想念他。

…………长安城内,有羽林军。

这支负责守护皇城的强大军队,拥有世人难以想像的力量,拥有天枢处和南门观的修行强者,最关键的是,拥有强大的意志和决心。

依据唐律,如今的羽林军只听从两个人的命令,大唐皇帝陛下,以及许世将军。

顶着寒冷的风雪,羽林军开始结队,然后准备出营,然而却不得不在营外的玉桥前停了下来,因为桥上有一个人。

那个人戴着一顶高冠,身着袍服,盘膝坐在桥面的积雪中,微低着头。

许世看着桥上那人,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怒意,喝声如春雷在桥头绽开,震的飞雪乍乱:君陌,拦道者死!桥上那人,自然便是书院二师兄君陌。

拦道者死?唐律未曾有此议,古礼未曾闻此事。

二师兄抬起头来,看着桥下那位大唐军方领袖,平静说道:既然如此,若要我死,你须先死。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七十五章 那些被遗忘的名字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七十五章 那些被遗忘的名字除了轲浩然和宁缺这两代入世之人,书院后山向来不入世,雪桥那头的羽林军将士,并不知道盘膝坐在雪中的高冠男子是谁。

听着此人居然敢对许世将军如此不敬,如此嚣张,羽林军顿时愤怒到了极点,须发贲张,直似要刺破身上的盔甲,拔刀提枪便欲冲上雪桥,将那厮当场斩杀。

许世面无表情举起右臂,身后的骚动与杀意顿时平息。

他看着盘膝坐在雪中的那人,神情渐凛,说道:书院莫非真要出尔反尔?二师兄看着桥下的他,说道:书院不反对夏侯归老,也不反对小师弟挑战他,因为没有办法去反对。

许世蹙眉道:你知道我是去反对这件事。

二师兄说道:我反对你的反对。

许世看着雪桥上这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声音微哑问道:这是院长的意思?二师兄说道:不,这是我自己的意思。

许世微微眯眼,说道:所以你拦在雪桥之上。

二师兄盘膝坐在雪中,身姿挺拔,衣袍在风中无一丝颤抖,若雪峰中的崖松,似极了当年书院那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看着雪桥下方的许世以及羽林军的铁骑,面无表情说道:我尊敬小师弟,所以我不会插手,但我要他得到公平。

…………皇宫御书房内不停响起愤怒的骂声,激烈的争论声,白痴与各式各样的污言秽语,就像漫天飘舞的雪花般,向着四处播散。

国师李青山离开书院,以最快的速度进了长安城,来到那家刚刚修葺一新的小道观。

因为雪势太大的缘故,街坊们的庆祝活动已经草草结束,叶苏听到皇城处的事情后笑了笑,便消失在风雪中。

皇城外的街巷里,驶来了很多辆马车,收到消息的各方势力,都派出人马来打探消息,包括各国使节以及西陵神殿在世间的代表。

护城河远处的雪亭里,一身青色道袍的叶红鱼看着宫门方向,看着那面在风雪中呼啸飘舞的血旗和那把刺眼的大黑伞,沉默不语。

陈皮皮带着唐小棠雪街那头走来,因为唐小棠的身份,他没有让她跟着自己走到皇宫之前,转身敲开了南街巷一家紧闭的店门。

他在那家店里借了把椅子,然后挪动着圆滚滚的身体,从雪街挪到了皇城下,看着宁缺说道:准备打架之前,要节约体力。

宁缺说道:谢谢师兄。

早有亲兵替夏侯端来桌椅,甚至还有一盏热茶,在血旗之前,风雪之中,他捧着茶碗,随意饮着,神情自然平静。

看到陈皮皮,夏侯微微蹙眉,却也没有多加理会。

宁缺在椅子上坐下,桑桑在椅后撑着大黑伞,陈皮皮想要替他包扎还在流血的左手掌,却被他摇头拒绝。

宫门前,血旗黑伞在风雪中,将军饮热茶,宁缺养神,这幅画面很诡异,甚至有些荒唐,却又很可怕。

…………皇城前的街巷里隐藏着很多辆马车,还有很多人没有到现场,在各自的府邸里情思各异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二先生出现在雪桥之上,便等若是表示了书院的态度,书院同意宁缺挑战夏侯,那么大唐军方也无法阻止这件事情。

来自清河郡的三供奉,把目光从公主府露台前方飘落的雪花里收回,看着那两名身份尊贵的皇家姐弟,微笑说道:恭喜殿下。

李渔的神情很平静,眼眸深处却隐藏着忧虑的神情。

夏侯是皇后娘娘最强大的助力,他解甲归老对她和李珲圆来说,已是极好的事情,宁缺挑战夏侯则是更好的事情,无论谁胜谁负,即便书院会对此事保持沉默,也会对皇后一方生出憎恶的情绪。

然而她无法开心,因为她和世间所有人一样,都认为宁缺不可能是夏侯的对手,换句话说,今天宁缺一定会死。

她望向一直沉默坐在另一方的何明池,微微蹙眉问道:国师去了小道观,叶苏先生有什么说法?何明池摇了摇头,说道:即便是西陵神殿,想要在长安城里阻止这件事情,也不可能做到,因为书院已经点头。

三供奉淡淡说道:殿下如果还是不放心,老夫或许可以有些手段,让西陵神殿和书院因为这件事情再生嫌隙。

听着这句话,李渔面色渐寒,微微眯眼警告道:不要尝试用任何手段去挑弄书院的怒火,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承受不起。

三供奉平日里在清河郡备受尊敬,有若老祖,面对着大唐公主殿下,可以自居下位,然而听着这番话,心中依然生出些恚意。

殿下说的是,那我去看看。

他面无表情说道。

他轻拂衣袖,走出露台,迎着风雪离开公主府,向雁鸣湖畔走去。

…………雪一直再下,而且越下越大,纷纷扬扬洒向长安城。

雪再如何轻,终究也会落在地面上,或者被扫进水沟,或者积至来年,春暖花开时被太阳融化成水,混着灰尘枯叶,流逝无踪。

这便是天地间的至理。

就如同该做的事情总是要做的,该来的人总是要来的,很多人伴着漫天的风雪来到了长安城,其中便包括一位僧人。

那名僧人戴着一顶破旧的笠帽,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木棉袈裟,露在笠帽阴影外的面容寻常无奇,却天然带着一股坚毅的味道。

僧人经由西城门入城,站在风雪长街上,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走,转身来到一家热粥铺前,摘下笠帽,开始问路。

摘下笠帽,露出满头青黑锋利的新生发茬儿,就如同僧人的神情一般肯定坚毅,然而当他问路时,脸上的笑容却是那般慈悲温和。

用问路这个词并不准确,这名僧人始终紧紧闭着嘴,偶尔咧嘴笑时,能看到他的舌头只剩下半截,原来是个不能言的哑巴。

…………对于坐在风雪中的宁缺和夏侯来说,这一个时辰很长,因为风雪再如何寒冷,他们的身体早就已经热了起来。

对于皇宫里的皇帝陛下和雪桥那头的许世来说,这一个时辰很短,因为书院的态度让他们无奈,他们来不及做更多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辰快要结束的时候,朝廷终于找到了方法,宫门骤然大开,大唐国师李青山和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在数十名太监的护送下,脚步匆忙来到了场间,开始宣读陛下的旨意。

亲王殿下李沛言,沉默走在人群最后方。

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在大唐内阁中排名最末,但他是桑桑的亲生父亲,身份特殊,国师李青山乃是修行之人,向来不理会朝事,但他与宁缺有旧,从颜瑟大师那边算起,宁缺要称他一声师叔。

陛下让他们二人来宣读旨意,自然是要走以情动人的路数。

果不其然,宁缺看着这二位,不得不站起行礼。

曾静大学士咳了两声,伸手把落在圣旨上的那抹雪花抹掉,说道:陛下有旨。

皇城前的所有人都敛气静思。

曾静看了亲王李沛言一眼,轻声一叹,然后声音微涩说道:大唐毅亲王李沛言,因天启元年旧事,自请除王爵。

满场俱静,皇城前的人们,难以压抑心头的震惊,望向亲王殿下。

李沛言那顶尊贵的王冠,现在还在宁缺和夏侯之间的雪地上,已经渐要被积雪掩埋,他的头发现在有些乱,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脸上的神情却异常漠然。

曾静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双手握着圣旨,声音微颤继续念道:前宣威将军林光远谋逆叛国一案,因证据不足,现予撤销……圣旨上那些名字,经由大学士微颤的声音,被一个一个接着报出,回荡在风雪中,撞击在朱墙上。

宣威将军林光远……林光远夫人……偏将沙刚……校尉程心正……文书林海……属官胡华………………听着那一个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里的名字,听着那一道道官复原职、加以追思追封的旨意,皇城之前死寂一片。

陛下的旨意里,没有提到重审当年旧案,然而堂堂亲王自请除王爵,涉案的所有将士都被平反,这……和翻案有什么区别?人们终于明白了宫里的意思。

陛下曾经想过替宣威将军叛国案翻案,只不过因为朝中局势和西陵神殿的关系,尤其是没有证据的关系,没有做成这件事情。

今日书院默许宁缺挑战夏侯,给朝廷设下了一道难题,然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陛下依然不能翻案,于是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

不是翻案,亦是翻案。

至少,这可以给当年冤死的人,以及今天的宁缺一个交代。

宣旨开始时,夏侯从椅中站起,陛下的旨意里没有牵涉到他,他的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然后缓缓重新坐下。

那些名字还在风雪中飘着。

夏侯知道那些名字,见过那些名字所代表的人。

十几年前,他曾经亲眼看着那些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见过那些堆成小山的头颅,有闭上眼睛的,有睁着眼睛的,眼睛里有绝望的,眼睛里有愤怒的。

那些名字隔了十几年再一次响起,在皇城之前,进入他的耳朵,他越来越沉默,脸色越来越铁青,握着椅扶手的手越来越用力。

他不觉得愧疚,更没有自责,也并不黯然。

他只是愤怒。

扶手化作粉末,从他的手指缝里簌簌落下,带着怒意,落在雪上。

没有人注意夏侯大将军此时的情绪。

因为陛下的旨意里没有提到他。

从律法规矩上来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夏侯大将军。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平静接受,然后老老实实离开长安城。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宁缺。

他们清楚陛下这道旨意的对象是谁。

想要阻止这场生死决斗,只能寄希望于宁缺撤销挑战的邀请。

陛下替林光远翻案,厚赐重赏,恩荫三代,为的就是这一点。

皇城前的人们看着黑伞下的宁缺,心想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从听到林光远三字开始,宁缺便低下了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厚雪,侧着脸,专注地听着旨意上那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他听过那些名字,所以他今天听的很认真,但脸上的神情却很复杂,有些欣慰,有些失落,有些自嘲。

圣旨上的名字终于念完了。

曾静大学士和国师李青山走到他身前,把圣旨郑重递了过去。

宁缺接过圣旨,沉默不语。

李青山神情凝重,说道:陛下说,只要你承认前面那些命案,他会特赦你,因为毕竟情有可原,如果你觉得亲王殿下除爵还不能补偿,陛下和皇后娘娘会代表夏侯将军向你致歉,做出补偿。

国师说话的声音很轻,被风雪掩盖,除了他自己和宁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但人们能猜到他和宁缺在说什么。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心情渐渐放松的时候,宁缺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宁缺把圣旨搁到身后的椅子上,看着李青山和曾静,以及皇城前的人们笑了起来,然后举起手掌。

他开始鼓掌。

开始的时候,他的动作很轻柔,然后越来越用力,劲道大的仿佛是在用力拍打着一墙墙,掌心的伤口再次迸裂,四处溅血。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掌声越来越响亮,血水从他的手掌间不停溅开,然后淌落,滴到他的身上,淌至他的腿上,最后落在雪地里。

看着这幕画面,皇城前的人们再次感觉到一股冷漠而恐怖的意味,他们的身体再次随着风雪而渐渐寒冷起来。

陛下很仁厚,唐律确实有些作用。

能够听到圣旨上的那些名字再次在长安城里响起,这是很好的事情,我很安慰。

宁缺感慨说道:可惜终究还是有些名字被遗忘,我很遗憾。

曾静紧张问道:还遗漏了谁?我马上入宫去请示陛下。

宁缺微笑说道:还漏了将军府里很多名字,比如马夫,比如厨娘,比如园丁,比如丫环,还有……我的父母。

曾静不解说道:最先追封的便是将军以及将军夫人……宁缺低头看着脚下的雪以及雪上的血点,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将军和将军夫人并不是我的父母。

此言一出,风雪骤散。

…………(终于写到这段了,我很欣慰,今天还有一章。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这不是书上写的故事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七十七章这不是书上写的故事从很久以前,军方便开始调查宁缺和那几椿离奇命案之间的关联,虽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但是他的身世传言早已在长安城里流传开来。

《.所有人都相信,宁缺便是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儿子,当年灭门惨案的遗孤,在世间蛰伏多年,终于进入书院一朝得势,便要展开血腥的复仇。

甚至皇帝陛下和夏侯,以至书院后山很多师兄师姐都相信这个传言。

所以此时,当皇城前的人们听到宁缺轻声说出这句话后,不由被震撼的难以言语,完全无法相信,心想你若不是林光远的遗孤,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夏侯看着黑伞下的宁缺,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缺低头看着雪上那些如梅花般的血点,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柴房里地面上的那些血点,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风雪骤散骤拢,渐骤渐急。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众人问了三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是将军的儿子?我为什么一定要是将军的儿子?为什么你们都希望我是将军的儿子?众人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宁缺自嘲一笑,说道:很遗憾,我真的不是。

我的父亲不是宣威将军,不是校尉,不是属官,甚至也不是文员,他只是将军府的门房,而且是二门的门房,便是连门包都拿不到多少。

我的母亲自然不是将军夫人,她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婢女,虽然她喂过少爷奶,可以出入后宅,但她依然只是一个婢女。

陛下替将军翻案,我很欣慰,这是真实的感受,因为将军和将军夫人都是好人,他们死的很冤枉,只是我很遗憾于……没有听到我父母的名字。

他看着皇城前的众人说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的父母本来就是些不起眼的人,他们的名字也很不起眼。

我父亲是个孤儿,得将军赐姓为林,他叫林涛。

我母亲甚至没有名字,她是被人从河北郡卖到长安城的,从小到死都被人叫李三娘,因为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家里排行第三。

血水顺着宁缺的手掌继续向雪地上淌落,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叙说的也很平静,不是冷漠,是真正的平静。

然而这种毫不激动的平静,却让看到宁缺面容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然后僵冻了全身。

这种平静很可怕。

桑桑没有害怕,只是感受着他此时的感受,悲伤着他此时的悲伤,寒冷着他此时身心的寒冷,下意识里伸手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温暖。

我知道,书上都是这样写的。

宁缺平静说着:被夺走皇位的王子远走他乡,然后回国复仇,被奸臣陷害的大臣家逃出了一位少爷,多年之后他考中状元,得到陛下恩宠,然后重新翻案。

他望向人们,认真问道:可为什么每个复仇故事的主角都必须是王子?难道门房和婢女生的儿子就没资格复仇?面对这个平静却掷地有声的问题,皇城前的人们只能沉默,曾静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李青山轻轻叹息了一声。

书上都是这样写的,人们都是这样想的,我知道这不能怪任何人,任何自怨自艾的情绪都很白痴,但我依然很厌憎这种想法。

就像十几年前那样。

宁缺看着夏侯说道:那一天,我带着少爷去街上玩,就像我经常做的那样,因为他把我当成很好的朋友……说的有些多了,反正就是管家想要替将军留血脉,顺带着也把我带进了街对面的通议大夫府。

听到这句话,曾静大学士的神情微僵,想起当日还是小妾的夫人诞下一女,街对面血流成河的情形。

宁缺继续说道:你带着兵马杀进将军府时,我正和少爷还有管家躲在通议大夫府的柴房里。

夏侯面色沉郁说道:我的下属最终还是追到了柴房,并且看到了两具死尸,我当时确认林光远的公子已经死去,所以我一直很疑惑于你的身份,现在不再疑惑,我开始好奇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宁缺看着周遭的风雪,似乎在回忆什么,微笑说道:昊天之下本来就没有什么新鲜事,还不就是那些老套的故事。

将军的儿子要活着,门房的儿子就必须死去,都是四岁多的小男孩儿,砍的血肉模糊,换了衣服,谁能看出谁是谁?管家以为不需要警惕一个小四岁的小男孩,所以他当时怔怔地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抱歉,同情,悲伤的情绪,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他摊开双手,微笑说道:书上不都是这样写的吗?然后他脸笑容渐渐敛去,看着夏侯,看着曾静,看着李青山,看着他所能看到的所有人,面无表情问道:但凭什么?凭什么书上怎样写,我就要怎样做?凭什么将军的儿子要活着,门房的儿子就要去死?凭什么我要去死?风雪落宫门,众人俱沉默。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一片安静,只有宁缺的声音还在大雪里飘着,并且飘的越来越高,越来越冷。

…………我只是一个门房的儿子。

但我要活着。

我要活下去。

宁缺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述说着自己当年的想法,就如同在讲述太阳必将每天升起,流水必往下流这些万世不变的真理。

他继续说道:所以在管家试图骗我脱下衣服、自己去拿那把柴刀的时候,我抢先把柴刀拿到了手里,然后捅进了他的肚子。

捅了不只一刀。

宁缺回忆着当年的事情,皱眉说道:好像是五刀。

因为力气不够大,捅的不够深,一时捅不死他,所以要多捅几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管家没有叫,他只是惊恐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魔鬼,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他是被吓到说不出话,还是不想开声惊动了柴房外的人。

他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少爷……也就是将军的公子,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一向最疼爱的管家躺在血泊里,他像发疯了似的向我冲了过来,想要打我,想要咬我。

他摇头说道:我当时也很慌乱,拿着柴刀乱舞,不知怎地便划破了他的脖子,然后他捂着脖子向后倒退,便倒在了柴堆上。

少爷脖子里的血,从他的指缝里喷出来,我想替他捂住,却怎么捂都捂不住,直到最后,他流的血在我的手指凝成了浆子。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雪中的众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误杀。

也许我当时就是想杀了他。

他看着夏侯微笑说道:因为只有他死了,像你和亲王殿下这样的人,才不会再理会我这个门房的儿子。

世界笼罩在风雪中,笼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中。

雪花飘至宁缺的脸上,触着那抹微笑,似被冻的更加寒冷。

那是一抹看似温和,实际上寒冷到了极点的笑容。

人们看着宁缺脸上的笑容,震撼的难以言语,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们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通议大夫府柴房里的画面。

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双手握着生锈的柴刀,站在那两具尸首前,小脸上满是绝望和恐惧,身体不停颤抖,随时可能瘫倒在地。

但小男孩始终没有倒下。

现在,当年的小男孩正站在风雪中,站在巍峨的皇宫前,站在人们面前,讲述着那个久远的故事。

书上的故事往往都是那样写的。

他讲的这个故事,不在书上。

…………(将夜一周年,我终于把这个故事里最想讲的几个故事之一讲出来了,感觉很幸福,八点钟,歪那个歪的……55373,我们来聊天。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旗展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七十八章旗展书院后山的绝壁间。

圣堂.夫子穿着一身黑色罩衣,坐在崖畔,看着远处的长安城,那处正在落着大雪,远远望去,就像是昊天在向人间施舍盐花。

十五年前,我就坐在这里,看着通议大夫府的柴房。

夫子说道:我看着你小师弟脸色苍白握着柴刀,走出柴房,我看着他抓着绳子躲进井里,我看着他翻出院墙,走进人群,我看着他离开长安城……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你小师叔的模样。

大师兄站在一旁,问道:小师弟他和小师叔到底哪里相像?夫子摇头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对自由的强烈渴求?我能明白老师为何如此说小师叔。

大师兄不解问道:但小师弟当年遭逢的惨事,和自由二字又有什么关系?夫子说道:所谓自由,便是选择的权利。

选择去生,选择去死,或者选择不选择,当年你小师弟选择拿起那把柴刀,杀死管家和自己最好的玩伴,在那一刻,他便向自由的彼岸迈出了第一步。

大师兄诚实说道:老师,我无法理解。

夫子说道:你是世间最清澈见底的小溪,这些年一直在山野间自由的流淌,或许曾经遇过险滩礁石,却未曾遇见过真正的河道岔口,没有遇到过你小师弟当年所面临的选择。

你小师弟当年做出的这个选择,没有人有资格判断其对错,但他能够做出这个选择,就已经是异于常人,就如同你小师叔当年一样,无论面临怎样的境遇,他们都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大师兄说道:所以老师才想会收小师弟入门?夫子感慨说道:春天的时候,在松鹤楼见你小师弟,在草庐里与他说话,我发现他与你小师叔并不一样,当时还觉遗憾。

然而世事便是如此,哪里能够找到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夫子看着远处的雪云和笼罩在风雪中的长安城,欣慰说道:不过今日你小师弟的选择依然给了我惊喜,我未曾想到,他会有如此的勇气去正面挑战夏侯,我很喜欢这种选择里透出来的笨拙意味。

《》.他转身望向自己的大弟子,微笑说道:在书院众弟子中你最笨拙,所以我最喜欢你,但在某些方面,你真地要向君陌和小师弟学习。

大师兄凛然受教,只是看着远处的风雪,他难以抑止心头的担忧,犹豫片刻后说道:如果小师弟真的败给夏侯,我该如何做?这句话里的如果以及真的两个词很有深意,这说明在书院大师兄看来,宁缺与夏侯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我不信天,也不信命,我只相信自己。

夫子看了一眼寒冬里灰暗的天空,说道:每个人也都只能相信自己,这是你小师弟自己的选择,是他对天道命运的嘲弄和轻蔑,那么除了一个公平的环境,他什么都不需要。

…………皇城前的死寂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愈发暴烈的风雪席着血旗,吹得大黑伞微微摇晃,拂的众人面容仿佛被冻僵一般。

大唐国师李青山看着宁缺,眼神很是复杂,说道:便是如此?宁缺沉默不语。

李青山轻声一叹,无奈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有言,如果你坚持这场决斗要进行下去,那么你必须先把东西交出来。

他向宁缺伸出了手,说道:你知道陛下说的是什么。

宁缺眉梢微挑,问道:为什么?李青山说道:你这是私仇?宁缺说道:是。

李青山说道:既是私仇,又怎能动用国器?然后他认真说道:如果这场战斗结束,你真的侥幸活了下来,那么我会把东西交还给你。

圣堂最新章节.宁缺看着脚下的厚厚的积雪,沉默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个被布紧紧裹住的物事,却没有递到李青山的手中。

李青山微微蹙眉说道:莫非你连我都信不过?我向来除了自己,谁都不相信,抱歉。

宁缺说道,然后把布裹着的那个物事,递到了身后陈皮皮的手中。

李青山微涩一笑,不再理会场间的事情,向皇宫里走去。

宫门前的人们,不知道宁缺从怀里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不禁有些好奇,夏侯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物事隐隐传来的气息波动,铁眉缓缓蹙起,看着宁缺说道:原来阵眼枢真的在你手中,难怪你有如此大的气魄来挑战我。

宁缺说道:先前便说过,我还有很多强大的手段。

夏侯缓缓抚摩着椅扶手,似乎没有发现那里是一片虚无,说道:现在阵眼枢被夺,你还坚持要杀我?宁缺说道:你杀过很多人,我也杀过很多人,像我们这样的人应该很清楚,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

夏侯神情漠然说道:明知道肯定会死,也坚持杀我,是为了复仇?四岁小男孩的记忆能这般长远?能记得你父母的容颜?我根本不相信,我以为你只不过一直无法摆脱当年的心理阴影罢了。

听着这番话,宁缺说道:我必须承认手上染着少爷的血很不舒服,怎么洗都觉得洗不干净,手指缝里始终粘乎乎的,也许确实是有心理阴影吧,我第一次杀人用的是柴刀,后来便一直习惯用刀。

他看着夏侯说道:不过那又如何呢?你说这番话有什么意义?夏侯铁眉微挑,脸上流露出嘲讽轻蔑的神情,说道:至少可以证明你的复仇并不像你想像的那般伟大与正义。

伟大与正义?宁缺摇了摇头,说道:逃离长安城后,这些年我想像过无数次,将来有一天我在山中遇着奇人,继承了一身绝世本领,直闯军营要去杀你之前要说些什么。

我会质问你为何如此冷酷好杀,我会说今天杀死你,是要替将军府里的冤魂、燕境村庄里的焦尸,所有无辜死去的人向你讨个公道,那个名单很长,最后还加上了我一个很好的朋友。

说到此截,他看着夏侯微嘲说道:这些都是一些很正义凛然的话,很掷地有声的话语,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风寒雪冷袭体,宁缺以拳堵唇咳了两声,然后把一口浓痰吐到雪地里,脓黄色的痰在洁净的白雪里很是刺眼。

我杀的人不比你少,我也做过很多旁人无法想像的恶事,我的双手从来不是干净的,我哪里是什么正义的使者。

他看着夏侯说道:你杀再多的无辜者都与我没关系,只要与我无关,我甚至可以在旁边替你鼓掌叫好,但既然你杀了我全家,我自然就要杀你,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需要别的任何理由。

夏侯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有点意思。

然后他从椅中站起身来。

便如一座坚可不摧的山峰,突兀出现在漫天风雪中。

来杀死我。

他最后说道:或者被我杀死,结束你这痛苦的一生。

…………暮时的长安城,如堕永夜,厚实的雪云遮住了最后的余晖和满天的星光,雁鸣湖畔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那些火把,照亮了自天而降的雪花,把那些繁密呼啸的雪耀成了人间的星光。

夏侯面无表情看着身前紧闭的院门,伸手向后,从亲兵手中接过那面军旗,走到院门之前,右手握着军旗向下一顿。

他的动作很随意,院门前的地面是坚硬的石地,旗杆落下时,石地面却片片碎裂,溅起无数石砾,杆尾深插入泥。

夏侯缓缓松开手掌,旗杆仿佛生在地面一般坚定,血红色的军旗在满天的雪片里猎猎作响,卷噬所有的夜色。

这面血红色的王将旗,陪伴了夏侯很多年。

无论是与燕国军队交战,还是与左帐王庭的骑兵厮杀,这面将旗始终飘扬在大唐帝国东北边军的队伍里。

数十年来,这面血旗从来没有倒下过。

就如同血旗下那个强大的男人。

雁鸣湖外围的亲兵们,那些警惕的大臣们,维持秩序的长安府衙役们,看着夜色中那面血旗,都生出一股强烈的感觉。

今夜,这面血色的将旗依然不会倒下。

夏侯走上了石阶。

然后他推开了院门。

于是他走进了夜色之中。

…………宁缺并不在雁鸣湖畔的宅院里。

他和桑桑这时候正站在湖南岸的雁鸣山上,俯瞰着遥远对岸。

桑桑撑着大黑伞,遮着愈来愈暴烈的大雪。

在世人眼中,宁缺一身修为境界最强大的便是符与箭二字,要与夏侯这样一位武道巅峰强者对战,理所当然要拉开战斗距离。

夏侯虽然不知道这时候宁缺身在何处,但想来也能猜到这一点,只不过骄傲自信如他,根本不在意这一点。

只是今夜风疾雪骤,夜幕遮星,凛冬中的雁鸣湖仿佛被冻凝的墨砚,即便是宁缺感观再敏锐,也无法看清对岸的画面。

如果看都无法看到,那么元十三箭又怎么能射得中敌人?…………(今天没有了,我需要再理一下,删一些,明天两章。

)第二百七十九章 雪落‘这场夜雪似乎对我不公平……实际对夏侯才是真的不公平……宁缺看着湖对岸,和湖上的风雪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阵眼杵被陛下取走,自然不会令我高兴,不过这也很公平。

我的修为境界远远不如夏侯,似乎不公平,但实际上我准备了整整十五年,而他却并不知道世界上有我这样一个……人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他,所以这处的不公平也算是扯平。

只要这场战斗局限在我与他之间,那么我便承认这是公平的。

桑桑紧握着大黑伞的伞柄,缩着身子,这样才能保证大黑伞不会被暴烈强劲的风雪所刮走,低声说道:少爷你在担心有人会插手?夏侯毕竟在帝国王将之外还有道门客卿的身份,我总觉得有些人会来打扰这场战斗,先前握着阵眼杵的时候,我也确实感到了一些什么。

宁缺想着书院里的同门,说道:但我并不担心,因为这里是长安城而不是别的地方,只要书院还在城南,那么谁都没有资格插手。

或许有些势力想要插手到这场战斗当中,但更多的人只是在沉默等待着雁鸣湖畔战斗的开始,比如离开小道观的叶苏。

戏看一场战斗,最好的地方当然是高处,他这时候便在长安城的城墙之上,身上的素白衣衫在夜雪里不停飘舞。

很多人以为西陵神殿不想看到这场夏侯与宁缺之间的战斗,事实上神殿的使臣确实已经向皇宫里提出了异议但代表昊天道门来到长安城的他,可以不用理会神殿的态友,他虽然也想看到夏侯平安归老,却并不介意这场战斗的发生。

因为叶苏无论怎样推演,都想像不出宁缺可能获胜。

夏侯能够获胜,这样很好。

夏侯杀死宁缺,得罪书院,这样更好。

因为这样他便再也没有可能留在唐国平静归老也不可能再在墙头摇罢,只有誓死效忠道门这一条道路。

道门的想法虽好但首先要确定夏侯能够获得胜利。

一道声音在城墙上响起,此人说话的节奏很缓慢,在满天风雪中却依然是那样的清晰,似乎能够让人们的心境安宁起来。

大师兄走到叶苏身旁,向着城墙下方远处漆黑一片的雁鸣湖方向看去。

叶苏说道:晨时才相见你又来了?大师兄说道:是啊,来看看。

叶苏问道:来看什么?大师兄望向叶苏微笑说道:你如今剑意澄静,除柳白先生再无第三人,长安城内没有你的对手,所以我要来看你。

看你,其实便是看着你。

叶苏看着夜雪在城墙之前狂舞而堕,面无表情说道:长安城内无人是我对手但奈何城外有间多院。

今夜风雪如怒,去那有很多人安坐在雪中。

清河郡三供奉,坐在雁鸣湖东岸的冬林里。

夜雪自天而降,他面色漠然,似不觉周遭寒钱从清河郡大姓和公主殿下的利益考虑他不能卉五许任何人打扰到这场战斗,然而先前他心有所感,所以他来到了林中默然等待。

夜雪丰缓缓行来一名僧人。

林中漆黑一片但偏生僧人身上的木棉袈娑和头顶的笠帽却是那样清楚可见,自然透着股光明正大的意味。

三供奉看着风雪中行来的僧人花眉微微蹙起。

数年前,他便已经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然而此时却发现,自己竟是看不出这僧人的深浅,不由生出极大警慎与战意。

强者相峙,争的是片刻辰光,不需要任何言语试探,也不需要问来历山门,三供奉伸手到背后,握住剑柄抽出。

剑身与鞘口磨擦,发出极细微的声音,就如同雷花落在厚厚的积雪之上,然而剑身只抽出一半时,便被迫停止。

三供奉的眉梢渐要飞起,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求,体内的修为尽数喷出。

然而他身后的鞘中剑非但没有继续向外抽出,反而是缓缓收回鞘内。

剑与鞘摩擦的声音静如落雪,却令他心悸难安。

那名戴着笠帽的僧人在风雪中缓缓行来,距离他只有数丈距离。

三供奉的身体无比僵硬,握着剑柄的手颤求的仿佛承雪的枯枝,看着那名僧人,往常骄傲的眼瞳里只剩下了惊恐。

那僧人没有任何动作,雪林里没有任何天地气息的变化,他只是缓缓走来,便让一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剑不能出!三供奉震惊无比,他想像不出世间有哪个修行者能够拥有这样的手段,转瞬间便猜到了这名僧人的来历,眼瞳剧缩。

悬空寺来人?三供奉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名僧人,看着他温和而坚毅的眉眼,僵硬的身体因为惊恐而微微颤拖起来。

他闷哼一声,脸色骤然变得潮红一他,枯瘦的五指骤张,遁着雪林里飘浮的天地气息痕迹……想要脱离对方的控制。

僧人抬起右手掌立于身前,食指微屈,结了一个不知所意的手印。

冬林里的风雪骤然加疾。

万片雪似乎霎时间落到了清河郡三供奉的身上。

那些雪片感知着僧人手印里的无上佛威,向着三供奉衣衫里沉降,变成了无数道无形的雪绳,缚住此人。

僧人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满是慈悲与恰悯,然后便重新抬步,踩着厚厚的积雪,走过他的身旁,像冬林外的湖畦走去。

三供奉落宾地盘膝坐在雪中,根本动弹不得丝毫先前潮红一片的脸颊早已变得无比苍白,眼眸里写满了羞恼与惊惧。

他是清河郡备受尊崇的老祖,修行入知命境后,更是骄傲自信到了极点,即便是对书院这等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也没有太多敬意。

在这个,风雪夜里,他终于遇到了一位来自不可知之地的僧人,他才终于明白传说便是传说在对方面前,哪怕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也没有丝毫骄傲的本钱。

三供奉想到先前在公主府里自尸还曾大言不惭,要在书院和昊天道门之间弄些纷争是非,此时被那僧人一个手印便束死在寒雪地里,他不由感到了无穷无尽的羞愧,恨不得就此死去。

高高的城墙上叶苏挥手驱散身前五丈范围内的雪片,看着雁鸣湖醚那片漆黑的林子,神情冷漠说道:那个清河郡的蠢物,愚痴到了极点,小小螟虫竟然也妄想涉身洪流,真是令人厌慎。

大师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叶苏说道:我本想杀了那蠢物但既然哑巴出手,便罢了。

大师兄摇头说道:我岂能看着你违背唐律。

听着唐律二字,叶苏微嘲一笑。

大师兄看着雁鸣湖畔,想着正在穿过冬林向湖岸走去的那位僧人,说道:小师弟与夏侯将军这一战在世间很多人眼中大概都是一场盛事,所以你们才会来长安城,而我只是希望小师弟不要出事。

叶苏说道:你知道我来长安城不是因为这场战斗而是因为宁缺这个人,那哑巴自然也是为宁缺来的。

大师兄很清楚叶苏想点明拖是什么但他保持着沉默,没有接话。

叶苏望着雁鸣湖,忽然感慨说道:十五前,出现在黑线周边的那些人……除了唐以外,我们大家都到了。

大师兄说道:其实唐也来了。

夏侯将军身上的伤都是他留下的,所以说他的人虽然没有来,但他的拳头来了。

叶苏说道:有道理,但即便夏侯身上残留着唐的无数个拳头,在我看来,这场越境之战,宁缺依然没有任何机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担心什么,我尊重小师弟,所以我不会出手。

大师兄感慨笑道:当然我更清楚,如果小师弟他知道书院的想法,一定会哭着喊着求我不要尊重他。

叶苏说道:二先生在雪桥上拦着许世,这是何寒?大师兄说道:公平之意。

叶苏说道:夏侯奂力远在宁缺之上,难道书院认为这也是公平。

大师兄说道:老师曾经教过我们,公平是心意,与实力无关,只要双方都愿意这样去做,并且接受规则,那么便是公平。

想着这段是夫子的话,叶苏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看着雁鸣湖畔的夜林,微微蹙眉说道:那哑巴如果要开。

说话,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拦得住。

叶苏转身望向他,问道:君陌在拦许世,你在看我,那谁能拦他?我不会拦他,而且在他开口那瞬间,便是我也拦不住他,难道需要惊动夫子?大师兄望着凛冬寒夜里的那片湖,蹙眉不语。

雪在飘舞,僧人在林间行走,向着雁鸣湖的方向行走。

十五年前在那道黑线前,他微微一笑,嚼烂了自己的舌头,吞入腹中,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修闭口禅至今。

今夜他再次踏足红尘,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口说话,他究竟会说些什么,人们只知道闭言十五年,一朝启唇,佛音必然清亮如雷。

即便是强大的知守观传人叶苏,都不想面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谁来与僧人对话?真的需要夫子下山?就在这个时候,一片极薄的雪从夜林上空飘落下来。

那雪极薄,薄至透亮,仿佛是一片蝉翼。

(马上要出门去接领导,然后和她一起回娘家,第二章更新应该会很晚,向大家报告一声。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蝉鸣夜林里风骤雪密……然而那片看似轻飘飘的薄雪……却没有被呼啸的夜风吹走,也没有混入密雪里消失无踪,而是孤独冷傲地自天而降,无视周遭的恶风与同伴,缓缓地飘落下来,落在了三供奉的肩上。

清河郡三供奉被那僧人手印所缚,盘膝坐在雪中,根本动不得分毫,眼睁睁看着那片薄雪落在自己肩上,不禁有些困惑。

当薄雪飘落下来时,僧人停下了向湖畔走去的脚步,草鞋深深地陷在厚雪中,然后他转身,望着那片薄雪,沉默不语。

林子里忽然响起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这声音如尖锐冰片在磨擦,伴着风雪,自然显出凄切的感觉,听上去宛如蝉鸣。

蝉是属于夏天的生物,遇着秋风便沉默。

在语境中,寒蝉便是沉默。

然而今夜风寒雪骤,这片林子里却仿佛出现了无数只蝉!那些蝉藏在树枝后,躲在翘起的树皮里,悬挂在蛛网间,坐在冰雪中,看着从天而降的风雪和风雪中那名僧人,放肆地鸣叫声。

蝉声所阵。

满林寒蝉。

林中寒蝉鸣叫的声音越来越密寒,越来越凄厉,树丫上积着的厚雪被震的簌簌落下,然而湖锋雪林上空却似乎又有两面大而透明的无形蝉翼,遮蔽了整今天空,让此间的蝉声没有一丝溢出林外。

凄厉的蝉声,比冰雪更加寒冷……比夜风更加难以捉摸,在四处鸣响,在四处归寂,又在四处复苏,最终落在那个僧人的耳中。

林中的蝉声仿佛在冷漠地说:回头是岸。

僧人听着愈来愈凄切的蝉鸣,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他叫七念。

他来自不可之地悬空寺,是强大无比的佛宗天下行走。

因为寺中经卷上的记载,他远来长安城……要看看那名传说中的冥王之子……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哪怕面对书院……也要将那人杀死。

自修闭口禅以来,他禅心愈发坚定,意志愈发坚毅,便是长安城里无数强者,城南那座书院大山,都不能让他心神稍移。

按道理来说,没有任何声音能够阻止他的脚步。

但这些掸声不同。

因为他清楚,这些蝉声代表着一个人。

那是世间最神秘的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世间最可怕的一个人。

莫说是他,即便是悬空寺讲经首座在此,听着这些声声凄切的蝉鸣,也必须以最慎重的态度荐待。

七念的神情凝重……甚至还带着晚辈应该有的恭谨,但他的眼神依然坚毅,缓缓伸手指向身后的雁鸣湖。

他用这个动作告诉蝉声后面的那个人,他的彼岸在那边。

清河郡三供奉此时身体被佛宗手印幻化的雪绳所缚,根本动不得丝毫……但他能看,能听,听着林子里凄切的寒蝉声……看着肩头那片薄如蝉翼的雪,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神情越来越惊再。

他是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在清河郡藏里知晓了很多修行世界的秘密,他虽然不能确定,但已隐约猜到林中那人的身份。

能在如此风雪夜里引发一场华鸣,能够让悬空寺大德神情如此凝重,自然只能是世间最神秘的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蝉!当年魔宗山门覆灭后,这个曾经在世间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的势力已然谓蔽,但没有谁敢无视当代魔宗的宗主。

很多年过去,没有任何人见过这位魔宗宗主,甚至没有人听说过此人的消息,于是这位宗主变成了修行界里最神秘的传说。

有传闻说这位魔宗宗主修练二十三年蝉走火入魔,早已化为一堆白骨,但也有人说这一代的魔宗宗主正隐匿在世间某处,冷漠地注视着世间的风风雨雨,随时可能出现,再次呼风唤雨。

但不管怎样想,修行界里没有人会遗忘此人,哪怕坚信他已死去的人们,其实夜深梦回时也自惊惧不安,总觉得将来某日,这位魔宗宗主,会在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时刻,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确实是一个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时刻。

至少是清河郡三供奉无法想像的时刻。

就在书院宁缺与夏侯大将军决战之前,道佛两宗天下行走皆至,风云际会于长安城之时,二十三年蝉竟然重现人间!三供奉惊恐无比,然而紧接着,他想到魔宗宗主现在与悬空寺大德对峙,自己说不定能够觅到一线生机,眼珠下意识转动了一下。

他眼珠微转,余光看到了自己肩头那片薄若蝉翼的雪。

然后他想起自己忘记了传说中的一些事情。

传说中,这位魔宗宗主杀人不多,但那是因为他不屑于杀普通人,他认为只有知命境的大修行者才有资格被自己杀。

传说中,这位魔宗宗主之所以是世间最神秘的人物,是因为他会杀死所有听过蝉鸣的人。

三供奉是知命境,而且今夜他听到了蝉鸣。

三供奉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然后便死了。

那片薄如蝉翼的雪,振翅而起,轻轻拖进他苍老的脖颈。

鲜血它的颈间喷溅而出……向着风雪里狂洒,发出嘶嘶的声音。

亦如蝉鸣。

蝉鸣乃是蝉腹鼓膜振动之声,刹那能振万次,是以清亮处能裂帛,凄婉处能催泪,萧瑟处能黯神。

血水味溅发出声音,是血液与伤口的摩擦振动,与蝉鸣的原理很相似,所以声音也很相似,可以同样凄楚。

哑巴僧人转身望向盘膝坐毙深雪中的清河郡三供奉……微微蹙眉,知晓这是林中那人对自己的警告。

他是佛门弟子,能杀人却不愿杀人,所以先前只是以佛宗手印缚住那位供奉,然而没有想到,却成了那个魔宗强者的帮凶。

僧人知道那位二十三年蝉为何会重现人间,为何会用蝉声阻止自己走向雁鸣湖。

因为夏侯是魔宗的叛徒,是二十三年蝉必然要杀的人。

如果这位魔宗宗主真的死了……那么自然没有什么……但他既然还活着,那么他一定要杀死夏侯,或者看着夏侯去死。

因为书院和大唐朝廷的缘故,这位魔宗宗主大概隐忍了很多年,今日既然书院决意对夏侯动手,那么他怎能 允许别人插手?二十三年蝉或许会畏惧夫子。

但他绝对不会畏惧悬空寺或者是知宁观。

哑巴僧人能明白蝉声的意图,但不代表他能接受。

佛宗向来被昊天道门称悄外道……但毕竟是正道一属,虽然明知林中那个魔宗强者深不可测,意志坚毅如他,怎会就此却步?他是悬空寺传人七念。

他开始愤怒,是为嗔。

不是娇哦,也不是怒哦。

僧人依然紧紧抿着嘴,目光坚毅……双手在木棉袈裟前幻化不定,须臾之间,便结成一道意味凛冽的手印。

佛宗大手印里最为光明,威力最大的不动明王印。

旧袈裟前那两只看似寻常的手指,翘指如兰……相搭似离,磅礴的气息顺着手印所向,向着雪林四周散去。

无声无息间……林间积雪骤散上天,顿时把空中的风雪都震的一滞。

夜林里仿佛无所不在的蝉鸣……也随之一滞。

然而随后,蝉声再次响起,而且这一次愈发明亮暴躁。

仿佛是一个人友放肆地大声嘲笑。

林中风雪更疾,堕落的更疾,刚自地面震起的积雪瞬间重新铺满地面,空中飘舞的雪片嗤嗤作响射向七念的身体。

七念神情不变,草鞋轻踩雪面,右小腿缚起,击打在自己的左腿膝弯处,就势坐到雪地上,坐了个半朵雪莲盘。

漫天激射的雪片,就像是无数只蝉,鸣啸着击打在七念的身体上。

七念身体表面,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

那些雪片在距离他身体还有半寸距离时,便再也无法前行,然而那些雪片也没有落下,而是像棉絮般粘在他的身体表面。

不过刹那,他的袈裟上便积满了雪,只剩下头脸还有身前结着不动明王印的双手还在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雪人。

七念望向夜林深处,看着键毛上渐生的寒霜,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说些什多他苦修了十五年闭口禅,今夜终于要开口了?就友这时。

夜林深处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声音是那般的恬静。

与林间暴躁的蝉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如此恬静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的冷酷。

你若开口说话,我便在世间造十万哑巴。

听得此言,僧人大怒,圆睁双目,望向夜林深处,灼烧的眼睫上的冰霜蒸腾为水汽,身上的积雪化作温水淌下。

他知道,即便今夜自己破戒开口,也不见得能战胜那人,但那人却一定能在世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若面对的是书院大先生或二先生,甚至是夫子,僧人都可以不加理会,因为他知道书院行事,必不会如此无耻。

但那人是二十三年蝉。

那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所以他怒,却依然开不了。

夜林深处那人,在说了这句话之后,也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但七念知道,他还在这里,因为蝉鸣还在继续。

僧人无法说话,自然也无法叹息,只能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散了不动明王印,双掌合什守心,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雪片继续如落蝉一般飞下,覆在僧人的身上,遮住了僧人的五官,把这位悬空寺的传人变成了夜林里的一座雪人。

落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雪,在此时忽然渐渐小了。

林中的蝉鸣声也渐渐弱了,却显得愈发凄切。

寒蝉凄切。

对冬湖晚,骤雪初歇。

(让我自己兴奋一下,这也是想写了整整一年的画面,写小说的乐趣,大概有一半,便在此吧,明天周六休息,后天见。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八十一章 霜降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八十一章霜降雁鸣湖畔,无论南岸的山峰,还是东岸的雪林,都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更没有人听到了蝉鸣。

(《》.)城墙上,大师兄与叶苏的目光穿过无数重雪,落在那片林中,神情微异,似乎同时感觉到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只是他们现在没有多余的精神去关注那片雪林里发生的故事,因为他们看到血旗飘扬在雁鸣湖宅院前,夏侯推门而入。

…………院门有些新,似乎是前不久重新修过。

夏侯推开院门,进入漆黑的院落,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蝉鸣,身体不由微僵。

白天在皇宫里,他也隐约听到一声蝉鸣从殿前飘舞的雪花里传来,他确定那是幻听,但此时这声蝉鸣虽然依旧虚妄,但似乎真实了几分。

夏侯脸上冷漠的神情没有丝毫撼动,铁眉微挑,反而显得愈发暴戾,脚步稳定地踩过门槛,踏过雨廊来到正厅之前。

雪先前有过短暂的停止,紧接着便愈发暴烈地飞舞。

厚云遮住了满天的繁星,风雪黯淡了长安城里的灯火,雁鸣湖畔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夏侯把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石阶下种着几株寒梅,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梅枝散乱,积雪下能够看到新鲜的断茬口,似乎被什么好风雅的畜牲啃食过。

屋内有一盆绿株,纵是在寒冷的冬天,那植物依然蓬勃地生长着,枝叶肥嫩,青翠欲滴,衬得盆中的黄土愈发无趣。

屋顶那根粗直的黑漆大梁微微变形,应该曾经遭受过某种撞击,出现了两道极细小的裂缝,想来不影响安全,但看着总令人有些心悸。

造型别致的陈物架侧方,搁着一盏油灯,那油灯以青瓷为肚,灯绳洁白,没有点燃的时候,也是件极美的工艺品。

雁鸣湖畔这片宅院,让宁缺花了无数两白银,让齐四爷耗了无数心神,又得皇后娘娘和李渔的大手笔添置,自是非凡,与清河郡那些名园比较起来,只怕也不稍逊,便是不起眼的事物也都值得品玩一番。

夏侯是武将,从来不会伤春悲秋,自然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致,然而大战当前,他看着梅丛黑梁盆景油灯的目光却是那般专注。

其实他并没有看梅丛、黑梁、盆景、油灯。

圣堂.他正在看梅枝积雪里露出的黄纸,黑梁裂缝里夹着的黄纸,盆景绿植里的黄纸,油灯青瓷灯壶压着的黄纸。

这世间有一种纸常为微黄色,符纸。

雁鸣湖畔的宅院里,到处都是符纸。

这是一座符纸的宅院。

…………叶红鱼之所以能够越境战胜陈皮皮,是因为她了解他,知道他的恐惧,我也很了解夏侯,从叛出魔宗的那一天开始,夏侯便一直在恐惧,或许是恐惧那位神秘的魔宗宗主,或许他恐惧西陵神殿揭穿他的身份,因为恐惧,所以他空虚,他开始杀人如麻,开始暴戾冷酷,开始骄傲嚣张。

宁缺从桑桑手中接过大黑伞,望着对岸被夜雪笼罩的庭院。

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自己的心理阴影。

在宫门前他说的对,我也有心理阴影,所以我明白他的骄傲是他无法摆脱的致命弱点,因为骄傲,他现在踏入了我所选择的战场,这便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

怎样利用他犯下的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必须毫不犹豫地,把这两年千辛万苦写出来的三百多道符,全部砸出去。

写符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潇洒随意的动作,除了宁缺自己,没有多少人知道三百多道符意味着多少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多少次念力枯竭后的极度虚弱,多少次识海震荡后的痛苦不堪。

桑桑知道,因为那些与油灯相伴的夜晚,她一直守候在宁缺的身旁,看着他汗如黄豆,脸色苍白,却依然笔耕不辍。

那些夜晚里,宁缺耕的不是田地,也不是文章,只是符。

夜雪中崖畔,桑桑仰起小脸望向宁缺,看着他的脸色如过去那些夜晚里一般苍白,很是担心,却微笑说道:是啊,少爷一定会胜的。

宁缺闭上眼睛,握着伞柄,眉梢有些颤抖,右手有些颤抖,脸色苍白,识海里的念力顺着黑伞散向满是雪花的空中。

念力是正道修行者的根基,修行者却只能利用念力去操控天地元气,然后施展出各种手段,即便念师能够直接以念力攻击敌人,也被局限在很短的距离之内,那是因为念力拥有一种无法更改的特性。

这种特性便是,念力一旦离开修行者的识海,便会随着距离而以数量级的倍数急剧焕散,归寂于天地自然之中。

《》.宁缺此时站在雁鸣湖南岸的山崖之上,距离对岸的庭院有数里之遥,他要触发庭院里隐藏着的三百道符,便需要把自己的念力送到彼岸,然而他的念力如何能够渡过这片夜雪中的冬湖?就在这个时候,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念力经过大黑伞柄和伞面之后,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是说念力的浓度增加了多少,而是向雪空里焕散的速度变慢了很多。

因为气海雪山窍塞径曲的缘故,雪湖四周的天地气息,依然没有太多能够听懂他念力唱出的这首曲子,但至少他的声音可以传的更远一些。

宁缺的念力悄无声息穿越风雪,落到了遥远对岸的庭院里。

…………青瓷灯壶压着的那张黄纸,嗤的一声微响化为虚无。

淡淡的燥意无由而至,从来没有点燃过的、洁白如玉的灯绳骤然一紧,清油骤释,燃起一道极微弱的火苗。

油灯昏暗,略微照亮了屋厅内外。

随着青瓷油灯诡异地无火而燃,屋子里紧接着出现了无数变化。

油灯所在的陈物架整个燃烧起来,然而便是陈列架所在的空间燃烧起来,化为一团炽烈的火球,罩向夏侯如山般的身躯。

火势飘渺而恐惧,所过之处,任何事物都被化为虚无。

唯有那盆青植不一样,那些微微耷拉着的、青翠欲滴的肥嫩青叶,被屋内的火舌一燎,便如肥肉般融化,化作淡绿色的油脂,滴入花盆。

那片夹在青叶中的黄色符纸消失不见。

青叶化作的油脂,落入土中,花盆顿时崩裂,里面的黄土炸将开来,弥漫在屋内空间里,那些似微粒般的黄土尘埃,不知何故,竟是无比的沉重,每一颗土砾,都像是石头,射向夏侯的身躯。

紧接着,那根乌黑的横梁上的黄纸也平空消失,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沉重的横梁毫无征兆从中断裂,砸向夏侯的头顶。

夏侯眯起了眼睛,如铁铸成的双眉,没有蹙起,反射着火光,似在燃烧。

…………他出拳。

那只恐怖的拳头,霸道至极地把身前所有空气都挤了出去。

熊熊燃烧的符火,骤然熄灭,惨淡至极。

…………他闭眼。

任由那些如石头般袭来的黄土砾击打在自己的身上。

噼噼啪啪一阵密集的响声!无数细小却威力巨大的土砾,重重地砸到他的身上。

就如同无数颗冰雹自天而降,击打在皇宫的屋檐上。

他身上那件外袍瞬间千疮百孔。

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低头。

断成两截的乌黑横梁重重砸到他的背上。

然后断成更多截。

沉重的横梁,可以砸死十几个人。

却不能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一下。

…………面对着宁缺的三道符,夏侯只出了一拳。

这就是武道巅峰,尤其是他本来就是位魔宗强者,那么只要闭上眼睛,便可以无视任何知命境以下层级的攻击。

疾射如石砾的黄土,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断成无数截的横梁,无力地在他脚下滚动呻吟,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只有一根睫毛,飘离眼帘。

…………以夏侯的修为境界,完全可以不用直面宁缺的三道符。

他本可以避,可以用更最简单的方法挥手破之。

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一直在注意身后石阶下的那丛残梅。

宁缺认为自己很了解他。

他也认为自己很了解宁缺。

他知道宁缺是一个怎样冷酷阴险的角色,他相信宁缺绝对不会浪费三道宝贵的符纸,就是为了试探自己的深浅,必有后着。

那丛残梅里也有一张黄色符纸。

夏侯认为那便是宁缺的杀着,所以他把注意力都放在那处。

果不其然,下一刻,残梅里的黄色符纸化作一道青烟,残存不多的梅花狂颤离枝,如蝴蝶般飞舞向夏侯的脑后。

夏侯没有回头,随意一指点向身后。

当他的指尖触及梅瓣时,铁眉忽然蹙起。

那瓣梅化作了一滴水。

那丛残梅里的符纸,竟是如此浅陋的一张水符。

夏侯蹙眉,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判断出了错误。

但他并不在意,神情漠然向上望去。

那处乌梁已断,屋顶破开一个大洞。

人在屋檐下,举首可望星空。

今夜风雪交加,无星可看。

只能看到无数片雪花,随着夜风从那个洞口里灌了进来。

还有一片正在逐渐消散为寒意的符。

那些从洞口飘落的雪花,轻轻飘舞间,似乎变大了无数倍。

一道极寒冷的符意,骤然间笼罩整座建筑。

甚至连建筑内的空气都冻凝住了。

夏侯抬头看着落雪,双眉顿时蒙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前天两章写的时候有些过于兴奋,导致错别字严重增多,我在文档里都改了,里的错误因为技术原因暂时不做处理,拱手,我去按摩喝酒去了,周末愉快。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井里井外.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井里井外这是一道很强大的符,瞬息之间,便让屋内的温度急剧下降。

夏侯的双眉染霜,外衣里面的盔甲表面也开始结冰,对一位武道巅峰强者来说,这道寒符虽然强大,却依然难以造成直接的伤害。

他微微皱眉,眉上的冰霜顿时破碎,然后他向前踏了一步,盔甲上的薄冰也随之破裂,啪啪落在地上。

不过至少,夏侯在这一瞬间,需要以念力凝天地元气于体表,而无法再像先前那般,只凭强悍的身躯和拳头,便能随意相抗。

湖畔宅院里的战斗并未暂时告一段落,就在下一刻,无数道黄色的符纸,从宅院里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激射而出。

密集的黄色符纸,纷纷扬扬不停飘舞,密集有如从屋顶洞口落下的雪花一般,围绕着夏侯的身体飞舞着,旋转着。

随着不知来自何处的念力波动来临,像雪花般狂肆飞舞的黄色符纸被一一触发,化为虚妄或是道道青烟,符意喷薄而出。

然后最先被触发的符意,带动着尚未触发的符纸飞舞更速,湖畔宅院里黄纸哗哗喷起,如同一道瀑布狂喷,耀亮夜空。

这个画面很美丽,也很震撼,符纸是如此的珍贵,过往历史上的修行战斗中,谁曾见过如此多数量的符纸同时出现?紧接着,更多的符纸被激发,无数道符意纠结在一起,将周遭的天地元气撕扯的有如碎絮,变成无数湍流。

元气湍流很可怕,再微弱的符意,混在那些切割空间的湍流里,都仿佛具有了某种特殊的威力。

夏侯站在这片符意的海洋风暴中间,站在天地元气流湍的漩涡里,脸上的情绪很复杂,有些伤感,又有些愤怒。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这是他最忠诚的下属,军溪谷溪的施符秘法,他没有料到,宁缺在今夜战斗里,居然用的是这种手段。

寒冷的雪风,狂暴的夜风,灼热的火焰,令人窒息的湿意,各种截然不同的符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合在了一处,没有任何道理,却是那般的可怕。

夏侯神情漠然握拳,身上那件已经残破的外衣,撕撕作响而飞,露出里面崭新的盔甲,紧接着以雄浑至极的念力,于天地元气的湍流中抽出他所需要的,凝于自己的体表,形成一道无形却坚固至极的无形盔甲。

无形的天地元气盔甲,加上有形的金属盔甲,把他的人与周遭的天地严密的隔绝开来,与符意的风暴洋及元气湍流隔绝开来。

夏侯抬步,在漫天飞舞的黄色符纸间行走,狂暴的符意不停击打着他的身躯,发出噗噗的闷响或尖锐的切割声。

在符意的侵袭下,他身上的盔甲时而凝上一层寒冷的厚冰,时而红亮刺目如同被烧了七日七夜。

为了抵抗这片符意的海洋,他的念力在缓慢而不可逆的消耗,但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没有丝毫变化,脚步依然那般稳定。

夏侯很清楚宁缺是颜瑟大师的传人,被世人视作未来的神符师,所以他很确定今夜一战必将面临些什么。

只不过宁缺准备的符纸数量,远远超过了他事前先计算,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宁缺竟然会在开战之初,便把所有的符道手段都施展了出来。

要知道符师施符需要念力触动,念力能够传播的距离有先天限制,此时湖畔宅院里尽是符纸飘舞,那么只能说明宁缺此时正在宅院里。

夏侯以为宁缺这种做法很自信,很骄傲,很嚣张,也很白痴,任何与武道巅峰强者交战,却不试图拉远距离的修行者,都是白痴。

既然宁缺便在湖畔,那么他便不急于脱离这片符意的风暴海,任由符意的风暴不停消耗自己的念力,也要找到宁缺,然后一举击杀。

他继续向前行走,未见有任何动作,身前一堵灰墙轰然倒塌,他看着夜色深沉处,看着宅院南向那些隐隐可见的湖柳处,微嘲说道:不是神符,又如何伤得了我?你既然急于去死,那便去死。

…………雁鸣湖是不规则的,湖西岸相对较窄,也较遥远,那处湖水清浅,有人修了一道木桥行于湖面,可赏湖中水草。

时值寒冬,木桥上尽是积雪,桥下湖水尽数凝为坚实的厚冰,再也看不到那些如绿丝般的水草,只有几丛黄白的芦苇随风招摇。

如此严寒天气,朝廷又封锁了雁鸣湖一带,自然没有什么游客,但有数人分立木桥两头,神情各异望着湖西方向。

青色道袍有些宽松,在风雪间呼呼作响,叶红鱼看着远处流光溢彩的湖畔宅院,感受着那处的符意风暴,眼眸里露出一丝异色。

她曾经在那片宅院里生活了很长时间,然而直至此时,才知道宁缺在宅院里做了什么手脚,藏了多少道恐怖的符纸。

道痴是极端自信之人,但她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宁缺用这片符意的风暴海洋来对付自己,她必然会狼狈到极点。

木桥那头,陈皮皮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握着唐小棠的小手,看着远处西面不时闪耀的光线,看着狂舞不停如瀑布的无数黄纸,震撼说道:都知道小师弟吝啬,哪里能想到他今夜居然弄出如此奢阔的手笔。

唐小棠的手有些凉,既担心朋友桑桑现在的情况,又震撼于湖畔那些符纸所带来的冲击力,喃喃说道:原来符是这般可怕的事物。

…………雁鸣湖南岸山崖畔,宁缺睁开眼睛,看着远处对岸宅院处的火树银火符纸风暴,听着隐隐传来的墙倾瓦飞的声音。

我请七师姐设计阵法,加上大黑伞,就是要让夏侯做出错误的判断,让他以为我就在宅院里,夏侯实际上很谨慎,多虑多疑,在此基础之上则是畸形的自信,他既然判断我在那边,便一定会坚信我在那边。

他微讽说道:说不定他这时候还在对我嘲讽的喊话,让我出来战个痛快。

桑桑看着湖对岸蹙眉说道:但他的实力太强大,符海似乎对付不了他。

我从来不指望这片符风暴能够直接击败夏侯,毕竟我不是神符师,我洒在花盆里的那些符纸,或许只能在他的盔甲上像飞蛾扑火般变成无用的青烟,但可能有符会切断他的一根眼睫毛。

他接着说道:一根眼睫毛掉落,算不得什么,甚至他自己可能都注意不到,但积少成多,便能致命,就如同走路一样,只要一步步走下去,那么总有一天你会走到你想去的地方。

夏侯就算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峰,我的手段是只不起眼的勺子,但如果让我不停敲下去,天长地久敲下去,这座山峰依然会让我拍松,拍的表面松动,岩石化粉簌簌落下,最终山倒地摇。

说完这句话后,宁缺把手里的大黑伞递给桑桑。

桑桑接过大黑伞,看着他说道:是的,少爷,你肯定会赢的。

隔着一片湖,同时触发数百道符纸,宁缺的念力急剧消耗,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的眼光却依然平静,看着湖对岸缓缓抬起右臂。

他的手指颤抖不安,似乎指间用无形的线悬着一座沉重的山峰。

他缓缓移动右臂,在身前的风雪中,画了两横两竖四根线,无形而凝重的线条,指向雁鸣湖对岸的宅院。

宅院里。

满天狂舞的黄纸尽皆化为虚无,耀眼的光线渐渐敛没,狂暴而恐怖的符意,依然在不停地撕扯天地元气,平静而蕴藏着凶险。

与长安城别处相对稀疏的雪夜里,隐隐出现了四道线,那些线条没有颜色,按道理应该透明无形,却偏生能够被人看见。

之所以能够看到那四道线,是因为夜空里飘舞的雪花,骤然四处逃散,有些没能逃离的雪花悄无声息化作虚空。

夜空里的四道线,便是无雪的痕迹。

四道线两横两竖,合在一起,便是一个井字。

夜空里的狂暴符意,尽数凝在了这个井字里。

…………井,横竖皆二,喻切割。

井字符是颜瑟大师生前最恐怖、境界最深妙的符意。

他在无名山顶与光明大神官同归于尽之前,所施出的井字符,更是连空间都能切开,能够把光明大神官以天启之境所获的昊天神辉切断在空间里!宁缺继承了颜瑟大师的所有衣钵,对井字符的研习自然也是最为刻苦用心。

虽说他境界不足,不能完全发挥出井字符的威力,但他写出的井字符,已然足够强大,更是他如今所能施出的威力最大的符。

而且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能够以不定式施符,这种手段,已然与荒原上的书痴莫山山水平接近,换句话来说,这道井字符,便是他的半道神符!…………井字从夜空降落,把湖畔整座庭都覆在内,仿佛里面藏着个无数的更细微的井字,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逃离。

梅花被切碎,井被切断,墙被割开,井字落下,一切事物都被切开。

平直凌厉到了极点的井字符,落在了夏侯的身上。

他身体表面那层天地元气凝成的盔甲上,出现了四道极为清晰的痕迹,微微下陷,里面那件崭新的盔甲,更是出现了四道锈迹。

夏侯黝黑如铁的脸庞骤然变白,然后急速变红,紧接着雪白,再紧接着潮红,快速地变幻着,念力疾出!凝于体表的天地元气层,一番振荡不安,下陷弹回,终于是撑住了井字符的切割,却已然变得薄了很多,如同一张薄纸。

紧接着,喀的一声轻响从他身上响起,盔甲依着四道锈迹的线条,碎成了无数金属片,像破铜烂铁般落在脚下!夏侯望向雁鸣湖对岸,看着那处漆黑的夜色。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在井里。

而宁缺一直在井外。

…………(昨夜喝酒吹风便感冒了,头昏眼花口唇起泡,气闷难过,我要说的是,我再去写一章好了,希望能提升一下人品。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向来不是一人战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八十三章向来不是一人战符意起于湖畔时,叶苏站在城头风雪中,说道:颜瑟师叔果然识人,谁能想到宁缺入符道不过这些时日,便有了这等手段。

圣堂.在他看来,宁缺写的符并不如何强大,甚至其中有些符明显是初入门的手段,在一般人看来徒然引人发笑,然而在不到两年时间内宁缺便写出这么多道符,实在是令他感到震惊。

最令叶苏感到震惊的,却是宁缺施符的手段——湖畔的符海风暴看似混乱,实际上隐隐里却自有章法,每道符意之间配合堪称完美,若非如此,也不可能造成这般声势,形成这等效果。

大师兄微笑解释道:小师弟是大书法家,毕生所学最擅长处便在笔墨功夫上,对于如何拆字解字写字,造诣精深。

叶苏微微皱眉说道:我依然无法理解,他怎么能写出这么多道符来。

符师最讲究天赋,无论是他这个知守观传人还是剑圣柳白,这一生都难以亲近符道,但这不代表他对符道没有任何了解。

任何符师都只能使用自己写的符,即便像颜瑟大师这等境界的神符师,可以留下数道神符给弟子使用,但数量也绝对不会太多。

写符需要消耗符师大量的念力与心血,更需要大量材料,宁制悟符不过两年时间,凭什么能写出这么多道符?书院别的什么没有,就是修行方面的材料存了不少,若有缺漏,朝廷也会帮着来准备,至于写符所需的念力……大师兄笑了笑,说道:叶苏先生大概有所不知,小师弟念力的雄浑程度,在我书院后山之中,也能排进前列。

书院后山里诸弟子在世间声名不显,然而叶苏很清楚,那些人必然各有奇才,此时听说宁缺的念力雄浑程度,竟然能在书院后山排进前列,不由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也有些吃惊。

便在这时,井字符出现在湖畔宅院的上空。

叶苏感受着那处传来的平直凛冽符意,眉梢缓缓挑起,沉默看着雁鸣湖方向看了很久,然后眉梢渐展,说道:半道神符终究不是神符。

大师兄看着夜色中的那片湖,略带遗憾说道:小师弟虽说进步极大,但毕竟入符道时日尚短,未能成为神符师。

叶苏摇头说道:神符师又如何?除非到了颜瑟师叔的层次,单靠轻飘飘的符纸,便想击败夏侯这等人物,只能是痴心妄想。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靠符道便能杀死夏侯,师傅当年全盛期大概有这等本事,我可没有,我自然有我的想法。

宁缺看着再次被夜色吞噬的对岸,说道:都说不能越境挑战,满天下包括书院的师兄们都没有人相信我能战胜夏侯,但我坚持来做,是因为他们都算错了一件事情,我没有想过战胜夏侯,我只是要杀死夏侯。

如果不战胜敌人,如何能够杀死敌人?战斗只是瞬间,杀死一个人却可以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里面可以有很多场战斗,前面无数场战斗,我可能都无法战胜他,但我能让他流血,那么哪怕到最后我依然无法战胜他,但他的血却却可能流光。

血流光了,自然便死了。

今夜我和夏侯拼的不是实力,不是念力也不是境界,而是看谁更快流光身上的血,他是魔宗强者,防御太过可怕,就像只乌龟,我要做的事情,便是不停替这个乌龟放血,然后确保不被他一口咬死。

宁缺郑重说道:感谢唐,把夏侯身上最外面的那层龟壳已经敲碎,那么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就相对简单些。

桑桑看着他说道:我们会成功。

宁缺今天话很多,解释了很多。

如果他身旁不是桑桑,而是别的听众,比如叶红鱼,叶红鱼肯定早已厌烦到了极点,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进崖下的冰湖里。

桑桑最开始有些诧异,然后明白了原因。

面对夏侯,宁缺没有丝毫的信心。

哪怕他的神情是那样的平静,语气是那样的平和,似乎信心满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哪怕他准备了整整十五年。

他依然没有信心。

所以他不停说着自己的准备,说着自己必胜的理由,来让自己相信,自己真的可以越境挑战成功,战胜那个似乎无法战胜的强大敌人。

桑桑很担心,很忧虑宁缺的现在的精神状态。

圣堂最新章节.所以她一直在用比宁缺更肯定的语气,说:我们肯定、一定能胜。

在整个世界都不相信宁缺的时候,甚至在宁缺自己都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那么只剩下她一个人,能够给他最后的信心。

因为这不仅仅是宁缺的战斗,而是他们两个人的战斗。

桑桑把大黑伞搁在了瘦弱的肩头,伸出右手紧紧攥着宁缺的衣裳,攥的很用力,带着薄茧的指头仿佛要陷进他的身体。

然后她缓缓闭上眼睛,睫毛不眨。

…………夏侯走出了湖畔的庭院,来到了湖堤上,身前便是数重柳。

狂暴的符纸海洋,对他强大的身躯进行了数千数万次的侵袭,虽然没有能够在他身上留下什么伤,却割散了他的发髻。

黑中夹着数茎银的头发,披散在他魁悟的身体后方,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佛经画卷上的魔神,然而破烂的衣衫,被腰带系着残留在腰间的残破盔甲,让这尊魔神看上去是那般的狼狈。

夏侯面无表情伸手把腰间的盔甲碎片撕掉,像扔垃圾一般扔到柳树下,然后看着雁鸣湖四周的夜色,咳嗽了起来。

寒冬雪夜,温度低至湖冰坚实如钢铁。

但却不应该让一位身心皆如钢铁的武道巅峰强者有所感。

夏侯意外于湖畔庭院里有这么多符,便是风雪都有些承不住,意外于宁缺在符道上的本事,竟比传闻中要强大很多,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宁缺竟然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施符。

意外使人警惕,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但既然知道了错在何处,便可以纠正,所以他并不为意,依旧沉默看着冬湖的四周。

雁鸣湖畔尽是白雪莽莽,只是夜太黑,没有星光也没有灯火,于是本应清亮一片的天地,竟是那般的黯淡,雪似也变成了黑的。

夜色笼罩近处的寒柳与远处的芦苇,无论是冰实了的湖水还是湖周的山丘,都是漆黑一片,即便感知再如何敏锐,肉眼也看不到任何画面。

夏侯不知道宁缺这时候在哪里,只知道他肯定在雁鸣湖岸边,却不知道是西岸的木桥,东岸的雪林还是南岸的山崖。

但他确定只要宁缺再动,便会死。

…………宁缺站在山崖上,手里握着一把铁弓。

他举起铁弓,缓缓拉动弓弦。

弓弦微振嗡鸣,瞬间被风雪掩盖。

黝黑的铁弓上有些积雪,显得愈发寒冷。

弦上那根刻着繁复符线的铁箭,瞄向雁鸣湖北岸的夜色。

夜云遮星,四野漆黑一片。

不见繁星,不见人影。

…………夏侯看不见他,宁缺自然也看不见夏侯。

此时与去年在荒原雪崖上射隆庆皇子不同。

那时节,隆庆皇子正处于破境的关键时刻,一身修为境界尽数蓬勃而出,如同燃烧本命一般,在宁缺识海里就像是一朵将要绽放的金色花朵,哪怕隔着十几里的距离,也清楚地不需要瞄准。

而夏侯身为境界稳定的武道巅峰强者,心意一动便与湖畔的寒柳融为一体,即便宁缺晋入知命,也无法确定对方的方位。

既然如此,他手中的元十三箭准备射向哪里?就在这个时候。

大黑伞下的桑桑,紧闭着眼睛,把细细的眉尖蹙成了一朵小黑花,说了两个数字。

六三三三。

二一七七二。

…………两年多前,春天的岷山深处,北山道口一箭南来。

其时林中烈火燃烧,当那第三名刺客砍向宁缺时,桑桑躲在大黑伞下,紧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两个字。

两年多后,寒冬的冰湖崖畔,北岸柳下强敌默峙。

此时崖上风雪飘舞,桑桑再次喊出了两个数字。

这些数字是只有宁缺和桑桑才懂的座标系,在过去的十五年里,陪伴着他们在岷山里狩猎,在生死前搏命,已是本能,不会出错。

和两年前几乎同样的画面,同样的场景,只不过今夜桑桑喊出的数字要复杂很多,数字的复杂程度往往代表着精确程度。

寒冷黝黑的箭簇缓慢移动,在夜雪里寻找着目标。

然后停止。

他松开了紧绷的弓弦。

铁箭离弦而去,消失在弓前的湍流空洞中,消失在风雪之中。

…………夏侯坚信,只要宁缺再出手,便必死。

宁缺出手便是最强大的元十三箭。

黝黑的铁箭,前一刻消失在山崖前。

下一刻便突然出现在夏侯的身前。

箭上的符线微微明亮,上面残着的雪片,都没有被风吹走。

在这一刻,元十三箭似乎突破了距离和时间的束缚。

甚至不再被周遭的天地环境所影响。

寒冷的箭簇,刺破了夏侯贴身的衣衫。

他体表的天地元气层骤然下陷。

夏侯有所感。

伸手在空中一握。

他只来得及握住箭的中段。

世上能够握住宁缺的元十三箭的人,大概也只有那么几个。

铁箭在铁掌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火星四溅,照亮湖畔寒柳。

…………(明天和领导结婚两周年,只写一章,从后天开始,每天两章起,一直到月底。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八十四章 铁花铁箭相见欢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八十四章铁花铁箭相见欢铁箭在夏侯手中,向着他的胸膛继续前行,便要刺进他的身体。

(《》.)夏侯的眼睛骤然明亮,宛如若星辰。

只听得一声轰鸣,铁箭与他手掌摩擦所带起的火花瞬间敛灭,湖堤之上狂风大作,寒柳尽碎,混入雪中一道狂舞。

伴着恐怖的冲击力,夏侯的身体向后倒掠而去。

他的双足像铁柱一般踩在堤岸里,竟是硬生生犁出了两道极深的沟壑,如果不是雁鸣湖水已然结冰,湖水便会随之倒灌而入。

铁箭的箭簇刺破了他体表的天地元气层,刺破了衣衫,刺破了肌肤,留下一道并不深的伤口,一滴鲜血缓缓渗出。

夏侯抬起头来,望向雁鸣湖南岸,黝黑如铁的脸庞泛过一丝苍白,然后他开始咳嗽,有血水从唇角溢出。

雪夜冰湖上方,有一条空虚通道,里面没有雪,直至此时,雪才重新落入,然后被箭道的余韵绞成碎絮。

这便是箭道。

箭道的另一头在雁鸣湖南岸的山崖上。

夏侯终于确定了宁缺的方位。

他面无表情看着那边,一道强悍的气息释出体内,雪与尘狂舞而起,在摇晃不安的寒柳间形成一个圆。

紧接着,他双脚所站立的地面骤然下陷,形成一个丈许的完美圆形,借着恐怖的反震力,他的身体消失在湖堤上,只剩下余风缭缭。

雪落下几片。

《》.夏侯离开了湖堤,向着湖的南岸开始奔跑。

他的的脚重重地踩在湖面上。

雁鸣湖冰冻的极为结实,即便承载着他的身体和高速所带来的冲击力,依然没有破碎,只是每当他脚步踏下时,会出现几道不起眼的裂缝。

坚硬的湖冰下方是水,感受到冰面上如山般的重量,开始震荡不安,发出沉闷而诡异的响声。

就如同鼓槌重重地敲打着战鼓,发出咚咚的沉闷响声。

这片冬湖便是他的战鼓。

他击打战鼓的频率并不高,但每一记落下却是那般的有力。

夏侯奔跑的节奏并不快,但每一步都仿佛都跨过一道山河。

不过刹那时间,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冰封的雁鸣湖面上。

如果有人能够无视黑夜的遮蔽,或许能够看到雪湖上那道残影。

一位武道巅峰强者,拥有绝对的力量,当他把力量转化为速度的时候,很难用语言或者对比来形容那种可怕的程度。

雪湖上的夜风肯定没有这种速度快,落雪更没有这种速度快,即便宁缺射出的符箭速度更快,却没有办法射中如此快的目标。

在战场上,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夏侯和宁缺都曾身经百战,他们很清楚这个道理。

自从知道宁缺对自己的敌意之后,夏侯一直在警惕等待传说中的元十三箭,他思考了很长时间,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要自己奔跑起来,那么元十三箭便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坚硬的军靴,踩裂湖冰,来到雪湖上。

那处有枯荷被冻凝在水中,早已死亡,积着雪,看上去是那般的凄惨。

就在夏侯踩倒一枝枯荷的时候,旁边几株枯荷颤抖了一下,仿佛重新获得了某种生机,然后便是轰的一声巨响。

冬湖冰面迸裂,枯荷尽伏,火光大作,气浪狂卷。

夏侯如山般的身体,竟被震的高高飞起。

火光气浪之中是无数道凄厉的尖啸,嗤嗤作响。

那些没有被爆炸气浪震伏的枯荷,如同被锋利的刀芒切过,纷纷断裂,变成了无数道极碎的屑片。

夏侯重重落到雪湖之上,溅起一蓬雪花。

他的双膝微弯,军靴已破,但身体竟是强悍地保持碰上平衡,没有摔倒。

随着他一道落地的,还有无数片极锋利坚硬的铁片。

那些高速溅射的铁片,溜溜尖啸着,斩碎枯荷,然后像雨般落在冰面上。

锋利的铁片附着在他的身上。

他身体表面的天地元气,在最危险的那刹那,挡住了绝大部分爆炸的威力和锋利铁片的切割,但依然有十几片锋铁,楔进了他的身体。

夏侯坚硬的肌肤上出现了很多道伤口,鲜血开始流淌。

便在这时。

第二枝铁箭到了。

突兀而毫无征兆。

夏侯看着,冬湖上飘着的雪畏怯的躲避,真气灌入右臂,面无表情一挥。

这看似简单的一挥,却是令雪湖上夜风大作,冰砾狂滚。

擦的一声锐响。

他的右臂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血口。

铁箭受震,擦着他的身体没入雪湖。

轰的一声,极坚硬的湖冰上,出现了一道黑幽幽的洞口。

夏侯霍然抬头,目若幽芒盯着南岸的方向,然后再次开始奔跑。

他确认自己还是低估了宁缺的手段。

但他已经不能再退,必须要拉近与宁缺之间的距离。

所以无论这片凛冬之湖里藏着多少手段,凋蔽的雪中莲田里隐藏着多少先前那种爆炸,他都必须要冲过去。

他继续向莲田里奔跑。

于是第二场爆炸再次发生。

…………元十三箭可以无视距离,却不能无视目标的移动速度,宁缺也懂这个道理,更何况夏侯一身魔宗功法强悍至极,身体的强度,完全不是隆庆皇子可以相提并论,所以他从来没有指望,单靠元十三箭便射死夏侯。

好在雁鸣湖里有一片莲田。

暮春之时,宁缺在把雁鸣湖畔所有宅院都买了下来,把雁鸣湖变成了自家后园的湖,他在湖里种了很多荷花。

盛夏之时,他与桑桑泛舟湖上,穿行于密植的莲田之间,赏湖赏风赏星辰,摘莲花剥莲子,然后在莲田里扔了很多小铁壶。

凛冬之时,雁鸣湖冰封,冰面厚实,莲田早凋,荷若鬼面,那些沉在莲田深处淤泥里的小铁壶,却开始苏醒过来。

随着小铁壶的苏醒,一场又一场的爆炸,接连在雪湖之上响起。

炽烈的火焰与恐怖的气浪,震的湖面上的积雪纷纷扬扬而起,无数片极锋利坚硬的小铁片,呼啸着在风雪中穿行。

湖面坚硬的冰层上,出现了很多黑洞。

呼啸的风雪与铁片间,夏侯已然鲜血淋漓。

更可怕的是,每当他的身法因为爆炸而稍有停滞之时,南岸山崖上撑着大黑伞的桑桑便会报出他的方位,然后宁缺射箭。

下一刻,恐怖而寒冷的铁箭便会来到夏侯的身前。

小铁壶是花,宁缺和桑桑在这片凛冬之湖里种了多少莲,扔了多少壶,今夜湖面上便会开多少朵花。

铁箭是刺,宁缺箭匣里有十三根元十三箭,那么他便一定会趁着雪湖火花朵朵盛开的时节,尽数射将出去。

…………(向大家报告过,今天有些事情,少写一些,明天争取多写一些。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八十五章 血旗不倒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八十五章血旗不倒夜雪下的冬湖,本来应该是安静漆黑一片,然而今夜湖面之上却是狂风大作,不时响起恐怖的爆炸声和火光。

圣堂.被冰封的莲田里绽开朵朵铁莲花,湖面厚厚的积雪被无形的力量抛起,洒向黑暗的夜空,厚实的冰层塌陷炸裂,仿佛墨汁般的冰冷湖水不停拍打着黑色的洞口,惊起雪般的浪花,然后消散于真正的雪中。

凋蔽的残荷丛中,夏侯再次被气浪震飞,伴着尖啸的铁片穿梭声,他如山般的身躯破风而上,似要被抛到夜云之上。

雁鸣湖南岸山崖上,桑桑一手紧紧握着大黑伞,一手用力攥着宁缺的衣裳,低着头闭着眼,根本没有去看山崖前湖上的混乱画面,却似乎能够清晰地捕捉到每样事物的位置,低声再次报出两个数字。

听着那两个数字,宁缺毫不犹豫弯弓搭箭,朝着斜上方的遥遥夜云便射了过去,那处一片漆黑,他根本看不清楚那里有什么,但他知道夏侯便在那里。

天空里落着暴雪,漆黑一片,看不到箭道,只能听到元十三箭的尖锐箭啸之声,而当人们听到箭啸的时候,已经是下一刻的事情。

雁鸣湖上空的夜云骤然一阵波动,天地气息乍乱,仿佛黑云里炸开一道响雷,黯淡的云丝嗤嗤四处逃离。

夜云骤破,鲜血一溅。

夏侯从高空堕下,这一次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平衡,重重地砸到了冰面上,砸得冰面上出现了好几道深刻的裂痕。

一枝寒冷黝黑的铁箭,深深地穿过他的左臂。

因为愤怒和疼痛,夏侯的眼瞳仿佛要燃烧起来,如同一只受伤的兽王,他一把握住铁箭尾,生生把箭枝从上臂里拔出,继续向着南岸奔去。

他只来得及往前踏出三步。

莲田底、淤泥处再次发生一场威力巨大的爆炸。

他脚底的冰层骤然开裂,险些把他的身体吞噬进黑暗寒冷的湖水中,随之而来便的气浪火苗和那些阴险可怕到了极点的锋利铁片。

当湖水里的波动,透过冰层传到军靴脚部时,夏侯以一位武道巅峰强者的能力,做出了最及时的反应。

他军靴重重一踏,脱离冰封的湖面,来到空中,然后闪电般举起双拳封于身前。

夏侯闷哼声中,惨然倒飞数十丈,直至退出莲田之外。

他的手臂和手臂无法遮住的身体上,出现了数十片小铁片,鲜血从伤口里渗出,看上去就像荒原秋天的赤草。

连续硬抗莲田里的爆炸,尤其是连续硬接了宁缺的数道元十三箭,夏侯即便是武道巅峰强者,精神和气血也损耗的极为严重。

凝于体表的天地元气,已经溃散四离,再也无法保护他的身躯,在魔宗真气作用下坚若金石的肌肤,现在上面也出现了无数道伤口,虽然没有致命的伤势,但鲜血淋漓的模样,看上去极为狼狈。

《》.就在这时,又一枝元十三箭穿透燃烧的枯莲与风雪,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夏侯的身前,竟是没有给他任何的喘息机会。

夏侯双掌合什,强行于面前夹住那枝恐怖的铁箭,身体在冰面上再退十丈,身下冰雪四溅,他的脸色苍白,唇角淌出的血越来越多。

宁缺站在雁鸣湖南岸的山崖下,沉默地注视着崖下湖面上的一切动静,当夏侯再次被炸的倒掠而退时,他借着这场爆炸响起的刹那光芒,抢先确定了位置,在刚刚听到桑桑报出的位置后,手指轻抚弓弦。

箭术才是梳碧湖砍柴人最强大的手段,只不过以往普通的弓箭对武道修行者没有太大意义,而一旦世间出现了元十三箭这种武器,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缺便成为所有修行者的恶梦。

宁缺射箭的动作并不快,但却有一种很奇妙的节奏感,凭借着那种节奏感,从桑桑报出方位,到铁箭离开弓弦,这个过程是那般的行云流水,竟似没有任何等待的过程,其间隐含着某种至理。

面对这种强大的箭术,更关键的是他的身旁还有桑桑,夏侯再如何强大,也无法避开那些悄无声息却威力强大的铁箭。

他只能硬抗,只能苦撑,只能不断地流血,就看宁缺的十三枝铁箭射完时,他的血会不会流光,他能不能冲到宁缺的身前。

…………元十三箭速度太过惊人,远胜声音传播的速度,所以只有当它射中目标之后,箭啸的声音才会向着斜向两方传播。

雁鸣湖西岸的木桥畔,芦苇骤然摇晃,叶红鱼身上的青色道袍振振飘起,然后她才听到了那声箭啸。

元十三箭?叶红鱼神情微凛。

她在荒原雪崖上以及大明湖畔,见识过元十三箭,她知道这集中了书院二层楼智慧的符箭拥有怎样的威力。

然而今夜风雪大乱,芦苇乱摇,箭啸余韵里,她的青衣道袍呼呼作响,她才发现,不过一年时间,宁缺的元十三箭变得更加恐怖。

紧接着,雁鸣湖莲田里的爆炸声传到了雪桥上。

她蹙眉说道:这又是什么?一声又一声的爆炸,一闪又一闪的火光,凄厉的铁片旋转尖啸,夜雪里恐怖的箭意,让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苍白。

她看着东方的湖面,忽然说了一句很令人费解的话:我死了。

陈皮皮和唐小棠一直站在木桥那头。

圣堂最新章节.他们关注着湖面上的战斗,担心着宁缺和桑桑,沉默无语。

叶红鱼不知道爆炸是什么,陈皮皮却是见过小铁壶试验的人,但他没有解释。

就在叶红鱼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他看着远方的箭啸与雷鸣般的火光,神情复杂说道:我也死了。

他们现在还完好地站在木桥之上,自然没有死。

但就在听到雁鸣湖上传来的爆炸声和箭啸声时,他们都说了同样的话。

我死了。

叶红鱼是西陵神殿道痴,陈皮皮更是世间最年轻的知命境大修行者,他们二人是昊天道门最天才最强大的年轻人。

之所以他们会说我死了,是因为他们沉默观看着战斗,确认如果是自己处于夏侯的位置,面对着宁缺苦心孤诣十五年、从夏天到寒冬的战斗准备,最多只能支撑到此时此刻,便会死去。

…………风雪城墙上。

叶苏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洞玄境的修行者,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宁缺,只是那些莲田里的爆炸是怎么回事?大师兄没有说话。

作为书院大师兄,他自然知道那些爆炸是怎么回事,但如陈皮皮一样,他也不会把小师弟压箱底的本事告诉别人。

叶苏望着雁鸣湖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缓缓摇头说道:宁缺的手段如果用来对付别的修行者,真是必杀之利器,但想用符与箭还有这些奇怪的爆炸便杀死夏侯,依然还是不够。

…………雁鸣湖上的雪渐歇,皇宫里的风雪还在继续。

夜雪下的大殿灯火通明,鸦雀无声,自然更没有什么寒蝉鸣叫。

谁都知道长安城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大殿内外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异样,侍卫手握寒冷的刀柄,警惕地驻守在殿外,太监宫女们低着头缓步行走,确保脚掌落地时,不会发生任何声音。

大唐皇帝今夜没有穿常服,而是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斜靠在软塌之上,手里握着卷书在看,却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进去。

皇后娘娘坐在榻旁的椅中,往日里温婉华贵的面容,今日却是没有一丝表情,隐隐可以在她的眼眸深处看到担忧和恼怒。

大唐国师李青山和御弟黄杨大师,在御榻前平静相对而坐,今日长安城里强者云集,所以这两位朝廷最强大最可信任的高人,必然要在宫中。

皇帝陛下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望向殿外夜色里飘落的雪化,望向南方雁鸣湖的方向,清眉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夏侯是皇后不为人知的兄长,但从感情倾向上来说,陛下更希望宁缺能够获胜,因为陛下一直以夫子学生自居,那么在他看来,宁缺便是自己的小师弟。

好磅礴的气息。

李青山感受着雁鸣湖那边传来的天地元气波动,说道:宁缺的符箭果然可怕。

皇后娘娘忽然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陛下颤声说道:集书院后山的智慧,集大唐之力才打造出来这么一把符箭,难道这算公平?皇帝陛下沉默不语,他不想让自己的妻子更加难过。

一直沉默不语的黄杨大师,忽然开口平静说道:算公平,只不过宁缺准备的时间更长一些,他准备了十五年。

说完这句话,他和李青山离开座位,向殿外夜雪里走去,把这座安静而充满了复杂气氛的宫殿,留给陛下和皇后。

大殿侧后方有一方亭榭,亭间悬着一口古钟。

亭檐上积着厚厚的雪,古钟上积着浅浅的雪。

李青山和黄杨走入亭榭,站在古钟之旁。

李青山看着南方,深深皱眉说道:还是不够。

黄杨僧人说道:没想到你也希望宁缺获胜。

李青山说道:人的感情倾向是不受控制的,虽说夏侯是我道门长老,但宁缺却是师兄唯一的传人。

然后他淡淡伤感说道:他准备了十五年时间,结果却还是不行。

黄杨僧人伸出手掌轻轻擦去古钟上的积雪,说道:宁缺入符道时,曾来万雁塔问道于我,我也希望他能获胜,但心有所念,事并不能如愿,如果准备的时间谁长谁就能胜,那修行还有什么意义?…………暴雪骤歇,爆炸产生的气浪渐渐平伏,夜风也变得温柔了很多,深夜的雁鸣湖一片安静,湖上夜云渐分露出一道缝隙,几颗星星从那道缝隙中探头出来,好奇地望向地面,想看看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绝大部分的夜穹还有厚厚的黑云所掩盖,那几颗星辰一现即隐,却洒下了些光线,略可视物,只见雪湖冰面上一片狼籍,凋莲早已碎成粉絮,莲田里出现了数十个幽幽的黑洞,看着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魁梧的男子单膝跪在冰面上,跪在那些黑洞前方,他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不知锲着几十还是几百块铁片,鲜血不停地从他身上淌下,最终流到湖面的积雪上,染得他膝盖周遭的雪地殷红一片。

夜雪冬湖上的殷红,其实更像是黑色。

魁梧男子所跪之地,距离雁鸣湖南岸只有百余丈距离。

宁缺站在湖畔的山崖上,盯着湖面。

为了战斗和射箭,他身上黑色的院服,袖管和裤管被桑桑用布绳系紧,此时他的身体尤其是右臂在剧烈颤抖,于是黑色的院服在湖风中呼呼作响。

使用元十三箭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和念力,当初宁缺只能射数箭,如今修行浩然气有成,能够把箭匣里的十三枝铁箭全部射完,对他依然是极大的负担,再加上湖畔宅院里的数百张符,湖底淤泥里的小铁壶,他动用了自己全部的手段,此时他识海里的念力已经近乎枯竭。

他的眼睛异常明亮,脸色异常苍白憔悴,他的右臂无力到了极点,他的右肩仿佛被撕裂开一般疼痛,他虚弱的随时可能倒下。

但他没有倒下。

他等着湖面上的夏侯先倒下。

夏侯单膝跪倒在雪湖上,他最终没能挡住宁缺最后那枝元十三箭,寒冷黝黑的铁箭,直接从他的小腿骨里穿了过去。

如果被这枝铁箭射中的是普通修行者,腿肯定断了。

夏侯不是普通修行者,他的腿没有断,那枝铁箭甚至没能穿过他的腿,不过这样反而给他带来更重的伤与更大的痛苦。

夏侯伸出右手握住小腿上的铁箭,想要把这枝箭拔出来,然而他的手颤抖的有些厉害,竟是没能成功。

他面无表情加上一只左手。

两只铁手猛地用力,坚硬的铁箭竟被他从中折断!这个动作必然会带来极大的痛苦。

夏侯铁眉猛挑,如涂着胭脂的血唇张开,迸出一声极凄厉的啸声。

凄厉而可怕的啸声,回荡在安静的雪湖之上,震的冰雪乱飞,甚至就连岸畔的寒柳都飞舞了起来。

夏侯膝头渐直,站了起来。

此时他浑身鲜血,看上去狼狈凄惨不堪,然而一朝站立在雪湖之上,却是霸气十足,如一座不可摧的山。

更像雁鸣湖北岸院门外的那面血旗。

那面血旗在寒风中呼啸而舞,却似乎永远不会倒下。

夏侯望向南崖那方山崖。

他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他颤抖的声音里明显有着痛苦,但他说的话,依然透着股不可一世的强悍意味。

宁缺,仅此而已吗?…………(今天还有。

)第二百八十六章 枪这就是你所有的手段?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我最强大的手段都还没有拿出来,你不要说你不行了。

凄厉的啸声在雪湖上回荡,夏侯在夜色中向着雁鸣湖南岸行走,因为腿部的伤势,他行走的速度很缓慢,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拖,但他的脚步依然是那样的稳定,他的气度依然是那般的强大不可一世。

站在崖畔的宁缺,看着夜湖冰面上缓慢行来的夏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情却是有些异样,感受到了风雪所带来的寒冷。

前匣里的元十三箭已经射光,两年辛苦积攒下来的数百张符纸在湖北岸的宅院里化为了黄色的漆布和流光溢彩的风暴,冬湖底淤泥里的小铁壶尽数引爆,他最强大的手段看似已经完全使出,然而却依然没能杀死夏侯,甚至无法阻止此人缓缓向南岸走来的脚步。

这就是武道巅些强者的实力?城墙上飘落的雪花要变得稀疏了很多。

大师兄看着雁鸣湖的方向,干净的眉眼间隐藏不住忧虑的神情,身上那件旧棉袄微微颤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飘起。

叶苏神情微凛,他没有想到这场凛冬之湖上的战斗,竟然会呈现出这样的局势,从开始到现在,夏侯居然会全面受制,而且会受这么重的伤。

我不得不承认,宁缺给了我很多竟外……夫子的关门弟子,果然不是普通人物,不过很可惜的是,今夜他终究会死去。

他看着大师兄说道:除非你出手。

大师兄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今夜世间强者云集长安城,书院只有他和君陌出面,为的便是给宁缺营造一个公平的环境,君陌负责看住大唐军方,而他则负责看住这位昊天道门的绝世天才……相对应的的……他和君陌也被对方所看住。

如果他出手,那么叶苏必然会出手。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大师兄脸上的神情渐渐温和平静下来。

老师时常让我向小师弟学习,我一直在思考应该学习一些什么,如今想来,便是学习他遇着困难时的态度。

他看着雁鸣湖方向,说道:小师弟最值得敬佩的地方就是他自己……他就是他自己的天空,没有任何极限,当世间所有人都认为他不行的时候,他往往还能向前再走一步,在石阶上再登一步,他进书院时如此,登旧书院时如此……登山道入二层楼时如此,那么今夜又怎会有意外?羽林军军营外点燃了很多火把,把周遭照的极为明亮,营外的那道雪桥,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玉带……而雪桥上那个戴着高冠的男子,则像是玉带上的仙人。

随着风雪的飘逝,时间在不断地流逝。

从白日到此时的深夜……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雪桥的对峙一直在继续。

书院二师兄君陌……直坐在雪桥上。

镇国大将军许世和强大的羽林军,一直停留在雪桥下方。

许世将军倚着雪桥下方的栏杆,看着盘膝坐在桥上雪中的二师兄,痛苦地咳了两声,说道:宁缺对夏侯的挑战,在我看来,便是对我大唐军方尊严的挑衅,所以我想要阻止这场战斗的发怅二师兄缓缓抬头,望向这位失唐军方的领袖,覆在发上眉上的薄雪簌簌落下,说道:战斗既然开始,言语便无必要。

是的,已无必要。

许世雪眉渐飘,看着他怒意难抑说道:所以你一定要宁缺去死》二师兄说道:战斗既然开始,自然便有生死,尔等身为大唐军人,难道还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稍一停顿后,他神情冷漠说道:再说那夏侯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谁敢说我家小师弟一定便会输?在书院二先生的眼里,大唐王将夏侯或许确实不算什么太过恐怖的对手,但如今与夏侯对战的是宁缺。

许世如此想着,然后神情漠然说道:世间没有奇迹。

二师兄看着他,认真说道:书院就是创造奇迹的地方。

如果准备了十五年,还不能杀死此人,那么剩下的便只能凭天命,然而老师说过,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天命。

宁缺站在山崖上如此想着。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低头看着雪湖上走来的那人,眉头缓缓挑起,问道:我们真的……能成功吗?箭匣空后,桑桑便睁开了眼睛,她撑着大黑伞,看着宁缺的眼睛,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因为我们必须成功。

宁缺笑了起来,心想确实如此,不论世间有没有天命,无论自己能不能成功,自己必须成功,那么除了成功,便不应该去想别的任何事情。

他看着雪湖上那个,霸道十足的身影,说道:你只剩下一双无力的拳头,半画残躯,我还有一把新鲜的刀,我凭什么砍不死你?雪湖上,夏侯的身躯微微一滞。

便在这一刹那的凝滞时光里,宁缺伸出右手,在寒冷的风中握住了刀柄,手指感觉到熟悉的哈绒草的触觉,骤然一紧 。

呛暇一声,他从鞘中抽出了朴刀。

从很多年前开始,为了针对夏侯麾下的三人刺客小组,宁缺便习惯于带三把刀,后来他不再需要针对那些刺客,只需要针对夏侯本人,于是他请书院六师兄把这三把刀合成了如今的一把刀。

这把刀很细长,却极为沉重……线条流畅却谈不上美丽,刀锋并不雪亮,一味朴实,是一把地地道道用来杀人的刀。

宁缺单手握刀,顺着崖壁冲了下去。

崖壁很陡峭,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快要变成一道黑色的影子。

黑色的影子后方那道残影,便是刀的影子。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宁缺一直坚持没有在这把刀上刻符线,而是让它保持着原初的模样,光滑简单到了极点。

大概是因为……他想施展出最简单的刀法。

因为他坚信,最简单的便是最强大的。

便如他此时冲下崖壁,向着雪湖上那个强大男人砍过去的这一刀。

明明他距离夏侯还有百余丈的距离。

但他面刀势已经提前出现。

便是直冲,然后横掠,接着斜举……最后下斩。

宁缺便是准备这么做。

他知道夏侯能看懂自己准备这么做。

他很想知道夏侯会怎么接。

如果夏侯真的接了这一刀,那么他相信便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夏侯没有选择硬接宁缺这蓄势已久的一刀,他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强悍地以铁拳反击,更没有像在军营里对付燕国刺客那般,一声如雷般的暴喝,便将两名洞玄境的强者震成了白痴。

因为他在唐的手里受过伤,他的盔甲被魔宗的血刀斩破……他的身体里现在还隐藏着唐的很多道拳意,他并不处于自己的够峰状态,而且先前,他在宁缺的符风暴以及箭与花的攻势中,也受了不轻的伤。

夏侯也没有选择暂避刀锋……身为武道巅晦强者,最擅长的便是近战,又哪里会畏惧这道简单强大的刀势?先前他说自己还青最强大的手段没有动用。

此时他终于动了。

他站在雪湖上……闭上眼睛,还在淌血的双手伸向寒冷的夜风里,识海中的念力经由气海雪山喷薄而出,顿时融入雁鸣湖四周的天地牙,气里,摘得丝丝缕缕揉合成绳,瞬息间远渡数里,落在北岸某处。

雁鸣湖北岸庭院门外,立着一面血色的军旗。

那是夏侯的王将之旗。

在夜风里缓缓飘舞的军旗,仿佛听到了军令,骤然紧绷起来,在院门前狂舞不安,似一头想要挣脱铁链去阵前厮杀的怪兽!先前夏侯入院之前,把军旗深深地插进石地面里,旗杆旁被震出了数道石缝,此时军旗舞动不安,旗杆不停颤扛摇晃,地面上那些石缝骤然变深变宽,向着四周蔓延开来,看上去就像是一道蛛鼎略略碎响声里,旗杆下的石地面迸裂,石砾四处溅飞,血色的军旗从地面挣扎而出,呼啸而起,向着雁鸣湖方向飞去。

庭院前一阵飓风。

被风势撕扯成碎片的血旗片片落下。

雁鸣湖上方低沉的夜云里,响起一阵恐怖的哦鸣,隐隐可见一道黑影。

仿佛有圣人在云中御剑而行。

宁缺根本不知道自家庭院前发生了一幕诡异的画面,更不知道那面血色的军旗已然碎裂,只剩下旗杆在云中轰鸣而至。

他此时正在崖壁上冲刺,眼中只有百丈之外夏侯的身影,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心头忽然生出一丝警兆,识海深处一道碎片骤然明亮起来。

电光火石间,他右脚重重踩向崖壁上突起的一道岩石,借力强行在空中扭转身体,面朝着夜云的方向,体内浩然气灌入双臂,把沉重而坚固的朴刀在身前舞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刀花,刀花所掠之处,崖石乱飞!湖上夜云骤然大乱,一道棍状的黑影破云而出,须臾间落至崖醚,极为霸蛮不讲理的,狠狠戳进他身前的刀花里。

轰的一声巨响。

宁缺感觉到一股无可抑御的巨大力量,顺着朴刀传到自己的身上。

他的身体还在空中,陡遭重击,顿时重重一挫,然后加速堕下,狠狠地撞进崖下的雪湖里,激起冲天高的雪浪。

宁缺从积雪里站了起来,抹掉唇边的鲜血,看着夏侯此对手中握着的那根黝黑的棍状物,心头生出极强烈的警意。

夏侯看着他,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一些很古怪的事情。

宁缺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夏侯说道:枪。

血色的军旗只剩下了旗杆。

旗杆便是枪。

(先说一下,明天那章的名字叫明枪。

ps:有一位朋友,写了一本仙侠书,书名叫闯将已经过了两百万字了,将至两千首订,正在争取封推,如果对仙侠书感兴趣的朋友,不妨前去看看。

)(未完待续。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八十七章 明枪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八十七章明枪铁枪是血旗的旗杆,所以特别长,落在冰面上,比夏侯魁梧的身体还要高出一大截,枪身色泽黝黑,光泽黯淡,笔直的没有任何弯曲,表面上没有任何雕饰,光滑无比,与棍唯一的区别便在于一头锋利无比,泛着雪亮的光芒。

(《》)虽说在最关键的时刻,宁缺提前做出了反应,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他的双臂还是被震的剧痛无比,似乎骨头都断了,至于胸腹间更是烦恶难受到了极点,似乎有血水正在那处慢慢汇集。

旗破杆飞,一根铁枪自数里外而来,破云而出,便能把他砸的狼狈不堪,险些骨断命丧,实在是难以想像,这根枪里究竟蕴着多大的威力。

宁缺这才知道,原来夏侯最强大的手段,并不是他体内霸道的魔宗真气,而是这把随时可以破云而出的铁枪。

没有人知道夏侯擅长使枪,他也没有听说过。

这把黑色的铁枪,竟是被夏侯当作飞剑在使,一名出身魔宗的武道巅峰强者,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精妙雄厚的道门手段?铁枪立于雪湖,毫不掩饰的散发着强大的味道,堂堂正正地向对手和湖周的自然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和杀戮之意。

宁缺抬起右臂,抹掉唇角淌出的血水,问道:这把枪叫什么名字?明枪。

夏侯说道:你有暗箭,我有明枪。

宁缺咳了一口血,喘息着说道:枪好,名字也好。

夏侯看着他右手握着的那把细长朴刀,微微眯眼说道:你也有把好刀。

那确实是一把好刀,不然根本无法抵挡住那根杀破夜云、从天而降的铁枪,应该会在刹那间碎成无数碎片。

夏侯面无表情说道:但世间除了柳白的剑,谁有资格对上我的枪?自从叛出魔宗效忠道门后,为了应对极有可能还活着的老师莲生,尤其是为了应对不可能就悄无声息死去的二十三年蝉,夏侯一直在默默作着准备。

圣堂.他的准备便是此时手中的这柄铁枪。

这道枪是他自己亲手打铸而成。

这道枪的枪意则是承自知守观观主。

在这些年的修行当中,夏侯硬生生逆功法而行,强行修行道门功法,居然成功地把铁枪修成了自己的本命物!从那一天开始,这道铁枪终于有了崭新的枪意。

夏侯以为那是光明,或者说他希望以后会是一片光明,所以他把这道铁枪名为:明枪。

明枪在手,夏侯敢于直视明宗在黑夜里的窥视。

更何况是宁缺手中这把平凡的刀?…………当那面血旗撕撕破碎,旗杆化为铁枪飞入夜云之中,城墙之上的大师兄便察觉到了,他下意识里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扶着城墙头,浑然不觉墙头积雪的寒冷,面带忧色望向雁鸣湖的方向。

能够让书院大师兄如此凝重担忧,可以想像夏侯这一枪的威势,给今夜观战的人们心理会带来多大的冲击。

大师兄喃喃说道:想不到夏侯将军到最后竟然还藏着这样的手段。

这道枪的速度,力量,气势,堪称完美。

叶苏说道:记得老师说过,他领着夏侯入道门之时,曾经试图让他脱离魔宗功法,转修道法……没有想到,夏侯居然真的改修道法,而且还能把这道枪修到如此境界,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大师兄微微动容说道:原来是观主所授,难怪如此霸道。

不是霸道,是光明正大。

叶苏说道:如果夏侯能够把明枪修练至绝对光明,巅峰期的他大概能与柳白较一高下。

圣堂最新章节.大师兄摇头说道:不谈夏侯将军的伤势,只说这道明枪如今的境界,距离柳白先生的剑意还有一段距离。

叶苏说道:距离是与柳白的距离,却不是宁缺能够应对的。

大师兄沉默不语。

…………接下那记霸道至极的明枪,宁缺受了极恐怖的冲击,内腑伤势渐显,他需要时间回复,所以他愿意多说几句话。

夏侯虽然也已经伤重,但相比较而言,他更应该选择展开雷霆攻势,抢在自己血流干之前,把宁缺砸成肉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给了宁缺说几句话的时间。

因为他此时的心里有些疑惑,于是警惕。

为了今夜雪湖上的战斗,宁缺准备了十五年,夏侯具体准备的时间不长,但在血腥的战场上有数十年的经验。

他是大唐帝国的四大王将之一,世人往往被他暴戾冷血的一面所吸引注意力,忘记了他在军事上的才华,事实上他在战场上的指挥才能并不弱于自己的强大实力,更可怕的是,他很擅长把兵法运用在修行者的战斗中。

从踏入雁鸣湖畔宅院前,插旗入地开始,夏侯一直在按兵法行事,他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了中军帐,不停地示敌以弱,甚至不惜耗损大量的兵力,一直硬抗着宁缺最强大的手段,直到最后他把敌人拖到疲惫不堪,看清楚了敌人的所有手段,才动用自己的最强手段,意图一击而毙敌。

为了最后一击而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消耗了如此多的精神,流了如此多的血,那么最后一击必然如雷霆大动,不能给敌人任何机会。

宅院前的那面血旗,便等若是他在战场周遭,埋伏的数千玄甲重骑,为的便是最后敌人久攻不下之时,陡然出击,如风卷落叶般确定胜势。

大唐精锐的重甲玄骑,是军营里最强大最恐怖的铁流,铁骑蓄势良久而出,必然横扫四野,无可抗敌,那面血旗里的铁枪,是夏侯最强大最恐怖的手段,直到最后才把他放出,自然是胜负手。

这一枪,凝聚着武道巅峰强者的强大信念和气势,按道理来讲,即便是比宁缺更强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抵挡得了。

然而铁枪出夜云雷霆一击,宁缺却没有死,虽然说他现在不停咳着血,明显受了很重的伤,但他没有死的事实,依然让夏侯感到极为强烈的疑惑。

在和宁缺短暂对话的时间里,夏侯思考着这个问题,试图找到心头疑惑与莫名警惕的来源与解决方法。

片刻后,他想明白了一半的答案,于是他看着宁缺的眼睛变得愈发明亮,愈发寒冷,就如同身前雪湖上散落的那些寒冰。

想明白一半就够了,至少他认为已经足够解决自己心头的疑惑和警惕,他挥动右臂,手臂残存着的如丝缕般的衣物瞬间粉化,伤口淌出的血水像箭一般洒向黑夜,手掌里握着的铁枪破空而去,瞬间消失无踪。

夏侯的第二道枪,不是指向山崖下的宁缺,而是直刺山崖上方的桑桑。

他有足够多的情报来源,知道山崖上肯定是宁缺的小侍女,知道小侍女与宁缺的情份非同一般,更知道那个小侍女是卫光明的传人。

桑桑的身份来历,一直令夏侯感到有些诡异和警惕,于是他决定先把她杀死,这个决定依然暗符兵法——兵法并不阴诡复杂,反而因为简单而透着光明正大的意味,就如同铁枪本身的气质——夏侯就是要清楚地告诉宁缺,他要杀死桑桑,他要宁缺回身去救,然后去死。

桑桑是宁缺的命,如果有人敢用桑桑来威胁他,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抢先把对方杀死,就如同在荒原上把隆庆射穿那般。

而且对于一般人来说,珍逾生命、看上去如此瘦弱的小姑娘被死亡所威胁,都会第一时间回身去救,把自己的生命置诸度外。

但宁缺并没有这样做,当感知到那道磅礴霸道的铁枪直刺崖上时,他没有回头,而是紧握着刀柄,右脚重踏冰面,身体在雪湖之上瞬间直掠十余丈,手腕一翻,举起锋利的朴刀,向着夏侯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非常惊人,雪湖上的寒风吹拂着身上的黑色院服,衣袂呼呼作响,仿佛将要散开的夜穹。

夏侯眉头微挑,有些不解,伸出铁一般的右手在夜风中虚虚一握。

…………铁枪破空而至,瞬息之间便来到了雁鸣湖南岸的山崖之上,朝着桑桑刺了过去,因为与空气摩擦的太过剧烈,黝黑的枪身泛着明亮的光泽,与桑桑瘦弱矮小的身躯相比,显得格外粗长恐怖。

枪风裹着崖间的残雪扑面而至,吹的她脸颊生痛,剪短后的微黄发丝像陡溪中的水草般呼呼向后倒去。

她知道宁缺不会回头来救自己,因为宁缺来不及救自己,因为宁缺相信她能救自己,因为此时此刻她必须自己救自己。

桑桑虽然是光明神座的传人,跟随老人学习过神术,这些日子与道痴叶红鱼相互印证,但她从来没有参与过修行者的战斗。

不知道应该如何战斗,便不知道应该如何能够救自己,她依靠着本能,像多年前在岷山里那些生死关头一般,像受伤的小兽般蹲了下来,紧紧地抱着伞柄,拼命地缩着身子,让大黑伞把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都遮住。

山崖上响起一道极怪异的声音,就如同鼓槌重重地落在一张破鼓上,又像是夏侯先前迈越河山的脚步,一脚踏破了冰面,落进了水里。

铁枪狠狠地扎进大黑伞,锋利的枪尖刺破了经年的油垢与黑泥。

大黑伞与铁枪接触的地方,急剧下陷,黑布嘶啦作响,似乎变成了一个恐怖的黑洞,然而在黑洞的最下方,枪尖始终……没能穿过伞面!大黑伞的伞柄抵着崖石,噗哧一声,如刀切豆腐,便刺了进去,石砾乱飞,闭着眼睛,瑟瑟躲在伞下的桑桑身体重重一震,脸色骤然变得极为苍白,哇的一声,鲜血从唇里喷出,染红了今晨换的新衣裳。

…………(今日无穷苦逼之事,不谈,我继续苦逼地去写,下一章争取十一点前能写出来。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八十八章 暗剑叛出魔宗的夏侯,本命物便是那柄恐怖的明枪……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铁枪之前的所有细节,所以他知道桑桑没有死。

以极大毅力隐忍谋求必杀的第一枪,没有能够杀死宁缺,暗合兵法正奇之道,绝不应该失手的第二枪,也没能杀死崖上的小侍女,连续两次不可思议的失手,让夏侯的情绪变得有些异样。

宁缺此时已经横掠数十丈,来到了雪湖之上。

.便在这时,夏侯微微蹙眉,在寒风中虚握着的右掌猛的一紧,崖上那柄铁枪猛地向后一缩,仿佛被大黑伞弹回到了空中。

黝黑的铁枪刺破湖上飘着的残雪,刺破最细微的寒风,带着尖锐的鸣啸声,闪电般直刺宁缺的后背。

尖锐的鸣啸是破风声,是锋利枪尖前的端流声,声音越尖细说明速度越快,单听声音,便知道这柄铁枪,纵使速度不及元十三箭,但也极为恐怖。

按道理,以宁缺目前洞玄上境的修为实力,根本没有办法提前预知夏侯明枪的运行轨迹,更没有办法应对这和恐怖的速度。

但宁缺从来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的人生遭遇和修行过程,仔细去思多,也着实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就在铁枪距离他的后背还有三丈的时候,友尖啸声还没有传进他耳朵的时候,他再一次提前做了反应,浩然气灌注全身,于夜空里强行拧身,把全部的精神与力量凝于刀身……向着身后狠狠斩落!一声极其明亮的脆响,伴着强劲的气流喷溅,从刀锋与枪尖之间向四周波散而去,震的冬湖上的积雪不停颤求。

宁缺手腕一阵剧痛,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朴刀,但他以极其坚毅的心神,稳定住自己的身形,借着刀锋传回的反震之力……在夜风里转着圈……呼啸着再次向夏侯扑去,速度竟是比先前更快了几分。

那柄铁枪在夜空里画了一道弧线……比宁缺更早来到了夏侯的身前,回到了他虚握在寒风中的右手掌里。

寒风骤疾,宁缺破风而至,双手紧握朴刀,当头砍了下去!夏侯已然浑身浴血……脸色苍白,然而神情依旧巍然不动,看着如鬼魅般扑向自己的身影,简单至极地一枪递了过去。

铁枪锋尖处光芒大作。

一声清脆巨响之后,宁缺如受伤的大鸟般惨然向后倒掠而去,再次重重地摔倒在雪湖之上。

黝黑的铁枪在夏侯的手中以极高的频率颤求着,很长时间都无法平静下来……发出令人心寒绝望的低沉哦鸣声。

铁枪与朴刀的每一次碰撞,都是那般的朴实无华,力道十足,看似简洁而无趣,实际上却隐藏着开山裂湖的意味。

宁缺站起身来……觉得自己的手腕似乎已经断了,脸色苍白如雪,虽然夏侯在他的符箭之下受了极重的伤……但在力量以及真气雄浑程度上,他依然远远不如对方……这和差距是没有办法弥补或者是拉近的。

夏侯简单一枪,便破了宁缺筹谋已久,舍生忘死的一刀,应该没有什么道理不满意,然而他的眉头却深深地蹙了起来。

因为这一枪还是没能刺中宁缺的身体。

就在先前那刻,明枪如炽烈的阳光,将要撕开宁缺身上的黑夜颜色时,宁缺手中的朴刀不知道从何处诡异的翻了出来,不差毫厘地砍中了枪尖,然后他的身体借势倒掠,却并不是被枪尖挑了出去。

夏侯眯起眼睛,看着宁缺说道:春天你在书院后山崖洞里闭关,果然不是符武双修,而是你……已经入魔。

宁缺向身前的雪地里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没有接话。

先前夏侯便想明白了一半的答案,那个答案便是宁缺已然入魔,不然如果是普通的修行者,根本无法承受铁枪所携带的巨大力量。

但那只是一半的答案。

夏侯今夜对宁缺出了三枪,每一道枪都是精神饱满之作,他相信就算是当年魔宗的那些高手,也不可能接下来。

宁缺应该已经死了,但他还活着。

每每在最关键的那个时间点,在枪尖的死亡阴影要覆盖他身躯的时候,他总能提前做出反应,并且是最正确的反应。

夏侯警兆骤生,就算宁缺入魔也解释不了他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因为这代表他对周遭的天地元气波动有最深刻的认知。

换句话来说,今夜的宁缺似乎拥有知命境的战斗意识。

城墙上的雪渐渐歇了,却显得比先前更加寒冷,大师兄和叶苏望着雁鸣湖的方向,二人呼出的气息如雾一般弥漫在四周。

叶苏没有想到,宁缺居然接住了夏侯的明枪,虽然狼狈到了极点,但终究是没有死,这一点令他疑惑不解,甚至有些震惊。

夏侯的明枪虽然黝黑,行于夜云之中毫无痕迹,但走的是光明正势,以速度力量气势进行全面压制,迫使对手只有生死搏之。

以宁缺如今的意识层次,根本无法捕捉明枪的运行轨迹,更谈不上料敌于先,便只有硬接……而他的修行境界不过在洞玄境,根本没有招天地元气为手段的本事,那么当夏侯使出第一枪时,他便应该已经死了。

夏侯的明枪自然刺不中大先生你。

叶苏看了大师兄一眼,继续说道:如果是柳白,必然是倒提剑柄,以滴滴黄浪拍面击之,抢而杀之,如果面对铁枪的是我,大概会以剑意横凝如铁索,尝试缚住这把枪,然而我想不明白,宁缺怎么能躲开他的枪。

大师兄思考半晌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小师弟是怎样做到的。

叶苏闭上眼睛……专注地听着远处雪湖上隐隐传来的枪刀撞击之声,某人如鬼魅般踏雪而掠之声,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蹙眉说道:即便如此,也无法解释。

大师兄问道:如此?叶苏面无表情说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大师兄说道:书院不合承认。

叶苏寒声说道:不承认不代表不存在。

大师兄缓多说道:没有证据,那么只会徒惹烦恼。

叶苏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说了句无头无尾的话:夫子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

大师兄未假思索……说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和当初宁缺回答叶红鱼的那句话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认为老师会在我们之前离开。

自在魔宗山门里继承了小师叔的衣钵,浩然气一直在不停地改变着宁缺的身体,他现在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强,他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大,相对应的,他的身法与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速。

但夏侯是魔宗前代强者,身体被真气养炼多年,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远在宁缺之上……所以他能够挡住夏侯的明枪,并不是因为这些。

宁缺并不知道夏侯最后的手段居然是道门的功法,更没有想到夏侯会有自己的本命物,但他的识海深处有莲生大师度过来的无数意识碎片。

那些意识碎片便是精神烙印。

夏侯一身魔宗功夫,尽数传承自莲生,莲生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这名弟子,虽然他不可能知道夏侯修行明枪时的情况……但他知道夏侯的性情喜好习惯甚至是双脚站立的方位,他知道夏侯的所有事情。

如果说莲生大师是一张如海洋般宽厂的巨网,那么夏侯便是行走在这张巨网上的石像巨人,看似强大不可摧毁,实际上他跨出的每一步……都还在那张网里,每一道震动,都会让那张网知道悄的意图。

宁缺拥有莲生大师所有的精神烙印……便等于拥有这张网,他虽然不能主动控制这些精神烙印,但当夏侯在网上行走时,那些识海深处的意识碎片便会开始发光发亮,提前告诉他夏侯准备做些什么,他应该如何做。

去年寒冬在呼兰海畔,远不如此时强大的宁缺,面对着夏侯比今夜威势更盛的那个拳头,还能保持冷静,便是因为那些意识碎片在起作用。

今夜,这些意识碎片依然在起作月有寒风自湖东岸的冬林里袭来,卷起湖面上的积雪,粉粉扬扬地洒着。

夏侯看着这些雪,忽然想到呼兰海畔,自己手中那些如雪的灰。

那一匣子老师的骨灰,他的身体忽然变得寒冷起来。

老师……他教过你什么?夏侯看着宁缺问道,双眼里燃烧着幽冷的火焰。

宁缺的眼睛也很明亮,指着自己的头说道:莲生大师没有教过我什么,但确实给我留下了一些东西。

他留下的意识告诉我,他也很想杀死你这个孽徒,替明宗清理门户,所以这里面全部是你老师对你的杀机。

夏侯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神情漠然说道:书院自称正道,你是书院弟子却师从莲生魔头,用的是魔宗功法,真是大逆不道。

宁缺说道:你是魔宗弟子,师从莲生,却叛出魔宗投靠道门,甚至改修道门功法,舍弃自身的天地修本命物,你比我更大逆不道。

夏侯忽然冷笑起来,说道:想不到今夜竟然是两个叛徒之间的战斗。

第二百八十九章 将军一战白头凛冬之湖这场战斗,始于符的风暴,紧接着箭啸爆鸣雪湖尽碎,然后便是明枪与暗剑的对决,明枪易躲,只有宁缺能躲,暗剑难防,夏侯终究是没能防住。

夏侯捂着腹部,鲜血从指间徊徊流出,他感受着腹部的痛楚和那道依然在不停侵伐的恐怖剑意,脸色极为难看。

既然不是刀是剑,那么他很容易猜到,这道如大河自天上垂下,于不可能间重伤自己的剑意,自然来自剑圣柳白。

看着远处雪湖上的宁缺,夏侯的神情很怪异宁缺的境界确实不高,但他拥有轲浩然一脉的浩然气,学会了颜瑟的符、手握书院的箭,继承了莲生的意识,甚至现在还拥有了柳白的剑意!一个修行者,居然能够身兼如此多手段,而且这些手段无论正邪,都处于世间最巅峰的那个层次,实在是世所罕见的现象。

书院……老师……轲浩然……颜瑟……现在又多了一个柳白,你究竟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还藏着多少人的杀意?夏侯疯癫一般厉声狂笑起来:难道所有悄人都想我死?宁缺看着远处的他说道:所有人都想你死,那就说明你该死。

白痴刁会这样认为!夏侯笑声骤敛,脸上毫无情绪波动,漠然说道: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判断我该不该死,你不能,那些家伙也不能……哪怕所有人都说我该死,只要昊天还肯让我活着,那么我便将永远不死。

宁缺皱眉,他并不知道两年前的春天,朝小树在春风亭血战前,曾经在红袖招里对某人说过类似的话,他只知道此时的夏侯,变得有些不一样。

夏侯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道极为寒冷的气息……释离他的身体,然后迅速重新敛入肌肤之下,湖上的积雪仿佛感应到了这股气息的恐怖……畏怯地向四周散开。

数道雪线层层叠叠出现湖面上,就如同是冻凝的浪花。

黑色的长发离开了淌血的肩头,在夜风中飘拂,夹友其间的数茎白发,随风一摇……顿时把周边的黑发尽数染上霜色。

紧接着,夏侯的脸颊微微下陷,急速瘦了下去,而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显得愈发强大。

嘶嘶声音里,他身上残破的衣衫震成碎片,如雪花般喷向四周……露出他强悍的赤裸身躯,站在雪湖上便像是一个铁人。

便在这时,很奇异的画面发生了。

赤裸的古铜色的身躯上有超过数百处的伤口,这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合拢,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镇压住所有的伤。

一道极为鲜活的生命气息,瞬间填满夏侯渐调的真气池塘,将已然千疮百孔的经脉晶壁修复的完好如初……经脉甚至比先前还要更粗,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扩张收缩……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今夜夏侯在一呼一吸之间白头,那些雪还有湖水上的冰块,都开始恐惧不安起来。

黑色的头发代表着健康与生命力,瞬间变白,原先附着其间的生命力不知去了何处,夏侯的脸颊陡然瘦削,那些血肉又去了何处?宁缺警慎看着远处,因为夜色太黑,他只能隐约看见夏侯白头,却看不到更多的细节,也不知道夏侯的身上发生了些什么。

识海深处的几块意识碎片微微发亮,他不知为何,便知道了这是一和魔宗的燃烧生命的战法,夏侯瞬间失去的那些血肉与健康,都被此人用那和战法转换成了鲜活的生命力和新生磅礴的真气。

明宗之所以被称为魔宗,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极为残酷恶劣,除了残忍的选材环节之外,更多的便在于魔宗山门里有无数邪恶阴秽的功法,比如莲生的餐餐大法,需要把修行者生吞活剥,那是何等残忍。

夏侯此时身受重伤,尤其是腹部的剑伤尤其重,在这和生死立见的时刻,他会使用魔宗的邪恶功法,并不会令宁缺意外。

这和燃烧生命的战法,必然对修行者自身会造成极为恐怖的损害,夏侯今夜白头而战,那么即便他能够获胜,只怕也活不了数年时间。

宁缺很清楚这一点,更清楚魔宗强者的搏命一击将会多么恐怖,但他不准备退让,因为他要夏侯今夜死,便不想让他再看到雁鸣湖的晨光。

雪湖上骤然响起迸的一声暴鸣。

空气轰然散开,那数道雪线被气浪吹的碎如粉末,原本站在此地的夏侯,瞬间穿越湖上那些粉末般的雪,掠到了宁缺前方的夜空里,一声暴喝如雷,双手握枪如同握着一根铁棍,蛮不讲理地向着地面砸了过去!寒风呼啸,湖面上的雪簌簌滚动,破开的洞里的湖水惊骇翻滚。

宁缺重重地一踏颤求的冰面,身体骤然一震双手执刀……跃至头顶的夜色里,向着那今天神般的男人砍了过去!夏侯面无表情,脚踩雪花,铁枪一横便砸了下来。

这道铁枪上蕴着他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无穷力量,宁缺哪里能够抵抗,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跃至夜色里的他,瞬间以更快的速度向雪湖上跌落!铁枪不再在夜云和山崖间飞舞,而是紧紧握在铁手中,在或许是人生最后一场战斗里,夏侯这位背叛魔宗数十年的强者,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世界,力量源源不绝,展现出了正宗魔宗强者的风范。

此时的夏侯,就如同一座从天而降的山峰。

而宁缺就像山峰下一颗石砾,只能被碾压成粉末。

夏侯暴喝一声脚踢夜云,举枪再打!宁缺艰难举刀再挡。

气浪四处溅射。

宁缺下坠的速度变得更快,如果前这样落在冰面上,就算他能躲开夏侯接下来的铁枪,只怕也会被活活震死!然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他跃至空中之前便提前做好了计算,他堕地之处恰好在莲田里,莲田里有数十个先前被小铁壶炸开的洞口。

幽黑的洞里湖水在悸动不安地摇晃上面飘着薄薄的新凝的冰膜。

噗通一声,宁缺被砸进了寒冷的湖水之中溅起一蓬浪花。

一道暴风袭过,夏侯毫不犹豫,手握铁枪落进了湖水里。

四处乱飞的雪缓缓落下,夜色下的雁鸣湖回复了安静,再也没有雷鸣般的刀枪撞击声湖面上也看不到那两个舍生忘死搏命的身影,莲田里那些洞中传来湖水轻荡的声音,仿佛变得比先前还要更加寒冷。

湖南岸山崖上的桑桑,艰难地从大黑伞下爬了出来,看着幽寂可怕的冬湖,苍白的小脸上染着血,还有最深的恐惧与担忧。

木桥畔陈皮皮、唐小棠和叶红鱼看着幽静的湖面,没有一个人说话,呼吸就如桥畔的冬日芦苇般,偶有摇动,长久沉默。

皇宫中皇帝陛下面无表情搂着自己的妻子,李青山和黄杨站在亭中,黄杨右手轻轻离开古钟钟在雪中沉默。

雪桥前,许世银白的眉毛在夜风里飘拂的愈发狂乱盘膝坐在桥上雪间的二师兄却依旧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上的表情。

冬林里,涅身覆着雪的哑巴僧人自然沉默,然而林间一直幽幽响着的蝉声,仿佛也变得比先前要更小丫些。

城墙上,大师兄和叶苏看着雁鸣湖的方向,沉默不语,二人身前墙头上的积雪不知何时已经散落至城墙下的民宅里。

整座长安城都沉默了。

这座城里的人们,知道夏侯和宁缺这时候在雪湖冰面之下,在寒冷的水中进行着追逐或者是厮杀,然而没有一个人能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不知道过子多长时间,雪湖上响起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像是一扇陈旧的木门被缓缓打开,又像是沉重的石桌被人在地面上拖动,很轻柔的一声吱呀,却是打破了整座长安城的沉默。

雪湖上出现了一道隆起。

紧接着吱呀之声变成嚓喇的巨响。

雁鸣湖的冰面不时拱起,然后落下,似乎有只无形的巨手在不停地从下方的湖水里特命地敲击,想要把冰面砸穿。

极厚的冰层像伤口般被巨大的力量震至翘起,碾压到旁边的冰面上,湖水不停地翻滚,发出海啸般的声音。

先前幽静的雪湖,骤然间变得极其恐怖,排山倒海,风暴不止!一道黑影从冰面的裂口里疾掠而出,然而重重地摔到雪间。

那是宁缺,他身上黑色的院服早已湿透,被撕扯的快要不能蔽体,裸露的身体上满是斑驳的无法被湖水冲掉的血色。

他没有片刻停顿,向着山崖的方向疾掠而去。

不过片刻,黑色院服的表面便开始结冰,然而与先前湖底黑暗而寒冷的世界相比,雪湖之上仿佛便是昊天的花园。

逃命般的本跑中,宁缺想起那位提前回到昊天怀抱的朋友,心想小黑子你的情报果然不能全部相信,夏侯根本不怕水,说来也对,即便他不会游泳,但一位武道巅峰强者,又怎么可能被水淹死?便在此时,他身后响起一道巨响,湖面厚实的冰层被直接掀起,寒冷的湖水漫上湖面,巨浪如雪似要淹没整个世界。

恐怖的雪浪里,出现了夏侯如海中妖兽的强大身影,他虚踩着寒冷的湖水,一掠便是十余丈,一枪砸向宁缺的后背!(不要喊,我正在继续拼命写,应该很快便有下一章。

) 未完待续。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九十章 摇篮曲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九十章摇篮曲宁缺在疾掠中骤然转身,右手紧握着刀柄,左手握着刀背另一头,以浩然剑势横向立于身前,想要挡住夏侯的这一枪。

《》.喀的一声脆响!宁缺左手腕骨断裂,刀背重得地落到肩上。

他以肩再扛。

夏侯铁枪之势再前。

又是喀的一声脆响!宁缺左肩剧痛,再也无法抵扛刀上传来的巨力,单膝下跪,膝头把坚硬的冰层砸出了数道裂口,脸色骤然苍白。

他很痛,非常痛,所以他的脸很白,非常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死亡的阴影,反而很亮,非常亮。

一声如同野兽搏命般的痛呼,宁缺把痛楚化作了难以想像的瞬间力量,右手腕强行一翻,已然受伤的左手紧握成拳,重重地击打在刀背之上!就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让他手中沉重的朴刀,仿佛瞬间获得了某种生命力,像条灵动的蛇一般,顺着夏侯的铁枪翻滚而上,绽出一连串的刀花,反而把夏侯的铁枪压到了下方!他腹部那滴由浩然气压缩而成的晶莹液体骤然炸开!那滴液体瞬间蒸发,化为虚无!那些丝丝缕缕的蒸气,顺着经脉,灌向身体的每一处!他身体里所有的浩然气,在最短的时间分隔内,尽数暴发了出去!炽烈的昊天神辉,再次从刀锋上喷薄而出,竟让他此时的身影,显得比刀前的夏侯更加魁梧,更加不可一世!神辉照耀着夏侯瘦削而诡异的脸颊,照亮了他的眼眸,甚至把他眼瞳里的那丝冷漠的嘲弄之色都照的清清楚楚。

夏侯知道这便是宁缺的搏命一击。

但他并不畏惧,正如他先前说的那样,宁缺不是轲浩然,他的浩然气再如何模拟昊天神辉,也不可能是真的昊天神辉。

圣堂.他盯着宁缺苍白的脸颊,寒声喝道:柳白的剑意终究不是柳白的剑!你会的东西再多但那终究都是别的东西!喝声回荡在寒冷的雪湖上,震的宁缺刀上的神辉如风中的火把摇晃不安,铁枪骤然上挑数寸,朴刀后退数寸。

你不可能再刺我一剑,你也不可能再伤到我!夏侯盯着宁缺的眼睛,冷漠不屑说道:身为书院弟子,居然入魔不肯修本命物!你连本心所指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死又有何益?此言一出,刀上的神辉摇晃的愈发剧烈,就如风中之烛似乎随时可能熄灭。

宁缺脸色苍白,一口鲜血喷到了神辉里,伴着嗤嗤声中化作了微带焦味的蒸汽,然而他的眼眸却依然是那般的平静。

然后他说了两个谁都想不到的字。

谢谢。

…………宁缺很清楚夏侯是怎样强大的一个人,洞玄境的自己要完成世所罕见的越境挑战,是怎样困难的一件事情,所以他做了很多预案。

这些预案跨越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直到白天离开红袖招时,闻着长安街巷里的羊肉汤味道,才最终完全确定下来。

这些预案针对的是夏侯的强悍实力,以及这位强者可能隐藏的手段,然后试图寻找绝杀的机会,在今夜的雪湖一战中,这些预案有的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比如符的风暴,铁箭与铁壶的配合,有的则是毫无作用。

比如先前他从夜空里惨然下坠,看似凄惨,其实是想把夏侯引入黑暗寒冷的湖底伺机杀之——依照卓尔当年提供的情报,夏侯很害怕水——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夏侯在寒湖底变得愈发强大可怕。

有些预案,宁缺在战斗中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拿出来,有些预案则是动用了一半,从最开始的时候,他便一直在寻找与夏侯正面相交,比拼真气的时刻,因为通过叶红鱼他知道昊天神辉对魔宗强者的威胁。

他寻找到了两次机会,他面临着两次选择,在第一次昊天神辉自朴刀喷薄而出时,他选择了用浩然气配合柳白的剑意。

《》.根据他的计算,承自小师叔的浩然气以及新近悟得的柳白剑意,是自己最强大的手段,事实上他也确实成功地重伤了夏侯,只是很可惜没有能够杀死对方。

此时面临第二次机会,他一直不能确定自己应该如何选择,直到他听到夏侯冷厉而居高临下的喝斥,他终于坚定了信心。

…………动用魔宗秘法后的夏侯消瘦到了极点,眼窝深陷,脸颊上仿佛只蒙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下面的骨骼清淅可见,竟有了些他老师莲生在魔宗山门里的模样,在炽烈的光线照耀下,更是如神如魔。

不惜燃烧生命与血肉,严重损耗自己的寿元,夏侯彻底地改变雪湖之战的局面,在强大的他面前,宁缺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浩然气拟出的昊天神辉,对他能够造成一定伤害,却无法改变整个战局。

宁缺眼看着马上便要死了,然而就在这时,他却说了声谢谢。

这声谢谢是如此的莫名其妙。

夏侯不知道宁缺是不是濒死之前真的疯了,无法理解宁缺为什么要感谢自己,但总觉得这声谢里透着股诡异的味道,有些隐隐不安。

宁缺看着炽烈光线那边夏侯如神魔般狰狞恐怖的瘦削脸颊,情绪复杂说道:我也有本命物,你要不要看看是什么?随着这句话,一道极凝练的念力,从宁缺的身体里释出,念力脱离身上斑驳的血色,向着雪湖上空飘飘渺渺而去。

飘飘渺渺这个形容词,不是说这道念力行走的缓慢,而是它本身给人的感觉,这道念力精纯到了极点,然而却如一个徒有蛮力却无知无识的顽童,弥漫在雪湖上的天地元气里,根本不知该触摸何处。

白日风雪宫门前,夏侯曾经评价过宁缺的念力,说他的念力雄浑精纯,对天地元气的操控却是极为糟糕。

此时的情况正是如此。

然而夏侯的眼神却是骤然寒冷起来。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宁缺释出的这道念力,在雪湖上捕捉到了极细的一缕天地元气,那缕天地元气瞬间直抵湖南岸的山崖上,甫落崖畔,那道极细的天地元气瞬息便稳定下来,而且开始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扩张,似乎山崖那处有某种事物在源源不停地灌注到这缕天地元气之中。

…………双手紧握着刀柄,宁缺的脸色苍白,眼睛明亮。

他冒着毁功的危险,念头一动便散了自己腹内的那液晶莹的液体,把所有的浩然气同时输送出去,确保压制夏侯铁枪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他必须珍惜。

他的念力释离识海,穿过凝滞不堪只通十窍的雪山气海,在那些艰难难行的无形气窍里穿行,最终汇成了一首声音很微弱,音律很拙劣的小曲。

他希望这首小曲能够被听到,能够被听懂。

因为他在用这首曲子呼唤自己的本命。

…………修行者控物,并不是靠天地元气直接去影响世间的物事,而是以天地元气为桥,把自己的念力传递到物体之上,从而引发物体内部的天地元气振动,和修行者念力最和谐最容易发生共振的物体,便是本命物。

这是陈皮皮的说法,他认为修行者要找到与自己气息完全吻合的本命物非常困难。

那夜在旧里,他对宁缺侃侃而谈,以音律举例,所谓本命物,便是能够听懂并且非常听自己曲子的对象。

也就是所谓知音。

剑师的本命物是本命剑,比如柳白的大河剑,当然做为世间第一强者的剑圣,他如今已经能够把自己的本命剑画在纸上。

符师的本命物是本命符,比如宁缺师傅颜瑟大师的井字符,这道符与他最为亲密,并且直到逝去前的那一刻,还在并肩战斗。

宁缺是罕见的兼修者,他的本命物不是刀,不是剑,也不是本命符,更不是什么笔墨纸砚,山川溪木,甚至不是最挚爱的银子。

他的本命物,是个小侍女。

是那个头发微黄,面容微黑寻常的小侍女。

…………雪湖上,宁缺的念力操控着那缕天地元气,来到了雁鸣山上。

那首小曲便在崖畔无声而起。

陈皮皮曾经说过,他的曲子很难听,很难懂,而且今夜距离相对较远,所以曲声异常黯淡飘缈,简直不成曲调。

桑桑感受到了那道念力。

她听到了那首曲子,也听懂了那首曲子。

虽然雁鸣山上并没有奏起真实的音律,但她清楚地听到了一首山歌,那是很多年前,宁缺背着她在岷山深处攀爬时,经常喜欢哼的一首曲子。

宁缺诸窍不通,五音亦不全,他之所以不怕丢脸,还经常哼这首曲子给桑桑听,是因为桑桑睡不着的时候,喜欢听他唱这首歌。

这首歌,便是桑桑的摇篮曲。

…………桑桑拿着大黑伞,神情微惘站在崖畔。

她看着崖下雪湖里的那片光明,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听懂了宁缺在那道念力里发出的召唤,或者说邀请。

宁缺在邀请她建立一种最紧密的联系,那是绝对的服从,便是死亡的阴影和冥王的恐吓都无法撕裂开的联系。

任何有自主意识的生命,面对这样绝对单方面的联系,都会本能里抵触,就算最终接受,也需要很长时间去挣扎。

但桑桑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挣扎,便同意了这个邀请。

因为她本来就是他的小侍女。

…………(请平静……虽然我这时候写的确实有些发热,我在继续写,还有一章。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九十一章 本命,桑桑唱歌给冬湖听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九十一章本命,桑桑唱歌给冬湖听桑桑的右手在寒冷的夜网》)她食指腹上生起一道光线,光线骤趋圆融,变成一团微弱的火焰,火焰的颜色异常洁白,没有一丝杂质,透着股圣洁的味道。

紧接着,她的拇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的指腹里也同时生出这种圣洁的光焰,把她微黑的小手照耀的异常白皙。

这些圣洁的光焰便是昊天神辉。

她手指间的昊天神辉,被夜风一吹便招摇而起。

更多圣洁的神辉光焰,从她身上崭新的衣服布料空隙里,从她微黑的小脸上,从她微黄的发丝末端渗了出来,罩住她瘦弱的身躯,被她握在左手间的大黑伞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无风而缓缓合拢,沉默依在她的腿畔。

雁鸣湖崖上大放光明。

桑桑大放光明。

仿佛无穷无尽的昊天神辉,从她瘦弱的身体里喷薄而出,瞬息之间照亮了她身前覆着雪的山崖,崖下狼籍一片的雪湖,湖对岸的断井颓垣,照亮了西岸的雪桥芦苇,东岸的冬林雪僧,照亮了整座长安城。

圣洁而炽烈的光芒,从雁鸣湖畔射向天穹,传向长安城里的每一个角落,深沉的夜里仿佛迎来了一场庄严的日出,亮若白昼。

…………雁鸣湖畔山崖上。

桑桑身体外的昊天神辉仿佛没有任何温度,因为她的发丝未卷,衣物未焦,但那些已成熊熊燃烧之势的光焰又似乎真的在燃烧。

她衣服上染着的血水被灼化的毫无踪影,鞋上沾着的泥土脏雪也尽数化作了青烟飘散一应污浊都被净化一空,变成比干净更加干净的透明。

就如同她的人那般透明。

天启十四年的某一日,那位逃离西陵神殿的老人来到了长安城,他买了碗酸辣面片汤,泼了半碗酸辣面片汤,污了自己的棉袄,在临四十七巷老笔斋里见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姑娘,从此便不愿再离去。

那位老人看着她,跟着她,对她说机缘道光明,把毕生所学毫不藏私地传授给她,并且感慨万分说道,我从未见过比你更透明的存在。

所以桑桑是透明的。

所以她的身体里所散发出来的昊天神辉,没有任何损耗,没有任何折射,就如最初本原的神辉那般圣洁而纯净。

西陵神殿有苦心向道之辈也掌握了昊天神术,比如道痴叶红鱼便精于此道,然而道门中没有任何人能够施发出比桑桑更纯净的昊天神辉。

因为她本就是光明的传人。

她就是光明的女儿。

…………西岸桥畔的芦苇在洁白的光线照耀下,仿佛变成白玉石雕成的美物。

叶红鱼紧紧握着栏杆,看着远处湖上那片夺目的光明,震惊的无法言语,她知道桑桑会神术,还曾与那个小侍女彼此参详过,但她从来不知道桑桑真实的神术能力竟然强到了这种境界。

圣堂.此时本来应该是深夜,无法借取昊天的光辉,她完全无法理解,桑桑怎么能够放出如此多的光明,虽然知道她是光明神座在世间唯一的传人,西陵神殿一心一意想要请回桃山的人,她依然无法理解。

没有人理解此时雁鸣湖畔的光明,包括站在城墙之上的叶苏,不过他此时并没有像自己的妹妹那样试图去理解眼前看到的这幕画面。

看着照亮夜空的神辉,感知着那处的气息,这位知守观传人的脸上写满了虔诚向往又震惊茫然的神情,喃喃说道:好纯净的光明。

站在叶苏身畔的大师兄,也望着雁鸣湖的方向,他没有动容,也没有笑,反而神情格外凝重,不知道在担忧什么。

…………军营外那道雪桥下,羽林军将士以及天枢处的修行者们,茫然震惊地看着雁鸣湖的方向,光线把他们脸上的情绪照耀的清清楚楚。

许世抬头望向夜空里那些黑云反射的美丽光线,动作显得格外沉重,满是皱纹的苍老脸颊上写满了疑问。

盘膝坐在雪桥上的二师兄,从白昼到黑夜绝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这时候他终于抬起头来,望着雁鸣湖处的光明,极罕见露出真挚的微笑。

然后他望向许世,说道:这就是奇迹。

虽然这不是书院创造的奇迹,但奇迹就是奇迹,当初颜瑟大师与光明大神官同归于尽后,二师兄登上无名山,看着小侍女手捧骨灰入瓮,心生怜惜之余,不知为何总觉得将来小侍女的身上一定会发生奇迹。

为此,他不惜与最尊重的大师兄辩论争执。

今夜他终于看到桑桑身上发生的奇迹,于是他开始微笑。

…………雁鸣湖东岸的冬林里,七念身上覆着如蝉翼般的万片雪,看上去就像一座冰雪雕成的佛像,先前无论雪湖上的战斗如何激烈,这位佛宗行走始终保持着沉默,合什守心,对抗着蝉声后的那人,平静等待着结果。

当昊天神辉在山崖上出现后,他忽然睁开了双眼,薄雪从他的眼帘上簌簌落下,他温和却坚毅的眼眸里,出现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那些情绪是慈悲,是平和,是挣扎,最终化为赞叹。

冬林里一直幽幽若有若无响着的蝉鸣,在此时也有了变化,蝉声的节奏奇异地显现出冷漠厌憎的情绪,但声调却显得有些满意。

…………皇宫雪殿外的亭榭里。

大唐国师李青山,看着南方骤然照亮夜空的光明,正在捋须的右手猛然一颤,揪下了数茎长须,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站在雪钟旁的黄杨大师,看着雁鸣湖方向,微微张唇,一声唏嘘化为一声慈悲的佛号,手掌似乎无意识里拍打在钟面上。

古钟上的薄雪寸寸破裂,顺着钟面滑落到地面上。

悠扬而庄严的钟声,在如白昼般的黑夜里传向远方。

(《》)…………此时桑桑眼中的世界是白色的。

纯净无暇的白。

那是光明的颜色。

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那些纯净的神辉世界里,而是沉默看着雪湖上的那个背影,感受着那道念力所传递的讯息。

那道念力在拼命地召唤,显得那般的贪婪,那样的饥渴,甚至带着几分恐慌的意味,就如同一个想要吞噬掉她血肉的魔鬼。

桑桑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意味,但她并不恐慌,在熊熊燃烧的昊天神辉之中,她平静地敞开自己的精神世界,开放给念力那头的宁缺。

某些意识早已成为桑桑的本能,她的精神,她的血肉,她的神辉,她的生命,她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也是宁缺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与他分享,或者奉献给他,既然如此,何须恐?哪里会慌?她是宁缺的本命,宁缺也是她的本命,那么你要多少,我便给你多少,哪怕是所有,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哪怕是生命。

如果修行者与本命的关系是知音,宁缺和桑桑便是世间的第一等知音,不是高山流水,而是锅碗瓢灶,他们的喜怒哀乐相通,他们心意相通,他们生死相通,他们不需要尝试理解彼此,他们天生理解彼此。

如果修行者与本命的关系是亲密,宁缺和桑桑本是世间最亲密的两人,他们自幼同食同宿,酷暑时抵足而眠,寒冬时共裘取暖,一挑眉便知道你拿树枝写字写的得意,一憨笑便知道你洗碗时手被豁沿割了道口子。

如果真的有天道命运,那么十五年前,昊天让他们在千里饿殍的河北郡相遇,然后开始同生共死,曾经同生共死,并将一直同生共死下去,这就是命运。

冥冥之中仿佛早已注定了这一切。

冥冥之中仿佛有相通之道。

此时桑桑以生命燃烧的昊天神辉,便要依循着冥冥中的那条通道传给那个人。

天地间的气息骤然澄静。

光明里,桑桑脸色雪白,眉头紧蹙,似乎非常痛苦,但脸上却带着笑意。

她身上熊熊燃烧的昊天神辉,骤然间凝成一束,向着山崖下射去,搭成了一座光桥,把雁鸣山与雁鸣湖连起来。

无穷无尽的昊天神辉,通过这道光桥,穿过雪湖上的寒风,源源不断输进宁缺的身体里,令他握着的那把朴刀上大放光明!…………扑面而至的昊天神辉,令夏侯的眼瞳骤然剧缩,然而在极短的瞬间里被灼烧至渐趋黄枯,流露出震惊与恐惧的神情。

他感觉到这不是浩然气拟的昊天神辉,而是真实的昊天神辉,是他最恐惧的那种力量,虽然他早已背叛魔宗,投靠道门,但他依然恐惧。

无数的昊天神辉从刀身吐出,把夏侯的身体笼罩进去,这些本应庄严慈悲的光焰,在此时却显得如此冷酷,无情烧灼着他的肉体与精神。

这些神辉光焰,在此时此刻等若是宁缺自己的神辉,所以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刀锋骤厉,挟着夺目的炽烈光焰,向前砍了下去!这一刀是他最熟悉的刀法,也是最简单的刀法,没有任何花俏招式,只是从上劈到下,却也是他最强大的一刀。

在梳碧湖畔,他就这样砍掉了无数马贼的头颅,在书院侧门,他一刀便把柳亦青砍成了废物。

夏侯手中那把铁枪,再也无法承受刀身上的浩然气力量,以及昊天神辉的烧灼净化,崩一声脆响,从中断成两截!刀锋一往无前继续向下。

夏侯一声暴喝,如雷霆炸响在雪湖之上,只见他那双铁手以栏桥之势横击向前,硬生生把宁缺的刀夹在了拳里!夏侯双拳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刀身传向刀柄,再传至宁缺的身上,但他仿若毫无察觉,低着头抿着唇,一声不发继续向压!喷吐着昊天神辉的刀锋,烧灼着夏侯的拳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下移动,距离他瘦削苍白的脸越来越近。

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死亡,夏侯发出一声疯狂般的嚎叫,做出了最后的努力,抬起受伤严重的那只脚,猛地向宁缺的腰腹间踹了过去!…………就算夏侯这一脚踹中宁缺,也再无法挡住宁缺的刀锋和刀锋上的那些昊天神辉,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要宁缺跟着自己一起死。

然而就连同归于尽,他都没能做到。

就在他脚尖踢中宁缺腰部的那瞬间,一道气息顺着腿传到了夏侯的身体里,进入他的识海,最后在他的口鼻里,变成了极端浓稠的血腥味。

夏侯很熟悉那道气息,因为他曾经感受到过。

他对那道气息又很陌生,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过。

那道幻化成浓稠血腥味的气息是如此的冷漠,又是如此的高远辽阔,仿佛站在极遥远的天空上居高临下望着他。

然后夏侯听到了一声蝉鸣。

白天在皇宫里听到的蝉鸣,他以为是幻听。

暮时踏入雁鸣湖时听到的蝉鸣,他觉得似真似幻。

此时在临死之前他再一次听到蝉鸣,这一次他确认是真的。

…………宁缺被直接踹飞,重重摔落在雪地里,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想要爬起来再给夏侯补一刀,但怎样挣扎终究也是徒劳,只好喘息着坐在了雪中。

夏侯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刀口,这道刀口很直,起始处在额头,然后向下延伸,切开他的鼻与唇、胸膛与腹部。

鲜血顺着刀口处绽开的肉向外渗出,今夜的战斗太过惨烈,他流的血已经太多,此时体内残余的血,只能渗淌,看着愈发凄惨。

夏侯没有倒下,低头看着自己胸膛上的深刻血口,这道刀伤对于巅峰时期的他来说,或许并不能致命,却不是此时的他能够承受的。

四周的昊天神辉,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没有敛灭,而是在继续燃烧,寒冷的湖水仿佛变成了灯油,雪块似乎变成了煤炭,整片雁鸣湖似乎都在燃烧,散发着耀眼的光线,把湖上的一切照耀的清清楚楚。

在神辉照耀下,夏侯看着胸膛上的刀口,知道死亡马上就要来了,他缓缓松开手,任由两截断枪落下,砸的雪花一溅。

远处皇宫里响起的钟声,终于来到了雁鸣湖上。

夏侯抬头望着钟声起处,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自己的妹妹。

钟声再起。

他魁梧如山的身躯内响起一声嗡鸣,无数的细砾从身上喷溅而出,向四周散去,仿佛是他藏了数十年的尘埃。

悠扬的钟声不断响起,回荡在安静的长安城中。

扑扑扑扑扑!夏侯的身体发出一连串闷响,表面陡然下陷,有的地方则是高高隆起,骨折肉破,看痕迹就像是被人用拳头砸出来的。

这些都是唐的拳头。

在荒原上的连番刺杀里,唐冒着死亡的危险,拼着重伤,用血刀破了夏侯的盔甲,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十几道拳意。

过去这些日子里,夏侯用自己雄浑的真气和恐怖的境界,强行把这些拳意之伤压制了下去,此时昊天神辉烧融了他体内的经脉晶壁,于是无法压制这些拳意,便在此时瞬间爆发了出来。

先前他用魔宗秘法,压制住的那些伤势,也再次爆发了出来,无数道伤口重新出现在他的皮肤上,画面看上去极其诡异。

在死亡之前,要重新经历一遍曾经受过的那些伤,重新承受一遍那些痛苦,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夏侯的腑脏全部碎了,甚至可以说是变成了烂絮一般的事物。

肌肉里的血不多,内脏里还有很多血,所以夏侯开始咳血,带着黑色的浓稠鲜血,顺着他的食管气管涌到嘴里,然后溢出嘴唇。

夏侯站在雪地里,一边咳血,一边大笑。

宁缺坐在雪地里,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的笑容,有着截然不同的意思。

雁鸣山崖畔,桑桑坐在雪里,显得极为虚弱,她看着远方湖上的画面,知道宁缺这时候根本不想笑,他肯定想哭。

想到这一点,她心头一酸,便开始流泪。

凉凉的泪水,在她微黑的小脸不停流淌,却洗不去渐渐显现的笑容。

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于是她轻轻哼唱起来。

我们来自山川呀,要取你的命。

我们来自河畔呀,要取你的命。

我们来自草原呀,要取你的命。

我们来自燕境无人的小村庄呀,要取你的命。

我们来自长安城无人居住的将军府呀,要取你的命。

这首歌的词是她帮宁缺写的那首笨拙的复仇小诗。

调子是宁缺小时候经常唱给她听的摇篮曲。

桑桑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一点点稚气,说不上好听。

但此时山崖上传来的歌声却是这般动人,在凛冬之湖上悠扬不去。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九十二章 你死以后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九十二章你死以后人将死,晨未至,夜还寒。

(《》)雪湖却是无比明亮,昊天神辉在冰面残雪与湖水里持续燃烧,释出团团水汽,隐隐能够听到渐沸的声音,如雾中的清晨温泉。

夏侯浑身是血,披散的白发被血水黏成枯柳般的形状,他看着宁缺,黯淡如萤的眼瞳满是深深的不解,嘶哑低声道:你那时候只有四岁……仇恨这种……东西对四岁的人来说不容易记住,你真的这么恨我?寒风拂面,宁缺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说了几段话。

小时候在长安城的四年,是我上辈子和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学,我只需要享受父母的宠爱,和玩伴打闹,偷偷看将军的书籍,可惜的是那些时光被你毁了。

我这些年在别人眼中活的还算不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要天天努力活下去的日子是多么痛苦,是多么的不快乐,所以我当然很恨你不管我这些年再怎么做,当年柴房里被我杀死的管家和少爷不可能再复活,将军府里死的人不可能再复活,我的父母不可能复活,我最美好的那段时光,也不可能再重新回来……那么便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阻止我来杀你,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挥出那一刀是划算的,我还想要你们知道,我是在为我的父母复仇,我的父亲叫林涛,我的母亲叫李三娘。

夏侯低着头看着自己胸腹间的刀口,忽然问道:大仇得报的感觉如何?宁缺说道:感觉不错。

夏侯抬起头来,微感惘然说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也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就是很放松,总觉得你死之后,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我也不再是过去十五年里的我。

宁缺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到放松了。

(《》)因为你死以后,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写书帖挣银子,而不用每天夜里都要写很多枯燥乏味的符;你死以后,我可以经常去红袖招听小曲,而不用在书院后山听师兄奏曲。

你死以后,我还是会修行,但不再是像过去这些年一样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强大,而只是单纯地兴趣和爱好或者说满足自己的求道之心;你死以后,我可以不用再像过去那样,总是盯着你的背影,在渭城或是长安等着与你的战斗,我可以去南晋大河,去神殿东海,去看看这个世界和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

他看着夏侯很认真地说道:你死以后,我就可以不用再想着要杀死你,这样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夏侯笑了起来,笑声很凄楚,神情很怪异。

自由啊……夏侯看着宁缺的目光里充满着怜悯与嘲弄,说道:你身为正道弟子,却入魔已深,便等若我当年背叛魔宗……你已经踏了我的老路,便注定只能在光明与黑暗的夹缝里痛苦挣扎求存,你哪里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自然更没有什么快乐。

宁缺把朴刀当作拐杖,扶着虚弱的身躯,艰难地站起,看着夏侯说道:书院不是明宗,我也不是你。

没有深入了解书院的人,根本无法了解书院、尤其是夫子对魔宗的真实态度,宁缺从来不担心自己变成故事里那些男主角。

书院确实不是明宗,以夫子的胸襟,哪里会在意自己的弟子修行什么,不过你也确实不是我,你根本……就不是人。

夏侯眼瞳里的光芒,本来已经黯淡的像随时会被寒风冷死的萤火虫,这时候却变得明亮起来,厉声说道:你是冥王的儿子!十五年前,光明神座认为冥王之子降生在宣威将军府,西陵神殿指使夏侯进行清洗,于是才有后来这么多故事以及今夜这场血战。

夏侯在临死之际,回思着今夜这场战斗里的那些疑惑,那些没有到场却通过宁缺到了现场的死去的前人,越来越坚信这个判断。

圣堂.他看着宁缺诡异地笑了起来,怨毒诅咒说道:昊天在上,你这个冥王的儿子总有一天会像我一样被昊天神辉烧成灰烬。

我是冥王之子,大概让你更能接受死在我手中这个事实……不过很遗憾的是,我和冥王没有任何关系。

宁缺说道:而且我们每个人最终都会死去,都会被昊天神辉烧成灰烬,所以你的诅咒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你真不是冥王之子?夏侯喃喃说道:你不是冥王之子,怎么可能那么小便逃出长安城?如果你不是冥王之子,怎么可能越境击败我,我今天怎么会死?他的脸颊就像株被雷电劈开的枯柳树,皱到了极点,满是不解不甘的情绪,如果宁缺不是冥王之子,怎么可能拥有这等大气运,这样不可思议的机缘,能够越境挑战杀死强大的自己?不可一世,暴戾霸蛮数十年的夏侯大将军,在临死之前看上去就像在村口喷着唾沫寻找昨夜踹开寡妇门被踹开的小贼的老头儿。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宁缺,痛苦地说道:我不想死。

宁缺说道:我想你死。

没有人想死。

大多数人类非正常死亡,都是因为世间有别的人非常想他去死。

夏侯不想死,他想活着,继续拥有荣光与力量。

宁缺非常想他去死,想的掏心挖肺,殚精竭虑,肝肠寸断,度日如年十五年。

所以夏侯死了。

夏侯依旧魁梧如山的身躯直挺挺向后倒去,把周遭那些如雾般的热汽排开,轰的一声落入湖中,溅起无数水花。

寒冷湖水的最上层,已经被昊天神辉烧至沸腾,不停咕咕翻滚着,看上去像是燕境山谷里的温泉,又像是一大锅清汤。

夏侯的身体飘在沸腾的湖水中,双目圆睁,满是血污的脸上还能看到一丝疑惑以及淡淡不甘,瘦削的脸颊皮肤渐趋诡异的熟红。

很多年前在岷山脚下的军营里,魔宗前代圣女慕容琳霜跳了一曲天魔舞,天下震惊,西陵神殿强者云集,山川里剑光纵横,夏侯没有任何犹豫,亲手烹杀了她,毅然叛出魔宗投身昊天道门。

那是夏侯生命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只是大概他自己怎么想也想不到,当他死后也会被沸腾的水烹煮,就如同当年那个女人。

如果真有天道,那么这便是所谓循环吧。

…………看着夏侯的尸体在翻腾不安的湖水里起伏,宁缺忽然说道:谁说羊杂一定要冬至吃?谁说没有枪头就捅不死人?这是秋天的时候,他在羊杂锅边对叶红鱼说的一句话,叶红鱼听懂了前一句,却始终听不懂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冬至,正是吃羊杂汤的时间——雪湖之上此时尽是温热潮湿的水汽,站在湖面上便仿佛站在羊杂锅旁,又像是红袖招院子里的蒸汽搓澡房——宁缺复仇杀死的第一个人:御史张贻琦便是死在那处。

宁缺这时候感觉很温暖,很平静,很放松,就像是在澡房里蒸的毛孔全部舒张,然后伴着香菜腐乳酱吃了一大锅羊杂。

谁说门房的儿子就不能报仇?谁说洞玄就不能越境杀了知命?他转身向着雁鸣湖南岸走去,偶尔抬起手臂擦一擦脸,不知道是要擦掉脸上的灰尘还是泪水,脸尤其是眼角变得很红。

桑桑已经下了山崖,来到了雪湖上,瘦弱的身躯此时本来就极虚弱,还要拿着大黑伞,拖着沉重的箭匣,显得越发吃力。

看着前方疏雪里的人影,两个人同时加快了脚步,待相遇时,看着彼此那张熟悉的脸,心情复杂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是什么都没有说,宁缺把桑桑搂进怀里,他搂的很有用力,两个人的脸挤的有些变形,带着泪痕,看上去有些滑稽。

宁缺的脸有些发红,有些发烫,桑桑的脸很苍白,很冰凉,两个人的脸贴在一起,彼此都很舒服,然后平静。

…………湖西岸的桥畔,陈皮皮松开一直紧握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栏杆,栏杆上出现一道血印,先前观战时太替宁缺担心,他竟紧张地把手掐破了。

唐小棠看了一眼桥那头飘飘的青色衣袂,牵起陈皮皮的手,走出栈桥,向着雪湖上拥抱在一起的二人走去。

叶红鱼站在木桥上,看着雪湖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然后她闭上眼睛,漂亮的细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皇宫雪殿里,皇后娘娘面无表情站在门槛处。

她温婉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皇帝从身后轻轻揽住她,想要给她一些安慰,她眼中的泪水淌出来的越来越多,想要挣开他的怀抱。

皇帝陛下抱的很紧,很用力,皇后娘娘愤怒地挣扎着,终究是未能挣开,这自然不是因为她悲伤过盛、没有力气的原因——她回身投进丈夫温暖的怀抱,无声的纵情哭泣,不一时龙袍前襟尽湿。

殿外雪亭下,国师李青山神情复杂望着南方的雁鸣湖方向,黄杨大师收回落在古钟上的手掌,钟声渐渐停歇。

整座长安城安静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雁鸣湖东岸的冬林里,蝉鸣骤然间再次响起,声声凄厉,却透着无比的愉悦欢喜。

…………(还有一章。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九十三章 雪墙同门,冬林死敌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九十三章雪墙同门,冬林死敌雪湖上火光渐熄,寒意渐起。

《》.唐小棠走到宁缺身后,放开陈皮皮的手,忽然啪的一声跪了下来,膝头溅起两蓬小雪,然后重重叩了一个首。

陈皮皮微惊。

唐小棠声音微颤说道:感谢小师叔替明宗清理门户。

宁缺没有侧身避让,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大礼,他很清楚如今世间已然凋蔽的魔宗,对小师叔敬且畏之,但真正恨之入骨的却是夏侯这个叛徒,如果不让唐小棠跪,她根本无法释放此时心中的复杂情绪。

更何况莲生的意识碎片在他识海里,他这算是代莲生受后辈一辈,只是他看着雪湖安静的夜色,说道:湖旁有很多人,你这一跪,只怕有些麻烦。

唐小棠站起身来,陈皮皮把她额头上的冰雪擦掉,看着上面的红肿,不由有些心疼,听着宁缺的话,应道:在长安城里怕什么麻烦。

今日与夏侯一战,从始至终都没有受到任何猜想中的干扰,宁缺当然很清楚,这必然是书院在其中起了作用,听着陈皮皮这话,不由笑了起来,心中陡然生出一片豪情,这里是长安,我们是书院弟子,那便没有麻烦。

只是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累积了十五年的仇恨与杀意,随着夏侯的尸体堕入湖中,便尽数释放了出去,就如同那些沸腾湖水喷吐的水雾那般,一般的人在极大愉悦与兴奋感伤之后,大概都会感觉有些空虚和惘然,甚至会不知所措。

如果宁缺还是渭城的那个宁缺,想必他也会陷入这种精神状态——杀死夏侯之后,似乎便把这辈子想做的事情做完了,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做,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但现在不一样,他在长安城里有家,临四十七巷的老笔斋不方便回,雁鸣湖畔还有一大片宅子,虽说已然断井颓垣,还是能住人的。

再说长安城南有书院,总可以在后山里寻到一间属于自己和桑桑的草屋。

先回家吧。

宁缺和桑桑互相搀着,向湖北岸那片火光早熄的宅院走去,然而主仆二人今日虽然没有受重伤,损耗却是极为严重,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此时心神一松,双腿便如灌铅一般,始一迈步便险些跌倒。

(《》)陈皮皮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宁缺的胳膊,有些恼火地教训说道:桑桑今夜如此辛苦,你还指望她能扶得动你?求我一声会死?宁缺说道:你不要表现的太紧张我,夏侯怎么说都是道门客卿,这要传回西陵或是知守观,将来对你总是不好。

我又没有想过要做一个胖道士。

陈皮皮极不耐烦地说道,然后抓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提,把他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向湖岸方向走去,唐小棠扶着桑桑跟在后面。

安静的雪湖上,不时响起咯吱咯吱的压雪之声。

…………晨光渐至。

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围湖而观,人们看着雪湖上的那两道脚印,看着脚印前方的人,看着被陈皮皮背着的宁缺和被扶着的不起眼的小侍女,心情异常复杂,总觉得自己看到的并非真实。

洞玄上境的宁缺在小侍女的帮助下,杀死了武道巅峰强者、霸道不可一世的夏侯大将军,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哪怕宁缺是夫子的弟子,这种事情依然不可能发生,因为……这是一场公正的正面战斗。

高境界的修行者死在低境界的对手手中,不常见但也不算稀有,因为战斗向来无常理,暗杀下药陷井之类的手段,有时候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洞玄境的修行者死在普通人刺客手中的事例也不是一件两件,但这种情况极少会发生在正面的战斗中,因为那是绝对的实力的比拼。

尤其是对于晋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而言,下境的修行者,想要在公平的正面战斗中击败他,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知天命乃是修行的一道大门槛,越过这道门槛,便离红尘骤远。

在修行界的记裁里,除了强大的军队可以用无尽铁骑配合地势及精妙的战术,可以堆死知命境的大强者,从来没有出现过越境挑战知命强者成功的事情,传闻中轲浩然曾经做到过,但是那场战斗没有任何观众,人们只知道那名知命境的强者死了,还是洞玄境的轲先生骑着小黑驴悠悠地继续前行。

(《》)这也就意味着,宁缺和夏侯的凛冬之湖一战,是无数年来第一次有观众、能够被证明的知命层级越境杀,这必将被记载入西陵教典。

在这场战斗里,宁缺做了很多准备甚至可以说是陷井,但他本来便是符师,所以没有任何人对他的战斗方式有疑问,观战的人们只是震撼于,这名书院最小的弟子在战斗中所施展出来的那些手段。

无论是那场符的风暴,还是元十三箭与神秘的莲田雷鸣,宁缺所施展出来的手段发挥了外人无法理解的效果,显得那般强大,虽然他的境界还在洞玄境,但这些手段却实实在在有了知命境的威力。

最后桑桑在崖畔大放光明,更是令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今夜长安城里很多观战者要比宁缺强大,但他们依然受到了极强烈地震撼,尤其是站在西岸木桥上的叶红鱼,她所受到的震撼最大。

当今世间,道佛魔三宗以及书院里,她向来是年轻一代里的最强者,无论是隆庆皇子或是观海僧,哪怕是唐小棠,都不可能掠去她一丝风采。

然而今夜看到宁缺和桑桑的表现,她忽然有了一些别的想法,于是她闭着眼睛沉默思考,睫毛在夜风里微颤,似乎通过这场战斗悟明了一些道理。

…………积雪的城墙上,叶苏看着远处雁鸣湖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书院果然很强,这个家伙也很强。

观战一夜,看着湖上雷霆大动,风雪飘舞,铁箭铁莲铁枪铁刀伴着气息撞击不断,叶苏对宁缺的看法在不停地做着调整改变。

最开始时,宁缺在他眼中就是个普通人,后来变成不错,最后变成非常不错,然而当宁缺最终真的成功杀死夏侯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看法依然不够准确,他甚至不想再隐瞒自己对那个家伙的佩服和欣赏。

如今的宁缺当然不可能是他这个知守观传人的对手,只不过如此年轻,便在这等不可能的情况下强杀夏侯,如果再在书院学习数年,再受夫子几番教诲,谁能断定宁缺将来究竟会攀到怎样的一个高度?难道世间会真的再出现一位轲先生?夏侯的死对叶苏的心情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就算书院再出一位轲浩然,对他而言也只是多了位值得敬佩的对手,反而会让他感到欣慰,最重要的是,他不认为宁缺会变成第二个轲先生。

他转身看着大师兄,说道:到现在,你还不能确定?大师兄问道:西陵神殿当年便说过那是妄断,你为何坚持这等说法。

我说过,我相信光明神座可能是错断,但绝对不会妄断。

当年老师或许是判断出林光远之子不可能是冥王之子,才会认为光明神座犯了大错,神殿才会向唐国认错,可如果光明的推论是对的,冥王之子觉醒时确实是在将军府里,那么不是林光远之子,会是谁?叶苏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很清楚会是谁。

大师兄说道:没有证据,便没有道理。

叶苏说道:所有的人都死了,宁缺还活着,这便是证据。

大师兄没有说话。

叶苏的这句话很简单,似乎没有道理,但却无法反驳。

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活下来,在看着必然要死的情况下都能活下来,如果不是有昊天庇佑的神子,那么便只能是故事的男主角。

那道黑线降临人间十五年,这个故事已经开始了十五年,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演变,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便是冥王之子。

叶苏认为,宁缺便是冥王之子。

东方远处隐隐有晨光出现,城墙上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师兄说道:老师曾经说过,对于天穹之上的存在,如果我们无法确信其是否存在,那么我们应该保持精神上的敬畏或警惕,但在现世的生活里却不做任何理会,这才是相处之道。

然后他看着叶苏说道:我不能确定宁缺是不是冥王之子,我相信他不是,但我很确定他是我书院的小师弟。

叶苏静静思忖着夫子的那段话。

片刻后他望着雁鸣湖畔的冬林,淡然说道:没有证据,没有天谕,即便道门有所疑虑,也不会对宁缺做什么,这番话,我想那个哑巴更需要听到,不过我很怀疑,已经不能说话的他,能不能听到这些。

哑巴不是真的哑巴,自然不会真的是个聋子,所谓能不能听到,说的便是想不想听到,愿不愿意相信书院的话。

大师兄看着那片冬林,想着那位以坚毅著称的佛宗行走,眉宇间现出淡淡的忧色,那位佛宗行走明显也是因为冥王之子的传言来到长安,既然敢露了行藏,自然不惮于承受书院的压力也要对宁缺不利。

对那名哑巴僧人,他确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因为正如他经常重复却没有人相信的那样——大师兄真的不擅长打架。

叶苏看着那片幽静的夜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那个哑巴僧人始终没有出手,他总觉得那片林子里还有人。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避开他和书院大先生的目光?便在这时,湖畔那片冬林骤然起了一阵狂风,随风而起的是一大片令人闻之欲泪的凄切蝉声,然而那些蝉声却又显得那般愉悦。

听着蝉声,叶苏脸色骤然间变得极为苍白。

不是恐惧,而是凝重,是遇着此生最强大敌人的动容。

只听得一声极清亮的啸声。

他身后背着的那把木剑也随之尖啸,倏然出鞘!剑若一道光线,飞离城墙,刺破黎明前的最后那抹夜色,向着那片冬林刺去。

紧接着,叶苏从城墙上跳下,晨风中素衫衣袂微振,随剑而去,身法神妙难以形容,宛若风中一片薄雪,竟似比飞剑的速度也不稍慢。

…………(下一卷还没想明白,所以提前畏怯,所以今天写的很艰难,向大家报告一下,睡前我再把下卷打打腹稿。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九十四章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想法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九十四章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想法晨光熹微,冬林乍乱,一道飞剑自雪湖疾飞而至,在残雪凋树间高速飞舞,伴着嗤嗤的啸鸣,寻找着蝉鸣发声之所在。

圣堂最新章节.片刻后,叶苏掠进林中,素衫轻振,右手轻招,飞剑从远处鸣啸而回,落入手中,然后插入背后的剑鞘里。

蝉鸣已经停歇,那个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寒冷的冬林里,只剩下被雪覆着的哑巴僧人以及地上清河郡供奉的尸首。

叶苏望向东方朝阳起处,只见林中晨雾漫着光线,仿佛薄至透明的蝉翼,眉头缓缓挑起,面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沉重。

踏雪声起,大师兄从林外缓缓走来,站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向那处望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落雪声起,哑巴僧人身上如盔甲般的积雪迸裂而堕,露出身上那件朴素的木棉袈裟,然后他缓缓站起,向大师兄与叶苏合什见礼。

大师兄看着僧人眉宇间的残雪,想着这位佛宗行走的来意,眉头不由微微一蹙,说道:欢迎七念大师来长安宣佛。

悬空寺天下行走今次入长安城的目的,是要观察宁缺这个传说中的冥王之子,本来便没有存着任何慈悲之意,书院大师兄自然不可能真的欢迎,至于这句话最后宣佛二字,便表示的清清楚楚。

七念神情宁静,眉宇间的残雪仿佛那里的坚毅情思一般,听着大师兄隐有所指的言语,没有做任何反应。

昨夜冬湖一战,你始终在冬林里沉默,没有出手,我一直有些奇怪,还以为是书院来了哪位先生,却没有想到是那人来了……你修行闭口禅已有十五年,难道居然还不能把那个暂留数步?叶苏看着七念问道,脸上的神情极为沉重,透着几分冷峻。

在书院小师叔天诛之后,道门在世间最大的敌人便是那位二十三年蝉,偏生那位魔宗宗主神秘到了极点,以西陵神殿在世间如此大的威势和影响,居然数十年来没有探听到此人任何行踪。

圣堂.谁也没有想到,当世间风云汇聚长安城之时,雁鸣湖畔却是响起了蝉鸣,这个世间最神秘的人,再一次降临在人世间。

西陵神殿知道这个消息后,必然会大为震惊,动用所有的力量去搜寻那片蝉声的去向,叶苏身为知守观传人,更是警惕到了极点。

七念修行闭口禅十五年,功力深厚至极,一朝开口必然佛音响彻人间,然而昨夜面对二十三年蝉凄切的寒蝉鸣响,面对那人无声无息却寒冷沏骨的压制,他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他不能确信自己开口便能胜过那人。

所以他此时也没有回答叶苏的问题。

叶苏知道哑巴僧人的性情,见他不开口说话,便知道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有关二十三年蝉的消息。

他转身看着大师兄,说道:这里是长安。

言语很简单,意思也很清楚:这里不是西陵,也不是悬空寺,而是大唐的长安城,是你们书院的地盘,魔宗宗主随意到来然后离开,这是对书院的挑衅,那么这时候至少书院应该给个说法才是。

大师兄说道:这些年来,那人一直对夏侯大将军动手,已经给足了书院面子,这次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出山。

叶苏看着倒毙在雪地里的清河郡供奉,忽然抬手指向他颈间那片薄如蝉翼的片雪,说道:他在长安城里杀了你,大先生莫非不想代书院执行唐律。

大师兄叹了口气,说道:书院确实讲究唐律第一,但律法一事终究是要看执行者的能力范畴,唐律只能约束那些我们唐人有能力约束的人,无论朝廷还是书院对此人都无办法,这件事情总不能请老师出山。

叶苏很是不解,按照他的想法,即便夫子不问世事多年,但二十三年蝉重现人间这是何等样的大事,难道这样还不够资格惊动夫子?没有人再说话,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位神秘出现又消失的二十三年蝉,让书院道门佛宗最了不起的三个人下意识里沉默起来。

(《》)晨光渐盛,冬林里的雪雾微粒缓慢飞舞在光线里,依旧像一双面积极大的蝉翼,只不过比先前看时要淡了很多。

叶苏看着晨光中的雪雾,看着这双蝉翼,忽然神情微变。

昨夜他与大师兄一直在城墙上注视着雁鸣湖,却始终没有发现冬林里的动静,要知道二十三年蝉在冬林里面对的并不是一般人,而是七念这个佛法无碍的强者,那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魔宗被修行正道所不容,是因为魔道修行妄图代替昊天的规则,吸纳吞噬自然里的天地元气,在体内开筑一个新的世界。

那位魔宗宗主,难道竟然已经超越了这个层次,轻挥薄若透明的蝉翼,便能覆盖住昊天的光辉,在自然里拥有一方属于自己的世界?如此方能说明,湖畔冬林里的动静,能够瞒过他和书院大先生的双眼,能够让周遭湖崖里的人们完全没有任何察觉。

二十三年蝉,竟然强大若斯!想到此点,叶苏脸色微显苍白,紧接着他又觉得好生疑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哪里不对,默默感知着雪林里残留的那些气息,陷入了沉默。

就在叶苏沉默的时候,大师兄与七念进行了一番谈话,七念是个哑巴,那么谈话自然便是单方面的,更像是某种温和平静却不容质疑的宣告,这番谈话的具体内容无人知晓,但想来总与宁缺有各种各样的关系。

…………雪桥下方,羽林军将士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一夜未眠未休并不会让他们太难过,然而被一个人堵了整整一夜,听着远处湖面上传来的声音却无法参与战斗,这一点让他们感到羞辱,于是容易疲惫。

许世走上雪桥,在二师兄身前转身,扶着积雪的栏杆,望着桥下冰实的河水,说道:难道我真的老了?二师兄缓缓站起身来,轻柔而极细致地掸掉身上每一片残雪,保证自己的院服之上没有任何皱纹,然后说道:你本来就老了。

许世没有动怒,淡然道:书院果然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地方,宁缺做到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但难道你以为这真是公平的?二师兄走到他身旁,望向桥下。

一夜骤风吹拂,冰面上的积雪被堆至两岸,冰面隐约可以照出人影以及别的,他对着冰面上的影子调整头顶高冠的位置,确认没有一丝一毫的偏斜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容质疑说道:我做事最为公平。

许世脸上的皱纹极深,被晨风吹着老态毕现,声音微哑说道:君陌行事有古君子之风,整个世间没有任何人敢怀疑你,然则昨夜冬湖一战,宁缺靠他那位小侍女对夏侯完成了致命一击,以二击一,何谓公平?二师兄说道:我小师弟是符师,在修行界的规矩里,挑战决斗之时,当然可以拥有近侍,这件事情没有任何问题。

许世想着昨夜雁鸣湖山崖间的大光明,想着湖上雷鸣般的刀器相交之声,蹙眉说道:宁缺哪里又是单纯的符师,桑桑姑娘乃是光明大神官唯一的传人,又哪里是什么近侍?二师兄说道:符师便是符师。

小师弟哪怕符武双修还兼通神术道法,他如果说自己是符师,那便是符师,至于桑桑,就算她将来成了西陵的光明大神官,她想做小师弟的近侍,便可以是近侍。

许世脸色微沉说道:原来君陌也会强辞夺理。

我在世间最看得的便是道理礼数,既然如此,自然要擅于用各种手段让道理站在我这一边,莫说强辞便是强打也成。

二师兄漠然说道:当初月轮国的道石僧便有近侍武僧,是你们军部核发的挑战文书,是你们军部提供的地址消息,那时候你们没说不公平,便永远不要说,不然书院不介意向军方请教一下到底什么才是公平。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雪桥那头走去,头顶高高的冠帽,被晨光映出极长的影子,仿佛要深深刻进桥面的深雪里。

许世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沉默不语。

那个盘膝坐在雪桥上的人走了,于是雪桥便通了,一日一夜间,他没有在雪桥上看风景,只是把自己变成一幅风景画,无人敢在上面落笔。

一名军官走到许世身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许世声音微哑说道:夏侯将军于国有功,自然要好好收敛,至于后事,自然有宫里安排,军部做好准备便是。

…………此时的皇宫里,气氛异常压抑紧张,雪殿四周没有任何太监宫女,所以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听到皇后娘娘的哭泣声,这极少数人也是除了书院之外,知道皇后与夏侯之间兄妹关系的人。

距离皇宫不远的公主府内,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情形,在那位腋下夹着黄油纸伞的道人报信离开后,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欢庆气氛夹杂着些许震惊惘然的情思,开始在雨廊露台间弥漫开来。

李渔抚着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身前那盏清茶,用了极大的意志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宁缺居然真的战胜了夏侯!这件事情所带来的极大好处,便是冷静如她也感觉到有些眩晕,而宁缺还活着也让她骤然放松下来。

李珲圆坐在她的身旁,神情有些惘然,他当然知道夏侯被杀死,对自己是件好事,但却无法理解姐姐和谋士们为何会如此狂喜,皇后在军方少了支援,难道就能确定一切?整整一夜未睡的他,这时候只想去睡觉。

李渔挥手让谋士们退下,却没有让他离开。

房间里一片安静。

她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清亮的眼眸渐显湿润,声音微颤说道:今天之后,将来我大唐的皇位……是弟弟你的了。

…………(我差点写死自己,坐在电脑前就想吐,今天没有了,明天第二卷正式结束,希望能熬过这几天,每卷末卷初总有这么几天难熬。

)第二百九十五章 论剑听着李渔的这句话,李珲圆大感震惊,身为皇子,又不是不学无术之人,他自然清楚夏侯的死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但他仍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姐姐此时会如此笃定皇位便是自己的。

李渔看着满脸惘然的弟弟,想着自从母后去世后,姐弟二人相依为命,想着这些年自己为了弟弟的皇位所做的努力与牺牲,不由百感交集,说道:宁缺是书院二层楼的学生,夏侯死在他的手中,那个女人难道还能和书院亲近?即便她再如何虚伪能忍,书院也不可能再倾向她,这条无形的沟壑出现在书院和她之间,那么她的儿子还怎么能当皇帝?李珲圆终于醒过神来,是啊,如果没有书院的支持,父皇就算再宠爱那个小兔崽子,只怕也不敢轻易把帝国交给皇后一方。

一念及此,年轻的皇子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紧紧握着拳头,眼眸里满是兴奋的神情,甚至还带上了些狰狞的神采。

李珲圆又想起先前何明池通知的另一椿消息,略显苦恼说道:清河郡三供奉死在长安,不知道那边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李渔眉头眉蹙,也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麻烦,这些年来,清河郡大姓给予了她大量的金钱支持,她在朝堂上能够相对轻松收拢那些朝臣,幕后也有清河郡的帮助,如今对方的老祖宗却暴死在长安城,不知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雁呜湖畔的宅院在昨夜的大战中遭受了极严重的破坏梁断墙摧,满地狼籍,到处破乱不堪,只有偏僻的别院保存的相对完好。

宁缺和桑桑回到了别院里,在陈皮皮和唐小棠的照顾下沐浴敷药随意吃了些食物便开始休息,然后沉沉睡去。

湖畔坊巷里的警戒已经解除,除了长安府的衙役在宅院外维持秩序,禁止市民前来看热闹之外,没有什么更多的管制。

鱼龙帮众在齐四爷的命令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雁鸣湖畔,开始清理整修宅院只是宅院破坏的太严重,明显不是两三天便能做完的事情。

战前被宁缺遣散的丫环管事们,也陆续回到了宅院看着满地狼籍,众人不免有些担惊受怕,甚至有人想要离开,只不过他们十年身契都在学士府里,当曾静大学士夫妇去看女儿之后,众人便老实了下来。

既然有了下人照顾陈皮皮便和唐小棠回了书院,如今长安城并不太平,尤其是道佛两宗的天下行走都在,需要更谨慎一些。

傍晚时分,别院幽静,院外隐隐传来清理瓦砾和废墟的声音叶红鱼也回到了湖畔的宅院,她站在门槛外,看着床上正在酣睡的主仆二人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就如以前数月一般。

冬湖一战,宁缺和桑桑都没有受太重的伤,直到最后夏侯使出了铁枪,他们才开始流血,但是这场看似完胜的战斗对他们的精神与身体依然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宁缺在施放宅院里的符风暴,引发莲田里的爆炸以及射出十三枝符箭之后,识海里的念力,甚至体内所有的浩然气都完全枯竭。

而桑桑最后在山崖上大放光明,更是近乎于燃烧本质生命的手段,小楼之中光明尽逝只余黑暗,她的身体寒冷的像块冰。

宁缺很担心她体内的虚寒之症复发,睡前把她搂进怀里,就如当年一样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身体,只是右臂因为符箭的反噬受伤严重,他又不习惯用左臂,所以只是轻轻抱着,不紧却依然很暖。

第二天清晨桑桑便醒了,但她不知道是受了风寒还是因为别的缘故,头痛的厉害,浑身泛力,根本无法起身,宁缺也是虚弱到了极点,一把将她拖回被窝里压着,让丫环们端食递水,不允许她起床做家务。

一躺便是三天三夜,宁缺精神渐好,从床上爬起,借着晨光入园,找到朴刀,便开始挥舞劈砍,只闻刀声呼啸,只见寒芒欺雪。

忽然间,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停了下来,站在冬园中央,身体显得有些僵硬,看着手中的朴刀沉默了很长时间。

过去的这些年里,只要没有什么突发事件,他每天清晨起床在桑桑的服侍下洗漱进食后,便会开始练功,无论刀法箭术还是冥想,从来没有半点懈怠,因为他始终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更有复仇的压力。

今天清晨,似乎和过去那些寻常无奇的清晨一样。

但事实上这个清晨与过往有很大的不同——他现在是书院二层楼的学生,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威胁到他的生命,而且……夏侯已经死了。

夏侯都已经死了,那还练刀做什么?宁缺握着沉重的朴刀,沉默-站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继续开始挥动刀锋,每一刀都是那样的简洁凛厉,每个动作都是那般的一丝不苟。

想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练刀,那么便暂时不要去想,正如他曾经对大师兄说过的那样,这些事情便是他曾经的所有世界,所有的风景,一时半会间,他根本无法摆脱习惯的强大力量,也不想摆脱。

接下来的这些冬日里,雁鸣湖畔的宅院,被鱼龙帮征募的工匠渐渐修复,自然花了一大笔银钱,为了把这笔帐目填平,宁缺不得不提前动用了朝小树在西城赌坊留给自己的分红,并且预支到了后年,宁缺和桑桑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停留在宅院里,也许是对如今恬静且无目标的生活有些不适应,也许是冬湖一战留下的伤势并没有真正痊愈,总之两个人的精神都不是很好,显得有些恹恹的。

这种恹恹并不是文人在雪湖旁伤春悲秋叹冬的情绪,只是极度放松后的极度疲惫,当然宁缺依然保持了极高的警惕,虽说冬湖之战是场公平的决斗,但夏侯毕竟是帝国大将军,在军队里在朝堂上有无数同僚友朋,如今死在他的手中,谁知道长安城里会不会有什么暗浪正在翻涌。

他在宫门前承认自己不是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儿子,陛下的特赦旨意自然也不算数,朝廷还会继续调查那些谋杀案吗?近十位大唐官员或大将惨死在他手中,奉行唐律第一的帝国会一直保持着沉默?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宁缺的意料。

夏侯的葬礼隆重却又沉默地举行完毕,镇军大将军封府,将军府里的所有人,包括两位夏侯公子踏上了归乡的旅程。

没有任何人提起那些命案,包括过往最强硬的军方,如今也变得异常平静,除了曾静大学士夫妇来过两次,朝廷竟是没有任何人踏入雁鸣湖畔的宅院,就仿佛前些天皇宫前没有那场对峙,冬湖上没有那场惨烈的战斗,仿佛长安城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在一个飘着微雪的清晨,叶红鱼也离开了雁鸣湖。

宁缺和桑桑撑着大黑伞送她来到院门处,他看着修葺一新的院门,回想起那个雨天里的画面,感慨说道:真没有想过,居然会和你一起同居半年时间。

叶红鱼说道:这等浅陋的双关无聊话,以后少说为妙。

我以后争取能说出些高雅的无聊话。

宁缺说道:你得罪了裁决大神官才被迫逃离神殿,离开长安城之后,世间又哪里能够觅到一块净土?按照你当日的说法,叶苏根本不会理会神殿的事务,也不会理会你的生死,你难道不担心会被神殿杀死?叶红鱼说道:生死是最私人的事情,也是人自身完全无法掌控的事情,不能寄希望于他人,哪怕是兄长,但我想自我掌控一下。

你是道门中人,我不与你做这种玄妙之辩。

宁缺笑着回答道,然后伸手掸掉落在肩头上的一片薄雪,随着这个动作,他脸上那处极浅的小酒窝顿时清晰起来。

叶红鱼看着他脸上的浅窝,看着他的笑容,默然想着,怎样的人生才会让一个无耻冷血的家伙拥有如此美好的笑容?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

她忽然说道。

宁缺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事?叶红鱼说道:在修道天赋上,我明明远胜于你,然而对那道纸剑的领悟却远不如你,我从西陵看到长安城,耗损了极大心神,才终于悟出十之八九,然而你当时只看了一夜,便能把剑意剑势拟的像模似样。

宁缺想了想后说道:我也不是很明白,你想出什么答案没有?叶红鱼说道:那天在雪湖之上,你把大河剑意凝在刀上,刺进夏侯的身体,我当时看着那个画面,看着那道滔滔浊浪般的剑势,联系着你悲惨的一生,隐约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宁缺说道:什么可能?叶红鱼说道:纸剑的真义,不在薄至无间而无隙不入无人不杀,也不在于汪洋之水天下来的磅礴气势,而在于最简单的水流的道理……世间所有的水,都必然下流无法自溯,这便是绝然无回,也就是说自己觉得怎么做是正确的,便会怎么去做,在这方面,毫无疑问你是个强者。

宁缺笑着说道:原来是这种道理,我本来还以为你要说我这个人比较下流,所以能够悟通这种讲究下流的剑法。

(今天还有,会把第二卷写完,什么时候能写完……我不知道。

)【未完待续】第二百九十六章 扫墓宁缺看着叶红鱼,说道:你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要离开长安。

叶红鱼说道:是的。

宁缺说道:那你还没有谢我。

叶红鱼说道:这是我的剑,应该你谢我。

宁缺说道:互不相谢。

叶红鱼说道:互不相欠。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薄雪渐飞,青衣渐飘。

看着渐渐消失在风雪里的道门少女背影,宁缺沉默不语。

他他与道痴在荒原上是生死相见的敌人,在魔宗山门里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又在雁鸣湖畔宅院里相处半年,谈不上有多少情谊,但却熟悉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想着此一去她若能活下来,再相见时大概便会拔剑相见,或者自己或者她死去,一念及此不免有些唏嘘感慨。

他最后对桑桑说道:我很佩服这个女人。

因为宁缺与夏侯的冬湖一战,长安城来了很多强者,虽然知守观观主与悬空寺讲经首座这等不可知之地的大能没有出现,西陵神殿的掌教和大神官以及佛宗某些大德未曾到来,但场面已经足够震撼。

道佛两宗的天下行走,清河郡的供奉,都曾经出现在雁鸣湖畔,南晋剑阁虽然只派出了一个不起眼的使者,但谁都知道那代表着柳白的眼睛,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蝉重现世间。

如此多的强者聚于长安城,最关心的当然是夏侯这名道门客卿长老的结局以及宁缺是冥王之子的那个传说,然而如果仔细琢磨,却能品咂出更多的意味,这似乎是世间修行界对书院一次谨慎的试探。

面对这种试探,书院没有做太多事情,只是二先生在雪桥上坐了一夜,大先生陪着叶苏聊了一夜,又与七念聊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件事情的结局是,宁缺以让整个修行界震惊方式,战胜了夏侯,二十三年蝉再次神秘的消失,悬空寺行走七念在听书院大师兄说了很长一段话后,在万雁塔里默思十日,离开了长安城。

这些事情再次证明了一个近乎真理的道理,书院不可撼动。

夏侯将军府上的人们离开了长安城,叶红鱼离开了长安城,又过了数日,便是叶苏也准备离开,于是书院大师兄前来相送。

叶苏看着修葺一新的小道观,想着那些黑瓦粗梁上可能落着自己的汗水,觉得有些愉悦,片刻后笑容渐敛,说道:我还是不明白。

大师兄知道他不解何事,微笑说道:唐的拳头,柳白的剑,颜瑟的符纸,后山的刀箭,再加上桑桑这个光明神座的继承者,夏侯焉有不败之理……而且,他毕竟是我书院中人,岂能不胜?叶苏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大声笑了起来,说道:书院中人,岂能不胜……好没道理的说法,好不讲理的气魄。

笑声回荡在飘雪的街道上,这位骄傲的知守观传人在长安城内入世修行,在街坊破檐木梯与小道观废墟之前遇机缘,本已极为高妙-的境界再获提升,最后听着这句关于书院的话却始明白一切缘自何处,自飘然而去。

确认长安城真的回复平静,再没有人尝试对书院进行试探,宁缺自然不会继续停留在湖畔的宅院里,他带着桑桑去了红袖招。

简大家叹息说道:你越来越像他了。

宁缺摇头说道:我和小师叔没有想似的地方。

简大家说道:你没有见过你小师叔。

但我知道不像,因为小师叔是潇洒之人,而我永远无法潇洒地活着。

宁缺笑了起来,说道:当然,以后我可以学习一下。

然后二人离开红袖招,坐着黑色的马车出了朱雀门,沿着覆着残雪的笔直官道,来到城南那座大山前,直接驶入书院。

宁缺并不知道自己与夏侯决战之时,长安城里发生的那些事情的真相与细节,看似书院的师兄们没有出手相助,但他非常清楚,在那等艰险困难的局面下,师兄们肯定默默做了很多事情。

草庐里,他带着桑桑向大师兄和二师兄深深鞠躬致谢,然后再谢四师兄六师兄以及七师姐,谢的是符箭铁刀与湖畔的阵。

师兄师姐们平静而矜持又或者得意地受了宁缺的大礼,平日里最冷漠的二师兄,此时的神情竟是无比温和,想来宁缺这个小师弟能够战胜杀死夏侯,让他这个做师兄的也是深感与有荣焉。

三师姐余帘不在后山,如往常一样,在旧东窗畔写着簪花小楷,神情宁静而专注,忽然间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飘拂的雪花,微微一笑,抬手至唇边轻轻呵了口热气,觉得暖和了很多。

唐小棠是她的徒儿,今日没有什么功课,便在旧上磨墨,此时小姑娘的手早就已经磨酸,但小脸上却依然满是甜美的笑容。

三师姐有些不解,问道:什么事情如此开心?哥哥一直想要杀死夏侯这个叛徒,听说在荒原上面为了杀他还受了重伤,知道这个消息,他肯定很高兴。

唐小棠抬起手臂,擦掉幸福的泪水,看着老师用力点了点头,微笑说道:如果宗主还活着,他也一定很开心。

某天长安城的雪骤然变大,纷纷扬扬洒向城廓,暴烈的一塌糊涂,宁缺恰好定着那天去扫墓,只好顶着风雪出了城。

他和桑桑先去书院近处那片深草里的坟墓前,和师傅颜瑟说了些很没趣味的话,在坟前倒了一瓮新酒,又从怀里取出一条脂香犹存的亵衣,遮着风雪点燃烧了。

桑桑不安说道:水珠儿姑娘会生气吧?宁缺说道:你不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做完这些事情后,他和桑桑坐着马车来到另一处墓地,循着侍卫处帮着查的地址,在如林般的墓碑里拐了很多弯,终于找到了小黑子的墓宁缺轻轻拂去墓碑上的积雪,看着那个名字,带着愧疚之意说道:当年小时候我们说好了,如果有人先死,谁杀死夏侯后就要把他的脑袋提到先死那人墓前祭拜,很抱歉我没有做到。

夏侯的尸体被军方的人从湖里捞起来后就封进了棺材里,我也不好意思破棺砍头,不过听说他样子很惨,看着就像锅里炖烂了的肉。

说完这句有些恶心的话,宁缺愉快地笑了起来,然后从桑桑手中接过两截黝黑沉重的断枪,深深拍进墓冻土中,就如同是两柱长香。

(还有一章。

)(未完待续)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二百九十七章 新生、落石以及崖畔的春游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九十七章新生、落石以及崖畔的春游这几年里为了不引人注意,宁缺始终没有来祭过小黑子,如今大仇得报,朝廷就算知道他与小黑子的关系,也不用再担心。

(《》)血海深仇得报,应该先祭父母才是,然而当年血案之后,宁缺亲生父母林海和李三娘的遗体,经过道门简略祭奉之后,便烧成骨灰洒进了渭水,哪有墓地,那么小黑子的墓地,便算作当年那些人的墓地吧。

风雪越来越大,桑桑撑开大黑伞,吃力地用两只手紧紧握着,遮在他的身后,宁缺蹲下,从怀中取出一张油纸烧掉。

油纸上写着很多个名字,那些名字后面的人都已经死了,就如同这张油纸一般,化为青烟,瞬间被风雪吹散。

桑桑低声说道:亲王殿下那里怎么办?宁缺看着雪地上滚动的焦黑纸灰,说道:当年他只是动嘴,现在当不成亲王也算是付出了些代价,再看他两年吧。

桑桑说道:少爷你不是经常说要诛首恶?宁缺说道:首恶是你老师,可他已经死了,先前在师傅墓旁看着他的墓地,我也曾想过要不要挖开来,不过还是算了吧。

…………长安城笼罩在风雪中时,西陵神国的深山里依旧温暖如春,这与东面宋国堤外的海上暖流有一定关系,更因为这里本来就是昊天眷顾之地。

深山里那间简朴的道观外站着一名年轻男子,那男子容颜俊美无比,虽然颊间有几处醒目的伤痕,反而更添几分魅力。

石阶上的中年道人看着年轻男子说道:隆庆皇子,你真坚持要进观苦修?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原来那名年轻男子便是隆庆皇子,只见他手掌间隐有茧痕及水锈之色,大概过往这些日子,都是在海上度过。

他恭谨说道:既然是老师的吩咐,做弟子的不敢有任何违逆,只要能够看到天书,受再多的苦与折磨都无所谓。

中年道士说道:既然是观主的意思,自然没有谁会阻拦你,只是我必须提醒你,以你如今的境界,想要看天书,随时可能死去。

隆庆平静说道:师叔,我现在本来就是个死人。

中年道士看着隆庆胸口间那朵黑色的桃花,想起雪崖宁缺一箭穿透此人胸膛的传言,明白了他这句话里所谓死人的意思,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走上石阶,便进入了道门的不可知之地知守观,隆庆虽然已经拜知守观观主为师,此时的心情却依然有些紧张。

道观深处湖畔,错落有致出现了七间金碧辉煌的草房,草房铺的是草,廉价寒酸,本不应该有任何庄严华贵之气,但此间草房上铺着的茅草,却是色如金玉,无视经年尘埃风雨,显得华美至极。

这种茅草天然具有极浓郁的天地元气,可御风雨阴寒气息,可以助人清心静意,在自然界里早已灭绝,可以说极为珍贵。

世间只有两处地方奢侈到用这种茅草盖屋,一处是湖畔负责存放七卷天书的草房,另一处则是书院后山夫子居住的那间四面透风的茅舍。

隆庆走进了第一间草房,看着沉香木案上封破如黑血的那本典籍,再也无法保持冷静,露在袖外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本典籍便是天书第一卷:日字卷。

这也是以他目前的境界,唯一能够掀开的一卷天书。

隆庆缓缓掀开黑色的封皮,映入眼帘的第一页是雪白的一张纸,然后他翻开第二页,这张纸上写着柳白、君陌、唐……这些世间修行至强者的姓名,因为他心中早有预料,所以并不吃惊,只是默默想着,如果将来自己要攀登上修行道的最高峰,那么这些闪亮的名字都必须成为自己脚下的垫石。

隆庆继续翻看日字卷。

在这张纸的上方,他看到了书痴莫山山的名字,然后他在这张纸的最上端,看到了宁缺和叶红鱼的名字,这两个名字几乎完全平行,各有笔画破纸而出,似乎要刺进前面那页中。

《》.看着这三个名字,隆庆的眼神变得极为怨毒,便是呼吸也变得粗重了很多,然而片刻之后,所有的情绪莫名消失,他的眼眸归于极端的平静,变得越来越明亮,就如同漆上了金泽的夜明珠,无比光明。

冬去春天,时日渐逝。

世间没有任何人知道,都以为已经死了的隆庆皇子,如今正在不可知之地知守观里潜心修行学习,他每日清晨醒来,便开始打扫前观,然后烹煮食物,预备生活用具送入后观,待忙碌完毕之后,才能去那七间草屋阅读天书。

第一天看过日字卷后,隆庆便再也没有翻开这卷天书,而是将自己的精神与意志,尽数投放在阅读第二卷天书上。

某日春意大盛,知守观内外野桃盛开。

脸色苍白的隆庆从第二间草屋里出来,手里紧紧握着染着血的毛巾,正准备去湖畔冥想休养片刻,忽然间心有所感,停下了脚步。

他走进第一间草屋,神情凝重地翻开了日字卷。

那页纸上,宁缺二字的墨色越来越浓,越来越稠,仿佛血一般将要渗进纸里,莫山山的名字则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来到了纸张的最上方,两个山字的中间一竖有若棱角鲜明的石柱,似乎随时会把这张纸给撑破。

隆庆脸色愈发苍白,眼瞳骤缩如同幽幽的黑洞,令他感到无比震惊和愤怒的并不是眼见看到的画面,而是没有看到的画面。

他没有看到叶红鱼的名字。

叶红鱼的名字,已经去了别处。

…………深春里的桃山,虽然新植的桃花远不如传闻中那般艳夺天色,但树木繁茂,上方的神殿笼罩在森森绿意之中,显得无比肃穆。

青树相夹的石制神道上,一位少女缓缓走来,她梳着简单的道髻,穿着件青色道衣,那抹青色并不如何夺目,然而当道衣随着山风缓缓飘动时,神道旁的千年石树上的幽绿便尽皆失去了颜色。

梳着道髻的少女沿着漫长的神道,平静地向上行走,不多时便来到了广阔平坦的崖坪之上,她看着远处黑色的裁决神殿,微笑了起来。

神殿前方崖坪上,响起无数的惊呼。

叶红鱼回来了!这个女人怎么还敢回来!道痴!快去通知神座!司座大人,好久不见!缓步走来的道门少女,容颜美丽至极,气息则是朴素简单至极,而在众人的眼中,这却是他们所见过最可怕的画面。

神殿周围的神官和执事们,惊呼着四处散去,纷纷走避,那些无法及时退开的人们,惊恐万分地躬身让道,颤声问安不止。

去年春天,道痴叶红鱼离开了西陵神殿,然后她在长安城里住了一段时间,接着又消失无踪,然后在这个春天,她回来了。

…………前神殿骑兵统领陈八尺,被一道纸剑割瞎了双眼,然后被天谕大神官枯指轻敲便碎了口舌,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废人,但他毕竟是罗克敌统领的亲信,所以在极为现实的裁决司里依然能够活的很幸福。

如果说在石阶上天天哂太阳,也算是一种幸福的话。

叶红鱼走到裁决神殿石阶之下,看着衣着华贵,却像乞丐般躺在阳光里的陈八尺,平静说道:你想过我还能回来吗?远处有很多神官执事都在朝着这边看,却没有任何人胆敢对叶红鱼动手,不是因为道痴积威犹存,而是因为去年天谕大神官回到桃山后,因为道痴离山一事大动雷霆,甚至还与裁决大神官有过一番无人知晓的较量。

陈八尺先前便听到了人们的惊呼,这时候听到叶红鱼的声音,终于确认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脸上满是恐惧。

他想要求饶,又想要警告叶红鱼这里是神殿之前,想用裁决神座以及罗克敌大统领的威名保住自己的性命,然而他现在说不出话来。

(《》)就算他能说话,叶红鱼也不准备听,她只是要进入裁决神殿,必然需要登上石阶,而这个人则刚好在石阶上晒太阳,所以她顺口说了一句。

说完这句话后,她从陈八尺身旁走过。

有春风徐来,拂乱神殿四周的古树林梢,吹皱了叶红鱼的道袖,青袖上出现一道极细微的皱褶,其形如剑。

无形道剑出。

陈八尺咽喉尽断,当场死亡。

叶红鱼没有回头,继续拾阶而上。

逾百名神官及执事走到神殿石阶之下,抬起头向上望去,看着那抹青衫在石阶上缓缓而上,脸上的神情异常震惊。

黑色肃杀的裁决神殿,极为高大庄严,与之相比,站在殿前的叶红鱼显得那般渺小,然而她没有任何停顿,就这样平静自然地走了进去。

如同回家一般。

当她走进裁决神殿后。

她不再渺小。

…………大河国都城某处宅院里,响起婴儿啼哭的声音。

院内丫环仆妇们来回忙碌着,脸上满是喜色。

宅院的主人是位唐人,对于大河国人来说,本就是好事,而且这位主人性情温厚,与夫人感情深厚,待下人宽厚,那便是最好的主人了,今日主人有喜,她们也自高兴。

躺在床上的妇人脸色微白,额头上尽是汗珠,显得疲惫至极,然而看着丈夫怀抱里的婴儿,依然难掩激动,喃喃说道:可惜是个女儿,下回我给老爷生个儿子。

坐在床旁的中年男子抱着婴儿,看着妻子安慰道:女儿最好不过,将来让她进墨池苑学书法清心雅性,若生个调皮捣蛋的小子,那可不好安排,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学会翻墙逾院,跟着那些江湖人混去。

妇人嗔道:哪有这样说话的道理?中年男子看着怀中的女婴,有些紧张说道:怎么这么小一点?刚生下来的孩子能有多大……妇人忽然变得有些紧张,声音微颤说道:老爷,秋天的时候我们真要回长安?中年男子微笑说道:父亲年迈,如今我们有了子息,总要带回去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你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一切有我。

妇人一向以为自己的男人是世上最能让人放心的人,听着这话便真的放下心来,开始思考别的事情,问道: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回长安城后等父亲赐名吧。

中年男人想着回了长安,皇帝陛下知道自己生了女儿,想来一定会抢着赐名,不由苦笑说道:我们先取个小名便罢。

叫什么?我们相识的村子里盛产南瓜,便叫小南瓜好不好?……老爷说了算。

…………呱呱坠地是形容新生命的诞生,一颗石头落到地上,有时候是形容事情定后所产生的放松情绪,在大河国都西方的莫干山里,有一方静湖,这方静湖便是大河国最著名的墨池,莫山山坐在墨池畔,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似乎准备扔进湖水里,又似乎准备放到身边,却始终犹豫未决。

在她身旁的地面上,已经零乱摆放着七八块石头,那些石头有圆有方,形状各异,摆放似乎毫无规律可言,然而却给人一种空虚到了极点的感觉,这种空虚就像是饿了五日之后的胃,又像是空空的酒囊。

夜风轻拂,莫山山细眉紧蹙,细而疏的睫毛轻轻眨动,原本微显圆润的双颊已然清减,更添几分美丽,但她此时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任何自怜自艾的情思,只是无比专注,甚至因为思考而显得格外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把手中那块石头放了下去。

那块石头似乎随意地搁在地面上那七八块石头中间,然而就在这一刻,便发生了很奇妙的事情,就如同饿了数日的人忽然吃了一大桶硬米饭,又像是酒囊里被人扔进了一把小刀,强烈的棱角之意骤然笼罩墨池。

平静的湖面毫无来由出现了很多浪花,仿佛连湖水都感应到了那道横亘于天地间、堵塞在人心里的嶙峋意味。

莫山山看着身旁散乱的石头,知道自己终于成功地摆出了块垒阵的一部分,如湖般的眼眸愈发明亮,因为喜悦红唇紧抿如线。

就在此时,她想起自己在那封信里写的那段话。

经历诸多事,我眼中河山已有新意,重逢那日,所书所写定然较今日更加壮阔,望你也多加努力,莫要令我失望。

少女站起身来,望向遥远的北方,想着那个可恶的家伙,甜蜜却又骄傲微嘲说道:我已知命,你可让我失望?…………似书院小师叔轲浩然以及莲生大师这等绝顶人物,早已风流散尽,只在世间留下些许痕迹,然而即便只是一些痕迹,便是极珍贵的财富。

当初在荒原深处天弃山脉里,宁缺、莫山山、叶红鱼三人相争相杀,先后进入魔宗山门,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看到了开创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布下的块垒大阵,他们看到了轲先生破块垒阵时留下的惊天剑痕,他们在魔宗山门里看到了轲浩然的留书,那场大战的痕迹,最关键的是他们看到了活着的莲生。

那是一次血腥的相逢,三名修行界年轻一代里的强者,在这等老妖物之前,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受了极大的摧残,进而也获得了极宝贵的经验。

这些经验在他们三人的精神世界里沉淀下来,然后逐渐开始释放,开始发挥作用,宁缺杀死了夏侯,莫山山落石入知命,叶红鱼勇敢地走进裁决神殿,都要拜魔宗山门之行所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论是小师叔还是莲生,都没有真正死去,这两位绝世强者的衣钵,以一种新的方式在宁缺三人身上得到了传承。

站在书院后山绝壁间,看着远方的长安城,宁缺回忆起这两年来的遭逢,登旧,登二层楼,悟符道,入荒原,继承浩然气,还有他以前根本无法想像的修行战斗,都是那般的令人感慨。

然后他想起夏侯死之前说的那番话,微微皱眉,觉得清湛春光笼罩着的长安城上空飘浮着看不见的黑云。

他认为自己不可能是冥王之子。

虽然死过一次的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见过冥王,但那个冥王和这个世界传说的冥王明显不是一回事。

可如果自己不是冥王之子,光明大神官当年为什么要掀起这场腥风血雨?为什么佛宗也要派人来看自己甚至杀自己?前路无法看清,不知道佛宗会不会就此平静,宁缺微微握拳,做了一个决定,秋天时的盂兰节会,他不会去参加。

便在这时,热闹的乐声和吵闹声,硬生生把他从唏嘘感慨以及警惕凝重之类高级情绪里拉了出来,把他拉回了春游的现场。

书院后山今日春游。

在夫子的组织下,没有哪个弟子胆敢不来,反正崖洞的禁制已经被解除,于是爱下棋的师兄便在洞里下棋,爱弹琴吹箫唱曲的师兄便在洞里高歌疾弹,爱绣花的继续绣花,爱看书的继续看书,爱写小楷的继续写小楷,爱聊天的继续聊天,爱扮孤独的继续扮孤独。

都是些很高雅的爱好,然而当这些爱好同时出现在崖洞里时,便顿时变得低俗起来,因为太过嘈杂,太像长安城里街头卖艺的场景。

今天真正辛苦的是桑桑,因为她要负责准备饮食,而且在陈皮皮的强烈要求下,熬了三大瓮鸡汤。

少爷,赶紧喝了,这翁最鲜。

桑桑端着碗鸡汤,悄悄走到崖畔,递到他的手里。

宁缺看着她微乱的头发,脸上沾着的草灰,不由有些心疼,恼怒说道:陈皮皮尽瞎整,你居然也真听他的,鸡汤帖和鸡汤是一回事吗?鸡汤帖是卖了很多两银子,难道这鸡汤也就会变得珍贵很多?桑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实际上书院里的人们爱喝她炖的鸡汤,让她很开心。

她叮嘱道:这鸡很好,很能出油,汤上浮着厚厚的一层,所以看着没热气,实际上极烫,一时半会儿凉不了,少爷你吹凉了再喝。

桑桑自去草屋里准备凉拌菜,以及大蒸锅馒头。

大师兄从崖洞里走了出来,站到宁缺身旁,望向长安城的方向。

宁缺把碗递了过去,说道:师兄,这是最鲜的一碗。

大师兄笑了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后说道:师弟,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我知道这个问题不对,但它总在那里让我心有些发慌。

宁缺说道:师兄请讲。

大师兄看着远处的长安城,微微皱眉问道:十五年前,你在那间柴房里拿起刀时,有没有想过,将军的儿子其实也是无辜的。

宁缺微微一怔,想了会儿后说道:当时场面很混乱,我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不过事后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

然后他诚恳请教道:师兄,如果当时是你处于这种情况,你会怎么选择?大师兄说道:没有亲身经历,再如何动人的选择都也许只是虚假的煽情……不过如果是现在的我,我大概会选择什么都不做。

宁缺知道大师兄说的是真心话,牺牲无辜者来换取自己的生存,大概真不是大师兄能够做出来的选择。

他说道:师兄,你是仁人。

他接着说道:二师兄是志士,但我真的很难做一个仁人志士,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想着自己能够活下来。

大师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老师曾经说过,自私是推动人类前进的最大动力,虽然我不是很理解这个说法,但想来一定有其道理,师弟你的选择不能说是错的,至少我没有资格说你是错的。

不是一定有其道理,而是很有道理。

夫子走到崖畔,说道:人生没有目的,只有过程,又哪里有什么是非?大师兄说道:是非便是人之善念。

夫子指着上方的湛蓝青天和几抹白云,说道:你若飞的越高,在地上的人眼中的形象便越渺小,直至变为非人,你连人都不是了,哪里又有什么人之善念,若不需要有善念,哪里还有是非?大师兄摇头说道:老师您错了。

在游历途中,你时常对我说,离开人世每多寒,所以要停留在世间,那么便是要为人,既然为人,便是世间众生中一员,岂能没有是非善恶之观?宁缺大感吃惊。

夫子从来没有想到过最老实的大徒弟居然敢当面说自己错了,而且还搬出自己的言语来打自己的脸,气的胡须乱飘,怒瞪双目厉声斥道:李慢慢!你好大的胆子!大师兄神情紧张说道:老师时常提醒我要多向君陌和小师弟学习,于是我才会有先前那番言语,老师若是不喜,我收回便是。

宁缺在旁边听着,忍笑忍至腹痛,到此时真的再也无法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摆手说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馒头好了没。

夫子瞪了他一眼,说道: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情,还想逃?说完这句话,他看见宁缺手里端着的那碗鸡汤,轻噫一声,赞叹说道:油色晶莹,隐见汤色清而有蕴,真是一碗好汤。

宁缺神情微僵。

夫子轻拂衣袖,便把这碗鸡汤从宁缺手里抢了过来,一口饮尽,面不改色。

宁缺震惊无语,心想老师果然好深厚的功力。

紧接着,夫子脸色骤变,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鸡汤全部喷了出去,衣襟上、胡须上尽是油水淋漓,看着好不狼狈。

烫!夫子大怒痛呼,音调都有些变了。

桑桑正在雨廊下摘紫藤果,不解问道:鸡汤要放糖吗?崖畔一阵笑声。

…………(第二卷凛冬之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