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走向门院深锁的绣楼,我的冷汗一滴滴滚腻了脸上的脂粉。
刺杀计划肯定暴露了,住在这里,我们等于是屁股上挂粪筐——等死(屎)。
葬花渊是夜流冰的地盘,他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只要招呼一声,方圆百里的妖怪立刻蜂拥而至,打不死我们也累死我们。
站在院门前,如花的长尾巴灵活翘起,钻进锁眼,略一扭动,打开了挂在门上的沉重石锁。
院子里寂静而幽深,绣楼孤零零地伫立在浓重的树影里,墙上爬满了深碧色的藤叶。
风一吹,落叶掉进绣楼边的水池里,池水清澈如冰。
盯着如花的背影,有好一会,我忍不住想出手,以最快的速度击毙她,然后逃跑,或者公开向夜流冰叫阵,但我还是沉住了气。
因为一抬头,就能看见悬挂在上空的黑色深潭,犹如夜流冰冷酷的眼睛窥伺着我。
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黑色深潭永远悬在头顶。
牡丹,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甘柠真看似随意地问道。
我装模作样地捧着肚子,嗯了一声:可能是我的那个来了,有点腹痛,吃点当归丸子调经止痛就会没事的。
刻意仰头,再次看了一眼黑色深潭。
甘柠真美目中闪过一丝奇特的光芒,我松开紧捏的花籽,重新塞进衣兜,放弃了立刻动手的打算。
身处险境,一步也不能冒失。
穿过半月形的门廊,如花领着我们走进绣楼,口气生硬地道:你们既然来了,就要严守葬花渊的规矩。
绣楼里十多个房间可以随便住,但不许弄脏弄乱。
还有,不经大王召见,不准私自走出绣楼。
不准到处闲逛。
她似乎懒得多搭理我们,匆匆介绍几句,扬长而去,临走时特意把院门重新上锁。
日他***,这不成了软禁了?我目光扫过四周,暗淡的逆光下,曲廊迂回,闺房深深,一重重珠帘低垂。
虽然布置雅丽,一尘不染。
但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走进一间闺阁,我们放下嫁妆箱,小心藏在床底。
鼠公公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心口:目前总算顺利。
刚才见到夜流冰,可把我吓出一身汗,现在腿还哆嗦呢。
我冲他使了个眼色。
走到窗前,掀起薄如蝉翼的窗纱一角,向外瞧去。
院落里并没有妖怪暗中埋伏,然而,即使拉上窗帷,我仿佛也能看见上空悬挂地黑色深潭。
海姬、鼠公公看出我神色不对。
迟疑着,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小公主略一沉吟。
打开一个嫁妆箱,从里面取出一只垂莲香炉,两手轻轻一搓,指间洒下一片纷纷扬扬的花粉,落进香炉。
一缕淡蓝色的香烟袅袅腾起,弥漫开来,形成一个倒置的圆鼓鼓大喇叭,喇叭口罩住了我们。
林公子,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小公主的声音在香雾里飘忽不定:这是花田秘传的花烟禁界。
我们的谈话声会被扭曲。
即使传到别人耳朵里,也只是一些不知所云的声音。
我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小美人真是善解人意。
甘柠真缓缓地问道:林飞,你认为夜流冰已经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至少不离十了,否则怎会说出猫捉老鼠那番话?鼠公公、海姬、小公主地脸色齐齐一变,海姬恍然道:是那个黑色的深潭在搞鬼?你们都做梦了?我点点头,心事重重:依我看,那更像是一种离奇的妖术,催我们入梦,在梦中想起所有经历的往事。
日他***。
等于剥光了给夜流冰看。
你们不觉得吗?夜流冰的眼睛和那个黑色的深潭,简直一模一样。
鼠公公吓得瘫软在地:少爷地意思是——夜流冰对我们做的梦一清二楚?那岂不是摸透了我们的底细?完了完了。
这下死定了,少爷安排的出嫁刺杀计划我全都梦见了!难怪葬花渊里反而不如外面的丘陵防守森严,原来进入这里的人,都会被夜流冰了如指掌。
甘真凛然道:幸好我在梦中觉得不妥,做到第二个梦时就强行抑止自己,夜流冰从我身上应该得到地不多。
海姬道:我和柠真情况相似,一觉得不对劲,立刻逼着自己清醒。
高手就是高手,我抓起海姬小手,亲昵地亲了一下,以示褒奖,看得鼠公公两眼发直。
海姬害羞地挣开手,嗔道:小无赖,现在该怎么办?干脆杀出去,痛痛快快打一场!我为难地看了一眼小公主,摇摇头。
首先不能连累花田,再者夜流冰已有了准备,哪会让我们轻易得手?何况一切还只是我的猜测。
小公主轻咬嘴唇,柔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公子不必太在意。
既然计划失败,你们先逃吧,我会留在这里,做夜流冰地新娘。
花容惨淡,语气却没有一丝慌乱。
听到逃字,鼠公公立刻精神抖擞,紧紧裙带就要跑。
我一把逮住他,狠狠瞪了一眼,沉声道:什么是天命飞偏偏不信!不救出鸠丹媚,我决不离开葬花渊!甘柠真淡淡一笑,过了片刻,说了一个字:好。
夜流冰应该是个很自大的妖怪,而且变态,想要对付他,就要好好利用这一点。
我脑中意念闪动,目光缓缓扫过身边众人,一双双眼睛注视着我。
这一刹那,我仿佛又回到了洛阳,我站在乞讨诈骗小偷抢劫帮的兄弟们面前,侃侃而谈,运筹帷幄。
夜流冰,你想玩猫捉老鼠,老子就陪你好好玩一场!看看谁是老鼠,谁才是猫!喇叭形的禁界突然剧烈颤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撕开,蓝烟急促向四周散开。
小公主轻呼一声:有人试图破开禁界,不能再说了。
很可能是夜流冰在作法,想偷听我们的谈话!我灵机一动,对她摆摆手,眼睁睁地盯着禁界一点点破碎。
等到差不多了,我开始演戏:总算顺利潜入葬花渊了,接下来按计划进行。
这里防卫稀松,我们正好大干一场。
对甘真使了个眼色。
甘柠真会意地接口:夜流冰妖力精深,还是要小心应付。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他谈及猫捉老鼠,到底什么意图?我对甘柠真悄悄竖起大拇指,她这么半真半假地一说,反倒更易取信夜流冰。
我装作不在意:我看夜流冰脑子不正常,所以喜欢胡说八道。
大家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几天,我四处打探一下,摸摸虚实。
为了救出鸠丹媚,我当然要把葬花渊翻找个遍。
但有那个深潭在,我们的举动一定会被夜流冰发现。
所以我干脆实话实说,让夜流冰生出一切尽在他掌握的错觉。
以他猫玩耗子地变态心理,不到最后一刻。
是不会对我们下毒手的。
海姬凑趣道:我们什么时候刺杀夜流冰?等到洞房花烛,再‘咯嚓’!我绘声绘色地道,如果夜流冰真在偷听我们的谈话,那么他会耐心地等到那一天。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完婚之前提早下手,杀他个出其不意!咯嚓是什么意思?就是割了他的小弟弟。
让他再也娶不了老婆!我做了个刀切的手势,跳到床上。
大笑着打滚。
这张床对变小的我来说,实在太大了,足够我们五个人并排睡。
莹润的象牙床,香腻的碧绡幔,晶透的红蕤枕,:|.费享受一下吧。
这一晚,我好好睡了一觉,养足精神。
第二天醒来。
窗前的翡翠妆台上,鬼魅般地多出了一朵黑色地冰花。
海姬、甘柠真、小公主围在妆台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冰花。
一问,谁也不清楚冰花是何时出现的。
我不禁头皮发麻,随即想到,这可能是夜流冰特意玩的示威花招。
各位,昨晚睡得可好?冰花里忽然映出了夜流冰的脸,带着冰冷而神秘的笑容。
小公主定定神,答道:多劳大王关怀,我休息得很好。
顿了顿。
又道:我想四处走走,不知大王能否应允?当然可以。
你现在是葬花渊地女主人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夜流冰凝视了小公主一会儿,从冰花里射出来的目光犹如实质,轻轻一扫,仿佛穿透我们的心灵深处。
片刻后,响起了敲门声。
我打开门一看,狗尾巴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道:给小公主请安,大王让我从今日起住在院子里,供您使唤。
小公主冷冷地瞧着他,也不说话。
狗尾巴讪讪地道:您终于还是来了,看来鸢尾大将军还没有老糊涂。
我早说过,花田应该和外族联姻。
小公主忽然伸出手,一个耳光清脆地扇在狗尾巴脸上。
这一巴掌,是替花田的列祖列宗教训你的。
道:大王说了,我是这里的女主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此外,请你称呼我夫人。
狗尾巴面色一变,捂着脸,忍气吞声地道:是,夫人,小地明白。
冰花里传来夜流冰的轻笑声:小公主外柔内刚,颇有鸢尾大将军地英风。
我已在百花坪备好早膳,请公主赏光。
小公主看了看我们,略作犹豫,夜流冰意味深长地道:带你的丫鬟们一起来吧,这样你也许会觉得自在些。
狗尾巴狐疑地瞄了我们几眼,干笑道:离开花田多年,小的连夫人的贴身丫鬟都不认识了。
走到跟前,假借行礼的机会,仔细打量。
幸好我们几人相貌大变,没有被他认出。
小公主淡定自若:你不是连祖宗都不认识了嘛。
向门外走去,狗尾巴赶紧跟上,顾不得再盘问我们。
我回头一瞥,妆台上的冰花已经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