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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册第六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2025-04-03 13:40:14

无穷无尽的黑暗淹没了我们。

刹时,耳畔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接一声,像是一柄柄滚烫的利刃切开我的肉体,再割入我的精神,狠狠搅拌。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深入骨髓的凄厉叫声,哀嚎呼喊此起彼伏,充满了绝望和怨毒,令我浑身发颤冒汗。

这里就是怨渊?仿佛涌动着无数异物,却又渺渺冥冥。

一道道鲜红的液体从眼前蜿蜒流下,我骇然发现,它们是从我体内喷射出来的,带着刺鼻的血腥味。

我下意识地握紧甘柠真的手,却发现空空荡荡,她已不知所踪。

小真真!我大叫,黑暗怒涛般翻涌,向外侧卷去,四周豁然光亮。

眼前的一切让我瞠目结舌:我依然站在海井栏前,向井内凝望,碧潮戈迷惑不解地看着我,嘴里暴喝:飞弟!你怎么了?伸手拍向井壁,黄钟大吕摇晃轰鸣。

我一愣,心头涌起诡异的感觉。

这一幕不是半个多时辰前发生的事吗?怎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已经进入怨渊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我满腹疑云地道。

碧潮戈微微蹙眉:飞弟何出此言?你只是在井边驻足探视而已。

若是进入怨渊,你又怎能安然返回?我如被棒击,几乎要昏过去。

先前所有的一切难道没有发生过,仅仅是我俯视海井时产生的幻觉?其实我根本没有跳入海井?扭头望去,甘真道袍如雪,俏然而立,担忧地注视着我。

小真真,我真的一直站在这里没动过?我额头直冒冷汗。

甘柠真轻轻叹息:林飞。

思虑成疾,你别太担心海姬了。

成疾?你当我糊涂了?我气急而笑,重重敲击井壁,钟吕的轰鸣声响彻大殿,悠然不绝。

我和你明明跳了进去!我厉声道。

碧潮戈、甘柠真瞧向我的眼神,就像瞧一个疯子。

对了,日志!嚷道:日志!海沁颜的日志难道也是幻觉?碧潮戈蓦地一震:飞弟,你刚入镇邪殿,怎知海沁颜有一册日志?..藏经殿里搜出来的,脉经海殿第二代宗主海沁颜的日志。

两亿多年前,她是北境公认的第一高手。

我呆若木鸡,听碧潮戈重复这些已经说过的话,觉得自己快傻了。

抢过日志,我匆匆翻到最后。

里面记载的内容也和过去见到的一模一样。

难道真的是幻觉?我颓然丢掉日志,喃喃地道。

日志封面的黑色血渍像一张裂开的嘴,无情地嘲笑我。

这不可能,太荒谬了!我地神识大法早已大成,怎会出现幻视?我猛然抱紧头,不顾一切地叫起来。

这一刻。

我真切体会到了海沁颜当时的心境。

飞弟,你在井内看见了什么?碧潮戈捡起日志。

奇怪地望着我:以你如今的法力,怎会心神被摄?就算是一个妖力低弱的妖怪。

我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日志:你们大概以为我在胡言乱言,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它了。

碧潮戈沉吟道:你的情形倒和海沁颜有些相似,就像她见到脉经海殿被魔刹天攻占一样,你们似乎都预见到了未来发生的事。

我苦笑:你越这么说,我越糊涂。

可能只是幻视。

甘真柔声道,忘了它吧。

我茫然四顾,脑海里忽地浮现出日志中的一段:我回来了,我真地回来了吗?依然是幻觉?我倏然心念一动。

呼唤神识内的螭。

然而螭仿佛在神识中消失了,十三个七情六欲怪物和月魂也无影无踪。

我浑身一震,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目光来回扫过碧潮戈和甘柠真,沉声道:要弄清楚也不难。

我再入怨渊,一探究竟。

全力运转神识大法,在洞若观火的心灵之眼中,碧潮戈和甘柠真的身影渐渐模糊,周围一片静寂。

飞弟,你想清楚了?碧潮戈打破了沉寂,道:在这里等待。

或许更好。

甘柠真毅然上前:我和你一起去。

幽深的井口,像一个吞噬万物的无底深渊。

我站在栏前。

久久凝视下方,反复思索海沁颜日志里地内容。

我到底在哪里?碧潮戈愕然看着我,我听见自己缓慢而有力的声音,同时也在细细思索自己说出来地话: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我先前经历的是幻觉。

第二,我现在经历的是幻觉。

我相信自己。

所以,我不会跳下去。

我转过身,平静地望着两人:因为我早已进入了怨渊,何必再跳一次?耳畔蓦地响起痛苦哀怨的叫喊,听得人魂飞魄散,肝裂胆寒。

下一刻,我置身在茂密阴森的藻草丛林中,和甘柠真的手紧紧相握,手心里满是潮湿的冷汗。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到我急促的呼吸声。

螭!月魂!我在神识中呼唤,立刻得到了它们地回应。

我心情一松,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早已和甘柠真跃入井里,刚才出现的全是幻象,否则决不会和螭、月魂失去联系。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再一次跳入幻象中的那口海井,会出现怎样的境也许永远迷失下去。

进入一个无休无止的连环套;也许不断重复先前的遭遇,直到我发狂崩溃为止。

你是个自不量力地愣小子,竟然来这种鬼地方玩命!螭没好气地道,不过我喜欢。

月魂问道:刚才你的神识很混乱,竟然切断了和我们的感应。

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被控制了意识。

我心有余悸,怨渊太可怕了,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哪怕再多的身外身也不管用。

又一次捏紧甘真地手,我需要更多的东西来证明真实地存在。

这时候。

我才发觉甘真有点不对劲。

她神情迷离,漆黑的眸子里似是浮起了烟雾。

小真真!我贴近她的耳垂大喊。

啊?她的反应近乎木讷,过了一会,才迟疑地回答。

瞧了瞧四周,她问道:这里就是怨渊?语速很慢,宛如梦呓。

应该是。

你没事吧?我紧紧盯着她,暗暗疑神疑鬼。

身边地甘真不会也是一个幻象吧?螭发出一阵爆笑:早就提醒过你,这里是超越你我想象的存在,你偏偏喜欢模仿我一往无前的风格,现在傻了吧?她应该是货真价实的甘真。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对甘柠真道:小真真是不是也陷入了幻境?对了,一定是那些可怕的惨叫哀呼声引起的!幻境?哀号声?甘柠真摇摇头。

我什么也没听到。

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如此怪异?我清醒得很。

螭哼道:她自然听不见,更不会目睹幻象。

因为她地神识远远不及你的敏锐。

这固然是她的幸运。

但更是她的不幸。

我不明白,拜托说得直白干脆一点。

我没好气地道:老螭,什么时候你这个大老粗也学着文绉绉地打哑谜了?螭老脸涨得紫红,气呼呼地闹起脾气,不肯解释。

月魂笑眯眯地打趣:它和我待得久了,自然近朱者赤,变得斯文上进了。

螭暴跳如雷,和月魂纠缠不休。

我正纳闷为何此等危急时刻,它们还一个劲地胡闹。

转念一想,忽而明白了它们的良苦用心。

月魂,老螭,谢谢你们,我现在轻松多了。

月魂这才正色道:林飞,在你决心进入怨渊时,我和老螭已经探讨过了其中的险恶。

我们一致认为,进入怨渊地人,必须保持一颗冷静淡泊的平常心,否则势必受怨渊影响。

无法自拔。

海沁颜、海姬、楚度入:个不是深怀目的,绷紧了心弦?你已领会精神大法的真谛,理应明白物不迷人人自迷的道理吧?这番话犹如瑚醍灌顶,我立刻敛去一切杂念,不去想海姬的安危、最后的生死,将神识提炼至空灵浩渺的境地。

顿了顿,月魂又道:甘柠真的神识不够强,所以感觉不到怨渊散发出来的恐怖力量。

就像一头毫无戒备地猎物,完全看不到四面危险的陷阱,近乎盲目。

你就不同了,你独一无二的神识能够让你接触到怨渊的神秘,虽然因此会堕入幻境,但也识别出了危险,可以努力逃脱。

我恍然大悟,螭忍不住嚷道:甘柠真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无知地沉沦下去,直到死亡。

你不觉得她现在的反应很迟钝?你现在脱她衣服强暴她,一定得手!至于你小子嘛,还有挣扎的机会。

当年的海沁颜应该也拥有无比强大的神识,所以才会生出‘幻视还是噩梦’这样的感觉。

我有自知之明,海沁颜贵为当年地第一玄师兼第一高手,神识铁定比我强多了。

连她都丧命怨渊,我又能有多少机会?那可不一定。

螭洋洋得意地道,神识再强有个屁用?难道强得过怨渊?关键是要特殊!你的神识经我专业改造,亿中无一,未必没有活着出去地希望。

当然,希望无限接近于无。

我哈哈大笑,拉着甘柠真信步前行,彻底放下了得失之心。

小真真好像真的迟钝了,好一会。

才抽开柔嫩的玉手,盯着周围一条条粗长乌黑的海藻,道:这不像是海藻。

我笑道:有些像头发。

咦,闻起来更像,比你的还香。

凑近了嗅,鼻尖传来缕缕幽香,触之柔滑油亮。

霎时,我脚下地地面猛然耸起,带着我渐渐上升,像一个庞大的头颅从下方不断拱出。

满目藻林飘动,如茂密绵软的长发,异香扑鼻。

四周再次响起凄惨无比的呜咽哭嚎,我心头一凛,却发现边上的甘柠真伫立不动,自己已明显比她高出了一大截。

幻觉?我立刻平心静气,运转神识大法。

神识内无数漩涡转动。

向内收缩,感觉到空气中无形的振荡波动。

顷刻间,甘柠真又和我齐肩并立,脚下一片平坦,哪来什么拱出的头颅?它们真的是头发!甘柠真面色微变,三千弱水剑呛然出鞘。

斩断身前的几根海藻。

海藻断折处,发出凄厉的尖叫。

我楞了一下。

如果真是头发,那么刚才拱出地巨硕头颅也是真实的景象?甘柠真之所以没有觉察,是因为她早已沉沦怨渊,浑浑噩噩的缘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幻?日他***,老子又要晕了。

月魂和螭沉默无语,同样在苦苦思索。

怨渊的神秘力量远远超出我们所了解的领域,一切只能凭借摸索,拥有无穷生命的魂器也无能为力。

甘柠真微微蹙眉:头发怎会如此粗大?莫非我们变小了?别理这些东西。

我们继续走。

我沉声道,有时想得太多,反会徒乱心志。

柔软地海藻拂过肩膀,像一条条伸出来的诡异手臂。

它们会突然倒下,缠脚,又倏然松开,恢复原样,让我无法区别这是否虚藻林尽头,地势陡然爬高。

一根双手难以合抱的巨大彩柱异峰突起,挡住去路。

细看。

彩柱是由无数根大小不一的东西拼接而成。

它们大多数呈两头浑圆,中间细长的形状。

非金非石,色彩鲜艳,表面光滑如玉。

是什么人在这里搭建了彩柱?目地又是什么?要将亿万根形状不同的玩意拼砌成高耸入云地圆柱,需要耗费多少心神人力?我久久凝神仰视,绞杀突然从我耳孔里窜出,迅速膨胀变大,对着彩柱发出暴戾的吼叫。

乖女儿灿若星辰的双眼绽出红丝,目光狠厉,眉心的血纹急速颤动,红光汹汹,仿佛要迸溅出来似的。

再看彩柱,无数根拼接物似在窣窣抖晃、跳跃,流出粘稠的血水。

我心神剧震,这分明是一根根骸骨!这根宏伟无匹的彩柱,竟然是无数骨头堆积出来的!难怪绞杀会表现异常,她本是血戮林里最凶残的妖物,自然对充满戾气地骸骨生出强烈的感应。

紫红色的血水溢满彩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挤压浸满水的海绵,不断汨汨流溢。

但偏偏没有一滴血从彩柱上掉落,似是紧紧贴附在了上面。

血水蜿蜒爬过柱面,色泽变得紫黑,渐渐地,流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怨字。

原来这里才是怨渊。

我呆呆地望着怨字,刚才走过的仅仅是通向怨渊的路径,应该是比邻怨渊的海底沟壑。

你怎知道?甘柠真迷惑不解地望着我。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一根流光溢彩的柱子。

她迟疑了一下,不安地问道:林飞,你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静心守神,幻境自灭。

我哭笑不得,大步走过彩柱时,不禁平添一丝感悟。

再寻常地东西,由不同的人看来,也会得到不同地感受。

但谁又是真正看透了的呢?轰然一声,彩柱坍塌,又迅速自动拼接。

一根根骸骨嘎吱嘎吱地响动,犹如浸透怨怒而狠狠咀嚼仇敌的牙齿。

我已经见怪不怪,甘宁真则是无知无觉。

前方是一片广漠荒寂的野地。

时不时,可以见到白惨惨的尸骨,甚至一、两件闪闪发光的神兵利器。

尸骨早已腐朽,轻轻一碰,就如散沙流泻,可见有了不少年头。

爸爸,这里很奇怪。

绞杀神经质般地东张西望,抖动触须。

强大的风翼掀拍之下,雪白的尸骸簌簌如粉飞扬,瞧得人心里发毛。

我暗暗摇头,真要做得像月魂所说保持一颗平常心,谈何容易?除非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

都是一些进入怨渊后丧命的人。

甘柠真捡起地上一柄沉甸甸的紫铜,仔细察看,这是产自罗生天澜沧山的紫晶铜,比普通的紫铜多出了弧形暗纹。

九百万年前,澜沧派还是罗生天的十大名门之一,随着当时掌门的离奇失踪,澜沧派也逐渐没落。

这柄紫铜槊,定然是澜沧派掌门带入怨渊的。

将紫铜放回原地。

要进入怨渊,必须得到脉经海殿的首肯。

脉经海殿放这些人进来,摆明是把他们当作炮灰,试探虚实。

我踢开脚边的一具骷髅,被压在骷髅下的一根金钗滚落出来。

你作什么?甘柠真忽然冲我不满地道,旋即惊讶地瞪大眼睛,盯着骨骸,额头缓缓绽出莲心眼。

我一头雾水,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甘柠真失声道:你明明踢开的是一具女武神的尸体,怎么突然变成了白骨?我微微一愕:尸体?本来就是一具白骨。

难怪她刚才会这么问,莫非甘柠真也出现了幻觉?只是这具尸骸体形娇小,倒有点像女人。

甘柠真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我和你见到的不一样。

最开始时,她是一具血肉丰满的女武神尸体。

你看!捡起金钗,凝气运息,耀眼的金芒闪过,金钗化作一具光灿灿的黄金盔甲。

这是脉经海殿的女武神盔甲!我心头一震。

在你踢开她以后,她浑身的血肉都消失了,就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吞噬干净。

莲心眼见到的也只是一具骨骸。

甘真茫然道:为什么血肉会立即消失?嘿嘿,血肉自然被怨渊吃掉了。

万籁俱寂中,我的干笑声显得如此诡异刺耳。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空中浮出了一张张重重叠叠的奇诡笑脸,闪了一下,又不见了。

甘柠真蹲下身,纤纤十指反复摸捏骨骸周身上下。

我苦笑不已,在这么一个死寂幽暗的荒野中,一个白袍美女低头细细抚摸骷髅,怎不让人心惊肉跳?半晌,甘柠真抬起头道:骨头没有一点风化腐朽的痕迹,多半是最近的。

我肃然道:如果这一切并非幻象,那么她就是前几日,跟随海姬进入怨渊的女武神之一。

如果是幻象呢?为什么我们见到的会迥然不同?她全身骨头没有一处伤痕,她是怎么死的?甘柠真的声音微微发颤,目光掠向茫茫远方,怨渊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我心中一动:小真真,不如我们换一个视角试试。

拉起甘柠真,跃上绞杀,向空中飞去。

轰,天空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向下俯视,赫然是一片汹涌咆哮,无边无际的汪洋。

漆黑如墨的海水疯狂暴涨,霎时淹没天空,滚滚波涛此起彼伏,几丈高的巨大水浪猛烈地打在身上,冰冷刺骨。

我不是在天上,而是在海中!林飞!我隐隐听见甘柠真的呼喊,喊声被雷鸣雨打吞没。

不知何时,玉人已了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