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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2025-04-03 09:41:30

我院里那块?你没看错么?程潜略带疑惑地问道。

几个人从朱雀塔回来,依然是在南疆边陲小镇的那间酒楼里落脚,严争鸣将他在掌门印中看见的前因后果挑挑拣拣地说了——掐头去尾,隐去了各种不该提的暧昧。

那时候天一热我就天天垫着它抄经书,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程潜摇摇头,不就是块平整些的石头么?我还以为它顶多也就是块个头大一点的玉。

水坑好奇地问道:世界上真有能让人心想事成的石头么?三师兄,那你垫着它抄经的时候都想了什么,有实现的么?程潜:……他当时只是怀疑那石头大概能值点钱,想过要是哪天要是扶摇派穷得揭不开锅了,就把这玩意扛下山,找人雕个什么拿去卖。

……好像没有实现。

程潜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脸上的若无其事,冷静地说道:抄经地时候当然要摒除杂念,我能想什么?水坑听了顿觉十分感佩,她自己就永远不能做到心无杂念。

李筠插话道:你三师兄那会儿才十岁出头,整日里能想的也就是字练好剑练好,早点引气入体,让韩渊掏鸟蛋的时候少来烦他,香炉大师兄滚远一点……呃,掌门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严争鸣的眼刀下,李筠干笑一声,岔开话题道:那样的奇石,从洪荒至今也只有这么独一无二的一块,肯定不会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鸡毛蒜皮,所谓‘心想事成’,想的必然是求而不得,人力所不能及之事。

别显你能,严争鸣打断他道,你倒是给我说说,‘三生秘境’是什么东西?你少激我,这我还真听说过。

李筠往椅子背上一靠,微微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说道,世间三千大秘境,六千小秘境,除个别被人偶尔发现外,大多不为人所知,‘三生秘境’最早记载于《魔道》中……《魔道》?程潜一愣,经楼底层刻了一满墙的那篇么?我小时候看过,没见说过有什么秘境。

听我说完,《魔道》前面记载的那些功法类别之类的内容无趣得很,最后却有一卷叫做‘轶事’,你肯定没看过,李筠摇头晃脑地说道,那个‘轶事’可真是有点意思,讲了好多大魔头的故事,有什么仇杀,什么因爱生恨,还有被人诱骗的……乱七八糟的小故事,有些写得还挺跌宕起伏。

程潜完全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得意的。

李筠说道:其中就有一段‘三生秘境’的记载,相传这秘境三千年露一次面,路径无处寻觅,每次只开给有缘人,只是别的秘境纵然让入内者九死一生,却也都给了他们大机缘,这‘三生秘境’却十分特殊,它把‘有缘人们’都给弄疯了——相传此秘境里有一面镜子,能让人看见自己最关心的人或事的下场。

水坑:下场?这俩字可不是什么好词,听起来颇有些不得善终的意味。

李筠点头道:嗯,譬如挖空了心思想长生不老的,就会在那镜子里看见自己垂垂老矣吹灯拔蜡的模样,自己最想得到什么,偏偏亲眼看着事与愿违,想想就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

这样的话说起来轻描淡写,真自己进去转一圈,谁都不能无动于衷。

严争鸣皱眉道:这个秘境挑的‘有缘人’根本就是有问题的吧?他心里差不多已经整理出了一把前因后果——童如师祖不知怎么的误入了三生秘境,听那话音,必然是看见了扶摇派血脉断绝的结果,而后匆忙去找了朱雀塔主人徐应知,徐应知给他算了一卦,看来是抽了个下下签。

后来童如通过某种方法找到了心想事成石,群妖谷中大妖与顾岛主都劝阻过,他却一意孤行,乃至于走火入魔,后来又引发了后续一系列的事,到最后真如徐应知所说,童如适得其反,反而亲手将扶摇派推到了血脉断绝的地步。

二师兄,你真是万事皆知啊,水坑感慨道,随即话音一转,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变回来?李筠:这……严争鸣也心烦意乱地逼问道:还有你那一堆没用的草,都够养羊了,避毒丹炼出来了没有?李筠:我……那还不快去!严争鸣吼完,推开椅子径直站起来走了,只撂下一句,我要回去睡一觉,别吵我。

掌门这心浮气躁的劲都快溢于言表了,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水坑听见一声门响,抖了抖羽毛,不明所以地蹦跶到桌子上,问道:谁招他了?她两个师兄各自反省了片刻,互相用是你吧的目光看向对方,推卸责任。

最后,程潜率先受到了良心的谴责,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道:好像是我。

水坑和李筠异口同声道:你又干了什么?程潜其实比他俩还迷茫,好像莫名其妙的,大师兄就突然不理他了——不往他的方向看,不接他的话茬,在他说话的时候要么低头左顾右盼,要么假装想事,总之就是完全当他不存在。

进屋的时候,程潜故意坐在他旁边,结果他们这奇葩的掌门师兄当场就来了个正襟危坐,脸皮绷得能扒下来当裤腰带了,俨然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就差拿把扇子挡着脸说妾身卖艺不卖身了。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感觉对方的表情全是掌门又吃错药了与掌门天天吃错药,只好各自散了。

李筠闭关了两天,炼出了几瓶避毒丹,不知道能管什么用,反正有总比没有强,这两天里,水坑感觉身上隐隐困住她变回人形的力量逐渐松散了,于是每天玩命用鸟身修炼,比做人的时候勤奋了很多。

严掌门则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每天连人也不见,隔着门跟外面的人喊话。

大师兄无理取闹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就这毛病,程潜惯常的处理方法就是默默回去修炼,反正不用搭理他,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可是这一回,程潜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心里来回琢磨那日真龙旗下李筠说过的话。

终于,程潜默默地起身,扫了一眼他一尘不染的房间与桌上的凉水,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寡淡无味,他转身推开门出去,无声无息地落到了严争鸣屋外,好像一片簌簌不惊的叶子,连一粒尘埃都没有惊动,在微微翘起的房檐上坐了下来。

这年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中秋正日子里反而微有些缺憾,南疆夜空澄净,月色如洗,看久了竟还会觉得有些晃眼,远山与近树,无不身形绰约。

小时候在扶摇山上,每年中秋,师父会带着他们过家家一样地祭祖拜月,然后将他们一起领到不知堂里分糕点与水果吃,大师兄那时自以为已经长大成人,常向师父要新酿酒喝,师父却总拿他当孩子糊弄,拿一大壶桂花糖水,兑一个杯底的酒让他尝个味,骗他说这是正宗的桂花酒。

后来这个长不大的习惯被大师兄保存到了青龙岛,每次饮酒,必要用桂花糖水兑过,不然就好像不是滋味一样。

修行路漫漫,一年一度的年节好像一个又一个的点,过一次,就好像先前种种也能跟着翻篇似的。

可是程潜回忆起这些,他感觉那些久远的记忆似乎总是和自己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他发现自己的血已经冷了。

程潜忽然从房檐上翻了下去。

此时上了年纪的店家掌柜已经休息了,只剩下他女儿在算账,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程潜吓了一跳,店家小娘子对他不爱搭理人的死德行印象深刻,跟他说话有些犯怵,怯怯地上前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呃……话到嘴边,程潜才觉得自己说出来有点傻,他原地犹豫了片刻,颇有几分自嘲地微微笑了一下,摸出点零钱,有劳姑娘帮我置办些东西。

片刻后,程潜提着两个酒桶和一个油纸包敲了敲严争鸣的门。

里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正闭关呢,吵什么?程潜还是头一次碰见闭关闭得这么随意的。

他在门口默默地站了片刻,心道:我为什么要和他这么客气?回想起来,他几时客客气气地敲过严争鸣的门?几时小心翼翼地哄过严争鸣?我也有惶恐吗?程潜这么想道。

然后他并指一划,轻易便将这凡间酒楼客房的门划开了,程潜不紧不慢地一提衣摆,堂而皇之地破门而入,在严争鸣目瞪口呆下微微一弹袖子,鸠占鹊巢地把东西放在桌上,这才开口道:你差不多也行了,没完了么?严争鸣:……严掌门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做梦似的眨眨眼,目光落到桌上的酒桶和油纸包上,呆呆地问道:这是什么?程潜瞥了他一眼,将油纸包拆开,露出里面几块粗制滥造糕点,又揭开其中一个酒壶,一股酒香飘然而出,另一个酒壶里则灌满了糖水,程潜恐怕糖化不干净,拎起壶用力晃了晃,这才将二者兑在一起,招呼严争鸣道:来吃。

严争鸣:……不受嗟来之食。

程潜:不吃么?严争鸣默然片刻,十分没骨气地走了过来。

程潜站起来道:我去叫二师兄他们……哎,严争鸣伸手拉住他,不用叫了,他们俩这几天都忙着,再说……你不在了以后,我们也没有过节的习惯——坐下陪我喝一杯。

程潜犹豫了一下,坐在桌边,看着严争鸣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酒水,推了一杯到程潜面前:能喝么?能,程潜点了个头,只是很久没喝过了。

严争鸣隔着一张桌子坐了下来,目光落到程潜脸上,十五夜里月光满得太过了,程潜总觉得大师兄的目光幽深得似乎不同寻常。

严争鸣说道:我见你一直只碰清水,还以为是修行的缘故,不能吃别的东西。

程潜顿了顿,继而坦然道:我在聚灵玉中修成元神,先天辟谷,美食与美酒容易勾起口腹之欲,欲念杂乱,碰上天劫会不好过,于是不必要的那些也就干脆都戒了。

修士毕竟都是凡人出身,食色之欲始终还是伴随终身的,尤其是食,多年来早已经习惯,哪怕肉身可以辟谷,大多数修士若不是到了洗髓的关键时刻,或是刻意修行绝情断欲之类的功法,大多数还是会保留凡人时期的习惯。

严争鸣点点头,心里有言语无数,对着程潜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闷头喝酒。

程潜浅浅地啜了一口杯中酒——说是酒,其实酒味已经被糖水冲得不剩什么了,一股浓烈的甜直冲眉心,程潜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抿抿嘴,又将杯子放下了,好半晌嘴里的甜味才少许散开,似乎唤醒了他尘封得锈住的感官。

自胸口往下,一股暖流直冲入心脉,程潜微微颤抖了一下,体会到了某种久违的做人滋味。

严争鸣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小潜,你这么严行克己,也是为了修长生、向天道么?程潜不知这话从何而起,顿了一下,答道:没想过。

严争鸣侧头看着他。

程潜道:师父以前说,飞升或是死了,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想想,确实也一样都是尘缘了断、后会无期,天道那么狭隘,挖空心思地干什么呢?不如好好活着,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好。

严争鸣轻声问道:和我……们一直在一起么?不然呢?程潜似乎真是多年没有碰过人间烟火,一口淡得不能再淡的桂花酒都能让他暖和起来,他突然隔着桌子伸手抓住了严争鸣的手腕,低声道,师兄,我知道你的难处。

严争鸣手一哆嗦,酒险些洒出来,整个人当场僵了半边,好一会,才颇有些别扭地挣开程潜的手,抱怨道:这么大人了,少动手动脚的。

许是糖水的作用,严争鸣一直微微蹙着的眉间终于打开了些,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们都好好的,我就说不上有什么难处——特别是你。

程潜指尖擦着酒杯杯壁,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什么?严争鸣失笑,摇摇头,低头拈起一块程潜带来的点心,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焦躁忽然褪去了一些,感觉这样好像也没什么,反正小潜又不会走,将来会一直天南海北地跟着他四处流窜,一起寻找回扶摇山的契机,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严争鸣烦闷了几天的心绪沉淀了下来,他伸手一捻点心的硬壳,故态重萌道:喂,你这穷酸,拿几文钱买的点心?硬得能砸脑壳了,这玩意是给人吃的么?程潜笑道:爱吃不吃,多事精。

说完,他端起酒杯,将那一杯掺了点酒的糖水一饮而尽了。

这酒刚滚到喉咙,程潜就察觉到不对劲,可惜后悔也吐不出来了,严争鸣还来得及回话,就见程潜一愣之下,好像有些坐不稳似的伸手抓了一把什么,没等抓稳桌子沿,就毫无征兆地一头栽了下去。

这天杀的聚灵玉,竟是个一杯倒!可惜中秋明月夜里,却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平静安闲。

这几日那纨绔一伙人简直是焦头烂额,恨不能掘地三尺将他们无故失踪的少主人找出来。

中秋夜里,朱雀塔外人声鼎沸,人人盼着月上塔尖、塔门大开,唯有一辆奢华的飞马车前,两个元神修士满怀忧虑地等着手下人探查的结果。

一个中年人匆忙走来,神色凝重地冲那两个老者摇摇头,低声道:前辈,没有消息……少主人一心想进朱雀塔,您说他那日会不会跟着那几个人混进去了?其中一个老者摇头道:少主人的修为你不知道么?就算他身上揣了好几样异宝,又哪有能随意混进朱雀塔的本事?再去找……唉,少主人一时任性,独自离家,主人交代过我等务必要保护他周全……他话音没落,周遭人群中突然爆出一阵惊呼,只见一年一度朱雀塔门开的时辰已到,那塔周遭暴虐的炎热之气倏地冷了下来,塔门砰一声炸开,里面却没有人出来,只有一团黑气若隐若现地在其中翻滚。

不知是谁开口道:你们看,今年的朱雀塔好像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