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铃音对朱大聪的态度有些复杂。
她对他是有些忌惮的,但她又必须把这种忌惮遮掩好,不被旁人察觉出来。
同时,她也不愿怠慢他。
她更希望与他融洽相处,睦邻友爱,这样一来他若真的想寻仇,也能顾念些情分。
所以她在县衙外遇到朱大聪时,朱大聪与她搭讪,她便不推搪,也和他聊几句,套近乎。
彼时天高云淡,秋光正好。
谭铃音从街上买东西回来,看到朱大聪正站在自家珠宝店的门口,仰头观望。
她便也好奇地跟着抬头看。
瓦蓝瓦蓝的天空下,俩人仰着头,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像是两只等待投喂的雏鸟。
天空中有一排南飞的雁,路过此地,不打算停脚,继续往南飞去。
朱大聪看着谭铃音,问道,谭师爷,你们读书人都博学。
你说,这大雁每年南北往返,它的家乡到底是南方还是北方?谭铃音觉得人和鸟都是吃饱了撑的,整天想东想西。
她摸了摸发酸的脖子,答道,大概它们待在哪里,就把哪里当做家乡吧。
哦?朱大聪追问道,那么你呢,你的家乡是哪里?谭铃音有些无语,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爱追问别人家乡。
她打了个哈哈,胡诌道,我自小离家,四方漂泊,已经不记得来自何方。
就像这大雁一样,人在哪里,家乡就在哪里。
朱大聪笑道,谭师爷真是有趣。
我店内有好茶,又有时新蔬果做的点心,不知谭师爷是否肯赏光,入内一叙?这时,陡然间从县衙门口传来一嗓子,谭妙妙,还不快回来。
语气不太好的样子。
谭铃音循声望去,看到那里立着一个身影,从身形上看,应是县令大人。
他脚边还蹲着一团黄乎乎的东西,想必是糖糖。
谭铃音应了一声。
唐天远又道,不过让你买点东西,就去了这么久,越来越没用。
谭铃音有些恼,她又不是他的丫鬟,凭什么被他呼来喝去的,现在还斥她。
谭铃音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他责备,她偏不给他面子,身体一转,直接走进珠宝首饰店。
朱大聪立在原地,朝不远处的县令大人拱了拱手。
唐天远冷哼。
糖糖看到它主人走进那间屋子,便也兴冲冲地想要跟过去。
糖糖,回来。
唐天远制止它。
糖糖只好走回来,不解地仰头看他。
你娘不要你了。
它像是听懂了,沮丧地低头蹭了蹭他。
唐天远眯眼看着那门可罗雀的珠宝店。
他突然扬声朝身后喊道,黄瓜。
里面立刻闪出来一个小厮,满面堆笑地凑上前,在,少爷,您找我?嗯,你带几个人,去一趟济南。
唐天远说着,让黄瓜附上耳朵,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
黄瓜边听边点头,末了说道,小的都记住了,放心吧少爷。
唐天远点点头,又看向珠宝店。
他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们藏什么鬼。
这边谭铃音被朱大聪引着走进珠宝店。
她再一次来到这里,难免又赞叹一番。
女人嘛,谁不喜欢漂亮精致的首饰。
谭铃音并非没见识过好东西,但这几年过得不像往常那样富裕,她自己也变抠门了,因此虽然手头有余钱,她依然没买太贵的首饰。
朱大聪看出她喜欢,提议她可以免费试戴。
谭铃音摇了摇头。
朱大聪笑道,你好像很怕我?我又不买。
为什么怕我?我……他执拗地看着她,表情严肃,像是要逼供一般。
谭铃音张了张嘴,往后退了一步。
说实话,她刚才也不是很怕,现在真有点怕了。
朱大聪突然身体一松,黯然道,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
谭铃音好奇,你知道什么?朱大聪摇头叹了口气,我家乡的人,也有不少怕我的。
只因我爹有些势力,我自己面相又有点……凶。
谭铃音心想,不只是面相凶吧……朱大聪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继续说道,其实,我打死过人。
……谭铃音没想到他这样坦诚。
但直到现在,我依然认为那个人该死。
自那之后,我的名声更不好了,旁人都说我命主孤煞。
加上我的两个未婚妻接连病死,我……他说到这里,眉头拧得更甚,像是用小刀在额上划了川字一般。
不是……三个吗?未婚妻?朱大聪点头道,第三个得知婚配对象是我,未及成亲便郁郁而终。
从那之后我就坐实了‘克妻’之名。
其实我并不相信命理之说,但第三个姑娘确实是因我而死,我为此一直内疚悔恨到现在。
自那之后,我心灰意冷,娶妻的心思也就淡下来。
谭铃音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只觉烦闷无比。
她试图劝慰他,你不用内疚,两家的婚约是父母之命,你又没有错。
而且,她也不一定就是因为婚事而死的呀。
你不懂,朱大聪摇头,神情落寞,如果这世上有一个无辜的好人是因你而死,这个念头就会伴随你一生,你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内疚之心。
谭铃音急了,万一她没死呢?朱大聪扯着嘴角笑了笑,她要是没死,那我这样算什么?谭铃音无言以对。
是啊,他的克妻之名是她给他的,他内疚懊悔了三年也是她给他的,结果到头来你告诉他,她其实没死,在逗他玩儿。
这比死了还叫人难以接受吧。
朱大聪长长吐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与谭师爷投缘,今日一时竟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还望谭师爷不要多想。
不不不会。
谭铃音失魂落魄地回了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