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刚刚出了街口,我就听见背后低沉的声音。
身影从角落里拐出,浑身裹在密实的大氅里,面目被阴影遮住,正朝我遥遥颔首示意。
隐掌门!我装出一副惊喜的表情,四下看了看:琅瑶姑娘呢?她先行返回了罗生天。
要不是为了再见公子一面,隐某也早已离去。
隐无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感激之色在我脸上充分展现:隐掌门真是对我青睐有加啊!士为知己者死,有什么要林飞帮忙的,尽管开口。
这里人多眼杂,说话不便,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聊聊。
出了热闹的集市,我驾起吹气风,带上隐无邪,一路向北飞去。
对啦,还没问掌门,为什么那天在九疑宝窟我会突然昏迷?醒来后,莫明其妙地被抛在了荒郊野外!日他***,也不知谁干的缺德事。
让老子知道,一定宰了他!我咬牙切齿。
这一刻,我发现自己真有作戏子的天分。
看来林兄弟和我们的遭遇相同。
隐无邪俯视着脚下飞速掠过的海峡,道:此事既简单,又奇怪。
说穿了很简单,是九疑宝窟里的人放了我们一条生路。
但此人是谁?为何对我们手下留情?直到今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日醒来,唯独不见林兄弟,我还以为你知晓其中的隐秘。
抬起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哈哈!我一阵干笑:掌门想得倒和我差不多。
醒来后我没看见琅瑶和隐掌门,还当你们为了宝藏,把我抛尸野外呢。
现在才知道,大家都是一笔糊涂帐!怎么样,你我再探一次九疑宝窟?没拿到息壤,我可不甘心。
隐无邪笑了笑:以林兄弟今时今日在冰海的地位,还用盗取息壤?只要你一句话。
碧潮戈定会双手奉送。
以海龙王的性子,是不会在乎这些宝贝的。
我心想,你倒是打探得清楚。
当下也不隐瞒,把我和碧潮戈比试的事据实告知,最后道:碧潮戈虽然和我关系不错,但开口索要息壤,多半舍不得。
隐某现在明白,为何他突然返回龙宫居住了。
隐无邪恍然道:原来全靠林兄弟,碧潮戈才恢复神智。
你可算是他的大恩人了。
我看得出,隐无邪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
我也没指望他相信。
反正大家场面上过得去就行。
隐无邪很知趣,主动扯开话题,随意指点下方风景,客串起了向导。
我们飞过一座座山峡、丛林、沟壑,沿途光怪陆离地景色,让我叹为观止。
有的地方美丽得宛如仙境,碧蓝色的海藻林此起彼伏。
银色的海马妖闪烁着潋滟光彩,在藻林里窜跃,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像白雾一样蒸腾;有的海沟是绯红色的,大小孔窍丛生其间,海风一吹,孔窍琤琤鸣响。
犹如敲金击玉,黄钟大吕。
无数亮晶晶的泡泡从孔窍里飞出来。
折射出缤纷的光彩;有的海峡则被愁云惨雾笼罩,腥风扑鼻,不时传出一两声毛骨悚然地吼叫······。
林兄弟欲往何处?隐无邪狐疑地问道。
随便转转。
听说蓝晶河的鲸妖很特别,我想开开眼界。
我信口回答。
下方出现了一条蓝汪汪的大河,宛如一条粼粼发光的巨蟒蜿蜒爬伸。
河流时而挤入两旁险峻的峡谷间,时而没入深陷的地下海沟,又从一座海崖的腹中奔腾而出,急速倾泻,轰鸣着撞入一个三面环崖地广阔盆谷。
我驾驭吹气风。
向大河接近。
隐无邪道:这就是蓝晶河了。
因水色湛蓝,宛如水晶而得名。
蓝晶河水水质温润,浸泡后能医治各类皮肤毒疮。
此外,河水还有一个奇效。
什么奇效?只要饮用了蓝晶河水,便能遗忘心中的任何痛苦烦恼。
哇靠,有这样的怪事?千真万确。
只是这水喝了上瘾,一旦喝上一口,便生出依赖感,一日不饮就会饱受身心的痛苦煎熬,令人生不如死。
我落在盆谷边上。
凝视着河水。
水色澄澈如镜,水浪撞击在雪白的岩石上。
溅成无数闪闪发亮的蓝色珍珠,在石头表面到处滚动,而非渗入岩石。
在河盆深处,浮动着十几个深蓝色地宽厚背脊,犹如巨峰,缓慢移动。
那是鲸妖。
顺着我的目光,隐无邪道:因为常年饮用河水,这些鲸妖可算是天底下最快乐地人了。
不像你我,都有烦心苦恼之事。
我微微一笑:没有痛苦,又怎么知道什么是快乐?这时候,几个鲸妖的脑袋钻出河面,半仰躺在水面上,鼻孔里喷出一串串明亮的水珠。
他们头颅硕大,五官倒是出奇的俊美,没有半点瑕疵,黛蓝色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头,犹如浓密滑亮的海藻,零星的水珠从发端滚落。
悠扬柔和的歌声,从鲸妖们嘴里徐徐哼出。
好像被一道耀眼的闪电击中,我浑身汗毛竖起,四肢刺激般地颤动,喉头忍不住发出一声近乎呻吟地叹息。
如果世上真的有天籁之音,那么无疑就是我现在听到的。
那无法用美或者动听去形容。
仿佛深夜的幽暗江面上,返家的游子从旅舟惊醒,看到岸上突然亮起来的橙黄色灯光;仿佛漫天风雪中,迷路的人即将累倒时,听见前方木柴燃火时的毕剥毕剥声;仿佛病痛缠身的少年躺在床上,辗转反辙,忽然有一双柔软的手抚过嶙峋地肋骨······。
即使是冰凉的泪,也会在歌声里变得温暖。
即使地嘴唇,也会在歌声里湿润。
即使是苍白的纸,也染出斑斓的彩晕。
那是深入骨髓,深入灵魂的歌声。
抚慰伤口,闪动希望。
听不出歌调,因为任何世俗的歌调都是多余地。
直到鲸妖们停止哼歌。
我还沉浸在梦幻般的歌声里,久久沉醉。
指尖的月魂闪烁着清澈的光辉,似一滴凝结的露珠。
恍惚中,我已站在一轮弯弯的月亮上,四周闪烁着深邃的光斑。
月光流泻,宛如美女优雅舒展着冰肌玉骨。
在很远的地方,月光流成一道弯弯的拱门,门下,有一个舞动的影子。
我向影子漂去。
近了,很近了。
朦胧地影子在视线里渐渐清晰,如同古镜上的灰尘,被慢慢拂去。
林兄弟是第一次听到鲸妖唱歌吧。
隐无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刺耳。
拱门下的影子倏地碎裂,月光像朝雾一般隐去。
我蓦地惊醒,蓝晶河的涛声在耳边轰鸣。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无意中进入了月魂的神识。
隐无邪笑着道:也只有忘记烦恼的妖怪,才能唱出这样美妙地歌声。
可惜他们无法离开蓝晶河。
否则抓几个回去当歌妓倒不错。
真是没有白来一趟。
我回过神,不由得击节赞叹,看了看隐无邪,问道:隐掌门真的不打算再探宝窟了吗?隐无邪苦笑:恐怕没有时间了,我还要赶回罗生天。
说起来,这和林兄弟还有点关系。
和我有关?我心不在焉地道。
老家活又在玩花样了。
不等他解释,突然。
我兴奋地大叫一声,在河谷的对面,出现了一头蓝色的海兽。
亮如星辰的双目,白润的玉角,绸缎般光滑地兽皮比河水还要熠熠生辉。
是久违的浪生兽!我浑身发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直寻找地神兽,居然主动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
浪生兽悄无声息地潜近岸边,猛地扑向河中。
双爪抓起水面上露出的一个鲸妖脑袋,前肢的肌肉像小山包一样鼓起。
哗啦,水浪激溅,硕大无比的鲸妖被浪生兽强行抓出河面,扔向岸上。
轰然巨响,鲸妖沉重的身躯在岸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头颅被浪生兽撕裂,鲜血喷涌得如同瀑泉。
浪生兽随即扑上去,大肆吸吮鲜血。
我暗自诧异,难道浪生兽喜欢吸血?浪生兽?隐无邪震惊地叫起来。
没错。
是浪生兽,不过很快就是老子的坐骑啦!我欢呼一声。
施展羽道术,飞速掠向浪生兽。
远处的浪生兽忽然生出感应,抬头朝我看了一眼,向远处逃窜。
这家伙地速度可真快,即使我全速飞行,也只比它稍微快出一线。
两岸尽管夹壁陡峭,浪生兽却如履平地,四爪灵活攀爬,坚硬的山石被它一爪就撕碎,飞扬的石屑沾到兽皮,当即滑落。
轰轰轰,火光耀眼,一个个熊熊火球被我喷出,在浪生兽附近炸开,逼使它屈服。
浪生兽完全不理睬我的恫吓,灵巧一拱身,钻进一个半封闭的山坳。
我向浪生兽不断接近,神识紧紧锁住了它,射出螭枪。
碎石崩炸,螭枪破开山坳,在浪生兽前方一尺处掠过,直插山岩,算是给它最后的一个警告。
浪生兽发出悲啸,猛然扭头,左冲右突,忽地跳上一块高峻突兀的巉岩,凌空跃出十丈,借势扑向蓝晶河。
想跑?我冷笑一声,亮晶晶的咒丝倏地闪过,缠住浪生兽的四肢,飞速打结。
同时左臂化作铁链,直射过去,不等它入水,就被手链绑了个结实,拽回岸上。
浪生兽激烈挣扎,力气大得吓人,我差点被它倒拖过去。
只好运足龙虎秘道术,拼尽全力,才把它艰难拉到身边。
好个畜生,还不乖乖归顺?日他***,老子可是你地恩人,休想过河拆桥!我骑上浪生兽,一拳砸在它的脑门上,拳锋触到湿滑地兽皮,居然被弹开。
浪生兽连连悲吼,四爪刨地,竭力仰起头,试图用锋锐的玉角顶我。
我默念千千结咒,几百根晶丝飞速缠上它的身躯,浪生兽的挣扎越来越无力,等到浑身布满咒结,它再也动不了了,喉中发出一阵阵莫明的呜咽。
浪生兽是无法被降服的。
隐无邪掠到我身边,一边打量着浪生兽,一边摇头:古籍记载,豚鼠食隐木之果,化浪生兽。
这种上古神兽性烈难驯,不会甘愿当别人的坐骑。
我浑不在意地道:严刑拷打几顿,我就不信治不了它!一滴剔透的泪水,倏地从浪生兽眼角渗出,滚落脸颊。
隐无邪骇然道:它好像预知自己快死了!不会吧。
老子只想驯服它,怎么舍得杀掉这么珍稀的神兽?我安慰地摸了摸浪生兽的脑袋,生怕隐无邪也打它的主意,连忙扯开话题:对了,隐掌门刚才说什么和我有关?罗生天的十大名门,每年都会在蝴蝶岭的天池举办一次聚会,称为长春会。
而今年的长春会,刚好在一个月后。
届时,隐某也要出席。
和我好像没关系吧?我不解地看着隐无邪,他的眼神很奇怪。
有点怜悯,有点忿然,甚至有点讥诮。
我想他一定是故意装出这样的眼神,老家伙当戏子的天分一点不比我差。
最后他笑了笑:隐某收到确切消息:本次长春会上,脉经海殿打算与沙盘静地联姻。
也就是说,海武神可能要奉命成婚。
什么?你说什么?海姬要嫁人?犹如五雷轰顶,我一下子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