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姬雅坐在树枝上,晃荡着双腿,神情古怪地看着他,苹果脸上红艳欲滴,与那两条赤链蛇相映成趣。
见他抬头望向自己,双颊突然莫名其妙地一红,啐道:看什么?树下立了那只绿色昆虫怪,此时正竭力的舒展巨大透明的绿色薄翼,身体弯成弓形,仿佛打了个呵欠,然后摇头晃脑匍匐下来,趴在地上,瞪着碧眼凝视拓拔野,若有所思。
忽听远处传来震天价响的怪叫声,扭头望去,正是白龙鹿站在对面山崖边缘,气急败坏地不断嘶鸣,中间隔了三十余丈,白雾茫茫。
它在崖边打转,发出从未听过的呜鸣声,又像是难过又像是生气。
突然朝后退了几十丈,然后急速飞奔,似乎想腾空跃来。
拓拔野心中一紧,叫道:鹿兄!我没事!仙子和我开玩笑呢!你且在那里等着。
白龙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一路小跑到了崖边,冲着拓拔野不断呜鸣。
洛姬雅格格一笑,对白龙鹿做了个鬼脸,叫道:大马鹿,气死你!白龙鹿愤怒嘶吼,不住跳跃。
洛姬雅哼了一声道:没有我那歧兽的翅膀,瞧你怎生飞过来。
拓拔野忍住肚内的剧痛,心道:不知现下是什么时候了?我中毒这么久,竟然经脉完好,想来是这妖女手下留情。
她将我抓到此处,却不知想要如何?心想自己先前既已承诺倘若被她抓着,便答应陪她一道寻找三十六种奇毒,眼下一败涂地,狼狈不堪,只有认栽了。
况且身揣《百草注》,心中倒不觉得要寻找这些毒草有何困难,毕竟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尽快与众人会合,寻找七彩土,粘合琉璃圣火杯,然后救出纤纤。
当下叹道:仙子,我输啦,那三十六种毒草我立时陪你找去。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药罐子,现在认输啦?哪有这么容易。
仙子我还没有玩够呢!举起那玉兕角呜呜吹将起来。
那绿色昆虫怪那歧兽吓了一跳,仆仆拍打翅膀,飞到树枝上。
双翼轻震,发出那七那七的杂讯。
山风呼啸,夜色凄迷,合着那那七怪音,这号角声听起来更加诡异。
突然唏簌声响,数百只奇奇怪怪的虫子从悬崖边上爬了上来。
拓拔野自小在山林中流浪,识得其中大多都是剧毒之物,眼见那花花绿绿、彩色斑斓的一片朝自己爬来,心中也不禁有些发毛。
号角声急促跳跃,如羚羊越岭,玉兔穿林。
那数百只毒虫仿佛约好了一般,潮水般的围聚到松树下,纷纷朝上爬来。
转眼间两条金环蛇已经绕住他的双腿,缓缓地盘旋滑行而上。
那冰冷滑腻的蛇皮滑过小腿,登时冒起鸡皮疙瘩。
几只彩色蜘蛛与蝎子也不甘落后,钻入他的裤腿,麻麻痒痒一路爬上。
片刻之后,他周身上下,每寸皮肤都爬满了毒虫,在月光下密密麻麻地蠕动,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白龙鹿嘶吼之声越来越响。
那歧兽更加愉快地煽动翅膀。
号角声幽森如暗夜冷泉,呜咽断续。
拓拔野突觉颈上一疼,也不知被什么毒虫咬中,继而手臂、胸膛、腰腹、大腿……全身上下同时痒痛难忍,竟是数百只毒虫在他身上齐齐咬噬。
只觉体内剧痛如割!体外百虫齐噬,这种滋味拓拔野生平想也未曾想过,疼痛如狂,心中却是突然觉得滑稽不已,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洛姬雅见他这等光景竟然还笑得这般畅快,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格格笑道:原来你是个贱骨头,越是疼痛便越是欢喜。
那我索性多叫些毒虫,让你乐个够吧!拓拔野喘着气苦笑道:仙子,拓拔野与你无怨无仇……洛姬雅皱起鼻子,哼了一声道:谁说无怨无仇啦?冤仇似海深!拓拔野心肠素软,对于女人更是如此。
此刻虽被她害得周身绞痛,生不如死,但瞧见她那纯真俏丽的脸容,孩子般的神态,始终起不了憎恶之意,忍住疼痛,哭笑不得道:还请仙子赐教。
洛姬雅从树上一跃而下,拍拍手道:第一,你破坏了仙子的好事,害得我就快到手的三十六种奇毒不翼而飞,居然还欺骗仙子之后逃之夭夭。
这不是罪大恶极吗?拓拔野忍痛苦笑道:是是!洛姬雅嫣然笑道:知错就改,这才是好孩子。
拓拔野一口将爬到嘴边的蜘蛛吹落,苦笑道:除了这之外,我还有什么罪过?洛姬雅拍手道:对了,第二,你是龙女雨师妾最喜欢之人。
哼!大家都说大荒十大妖女,为什么偏生是雨师妾排了第一,我只能排到第二?这等深仇大恨,既然寻不到龙女,就只有拿你来问罪啦!拓拔野啼笑皆非,但心中忽然觉得,倘若当真是因雨师妾而滋生的怨恨,由自己代替承受,也是一种甜蜜的苦痛。
当下微笑道:说的也是!不知现下仙子的怨气消了没有?洛姬雅似乎突然想起一事,双靥倏然通红,连脖颈也红透,脸色一变,啐道:自然没有!仙子瞧你可怜,想给你喂些水喝,竟然被你这小色鬼乘机……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但脸上羞怒交集,突然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拓拔野的肚子上。
他身上的数百只虫子突然迸散,坠落在地,抽搐不已。
拓拔野原本便全身麻痒,腹中绞痛,被她这般踢上一脚,险些便要背过气去。
想起先前在迷蒙之中,似乎确实想到雨师妾,胡乱伸手将一人搂住,想来便是洛姬雅了,心急情动,手上多半是乱摸一气。
心中惭愧,倒觉得这一脚受之无愧。
忽听一声怒吼,转头望去,只见白龙鹿嘶声狂吼,飞也似的从远处狂奔而来,到了悬崖边缘,猛地高高越起,腾云驾雾,迳直冲来。
两人俱是失声惊呼,拓拔野心脏狂跳,几乎便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噗地一声,白龙鹿前蹄冲到两人所在的崖上,但后蹄却终究无法触到,力已用尽,登时向下滑落。
拓拔野一声惊呼,不知怎地,蓦然真气迸爆,登时将捆绑住自己的绳子震碎,微一踉跄,朝前冲去,与洛姬雅同时抓住白龙鹿的前蹄,将它拖了上来。
白龙鹿欢声嘶鸣,将头贴在拓拔野的脸颊上,湿漉漉的舌头不住地舔着他的耳朵。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拓拔野,瞧不出这只大马鹿倒有情有义得很。
拓拔野麻痒难当,哈哈而笑,身上残余的毒虫被他笑声一震,登时簌簌而落。
拓拔野咦了一声,这才突然发觉体内已不再绞痛,身上麻痒之感也已烟消云散。
经脉通畅,真气澎湃,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
惊喜之下,念力四扫,发觉体内之毒果然已经消得一乾二净。
霍然明白,适才洛姬雅号角声唤来的毒虫乃是帮他吸出体内之毒,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疑惑,不知这妖女何以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当下微笑道:多谢仙子手下留情。
洛姬雅笑吟吟地望着拓拔野,甜声道:将你折腾得也够啦,仙子的怨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明日起便乖乖地帮仙子找齐三百六十种奇毒……拓拔野吃了一惊道:三百六十种奇毒?不是三十六种吗?洛姬雅哼了一声道:你对本仙子犯下滔天罪行,这惩罚自然要翻倍了。
拓拔野苦笑道:是是。
心道:再不应承,只怕立时又要翻倍了。
洛姬雅绽开天使似的笑容道:这就对啦!要是再耍花样,仙子就将你毒得变成一只大马猴,让你和这只大马鹿做伴。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你道我还会那般轻易上当吗?这一路上,你给的东西我是决计不吃了。
洛姬雅似乎瞧出他心中所想,冷笑道:小子,你以为我非得在饭菜里下毒才能放倒你?实话告诉你吧!你今日所中的毒乃是本仙子独门的千里相思蛊……见拓拔野眼光有异,脸上登时一红,呸了一声道:小色鬼,你可别胡思乱想!仙子这蛊毒叫千里相思蛊,那是因为被下了蛊的人,只要离开蛊母千里之外,必定在片刻之内皮肉尽烂化成一堆白骨。
她瞟了拓拔野一眼道:你道这蛊毒是在那驿站饭菜中下的吗?哼哼,早在那松树林里,你要诈骗我之时便中蛊啦!那时你自以为得计,跑得飞快,可没觉得脖子上像被蜜蜂蜇了一下?拓拔野被她这般一说,才突然记起似乎确有此事,心中将信将疑。
洛姬雅又道:在那驿站中,毛巾与饭菜里下的两百多种剧毒,虽然每一种都足以要了你的小命,但交杂在一处,却成了那千里相思蛊的解药。
倘若那时你胆怯了,少吃一样菜,你身体内的蛊毒可就解不了啦!拓拔野倒吸一口凉气,笑道:倘若我偏食呢?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那也是你活该。
拓拔野喃喃道:幸好胃口好得很,否则这一生一世岂不是都要与你相伴了?洛姬雅怒道:你说什么?拓拔野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倘若我一生都不能离开仙子一步,岂不是让仙子瞧了生厌?是了,仙子适才将这一大群虫子放在我身上,又是为何?洛姬雅哼了一声道:那两百多种毒药交揉成的解药药性太猛,虽然能解那蛊毒,但在体内太久,也会蚀害经脉,让你成为一个废人。
所以仙子我才让这些虫子替你抵命。
拓拔野微笑不语。
洛姬雅见他笑得可疑,单手插腰道:你在想什么?拓拔野沉吟道:我只是在想,拓拔野与仙子素不相识,为何仙子会数次开恩,手下留情呢?洛姬雅楞了一楞,俏脸突然黯淡下来,似乎想到什么事情,妙目中露出又是古怪又是苦痛的神色,转过身望着悬崖之外的苍茫夜色,默然不语。
过了半晌,才低声道:不错,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又讨嫌得很。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你此刻早已死了七、八百遍啦!拓拔野闻言一怔,心中茫然,那个人?那个人是谁?自己这几年来也不知遇见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人物,又是谁识得这妖女,令她格外留情放过自己呢?云里雾中,想要相问,却见她俏立在崖顶风中,凝望浮云明月,衣袖翻飞,长辫飘舞,犹如冰雪凝铸,似已痴了。
清晨,阳光透过竹林斜斜洒落,光影映照在肌肤上,都成了淡淡的绿色。
鸟叫啾啾,蝉声鼓噪。
晨风吹来,绿竹簌簌,清爽芬芳沁人心脾。
此处乃是空桑山临西南的一处险崖,由此向下眺望,万里碧丘,蜿蜒大河一览无遗。
真珠抱膝坐在一蓬碧竹之下,极目远眺,眉眼之间掩不住淡淡的失望。
他们在这里等候拓拔野已经两夜一日,但始终没有瞧见他的身影。
无数次瞧见山下烟尘滚滚,令她芳心震喜,但旋即便又发现不过是数百土族骑兵,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心中跌宕失落,反覆不已;短短的两夜一日竟然如许漫长,每一时,每一刻,她的心中无不在记挂着那张俊秀温暖的笑脸。
拓拔野素来守诺重约,他延误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每想到此处,她心中便一阵慌乱恐惧,连忙跳将过去,不住地对自己道:拓拔城主本事高强,福大命大,决计不会有事的。
虽然如此,她心中记挂担忧之心却越来越盛。
拓拔野又怎么知道,就在他于千里之外为雨师妾苦苦守侯之时,空桑山上,一个人鱼女子也为他望断愁肠。
昨夜一夜未睡,躺在竹叶堆上,仰望辽远夜空,朗朗明月,听着虫声呢喃,以及稍远处哥澜椎等人的震天鼾声,她仿佛觉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
没有什么时候,比那时更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内心了;就仿佛在东海之上,午夜无人的沙滩,她独自面对腹中的鲛珠一般。
明月弯弯,逐渐幻化成拓拔野微笑的嘴唇,簌簌夜风如同他的耳语笑声;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让她的脸突然变得滚烫,生怕让几丈之外的六侯爷听见。
一想到拓拔野的身影,全身立时微微颤抖,竹叶在身下轻微响动,一再地泄露了她心底的秘密。
那时她才发觉,原来自己是这般地喜欢拓拔野啊!回想那日,当六侯爷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奉龙神密旨,带她一道去大荒寻找拓拔野时,她欢喜得快要哭出声来。
即使是要远离汪洋大海,即使是要忍痛步行,都抵不上那欢悦的期待与甜蜜的思恋。
昨夜的月光照在她雪白纤巧的赤足上,仿佛刀割一般。
为了能与拓拔野并肩而行,这种疼痛她已习以为常。
那美丽的脚趾,浑圆的脚踝,期许了她一种怎样虚幻的幸福?这种幸福就仿佛海上的月光,仿佛触手可及,但抓在掌心的,只有冰冷的海水,和一片破碎的粼光。
当月过中天,山下远远地传来马蹄声响,她再次掩抑不住心中的期待,悄悄地爬起身,坐到崖边巨石之旁,向下眺望。
明月万里,江山朗朗;过往蹄声皆不是,她的心情仿佛在夜风中开落的野花,淡淡地芬芳,淡淡地惆怅。
霞光破晓,朝阳冉冉,她的心里重新欢悦起来。
那莫名的期待,随着蝉声鸟语弥散开来。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咳嗽,转头望去,正是六侯爷。
真珠脸上微微一红,微笑点头;对于这风流好色的侯爷,她反倒逐渐放松起来,没有初时那般局促不安。
六侯爷笑道:真珠姑娘昨晚夜测星象,今日又早起看日出,不知看出什么徵兆了?真珠听出他话语中的调侃之意,知道昨夜胡思乱想的模样都落入他的眼中,登时大羞,红了脸低声道:原来侯爷也睡不着吗?六侯爷见她娇羞之态,心痒难搔,但想到这小妮子在竹林中守了一夜,等的乃是那拓拔磁石,不由又有些酸溜溜的醋意。
想他荒外第一风流浪子,生平猎艳无数,哪一个不是手到擒来,娇啼辗转?偏生这么一个娇娇怯怯的小美人鱼对他视如不见,偏生他对这美人鱼又是前所未有的心动爱怜,偏生他与拓拔野又有着一见如故的奇异情谊;失败之大,莫过于此。
叹道:良宵美景,佳人在侧,岂能入睡?真珠姑娘,咱们是同病却不相怜。
真珠朦朦胧胧听得似懂非懂,但知他风流浪荡,这句话多半不是好意。
脸上一红,别过头去,只装作没有听见。
忽然听见山下笛声悠扬,清冽明澈,破云而去。
真珠全身一震,失声道:拓拔城主,极目远眺,山谷之中群兽惊慌狂奔,烟尘滚滚。
过了片刻,一男一女骑着怪兽并肩而来。
那少年男子骑在似龙似鹿的怪兽上,横吹珊瑚笛,飘飘欲仙,神采飞扬,不是拓拔野又是谁?真珠欢喜之下霍然起身,大声叫道:拓拔城主!声音太小,被山顶呼啸的风声吹得不见西东。
六侯爷见一向害羞娇怯的真珠,甫见拓拔野竟然忘情若此,心中更是怅然,虽明知她对拓拔野情深一往,自己是了无希望,但终究难免失落之意。
微微一笑,也纵声长呼:太子殿下!声音雄浑,远远地传了出去。
拓拔野二人听见声音,抬头望来,挥手微笑。
六侯爷轻咦一声,见拓拔野身侧的那少女天真俏丽,不过十一、二岁光景,身段却是浮凸勾人。
明媚的大眼、眩目的酒窝,盈盈笑意纯真无瑕。
只是双耳上两条曲伸摆舞的赤链蛇与腰间浅绿色的玉石号角,瞧起来有些诡异。
难道她便是传闻中的龙女雨师妾?只是瞧她的坐骑,仿佛一只巨大的绿色甲虫,头上三支尖角锐利如刀,碧眼如轮,古怪之极。
转头望向真珠,她似乎也刚刚注意到那个女子,脸上酡红,明眸之中掩不住淡淡的失落。
感觉到六侯爷的目光,转过头来微笑道:那便是雨师妾姐姐吗?果然美得紧。
心中却说不出的奇怪,何以龙女雨师妾瞧起来竟像是小女孩?六侯爷五人骑着怪兽,呼啸着从山上一路冲下,朝拓拔野二人狂奔而去。
冲到只有百丈之距时,白龙鹿突然嘶声狂吼。
五人的坐骑怪兽闻声惊鸣,昂首立身,继而匍匐在地。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几日未见,你们便行此大礼吗?六侯爷跳了下来,踢了怪兽一脚,笑骂道:他***紫菜鱼皮,这禽兽忒不长脸。
哥澜椎等人纷纷跳了下来,喜道:太子!真珠明眸凝视着拓拔野,红着脸道:拓拔城主。
又鼓起勇气,朝着他身旁的那俏丽少女盈盈行礼道:鲛人国真珠,见过雨师妾姐姐。
拓拔野与洛姬雅一楞,同时笑将起来。
拓拔野笑道:真珠姑娘,她不是雨师妾,是流沙仙子。
六侯爷与御风之狼齐齐失声,真珠啊地一声,羞得双耳红透。
六侯爷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嘿然笑道:拓拔磁石!果然有你的。
洛姬雅讶然道:拓拔磁石?这也是你的名字吗?天真俏皮之态,惹得六侯爷色心稍起,心道:这大荒第一毒女瞧起来倒像是个雏儿,可见天下名不副实者何其之多。
他素来色胆包天,虽知这妖女手段毒辣,却忍不住心下骚动。
洛姬雅见六侯爷直直地凝望自己,嫣然一笑。
六侯爷神魂飘荡,突然想起真珠在侧,连忙敛神收心,笑道:拓拔磁石,你这一路欢喜快活,有人却为你念断了肠子。
真珠啊地一声,脸上更红,六侯爷这句话的含义登时了然。
拓拔野微微一笑,将这两日之事毫不隐晦地侃侃说出,听得众人无不动容。
六侯爷皱眉道:姬远玄?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御风之狼嘿然道:姬远玄乃是当今黄帝姬少典的少子,是大荒里出了名的世家公子。
六侯爷拍手道:是了!他手下的八个孪生丫头个个美貌绝伦,温柔体贴;一年前在紫阳城曾经与他有一面之缘。
哥澜椎奇道:既是黄帝之子,又有谁敢追杀?突然想起眼前的大荒第一毒女也在追杀者之列,登时住口不语。
洛姬雅却仿佛此事与她一点无关一般,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众人,手指在耳垂赤链蛇上缠绕不休。
班照道:龟他孙子,难怪这几日不断看见大队土族兵马赶路经过,想来定是接应那姓姬的去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六侯爷故意以话旁敲侧击,想从洛姬雅口中套出真相,她却只是天真地笑着,仿佛旁听大人说话的女孩一般。
人群中,只有真珠担忧地望着拓拔野,心想:他的肚子还疼吗?六侯爷瞄着洛姬雅道:太子,你答应了流沙仙子替她寻齐三百六十种奇毒,不知眼下寻着几种了?拓拔野瞧了洛姬雅一眼,苦笑道:一种也没有寻着。
洛姬雅格格甜笑道:既是天下奇毒,自然是极为罕见的才能算数。
若是那么轻易便能找到,还叫奇毒?她悠然道:去年我走了一百七十多座山,才掘到六种罕见的毒草。
那还算是运气极好啦!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均想:太子这回不知究底,胡乱应承,麻烦大了!这妖女纠缠上来,只怕一辈子也甩脱不得。
只有六侯爷倒有几分钦羡之意,笑道:是了,我东海海底花园内,养了几百味奇毒药草,倘若仙子有意,不如哪日我们一道回去,慢慢地一味一味地测试?洛姬雅笑道:多谢啦!可惜一来仙子不会游泳!二来欠我毒草的乃是拓拔野,哪能这般让他轻易要赖推脱的?众人见她摆明赖上拓拔野,都暗呼不妙。
六侯爷心道:拓拔磁石呀拓拔磁石,你是金银铜铁,不管好坏,一概吸来了。
嘿嘿……拓拔野笑道:答应之事,自然不能推脱。
我们恰好要远游中土,索性一路寻查。
众人听他口气,知道他尚未将此行目的告与流沙仙子。
洛姬雅笑道:那岂不是麻烦得紧?耽误了你们的正事,仙子于心何忍?我倒有一个简易的方法,只需去一个地方,便可以将三百六十种奇毒一道找齐。
拓拔野大喜,道:妙极!不知那是哪里?洛姬雅嫣然道:离此一千八百里,中土灵山。
众人正皱眉苦想这是何处所在,忽听御风之狼哎呀一声大叫,猛地跳起,朝外疾窜而出,逃之夭夭。
六侯爷笑道:他***紫菜鱼皮,好了伤疤忘了疼。
话音未落,御风之狼已经凭空落下,龇牙咧嘴地满地打滚。
班照与哥澜椎一边骂龟他孙子,一边大步上前拎小儿似地将他提了回来。
六侯爷笑道:小狼儿,海蝎蛊又啃你肚脐了吗?御风之狼捂着肚子,绽开一张苦瓜脸道:爷爷,你就饶了我吧!被海蝎蛊折腾死好歹还有全尸,去了灵山只怕连骨头也找不着了!众人闻言惊疑不定,素知这御风之狼双手空空,偷遍天下,行为遍布大荒,没有他不知之处。
既然对灵山如此畏惧,那里必是极为凶险之地。
当下纷纷朝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从怀中掏出那《大荒经》,细细翻寻,道:是了,在这里。
空桑西南一千八百里,有灵山之丘,为大神伏羲死后所化。
异兽出入,百药爰在。
有灵山十巫,生于伏羲十指,神力无穷。
翻了翻下页,并无更多描述。
洛姬雅道:是啦!便是这座灵山。
天下所有药草,那上面全都长齐了,只要你带我到那里,寻着三百六十种奇毒,仙子就再不与你为难啦!拓拔野胆子素来极大,又颇为好奇好强,心道:御风之狼如此畏惧,必定极为凶险。
但眼下至为重要之事乃是赶往朝歌山采集七彩土。
若能尽快摆脱这妖女,赢取时间,冒上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当下笑道:一言为定。
洛姬雅嫣然而笑,突然若无其事地从手中弹了几个药丸,稳稳地落在六侯爷等人的手中,笑道:你们身上中了我的九转游魂雾,快快吃了解药,否则肚子就要疼啦!众人果觉肚中割痛,不知何时着了她的暗算,心中无不骇然!突然明白,若拓拔野适才拒绝前往灵山,这妖女必定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一时间都冷汗涔涔,心中破口大骂。
众人在山下稍作休息,吃了些水果,便要起身上路。
拓拔野查明那灵山方位,好在一千八百里还不算太过遥远,南折之后,再由灵山折返西北,最多延误三、四日行程,只要路上加快脚力,还可补回一些时间。
众人翻身骑上坐骑,想要鞭策前行,岂料六侯爷等人所骑的几只怪兽见了白龙鹿与那歧兽之后,都肝胆欲裂,趴伏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白龙鹿见状颇为得意,顾盼自雄,欢嘶不已。
倒是那歧兽瞧起来老实温顺,没有骄傲之态,只是不住煽动翅膀,发出奇异杂讯。
众人无奈,只有舍弃这几只怪兽,与白龙鹿等一道御气飞奔。
拓拔野原想让真珠骑在白龙鹿背上,不料白龙鹿似是不喜真珠,神气倨傲,就是不让她骑上。
还未坐好,便剧烈颠簸,险些将她摔落下来。
拓拔野料知它定是因为纤纤之故,抗拒真珠。
无计可施,只好与真珠一道骑乘,从后将她抱住。
白龙鹿连连喷嘶,大为不屑,老大不情愿地奔跑起来。
六侯爷等人提气而行,颇有些吃力,只有御风之狼擅长御风奔行之术,轻松飞快,与白龙鹿并肩而行。
众人奔行了片刻,六侯爷喘息道:他***紫菜鱼皮,好久没这般跑过了。
侧头望着洛姬雅笑道:仙子,小侯与你共乘一骑,你不介意吧?洛姬雅格格笑道:自然不介意,荣幸之极!六侯爷大喜,翻身跃上那岐兽。
洛姬雅的发辫丝丝飞舞,拂在他的脸上又麻又痒,阵阵幽香撞入鼻息。
六侯爷得寸进尺,色心大起,双手往她纤腰上抱去。
还未触到,便听洛姬雅银铃似的脆笑,手背一疼,突然多了六、七只色彩斑斓的怪异虫子,齐齐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六侯爷痛叫一声,甩舞不停,但那六、七只虫子死死咬住,竟缓缓地从伤口钻了进去。
六侯爷大骇,连忙互相探手去拖拔,却觉两手突然重逾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
眼见那虫子尽数钻入皮肤,在手臂皮肤下蠕动,心中又是恶心又是恐惧。
虫子爬经之处,迅速变得黑紫肥肿。
众人听得有异,纷纷望去,无不失声。
拓拔野笑道:侯爷这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啦!想到自己昨日昏迷之中将洛姬雅抱住,竟只吃了一记耳光、中了一脚,相比之下已大为幸运。
洛姬雅撞见他的眼光,突然双靥绯红,闪过羞恼的神色,想是也记起了昨日之事。
拓拔野装做没有瞧见,腾身跃起,将六侯爷双臂抓住,真气如潮,迅速将那钻入体内的毒虫逼退。
仆仆声响,那几只彩色毒虫从六侯爷手背伤口激射而出,没入路旁的大树,大树顷刻蔫枯,萎然倒地。
拓拔野真气运转,将毒液硬生生挤了出来,过了片刻,六侯爷那双手臂才逐渐消退瘀肿。
但疼痛酥麻却丝毫未减。
拓拔野见已无大碍,撕下身上布帛,将六侯爷双臂扎住,防止毒液回涌,然后跃回白龙鹿身上。
六侯爷这才知道洛姬雅的手段,当下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坐在背后。
御风之狼瞧得幸灾乐祸,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刚笑出声,便觉肚内疼痛断肠,海蝎蛊疯也似的发作起来。
当下忍痛暗骂:稀泥奶奶,大海猴你欺软怕硬,活该倒楣。
时近中午,骄阳火热,山谷中树木笼葱,却仍然酷暑难耐。
迎面吹来的热风夹杂着鼓噪的蝉声,更觉燥热难当。
众人拣了绿树浓荫的小路疾奔,方觉稍稍凉爽。
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吟吟——的叫声,仿佛一个女子在唱歌,又宛如在呻吟。
众人大奇,这是什么东西?六侯爷眉飞色舞道:妙极妙极,这声音才是天下至美之乐。
磁石太子,你什么时候能吹出这样的曲子,那才他***紫菜鱼皮哩!拓拔野知道他多半又想到不堪之事,莞尔一笑。
御风之狼变色道:‘泠泠兽’!不妙,大事不妙!众人奇道:怎地不妙了?御风之狼东张西望,道:这妖兽一旦出现,附近必定有极大的水患!班照哈哈笑道:龟他孙子,这么热的天,来场洪水才好呢!御风之狼苦着脸道:阁下是东海龙王庙里的,自然不怕啦!可是我不会游泳,大水一来只怕要做鱼饵了。
自言自语道:不成,得赶紧找一个高山避水。
哥澜椎瞪眼道:避你个鲨鱼头!,再罗里罗嗦,就将你丢进河里去。
那吟吟——怪叫声越来越近,忽听白龙鹿嘶声怪叫,跳跃不已。
往前望去,山谷左侧的低丘上,长草纷摇,树木摇摆,一只巨大的怪兽正仰颈怒吼,发出那吟吟怪声。
那怪兽身形似牛,全身毛纹有如虎斑,两只獠牙如匕首般在正午阳光下闪耀白光。
御风之狼连呼倒楣。
六侯爷颇为失望,笑道:他***紫菜鱼皮,这便是泠泠兽?叫得那般动人,却偏生长得如此寒惨,可见美女无好音,好音非美女。
突然想起身旁有两位美女,连忙又加了一句:只有我身旁的两位女子,那才是音容俱美的特例。
洛姬雅笑道:哎哟!可不敢当。
忽然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箫声,淡远寂寥,如青烟袅散,春水无痕。
林中蝉声顿止,万籁无声。
那泠泠兽低鸣一声,似乎对什么物事极为敬畏,立时眯起眼睛,贴服在地。
拓拔野当胸如遭重锤,晃了一晃,脑中迷乱。
这箫声好生熟悉!是了!是她,刹那之间,数年前玉屏峰上的那个月夜又潮水般卷入脑海。
那白衣女子低首垂眉,月下吹箫的飘飘姿态又鲜明眼前,浮凸如生。
她淡雅清丽的脸容,温柔动听的声音,这些年来原已逐渐淡忘,但这一刻,听见这久违的箫声,少年时的震撼与迷恋,又重新涌上心头,令他天旋地转。
拓拔野霍然起身,四下扫望。
青峰寥落,绿树如云,空旷的山谷中寂静无声,只有横空穿掠的飞鸟三五纵横。
那箫声突然在西边响起,飘渺悠扬,随着天际白云一起消散。
拓拔野全身大震,几乎便想不顾一切,狂呼追去。
但突然想起,事隔四年,那神仙也似的女子,还能记得当日那衣裳褴褛的流浪儿吗?即便他能追着白衣女子,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一时茫然沮丧,想起那白衣女子不沾人间烟火的容姿,登时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恶俗不堪。
心情悲喜跌宕,不能自已。
众人见他站在白龙鹿背上,向西远眺,失魂落魄,脸上又是迷茫又是悲伤,心中都是大为诧异。
六侯爷心想:这小子这般神情,那吹箫之人多半又是某根金针银针了。
觉得他艳遇之多,似乎尤胜于己,不由又暗羡一番。
洛姬雅格格笑道:走吧!再不走有人便要化做呆鸟啦!拓拔野回过神来,怅然若失,半晌才拍拍白龙鹿脖颈,继续前行。
朝西南行了三百余里,终于出了空桑山系。
地势转为平坦,荒草连天,枯树寥落,大河乾涸,人烟稀少。
时近黄昏,天空中不知何时布满了阴云,忽而卷起狂风,飞沙走石。
拓拔野查阅《大荒经》,道:再往南百十里,就是余峨山了,山下有水,咱们可以在那里休息。
众人早已渴得双唇乾裂,闻言精神大振。
入夜时分,众人终于赶到余峨山。
夜幕低垂,那余峨山孤零零地矗立于荒原之上,甚是凄凉。
山上山下长满了梓树与楠树,茂盛成林,与一路上荒凉的景象迥然两异。
山下荆棘环绕,仿佛是天然的防护带,荆棘林内,是成片成片的枸杞。
众人寻着水源,在润下开辟了一块平地,开始烧水煮食。
拓拔野杀了几只野兔,在溪边开膛洗净,又在附近寻了几种草药佐味,涂抹腌料,搭架烧烤。
这野外烧烤乃是他自小习惯的生活方式,单单野兔一项,他便有三十几种烧烤方法。
相隔多年,牛刀小试,水准丝毫不减。
真珠在一旁替他递送东西,见他专心致志,火光下更见迷人。
不由痴了,心道:倘若能永远这般,与他狩猎为生,一生一世不回大海我也愿意。
洛姬雅红扑扑的脸蛋在火光辉映下宛如熟透的苹果,捧着脸笑道:瞧不出你还真是识别草药的高手呢!我赖上你还真是赖对人啦!忽听哥澜椎等人大呼小叫,手里倒提了一只野兔似的野兽跑来,丢在拓拔野身前,笑道:龟他孙子,大荒的兔子胆子忒小,被我喝上一声竟然就死翘啦!众人见那野兽身形与野兔无异,只是长了鸟一样的尖喙,尾巴如蛇一般拖曳在地。
御风之狼见多识广,撇嘴道:这哪是兔子,分明是犰狳。
哥澜椎瞪眼道:我说是兔子便是兔子,突然那怪兽跳将起来,闪电般窜了出去,转眼不见踪影。
御风之狼哈哈大笑道:好一只死兔子,见哥澜椎瞪着眼望他,强忍住笑意,卖弄道:这犰狳最好装死,瞧见有人立时倒地身亡。
不过复活起来也快得紧。
是了,这犰狳也是不祥之兽,哪里瞧见了,哪里便要发生蝗灾。
哥澜椎骂道:龟他孙子,怎地一遇见你就不住地撞见不祥妖兽?先前是水患,现在是蝗灾,他***,我瞧这最大的不祥之兽便是你这土狼,索性一刀宰了来得清净。
御风之狼见势不妙,连忙逃之夭夭,直到拓拔野将几只野兔尽数烤熟了,这才蹑手蹑脚地偷溜回来。
拓拔野烤的兔肉极是美味,众人吃得无不交口称赞。
那御风之狼更是吃得狂吞谗涎,狼吞虎咽,不住地吮吸手指,口中叫道:脆而不焦,滑而不腻,香入骨髓,滋味无穷。
妙极妙极!原来太子殿下竟有这么一手!稀泥***,我偷吃遍大荒美味,可以和这媲美的烤肉还只有西王母蟠桃会上的炙兔条哩!突然点头道:是了,难怪上天要让我被这两只海怪抓住,原来其后果有深意。
值得,值得!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吃完之后,各自歇息。
洛姬雅轻飘飘地跃上树枝,横卧而睡。
众人走了一日,都极为困乏,不多时便沉沉睡去,鼾声四起。
只有拓拔野闭上双眼,眼前晃动的都是那白衣女子月下吹箫的身影,耳旁风声虫语也逐渐幻化成那寂寥淡远的箫声。
诸多往事纷杳而至,悲喜交织,又想起雨师妾来。
两个女子的脸容身影扑闪重叠,渐渐模糊,只有那箫声笑声在耳旁萦绕,久久不能散去。
几丈开外,真珠侧躺在楠树之下,凝视着拓拔野夜色下的轮廓身影。
夜风吹来,闻着他身上的男儿气息,听见他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心中喜乐忧愁,交杂沉浮,只盼这般光景永远没有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