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们也随即飞落,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并没有冲上来的肥头大耳飞猪妖对我善意地一笑,做了个手势,其它妖怪向四周散开,跳上树顶,钻进草丛,鬼鬼樂樂地东张西望,到处聆听。
我觉得奇怪,也不急于动手,守在盘膝疗伤的海姬和甘柠真前,为她们护法。
过了片刻,众妖齐齐打出了相同的手势,飞猪妖才放松神情,收拢了背后粉红色的双翅,对我弯腰行礼。
我忽然发现,刚才正是这些妖怪挤成一团,自乱阵脚,才造出了突围的缺口。
心中一动,我问道:你们这是何意?飞猪妖上前一步,态度恭谨,全无敌意:奉龙眼君上之命,向林公子问好请安。
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龙眼君上?是龙眼鸡这小子吗?我恍然大悟,这些妖怪恐怕是龙眼鸡的忠实属下,才会刻意制造破绽,放出一条通道让我们逃出生天。
是龙眼雀君上。
君上曾经千叮万嘱,如果遇到林公子,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护得公子周全。
飞猪妖道,先前公子深陷重围,我等十分担心,偏偏无法明里相助,还望公子恕罪。
言辞谦鄙,巧妙点出暗中援手一节,端的是一个心思灵巧的妖怪。
我心头一震:原来是龙眼雀!飞猪妖点点头,也不多话,垂手站在一旁,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我。
我试探着问道:你们今日对我暗中相助,就不怕惹怒楚度么?飞猪妖神色不变:我等是高贵的龙眼族的世代家臣,自然要以龙眼君上的号令为尊。
指了指胸前,青铜甲冑上赫然镀烙着一对闪亮的金银双环。
我疑心尽去,满脸笑容:这次多亏了你们。
不然我早就力竭战死了。
飞猪妖不卑不亢地道:是公子神勇过人,才能杀出重围,小的们怎敢居功?我亲热地拍了拍飞猪妖:阁下太过谦了,我林飞怎是不知好歹的人?以后有机会,定要报答诸位地救命之恩。
飞猪妖弯下腰,惶恐地瞟了我一眼:林公子身份尊贵,在下可配不上兄弟这个称呼,切莫折煞小的们了。
目光流露出来的惶恐,似乎有点刻意做作了。
尊贵?我又是什么身份?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飞猪妖垂目不语。
让我无从套问口风。
好一个机警的猪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我愈发心痒痒的,急于搞清楚龙眼雀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想了想,我进一步试探:麻烦兄弟一件事,能否为我画一张魔刹天的地图?最好能标出魔主军队的驻扎地,省得再被他们缠上。
我小命不保。
这是逼对方表明态度的一手。
从他的回应我可以得知,在我和楚度之间,龙眼雀究竟选择了谁。
飞猪妖从怀中掏出一卷绘画山河的精美细致地图,摊在地上,俯身一边标志妖兵地点,一边解释道。
这卷魔刹天地地图,是龙眼雀大人两年前亲手绘制。
让我等带在身边,以备公子急需。
我的心忽地一跳,两年前,恰好是我初见龙眼雀之时。
看来在那次会面后,她就做好了我重回魔刹天的准备。
难道以她灵异的龙眼,当时瞧出我才是天定的魔主?否则怎会轻易放过我这个绑架她亲弟弟的元凶,还让龙眼鸡追随我左右?脸上不露声色,我笑道:龙眼雀倒是颇有先见之明嘛。
莫非她的龙眼能够预见未来?飞猪妖回答得滴水不漏:君上和公子都是显贵人物,大人物地心思。
小的们是猜不透的。
我打了个哈哈:四海之内皆兄弟,哪来什么显贵、卑微之分?你虽然是龙眼雀的家臣,却是我林飞的恩人。
飞猪妖连称不敢,我瞥见他左翅上鲜血凝结的小伤口,立刻撕下衫角,亲自替他包扎,并让毒影吐出几件芳香扑鼻地丹草,不容推托地塞过去。
公子,小的当不起。
飞猪妖低头瞧着珍贵地丹草,眼神里没有一丝喜贪。
反倒似在思索什么。
我一摆手,朗声道:你再口口声声小的小的。
我可要翻脸了。
目光扫过四周的妖怪,颇有深意地道:多年前,我林飞只是一个低微的小妖,也曾颠破流离,饱尝世间疾苦,出身和大家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远远不如。
更不是什么高高在上,装腔作势的大人物。
看得起我,各位就称呼一声兄弟,别用那一套淡出鸟的礼节来客套。
你们不烦,老子还嫌烦呢。
最后几句话,说得妖怪们哄然大笑,不再像刚才那般拘谨了。
飞猪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沉默许久,目光闪动,欲言又止。
我留心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龙眼雀还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的?直说吧。
飞猪妖眼中闪过一丝钦佩之色,顿了顿,喝退左右妖怪,才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道:君上让我牢记,要比效忠君上更忠心地效忠公子。
君上还说,有几句话,需等时辰到了,才能让我对公子明言。
哦?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好奇地追问。
以在下刚才所闻所见,这个时候已经到了。
飞猪妖神色冷静,一字一顿地道:君上言道,天命所定,人力难违,哪怕是北境第一高手也得认命。
公子只管放手去做,君上定会鼎力支持。
有朝一日,公子权掌天下,请不要忘记龙眼族。
哪怕是北境第一高手也得认命?你在说笑?我双目精光暴闪,厉电般紧紧盯着他。
这个飞猪妖心智颇深,从我笼络众妖地一番话里,瞧出了话锋暗中贬低楚度的用心。
飞猪妖坦然面对,脸上丝慌乱,尽显从容不迫:君上说出这番话之前,曾大人。
三上鹏山的沙罗峰顶,远观沙罗铁树。
我听得心潮澎湃,热血上冲脑门。
龙眼鸡的龙眼才是货真价实的灵异之眼,龙眼雀特意带他登上沙罗峰顶,目的昭然若揭。
而龙眼鸡也一定瞧出了沙罗铁树和我之间地神秘联系,才会让龙眼雀下定全力支持我的决心。
与飞猪妖对视片刻,我忽然单刀直入,赤裸裸地问道:罗生天那批人现在何处?我要找到他们。
勿庸置疑,眼前的妖怪一定是龙眼雀的心腹死党,否则不会知晓那些隐秘。
此妖颇多机智。
如果我耍小聪明套话,被识破反倒不好,不如直言更显得胸怀坦荡。
连月厮杀转战,罗生天十多万精英只剩万余。
飞猪妖指着地图左角,根据前几日地消息,他们被困在云冈、烟丘一带。
那里已被楚度的十万妖军包围,逐寸推进。
不断缩小搜索范围,各条通道均被重兵卡死。
如无意外,除了珠穆朗玛、无痕等几个有限地高手可以逃出,其余人必死无疑。
我注意到他只提楚度,不谈魔主二字,沉思许久。
问道:有吉祥天的动向吗?飞猪妖苦笑一声:吉祥天莲华会的事已经传开了,楚度、君上以及其他妖王都收到了请柬。
照我看。
莲华会只是一个噱头,想将罗生天最后的力量收为己用,顺便压制楚度才是吉祥天真正地目的。
只是吉祥天的使者神出鬼没,行踪飘忽,至今查不到他们在魔刹天的下落。
我点点头:到了下个月圆之日,他们定会现身魔刹天。
这一个月时间,其实是吉祥天与楚度之间的某种妥协。
不错。
如果吉祥天现在就强行干预,带走罗生天众人,楚度拼着和对方开战。
也绝对不会答应。
这一个月的缓冲,给了楚度足够的颜面,才能逼得他不得不就范。
如果在下一个月圆前无法消灭罗生天一行,楚度也无话可说,只好乖乖放行。
飞猪妖眯起细眼,瞳孔内仿佛有锐利地光芒闪动,权势的斗争,有时需要双方各退一步,再做较量。
本届莲华会相信会很精彩,楚度是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的。
他会在吉祥天找回场子。
我出神地看了他一会。
刚开始,此妖在我心目中只是一个机敏的家臣。
但深谈下去,越来越发现他是个不凡的人物:龙眼雀的家臣中,你是最擅长计谋地一个。
公子何以见得?若非如此,龙眼雀又怎会委派你作为传话之人?飞猪妖谦恭地道:在下虽然愚钝,但如果公子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万死不辞。
指着地图,侃侃而谈:为了一举覆灭罗生天地余孽,楚度并不急于展开决战,而是不断调兵遣将,从各地向云冈、烟丘一带慢慢合围。
再过十天,那里的兵力将增至百万,连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
看了看我,又道:这恰好是公子进入的良机。
我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混入前去支援的妖军队伍里。
飞猪妖欣然道:公子玲珑心肝,一点就透。
各方妖军鱼龙混杂,冒充妖怪混进去并不难,只需乔装打扮一番即可。
难的是,公子如何要把人救出来。
我眼角情不自禁地跳了跳,面上的笑容略微僵硬:你怎么知道我打算救人?公子打探罗生天众人动向,原因不过有二。
一是救人,二是杀人。
后者楚度自会代劳,那么理所当然就是前者了。
公子与海武神交好,天下皆知,想必此行是为了救出失陷的脉经海殿门人。
飞猪妖语气平静,公子为了那些女武神不惜以身犯险,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这份勇气豪胆都令在下钦佩不已。
无论出于何种目地?我瞥了一眼刚刚调息完毕的海姬,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下猪哥亮。
诸——葛——亮?我一下子傻眼了。
猪——哥——亮。
飞猪妖不解地望着我,难道公子以前听说过区区陋名?我哭笑不得,反复瞧了他几遍。
肥嘟嘟的脸孔白里透红,朝天鼻,招风耳,眼袋浮肿如水泡,哪有诸葛亮羽扇纶巾的儒雅派头?有些耳熟。
依你看。
我这个险值不值得冒?虽然此猪哥亮非彼诸葛亮,但他的智计也让我刮目相看,忍不住开口问策。
值!猪哥亮毫不犹豫地道,此事一旦做成,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公子是一个肯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人。
谁不愿意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呢?如果整个北境地人都想成为公子的朋友,那么公子一旦起事,必然响者云集,一呼百应。
我犹豫了一下。
望向海姬、甘真:我要和猪兄单独谈几句。
海姬撅起红唇,撒娇道: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听啊?我们去附近警戒。
甘真拉了一把海姬,飘然而去。
后者不依不饶地瞪了我一眼,才悻悻走开。
我无声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起,我连她们都要隐瞒了。
夜色晦沉,林木被风吹得黑影幢幢。
两女地背影被密垂的藤萝一点点遮住。
猪哥亮一言不发地等待着,显得非常有耐心。
沉默半晌,我石破天惊般地道:我同样可以令沙罗铁树开花。
猪哥亮纹丝不动,脸上一闪而逝地震惊表情没有逃过我的视线。
您,您去过沙罗峰顶了?他迟疑着问。
你说呢?自从您离开罗生天以后,楚度座下的云大郎、水六郎等人率一支精兵。
满北境地搜寻公子的下落。
猪哥亮闭口不谈魔主一事,却婉转透露出楚的重视。
我突然道:在众妖面前。
楚度会不会让我登上沙罗峰顶?您太急躁了。
猪哥亮小心翼翼地瞧着我的神情,楚度多年积威,在魔刹天地地位如同天神。
即使您可以让铁树开花,也不见得能推倒重来。
我的时间不多了。
只要吉祥天莲华会事了,楚度就会全力对付我。
猪哥亮的眼袋微微颤抖:看来楚度真的知道了。
也由此可见,君上的判断没有错。
猪兄好高明的试探手段!我心里一寒,这个妖怪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
猪哥亮略一踌躇,道:魔主大人见谅,此事关系重大。
亮不敢轻易置信。
魔主大人。
我默念了几声,苦笑:我现在只是一个四处流浪,毫无根基的野小子罢了。
我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显赫地大人物,哪怕我真是传说中的魔主。
我要争的,也不是一个威令天下的位置。
握紧拳头,我望着夜空闪烁的星辰:我只想证明,低贱的石头也不是可以被人一脚踢开地。
猪哥亮沉吟有顷,正色道:您比起楚度纵有千般不如,但有一点,您远胜于他。
楚度永远高高在上。
俯视苍生。
我会畏惧他,尊崇他。
却不会把他当成一个亲密的朋友。
他更像是一个难以接近地神。
但您不同。
和您相处,我觉得很轻松,您具有一种天赋的亲和力。
龙眼鸡、无颜、海龙王,最初都是您的敌人,结果却成了您的朋友。
掌天下的魔主是自己的朋友呢?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这也是你的希望吗?这个猪妖显然早把我的经历打听得一清二楚。
指了指翅膀上简陋地绷带,猪哥亮道:我很清楚,您这是为了笼络我,可我还是觉得心里很舒服。
这就是我的答案,因为楚度永远不会为我做这些。
我仰天大笑:我相信,你在魔刹天绝非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
过去是,但将来不会是了。
猪哥亮笑了笑,战乱会为像我这样一直默默无闻的人、妖,提供一展所长的机会。
我仔细咀嚼他话中的含意:你是说,我要重视那些现在还没什么名望,但有真才实料,将在战乱中崛起的人、妖。
只有剥掉外层的石皮,才能看见深藏的美玉。
猪哥亮神色冷静,缓缓脱掉青铜甲冑,露出里面柔软的轻袍:君上已把我作为礼物,赠送给了您。
所以,请让我成为您地第一位臣子吧。
倒,肃声道:猪哥亮拜见魔主大人。
黑暗中,我从猪哥亮幽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同样幽亮地眼睛。
我意识到,我们是同一种人,都在等待机会,褪落外层粗陋的石皮。
猪兄快快请起,我不习惯别人这样行礼。
会习惯的,您也必须习惯一些过去不曾习惯的东西。
我沉思片刻,道:请猪兄指教,我该拿什么和楚度斗呢?您只要让他和别人去斗,到时落井下石便可。
猪哥亮不慌不忙地道,您要建立自己的部属,自己的声望,然后耐心等待。
楚度和吉祥天、清虚天的矛盾迟早会爆发,那就是您的机会。
当楚度的军队无法抵抗北境最强大的吉祥天,当楚度连年征战,劳命伤财,却无法给妖怪们带来期望的自在天,当楚度的人气威望不断低落,才是您登上沙罗峰顶,给他重重一击打落谷底的大好时机。
那时候,魔刹天绝对会相信你才是真正的魔主,楚度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
楚度并不蠢,他已胁迫我订下明年沙罗峰顶之约了。
我冷笑一声,他是打算解决掉我这个后患。
胁迫之下的约定,您不必遵守。
我躲得了吗?我越是不敢前往沙罗峰顶,楚度就越是怀疑我的身份。
何况此行牵扯到我的道境修为,我根本无法逃避。
如果修为迟滞不前,哪怕我当上了魔主,也会死在楚度手里。
我明白了,您只有一年的时间。
猪哥亮皱眉苦思了一会,摇摇头,可惜楚度孤家寡人,没什么亲人可以拿来胁迫。
天空中夜枭飞过,尖厉的叫声令我的心一下子抽紧,手脚发僵。
楚度的亲人?我竭力抹掉了这个充满诱惑的念头。
还是先考虑眼前的事。
我该如何在楚度的千军万马中,把罗生天众人救出来?亮有一计,不知您是否听得?猪哥亮重新指向地图,沉着地道,云冈烟丘一带,地处南方,每到七、八月便会迎来漫长的雨季,出现山洪爆发、泥石泻流的现象。
我闻弦而知雅意:你是想借水势?这还不够。
只有数计兼施,才能万无一失。
猪哥亮的手指在地图上不停划动,声音渐渐悄不可闻。
我乜斜他被阴影覆盖的侧脸,暗自狐疑。
这么一个堪称智囊的杰出角色,为何心甘情愿屈为龙眼雀的家臣,在魔刹天混得毫无声息?虽然他是龙眼雀派来辅佐我的心腹,但言辞举动过于热心了一点,表忠心似乎也太早了。
脱掉标烙龙眼族徽的青铜甲冑时,我看不见他脸上有任何的眷念。
然而,此时此地,他是我需要的人,其它的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就像猪哥亮说的那样,我必须习惯一些过去不曾习惯的东西。
四周万籁俱寂,夜风沁凉,我忽然感到一丝说不出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