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陈二人方自起身,举步向棺木走去。
张胖子忽然敞声大笑,使得他们愕然停步回头,望住那个肥胖的大哥。
张胖子道:假如是我的话,决不去动这屋子里的棺木。
梁协讶道:为什么?陈章道:大哥这话使小弟听了,浑身都有点发毛,倒底为什么不动这两具棺木?张胖子道:你们打开棺盖的话,准得骇一大跳,大概是奇形怪状的死。
陈章首先道:那么咱们最好别动他。
梁协胆色较豪,道:大哥没有瞧过,怎知棺木之内会有骇人的死?张大胖子道:若然是我布置此地,定必料到大凡有人入村,一定会先入此屋歇脚。
因此,我找两具奇形怪状的死放在棺中,让人家一瞧,再也不会查看别的棺木了。
陈章首先深信不疑,道:那就免了吧,我去叫人查看一下别的棺木。
梁协沉吟一下,这才决定不去动那棺木,免得见到死,大触霉头。
此是莫大的忌讳,实是不敢触犯。
只有罗廷玉和崔阿伯两人心中好笑,暗念这张胖子江湖门槛虽精。
但在这一件事上,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不过如此也未尝不是他的运气,只因他如无别的动静,罗、崔二人大概不致现身留难他们。
陈章大声吩咐一名弟兄查看棺木迅即得到答覆,竟是空无一物。
紧接着一个精干大汉奔入来,禀到:村后有一倏平坦大路,直通两里远的一条河边。
大路上留有辙迹蹄痕,甚是可疑。
张胖子立刻率了梁、陈二人出去查看,不久,蹄声大作,都向村后驰去。
罗廷玉推棺跃出,崔阿伯也跳落地上。
两人目光相遇,对瞪了片刻。
崔阿伯突然一笑,道:那个胖子太精明啦,却反而骇得他的手下不敢揭棺查看。
罗廷玉也忍不住莞尔道:我亦有同感,崔老丈可知道他们的来历么?这时,两人之间的敌意冲淡了许多。
崔阿伯摇头道:老朽离开江湖已久,这些后起的人物,尽皆不识。
再说,端木小姐虽是应聘至此,却很少和独尊山庄之人来往,是以这一批人马,究竟是什么来路,老朽全然猜测不出。
罗廷玉缓缓道:你们很少跟独尊山庄来往?崔呵伯道:端木小姐一向孤僻惯了,罕得与世俗之人打交道,这话信不信由你了。
罗廷玉道:这话我倒是深信不疑。
但说到她被倭子掳去之事,我死也不信。
崔阿伯勃然大怒,厉声道:你武功虽强,老朽还不放在心上,何须扯谎?难道说老朽为了哄你相信,竟不惜拚命杀一场,又追踪了一夜么?罗廷玉心想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实在情形是否如此?我可没有瞧见。
但他终究年轻面嫩,不好意思如此尖锐地反驳。
淡淡一笑,道:信不信之权在我,老丈何必非要我相信不可呢?他也懒得举出亲眼见到瑞木芙之事,当下又道:老丈如若万分急切的找寻端木姑娘,鄙人不便耽误你的时间了,咱们就此别过。
崔阿伯咕哝一声,气忿忿的大步奔了出去,头也不回,反手关门,弄出砰的一声大响。
罗廷玉不加理会,迳自在椅子落坐,凝眸寻思。
他想来想去,总觉得那张胖子这一路人马似是独尊山庄辖下之人。
看他们如此匆匆来去,正是在追查什么事情一般。
难道那端木芙被掳之事竟然不假?然而他明明亲眼见到端木芙,确是被倭寇们劫走,其实却是诱自己入毂的假局。
这样说来,莫非是严无畏安排此计,连手下之人都全然不知?而这崔阿伯乃是端木芙之人,至今尚未知道是个假局也是有的。
这么一想,颇合情理。
当下决定尽快找个人问明所处之地,以便兼程赶赴金陵。
他奔出大门,四下一望,杳无人迹,那崔阿伯亦不知往那方去了?罗廷玉迳自向村后奔去。
果然见到有一条大路,料那张胖子等人正是向此路去了,当即放步奔去,不一会,便停下脚步。
但见一条河流拦住去路,河边蹄痕杂乱,一望而知张胖子这批人马已渡河而去了。
他思量片刻,放眼四望,附近居然没有村落。
于是乎决定循原路回转。
不一会,他又回到那座死寂的村落。
他突然在村子当中停下脚步,慢慢的转头四望。
罗廷玉的目光缓缓地扫射过每一间屋子,好像是在细细欣赏每一间屋子的结构风格,颢得十分耐心。
他瞧了许久,已看过三十余间屋子,目光忽然一亮,凝定在一间矮破小屋上面。
这座陋屋的木门已经没有了,残破不堪,根本没有什么好看头。
但罗廷玉不但瞧了老大一会工夫。
甚至移动脚步,向这间小屋走去。
片刻已走到门口,掉头一望,屋内网结尘积,破烂朽坏,后面还有一间。
从门口望入去,也能见到顶穿墙坍,没得好瞧。
罗廷玉却微微一笑,一迳从屋侧走过去,到了后面的一间,墙上有个大缺口,比门户还大。
从这缺口瞧入去,但见屋角有一具破旧棺木,恰好配得上这间破屋子。
他定睛向地面查看,不禁冷冷的哼了一声,忖道:果然有人进来过,假如不是张胖子手下所留的痕迹,那就是布置此村的人所留下的了。
他旋即又恍然忖道:前一进的屋子显然无人入过,假加是张胖子之人到过这后进,决不会像我打屋侧过来,一定会经过前一进,由此可知这儿的痕迹不是张胖子留下的。
他锐利地瞅住那具棺木,暗自料想棺中有什么物事?会不会是个陷阱?抑是有什么凶狞恶毒之物,匿伏在内?原来他穿村而过之时,突然间记起了张胖子的话。
他说布置此村之人,可能在某一隐秘之处,放得有棺木,利用这口棺木施行计划。
他立刻停步查看,终于发现这间破屋。
正因此屋最不经眼,又没有木门。
任何人搜查时,最多望上一眼,便会走开。
正好中计,轻轻放过。
他忖想了一下,相度过形势,拟好退路以及应变之法,这才一跃而入,掣出血战宝刀,缓缓伸出。
刀尖插入棺盖缝中,暗运真力,往上一挑。
那扇棺盖应刀而起,罗廷玉目光扫过棺中,大吃一惊,宝刀缩处,棺盖砰又一声又复盖住。
罗廷玉深深吸一口气,宝刀归鞘,举步走近木棺,伸手掀起棺盖,但见一个人躺在棺内。
那人是个黄衣少女,大股秀发遮住了半截脸庞。
只能见到眉毛眼睛和鼻子。
她双目紧闭,肤色如玉,白皙非常。
双眉细长入鬓,煞是好看。
单单是这半截面庞,已经很美了。
罗廷玉伸手拨开头发,她整个面庞便露了出来。
罗廷玉低哼一声,道:端木芙,哼!哼!竟然是端木芙。
他已见过了她,焉会弄错?只不明白她如何这么快就到了此地?又昏迷不醒地躲在棺中?难道说自己离开严无畏之后,倭寇们大举围攻那间石屋,把她掳来此地?这个想法不论在时、地、人各种因素上,都不合情理。
论起时间,他罗廷玉先走不说。
若是倭寇围攻那座石屋,多少也得花点时间,由此推测,似是没有可能把她弄到此地来。
说到地的因素,天下巧合之事虽多,但总不致于巧成这个样子,刚好弄到这一块地方来,让他碰上。
最后说到人的因素,就更加想不通了。
以严无畏的武功,放眼天下,难有敌手。
何况尚有彭典、洪方以及霜衣卫队这些高手,倭寇方面如何能占到便宜?不管他想得通想不通,这端木芙已躺在棺内,一点不假。
他瞧了一下,伸手在她身上连拍三掌。
黄衣美女身子顿时一阵扭动,接着睁开眼睛,那对眸子宛如一泓秋水,极是动人。
她见了罗廷玉,不禁啊的惊唤一声。
却又连忙伸手掩住嘴巴,好像是这一叫太过失礼。
罗廷玉很想沉下面色,冷冷的跟她说话。
但当他说出话时,却感到声音不对,因为他不特没有用冰冷的语气,反而相当的温柔有礼。
他道:不是端木芙姑娘么?几时躺在这儿的?黄衣女从棺中坐起来,向他微微一笑,伸手道:请你帮忙让我先出了这口棺木,我们才慢慢的谈好不好?罗廷玉纵是恨死了她,也不能拒绝。
何况心中对她实在没有一点恨意,当即抓住她的手掌。
顿时一阵暖腻柔软的感觉传到心中,不禁心旌微摇。
但他外表镇静如故,谁也瞧不出他心湖中的涟漪。
黄衣女跨出棺外,四下一瞧,这破屋内空无一物,于是道:我累死啦,找个地方坐着说话好么?罗廷玉道:这又有何不可?便带她出去,走到那间最高大宽敞的屋子。
她坐在椅上,螓苜靠住椅背,显得很娇弱疲倦的样子。
罗廷玉那里坐得住,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满肚子思潮翻腾,连他也弄不明白究竟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黄衣女才道:是的,我就是端木芙。
罗先生你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好一些日子了。
她探囊取出一面铜镜,放在眼前,反覆瞧看。
罗廷玉以为她在照看自己的容颜,所以没有注意。
只听她忽然低叹一声,用伤感的语调道:你虽是当代俊物,一时人杰,但只怕亦不能与时光争胜,到头来还是不免于英雄老去,美人迟暮。
罗廷玉觉得这话似乎并非向她镜中之影所说,侧眼望去,敢情那铜镜上嵌有一幅彩色画像。
他眼力极佳,一望之下,已看出这幅小像通共只有鹅卵般大小,但画笔极工,设色鲜艳夺目,昼中之人却正是自己。
他讶异地转到她背后,定睛细看。
但见自己这幅小像唇红齿白,眼如点漆,奕奕有神,不但是形似,而且十分的传神。
自家也觉着自己果然有这么一股神气。
他至此不由得不佩服她画笔之妙,已到了超凡入圣之境了。
须知罗廷玉本身文武双全,对书画之道颇有心得。
是以瞧得出她画艺之高,已达至足惊人的境界。
端木芙突然翻转铜镜,明亮的镜面上,现出她清丽绝俗的姿容。
她在镜子里瞧着背后的罗廷玉,露齿一笑,缓缓道:妾身有一个疑问,藏在心中已久,反覆思忖,都得不到结论。
但又不知该不该说出来,求你指点?罗廷玉道:这个问题教鄙人也无从奉答,姑娘何不先说出心中的疑问来听听?端木芙沉吟一下,突然红晕泛颊,羞涩地说道:妾身观玩此镜之时,往往自问镜中之影,配得上配不上镜内画中之人?还望罗先生不吝赐教。
罗廷玉冷不防的怔了一怔,一时答下出来。
但见她螓首低垂,露出一截粉搓玉琢的颈子,那纤美的线条实是能使人生出遐思。
他忽然一阵激动,道:以镜中人影的芳姿艳容,当然配得上昼中之人。
鄙人反倒觉得昼中人似是配不上筑中谪仙呢!端木芙头也不抬,轻轻道:先生果真是这么想么?你不会骗我吧?罗廷玉道:鄙人宁肯去骗天下之人,也不愿欺骗端木姑娘。
她迅即收起镜子,回头望住他,那对脉脉含情的眼波中,又掩饰不住她内心的狂喜。
她不必说一句话,但已能让罗廷玉明白她的心意。
罗廷玉和她对望了一阵,俊目中也流露出如痴如醉的心意。
但他不久就移开目光,沉重地透一口大气,道:端木姑娘,总该知道我的身世吧?端木芙道:你是鼎鼎大名的翠华城少城主罗廷玉,我怎会不知道呢?罗廷玉道:姑娘没有忘记那就行啦!想来你也晓得那些霜衣卫队的主子是那一个了?端木芙道:当然知道啦!他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七杀杖严无畏,是罗先生你的第一号仇人。
罗廷玉道:既然如此,鄙人和姑娘之间,不可能有友谊存在。
我们下次相见,只怕连话都不能说。
或者简直是在刀光剑影中见面。
端木芙迟疑了一下,才道:是的,恐怕是如此了。
罗廷玉很想告诉她说,既然如此,何必谈得太深?但他望着她秀丽动人的笑靥。
却又觉得不忍心说出这般无情的话。
双方沉默了一阵,罗廷玉设法支开话题,道:端木姑娘画艺之高,竟是鄙人平生仅见,实在佩服得很。
端木芙道:雕小技,有污法眼,实在惭愧。
罗廷玉道:鄙人记得昨夜曾索回另一幅画像,但姑娘既然另有精品,那一幅可不可以赐赠?以作纪念?端末芙初时微微露出讶色,旋即恢复了常态,道:罗先生昨夜见过贱妾么?罗廷玉道:那只是几个时辰以前之事,当时还有严无畏师徒在场,姑娘难道都忘记了?端木芙道:贱妾受了惊吓,脑子有点糊涂啦!只不知先生你有没跟严老庄主动手?罗廷玉道:没有,只跟彭少庄主斗了几招,鄙人略占上风。
他忽然疑念重重,又问道:姑娘当真都忘记了不成?端木芙道:照理说,你既已陷入严老庄主的罗网中,岂是容易闯得出的?但你终于破网而出,莫非严老庄主竟不出手拦阻?罗廷玉凝视她片刻,才道:姑娘还未赐覆鄙人的疑问。
端木芙道:罗先生,你是大英雄大豪杰,贱妾一介弱质,难道占一点便宜也不行么?你先回答好不好?罗廷玉只好道:鄙人当时见机突围,伤了彭少庄主,一迳闯出。
端木芙美眸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缓缓道:是不是彭典指点门路,让你得以遁出天罗地网?罗廷玉道:姑娘这话从何而生?口中虽是这么说,心中其实大为震撼,深感此女灵警无比,似是擅长窥破别人的秘密。
端木芙笑一笑,道:你不该口口声声称他做少庄主,但提起严老庄主之时,却直呼其名。
由此可知你心中觉得欠了他的情,是以对他特别客气。
罗廷玉耸耸肩,道:恕鄙人对这件事不作任何评论,姑娘爱怎么想都悉随尊便。
端木芙微笑道:这就对了,假如你再三分辨,可见得你怕彭典因此获罪,是以力加开脱。
但如若承认,又怕贱妾告知严老庄主,也是不可开脱之罪。
因此,你索性拒绝评论,来一个莫测高深。
唯其如此,更可以证明贱妾的臆测不讹了。
她这一番话,只说得罗廷玉不分说又不是,分说亦不是,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罗廷玉方知端木芙实是智慧过人,有料事如神之能。
无怪严无畏竟要网罗她,又那般尊重她,付以生杀大权了。
他剑眉一剔,杀气迫人,冷冷道:端木姑娘,鄙人有一句真心话打算告诉你。
端木芙含笑盈盈,道:先生请说,贱妾洗耳恭聆。
罗廷玉道:像姑娘如此聪慧之人,往往会招致杀身之祸,只不知姑娘信也不信?端木芙想了一下,才道:我不信,贱妾怎会比那些蠢苯之人容易招祸被杀呢?罗廷玉自然意会得出她实是假装不懂,她怎会不知道由于她的聪慧,使他动了杀机?这是因为她乃是严无畏方面之人,是以越是聪慧多谋,他罗廷玉就越想杀死,以绝后患。
但她这一假装不懂,倒叫他大感为难。
到底要不要明白说出来?假如说了出口,又岂能光说而不动手?端木芙仍然含笑望住他,神态之中一无畏惧。
她虽是长得很柔弱动人,但那纤纤弱质蕴蓄得有无比的勇气,似是对死亡全无所惧。
罗廷玉念头百转,终于下了决心,淡淡的道:姑娘如若不信,那就算了。
将来你或者会发觉鄙人这话很有道理,不周……他拖长声音,双目眨也不眨的凝视对方,过了一会才接着说道:不过到了觉得有理之时,只怕悔之已晚了。
端木芙暧昧地笑一下,罗廷玉测不透她的意思,暗念自己反正已决定不向她下手,何必多想?端木芙向外面望了一眼,自言自语道:时间快到啦!罗廷玉登时大为凛,问道:什么时间?端木笑道:照我的猜测,不须多久,这儿一定有一场热闹可瞧。
罗廷玉立刻追问道:什么热闹?咱们会下会牵涉在内?端木芙想了一下,道:说不定,可能不会,但即使会牵涉介入,也只是你而非我。
罗廷玉心想:这话分明是说这场热闹有独尊山庄之人,所以我可能会被牵涉进去,这么一想,面色便不大好看。
端木芙起身步出屋外,罗廷玉跟她出去。
但见她四下看了一会,突然回头道:罗先生,假如忽然有人要加害我,你帮不帮我忙?罗廷玉沉吟了一下,才道:我当然帮,我很想知道和严无畏是什么关系?端木芙道:请放心,我和他关系不深,但我却没有办法帮你对付他。
罗廷玉不悦地哼了一声,心想我对付严无畏岂要一个女子帮助?他终是胸怀豁达之士,是以并不说她。
端木芙举步走去,踏入一间屋子内,罗廷玉莫名其妙地跟着,一时倒变成了她的卫士一般。
她入屋之后,转入屋侧的一间小屋内,从砖砌的窗缝向外望去,恰好能把这村子当中的空地收入眼中。
右斜方就是她刚才被寻获得救的那间破屋。
罗廷玉恍然道:等候掳劫的人前来么?她点点头,道:这一处位置最好不过啦!罗廷玉皱眉道:当真被倭寇掳来的么?她道:也不全是倭寇,其中有几个其实是汉人,他们的武功都很高强,在倭寇中势力浩大。
据我所知,这些倭寇们互有心病,向来不和,这一次竟能齐心合力对付独尊山庄,实在很不容易。
罗廷玉道:可是在我离开后,便立刻被敌寇掳来此地?端木芙回头望住他,用乞求的神态和语调道:你别追问行不行?罗廷玉耸耸肩,口中虽然没说行,但也不再追问。
只听端木芙又道:这些倭寇们能够联合起来,幕后必有原因,这正是我这次踏入人间的第一个希望。
罗廷玉听得疑惑难解,问道:意思是说希望这些汉人倭寇首领们联合起来?端木芙道:不错,假如我查得出幕后之人,许许多多的问题将可迎刃而解了。
罗廷玉讶道:什么问题?端木芙沉吟一下,道:例如我身世之中的一段隐秘,便是最重要的问题之一。
罗廷玉心中不信,想道:她如此的聪慧多才,又有昔年黑道高手崔洪多年护卫奉侍,她的身世当然大有来历,决不可能发生任何隐秘不明之事。
但他却没说出口,只点点头,道:哦!原来身世中尚有隐秘,那就无怪今日之局,弄得十分复杂奇幻了。
端木芙回过头去,从砖缝中向外张望,口中轻轻答道:想不到今日得蒙先生相救,恰又是在这等最要紧的关头,大恩大德,日后一定有所图报。
罗廷玉道:区区小事,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端木芙道:我今日只要窥探出一些线索,便须得尽快逃离此地,免得遭他们毒手,白白的空欢喜一场。
罗廷玉道:鄙人正要向姑娘表白一件事。
端木芙头也不回,接口道:是不是要告诉我说,你待会儿虽是见我陷入危难之中,也不会出手相救?我早就料想到了。
罗廷玉道:正是如此,古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姑娘乃是严无畏之人,亦即是鄙人的死敌宿仇,自然不能为姑冒险出力。
日后相逢,还望姑娘多加小心,莫以为鄙人不会对怎样。
端木芙道:谢谢你的警告,我日后一定十分小心提防。
埃!我若不是为了种种原因,定必离开独尊山庄,免得与你站在敌对地位。
她的话含蕴着一种淡而深的情份,妙就妙在她头也不回的说出来,固而更增加了淡远之致。
罗廷玉但觉这女孩子大是令人莫测高深,有一种令人忆思难忘的气贺。
照常情而论,她既是严无畏手下之人,又诱骗过他入阱。
这刻依然坚称她真是被倭寇掳来此地,显然是一派谎言。
他自应及早下手对付她,免得反而被她再度陷害。
但问题就在这儿,他不知何故一直感到她并非会陷害他这种人。
而且当她要求他不要向她探询查问之时,他也就慷慨的答应了。
她究是具有什么力量,能令他生出如此奇异的态度?忽然听她低声道:罗先生快瞧,他们终于来啦!罗廷玉不由自主的凑到另一条砖缝,向外面瞧去。
但见村口处一群人徒步走到,是故没有什么声响。
这一群人俱是汉人服饰,但罗廷玉锐利的目光落在他们的兵器上,发现至少有四把以上的倭刀,还有几种奇形兵刃。
当下问道:这些人是谁?端木芙道:根据我的调查,加上这次被掳劫的路上窃听所知,这一群人之中,有几个是倭寇方面的汉人首领。
他们各人都建立了一股势力,分别与倭寇串通勾结,祸害沿海百姓。
罗廷玉道:听说这些人都是本朝开国之时,被太祖皇帝征剿击溃,逃亡到海上的人。
多是方国珍张土诚的余党。
这些人反对本朝,自然无足为奇。
端木芙道:他们无论怎样的反对大明朝廷,但也不应勾结异族,入寇我中原,杀掠肆虐。
这等暴行恶孽,你肯容许继续么?罗廷玉没有做声,过了一会,才道:当然是深恶痛绝,即使他们愿意助我对抗严无畏,我也不能饶恕他们的种种暴行罪恶。
端木芙道:我早知你必是如此,换了严老庄主,为了消灭强仇大敌,料必肯庇护容忍他们,以便借重其力。
罗廷玉讶异地听着,端木芙又道:这就是正邪之分了,自古已然,不足为怪。
罗廷玉忍不住道:既是如此,姑娘何必还助纣为虐?何以不离开独尊山庄?端木芙沉吟一下,道:此中别有隐衷,恕我不能告诉罗先生。
我可以透露的是假如你的力量和他一样强大,也愿意帮我的忙的话,我仍然选择独尊山庄,而不能接受你的帮忙。
因为……她忽然停口,似是考虑要不要说出来。
罗廷玉如被吊在半空,甚是难受。
但她不讲的话,他也不便追问。
端木芙沉吟片刻,才又道:这是因为我须得利用他的邪恶手段,换了你的话,许多事都窒碍难行,这等说法大概不能使你满意?罗廷玉心中想道:当然不能满意啦?除非所行的亦是邪恶之事,否则焉有必须倚靠邪恶手段帮助之理?这时,那三十多名大汉已走到切近。
从他们的举动之间,大致可以瞧出这三十多凶悍大汉,可以分为五派。
而这五派的领袖当中,竟有三个是背倭式长刀,另外两个都带的奇形兵刃。
他们一直走到砖缝前面的空地,才停下脚步。
人人都望住对面那间破屋,即是早先藏放端木芙那一间。
端木芙忽然推了罗廷玉一下,打手势向右方指去。
那边便是村后出路,也就是崔阿伯追去的有一倏平坦大路的方向。
罗廷玉转眼望去,只见四条人影迅快奔来,其中一个还扛着一个人在肩上。
他一望而知被那黑衣大汉扛在肩头之人是个女子,方在惊讶注视,忽觉端木芙娇驱发抖,更是奇怪。
这后来的四人,除了两个黑衣大汉之外,有一个是虬髯绕颊的凶猛大汉,背插倭刀。
另一个最惹罗廷玉注目,原来是个身穿青色长衫的六旬老者,面貌冷峻,双目神光炯炯,一望而知必是内家高手。
这青衫老者乃是唯一穿长衫之人,又显得如此冷峻精悍。
罗廷玉自然而然的对此人特别加以重视。
这四人走到那一大群人面前,罗廷玉可就发现他早先的观察没有错,那一大群凶悍大汉中,果然是分作五派。
这刻由那五人上前与那乩髯大汉互相施礼说话。
但使罗廷玉大感意外的,却是那个他视为十分莫测高深的青衣老者,居然被这些恶寇们冷落了。
罗廷玉发觉这一场集会果然相当古怪,便更加留心观察。
忽见那黑衣大汉,把肩上女子放下。
一瞥之间,已认出正是端木芙的侍婢燕儿。
她全身软绵无力,双目紧闭,任得那大汉摆布。
这时他方恍然明白端木芙娇躯发抖之故,心中又记起她刚才说的话,那便是她说过只要窥探出一些线索,立刻潜离此地。
现在燕儿落入敌人手中,她将如何做法,倒是很有趣的一个疑问。
那黑衣大汉把燕儿放下之时,动作十分猥亵,粗大的手乱捏乱摸,引起旁边好些大汉的哗笑。
这等事在这一群贼寇眼中,只是好玩而不奇怪,所以那一阵哗笑只是有趣助兴而不是讥嘲。
罗廷玉却勾动了怒火,侧顾端木芙一眼,但见她玉面泛起红晕,羞涩之态可掬,益增妩媚。
这时那乩髯大汉开始替五寇介绍那青衫老者,细聆之下,便得知这青衫老者姓萧名越寒。
虹髯大漠姓岑名放。
那五寇一个是张登,一是陈元,一是方滔。
这三寇皆用倭刀,余下两寇一是黄奎,背插两根杯形钢枪,尺寸却只有四尺五寸的兵器。
一个是李肃,腰间挂着一只刀似的兵器,柄上有一条长长的铁只听岑放洪声道:兄弟依照以前约定的方法,果然很快就联络上了,这位萧老兄便是代表之人。
萧越寒向六寇拱拱手,道:老朽是听命行事的人,只知道敝东主跟诸位约好,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只不知对也不对?张登纵声笑道:对极了。
转眼向其余五寇道:咱们若是遣开手下,再细谈此事,比较妥当些。
数寇都同意了,各施号令,余人尽皆退开,只余下六个贼头和萧越塞留在当地。
方滔道:萧老兄,贵东主跟你怎生说的?请告诉我们。
萧越寒道:正该如此,这也是约定中辨别真伪的办法之一。
敝东主说,你在百棺中见到了海上六大豪时,谨记这几点。
萧越塞卖关子似的停口不说,端木芙在罗廷玉耳边轻轻道:原来那六人就是著名的海上六大寇,听说他们的武功各具擅长,胜过一般的中土名家高手甚多。
这六大寇若是联成一气,果然可以跟独尊山庄相抗。
不过他们大概不敢当真与触尊山庄作对,致遭覆亡之祸。
罗廷玉道:既说他们联手之势可以和独尊山庄相抗。
但又说他们不敢,岂不矛盾?端木芙道:独尊山庄自从雄霸天下之后,严老庄主便不再露面,只由大弟子雷世雄主持。
所以这六大寇联手之势,可以与独尊山庄一拚。
但若然惹出了严老庄主,他们便有覆亡之虞了,此所以他们大概不敢公然正面与独尊山庄作对。
罗廷玉道:但他们已下手对付你,难道还不算与独尊山庄作对么?端木芙道:此事显然有人在幕后指使操纵,而且很明显的就是那萧越寒的东主,此人来头一定不小,连严无畏他都敢惹。
说到此处,但听那萧越寒重重的咳一声,说道:敝东主说,你见到了海上六大豪,须得把约定的内容说出一半,听六大豪说出下一半,两相吻合,自然如符节般可资征信了。
六寇中的张登说道:萧老兄说得不错,我们这就把货物交给老兄你。
你老兄是见货付钱,我们是见钱付货。
萧越寒道:好极了。
探手人怀,取出一叠厚纸封袋,道:诸位随意抽取其一,验个明白。
屋子内的端木芙轾轻道:糟了,原来他们的约定暗语至此为止。
罗廷玉心想:这六大寇和独尊山庄都不是好东西,我反正谁都不帮,乐得旁观。
倒是那萧越寒的东主是谁?大是值得注意。
正想之时,只见六寇中的陈元一伸手抽了一个封袋,打开一瞧,颔首道:这封袋内的银票数目符合,而且这家银号也很可靠。
方滔道:既是如此,咱们交货就是了。
他望了众人一眼,见他们都没有异议,便又道:萧老兄,到这边来验货。
他当先走去,一迳跨入破屋。
罗廷玉哼了一声,道:端木姑娘,他们所说的货物,竟然当真是你,目下马上要揭穿了,还不走,更待何时?端末芙沉吟一下,道:我拼着一死之危,冒险让他们掳劫至此。
但目下还未查出要紧线索,岂肯就此逃走?罗廷玉心中冷笑一声,忖道:我道独尊山庄如此无能,竟让倭寇劫走了此女。
原来她是故意让敌人擒走,以便探查内幕的……他忽然发觉自己有点妍忌的意味,定神一想,这才知道竟是由于端木芙的不顾生死,替严无畏出力。
所以觉得很不是味道,他自然不相信端木芙竟是为了身世的隐秘,而冒此奇险,坚决地认为端木芙乃是替严无畏卖命。
那边破屋中突然传出数声怒吼,接着六大寇哗然奔出来。
萧越塞面色十分阴冷,跟在后面。
方滔宏声道:咱们把货物藏在棺中,在场的尚有多人,可以证明。
因此,那妞儿竟是自行打通穴道逃走了,诸位对此了有何高见?岑放哼一声,道:兄弟可没在场目击,很难发表意见。
幸而兄弟还擒下那妞儿的丫头,尚可取得应得的那一份银子。
他转眼向萧越寒望去,又道:萧老兄以为如何?他满面凶光,目露杀机,大有一言不合,便抽刃杀人之意。
萧越塞尚未答腔,黄奎怒哼一声,道:岑兄可还记得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誓言么?岑放嘿嘿冷笑数声,道:兄弟脑子不大灵光,竟记不得有这么回事啦!黄奎勃然大怒,其余数寇也都泛起怒色。
岑放自知这话把他们五人都惹怒了,感到情势太以不利。
凶睛一转,狡计顿生。
这时黄奎迫前两步,反手握枪,正待发话。
岑放向他挤一挤眼睛,抢先道:假如黄兄没有忘却誓言,便不该作出示意动手的姿态。
这话未尝没有歪理,黄奎一时测不透他挤眼之故,只好借机刹住出手之势,冷笑一声,退了下去。
说道:我犯不着先跟你翻脸,看大家的意思怎么说……李肃手按腰间刀,大声道:黄兄说得对,其实萧老兄肯不肯付那一份给岑兄,还是疑问。
萧越寒道:货色不同,价钱有别,兄弟只是这么一句话。
这话答得很妙,软中带硬,的是老江湖口吻。
岑放也发作不出,冷冷道:那么这个丫头萧兄打算出价若干?萧越寒道:诸位如若交不出货,这丫头亦无大用。
至于价钱若干,想来用不着争执了。
试想假如诸位把心思气力都集中在如何抓回正货的话。
这笔交易做成了,谅诸位也不会斤斤计较这个丫头的价钱了,兄弟说得对不对?张登道:咱们即速招集手下,交换过消息,或者研判出那妞儿逃走的方向,以及逃走的时间。
萧越塞大声道:张兄说得对,这才是正经办法。
六大寇当下传令召集部属,一方面又派出许多人出村四下追搜。
片刻工夫,由方滔作成结论,道:根据咱们各人的部属侦查所得,这百棺村中清晨之时,来了一个年轻汉子,带着长刀。
紧接着便有一批人马赶到,竟是钱塘一鼠亲自率了他的手下,搜过全村,空手离开。
不久,那老贼头崔洪忽然离村,竟不知他何时入村的。
但最后那年轻汉子竟不曾出现,那妞儿亦未见离开本村……张登道:这样说来,那妞儿很可能还躲在村内。
还有那年轻汉子,亦藏匿在本村之内了?陈元接口道:那年轻汉子说不定崔洪化装的,他入村搜索之后,查不到线索,便恢复了原来容貌离开此村。
方滔道:这话虽然也有道理,不过咱们手下之人见到那年轻汉子挟刀入村,崔洪离村之时,却是拿若他著名的九曲拐。
由此推测,崔洪应是黑夜追逐之时,到了此村,是以咱们布下的岗哨都没有瞧见。
陈元沉吟一下,道:这倒是很有可能。
黄奎接声道:兄弟早先曾猜疑萧老兄,所以故意索金以作测验。
要知这百棺村的秘密,除了咱们之外,尚有萧兄的东主晓得。
他说不定会派出高手,暗暗盗走那妞儿,但经过这一番测验,却可证明萧老兄并不情虚。
他这个理由,听起来堂皇冠冕得很,其实他是不是当真存下这等用心,谁也不敢相信。
萧越寒似是怕惹起纷争,所以没有作声。
方滔道:那么咱们现下开始搜村,村外有咱们手下多人把守,谅他们决难无声无息的逃出本村。
他环视全村一眼,又道:咱们宜合而不宜分散,现下咱们七个人,率同手下十余人,一齐搜查,由前面开始,往后面搜去……众人都颔首称好,当下不管地上的燕儿,齐齐迈步向村中入口处奔去,打那边挨屋子搜起。
罗廷玉道:端木小姐,早晚得被他们搜出,只不知有何自保之道?在下恐怕无法拔刀相助了。
端木芙道:这个自然,你不杀死我,已经是罕有的君子风度,英雄胸襟了。
再要你拔刀相助,那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反正我现下还没有查出幕后之人是谁,所以决定再让他们捉去。
罗廷玉转眼瞅住她,道:落在他们手中,再逃只怕不易,如此做法,未免太过危险了。
端木芙微微一笑,心想:你既不肯助我,我武功又不行,除了束手就擒之外,还有何法?你这样说法,于事何补?难道我除此之外,还有逃走之法不成?但她却不肯拿话剌伤他,道:古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罗先生即管离开,不必以贱妾为念。
罗廷玉想道:是啊!假如我决定不帮助她,何必念念不忘她的安危呢?我不是正想借那六大寇等人之力,把她除掉的么?当下沉声道:既然如此,姑娘多多保重,在下就此辞别。
说罢,转身走去。
才迈出四步,那端木芙轻轻道:罗先生……罗廷玉如响斯应,疾然旋回身躯,心里头怀着一种连自己也不敢多想的希望,迅快问道:什么事?端木芙探手人怀,取出那面铜镜,说道:贱妾这回落在敌人手中,势将遭他们搜索全身。
这面古铜镜,乃是罕见珍品。
是我平生最爱惜之物,因此我不愿落在敌手,有烦罗先生代为保管一些时候。
只不知罗先生肯不肯答应?罗廷玉一听她并非开口向自己求助,暗觉失望。
自然他不会表露出来,过去接了铜镜,道:区区之事,鄙人自应效劳。
几时能原璧归赵,还望姑娘赐示?他边说边看,果然是嵌有他肖像的那面铜镜。
端木芙道:假使贱妾所谋得遂,定于最短期间内拜访先生,取回此物。
此事蒙你慨允,感激不尽。
罗起玉道:举手之劳,何当姑娘挂齿。
转身走出这一间偏屋,正向后门奔去,突然间听到尖锐哨子之声,不禁一怔,旋即回身向门奔去。
躲在门后,从门缝中向外窥望。
目光到处,恰见一条人影如奔雷掣电般飞掠而至,弯腰挟起了地上的俏婢燕儿,随即转身欲走。
;数丈外几声暴喝起处,声音强劲震耳。
原来是六大寇中的张登、方滔、李肃三人闻哨而到。
方滔狂笑一声,道:崔老儿,你去而复转,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来人正是白发飘萧的崔阿伯,他左手挟住燕儿,右手提拐,闻声向后一望,大怒停步,厉声道:跳梁小丑,也敢在乃公面前卖狂。
老夫今日若不出手痛惩,你们定要以为老夫乃是好欺之人。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已有七八条大汉拦住了崔阿伯的退路。
其中一个相貌特别凶悍的大汉挺刀逼近,大喝道:老儿臭美什么,看刀!呼的一声,挥刀向崔阿伯头顶砍去。
崔洪头也不回,听风辨位,身形微向前倾,右手九曲拐呼一声向后疾挑。
当的大响一声,拐尖挑中了敌刀。
竟把那口大刀震得向上弹起。
那凶悍大汉健腕一翻,抓牢刀柄,不让兵刃脱手,人已一个大翻身跃退数步。
崔洪冷笑一声,道:这等蹩脚货色,也敢大言不惭。
凶悍大汉面目无光,激发了凶野之性,迅即再度扬刀猛扑,叱吒如雷,声势颇觉惊人。
崔洪转身挥拐,硬接敌刀。
锵锵锵连响三声。
那凶悍大汉只震得手腕发麻,已不能施展强攻招数。
此时另有两名劲装大汉挥刀疾扑,援救同伴。
崔阿伯一根钢拐,上下翻飞,五招不到,已杀得那三敌且喘且退。
崔阿伯虽然占尽上风,心中反而暗叫不妙,忖道:六大寇果然名不虚传,单是这几个手下就如此的骁勇善战。
其主可想而知,我孤身一人,陷入重围之内,必须速战速决才行,早晚得被这些小子们缠住,活活累死……崔阿伯此念一生,登时发挥全力,施展杀手。
但见他九曲拐陡然如风雷迸发,从刀光中扫击入去。
砰的一声,一个劲装大汉被他一拐扫出丈许之远。
他一得手,更不怠慢,继续逞威,又是砰的一声,击倒那最先出手的凶悍大汉。
紧接着横拐疾扫,磕飞了最后一人的兵刃,发出响亮的金铁交鸣之声。
斜剌里已冲上五个劲装大汉,刀剑并举,戮力围攻。
这些恶寇们许久以来,已养成了悍之性,视杀为乐事。
这一亡命奋攻,形势险恶异常。
崔阿伯手中挟着燕儿,无法尽施绝艺,是以霎时间险象百出。
耳中但听方滔传下命令。
着村外的手下们严密监视四周动静。
此外,仍有七八个劲服大汉涌到,把他团团围困在核心中。
他深知自己不宜久战,否则气力耗尽,不但抢救不出燕儿,连自家一条老命也得葬送于此,当下奋起神威,连施三招诡奇拐法,第三招使出之时,磕飞了一把长剑,同时击倒一名大汉。
海上六大寇和萧越寒七人站在一边,观看战况。
他们眼见部属屡有伤亡,竟视如无睹,也不出手。
萧越寒道:诸位英雄为何尚不出手,把这老儿拿下?莆奎道:这崔老儿武功不弱,我们等孩儿们把他气力耗尽,才出手不迟,何必多费手脚?李肃狂笑一声,道:这崔老儿果然有两下子,无怪胆敢孤身追逐了一夜,远离他们的地面……张登接口道:哼!哼!今日定要让这老儿晓得我们的手段。
孩儿们,卖点力气,早早打发了这老儿。
那十余名劲装大汉闻言,立时呐喊连声,人人奋不顾身,加急攻扑,崔阿伯没想到这一批洗劫沿海的恶寇,居然具有如此高明的身手。
吃他们一阵急攻,只下招架之力。
村前突然间传来尖锐的哨声,六大寇都矍然转头望去,方滔道:这是那一路人马?居然冲得破咱们的岗哨禁圈?眨眼间十余道人影现身于村口。
但见这一路人马以穿白色衣服的居多,一望而知乃是独尊山庄之人。
在门缝内窥看的罗廷玉这时方始恍然大悟,忖道:端木芙说过有热阔可瞧,敢情她早就知道独尊山庄之人将会及时赶到,可与敌人遭遇上……突然间又生出一念,想道:她可能以为我已趁乱逃走,因此,我何不躲起来,让她误以为我当真走了。
这一来,也许可以探出更多的秘密。
当即迅快从后门出去,潜入隔壁另一个屋内。
依然找了一处窗户边的缝隙,向外瞧看。
但见那独尊山庄之人迅快奔到,领头的正是身材矮瘦,眼神特别明亮的何旭。
此人乃是独尊山庄中五大帮派之一的武胜堂堂主,在武林中威名赫赫,在独尊山庄也是独当一面的主将。
罗廷玉还认得出的人尚有那莫家庄庄主莫义,正总管房保、副总管姚一庭,其余十三四人俱是霜衣卫队。
他晓得霜衣卫队个个武功精强,照这情势看来,端木芙当能脱身无疑,当下大感放心。
忽听村后又传来告警哨声,六大寇骛异的转头望去,但见又是十二三个人矫健冲入村子。
其中一人身体胖大,正是那钱塘一鼠张胖子。
他们一瞧有张胖子在内,其余之人也是泰半穿着白色劲装。
顿时明白独尊山庄方面,早已有备,特意让张胖子率他的手下先搜查过此村,这才能使六大寇方面放心,以为独尊山庄不会再注意此地。
罗廷玉则更认出了张胖子的两名得力助手梁协和陈章。
此外,率领着八九名霜衣卫队的,竟是那霜衣卫队两大高手之一的凌子流队长。
这两路人马一到,崔阿伯之围不救自解。
就是六大寇下令召回手下,聚集在一起,与敌人对峙。
独尊山庄两路人马一合,登时声势更为浩大,早先是六大寇方面不肯放过崔阿伯。
现在轮到崔阿伯不肯放过他们了,他转眼向何旭望去,道:那边几个家伙就是海上六大寇,咱们今日如能诛除了这六人,沿海倭寇之祸便可以减轻一半。
何旭道:想不到六大寇居然联成一气。
这倒是大奇特奇之事,里面必有隐秘内情无疑。
此人不愧是独当一面的高手,料事度敌之际,颇见功力。
他接着又道:海上六大寇既是联成一气,则胆敢与咱们独尊山庄作对之事,也就不用惊讶了,但本座不妨告知你们六位。
你们联手之势虽是庞大,但谈到与本庄相比,还差得远。
如若你们知机识趣,现在立刻弃械投降,任凭本庄发落,尚可有活命之机,如若不然,哼!哼!管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六大寇闻言无不怒形于色,方滔狂笑数声,道:诸位兄台听见了没有?这创立了武胜堂,现下又投在独尊山庄麾下,便自以为天下无敌了,真是好笑得紧。
张登道:咱们多年来罕得到陆上行走,才让独尊山庄称雄了数载,可就把他们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啦!其余数寇听他说话极是刻薄,都大笑出声。
何旭冷冷道:你们在海上驶惯了顺风船,只知有己,不知有人。
咱们话少说,动手见个高低,才是正理。
他目光在己方之人转了一圈,似是估计实力,这才又道:你们爱群殴混战?抑是轮流上阵,放对拚?他见对方人数较少,竟然尚不作退却之计,可就考虑到他们必有重大原因,才会不舍离开此地。
因此他须得查个明白,决不能贸贸然下令混战。
六大寇互相对觑一眼,又低声交换过意见,萧越塞却站在五六步之外,似是没有资格与他们的商议。
方滔朗声道:若是群殴混战,你们若是败了,定不心服,我们还是一个个上阵放对的好。
崔阿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高声道:很好,老夫先上阵斗一斗你们……何旭立刻向他道:崔老你是压轴之人,岂可轻出。
待兄弟派别人出阵,探过行情你才出手不迟。
崔阿伯心中受用,颔首道:任凭你何堂主调度,老朽没有意见。
何旭淡淡一言,就使这老人甘心听命,确实手段不凡,心机过人。
他向总管房保点点头。
房保立刻踏前数步,喝道:房保在此候战,那一位先出手?陈元拔步迎上,冷冷道:原来鹰爪门高手房保也投入了独尊山庄。
今日可得小心,别让我斩去那对爪子。
他往当中一站,竟不拔出背上倭刀。
但在行家眼中,已可以瞧出此人功力深厚,目下已进入备战状态。
随时随地可以拔刀出击。
换言之,他丝毫不是自傲托大。
那口倭刀实是与出鞘无疑。
房保掣出兵器,却是一把两尺半的三角钢锉。
他使用这等短兵器,一望而知他擅长近身肉搏。
其时他可以辅以大力鹰爪的功夫,是必益发厉害。
两人对峙片刻,双方之人全无声息,陈元隼视至此,发觉对方门户森严,实是不易找出一击得手的破绽。
只能从动手过招之中,寻觅可乘之机,当即晃身连退三步,抬头仰天狞笑一声。
说道:有意思,今日当能杀个痛快了。
话声中锵一声掣出倭刀,但见刀身扁狭,锋刃和手柄特长,形式与中土之刀全不相同。
他双手抓紧刀柄,绥缓高举过顶。
突然听得何旭以强劲震耳的声音喝道:房总管,且退下来,本座有话跟你说。
(缺一段)笑道:好啊,果真有几分眼力,竟瞧出我这一刀的厉害了。
在屋内窥看战局的罗廷玉乃是使刀的大行家,自然早就瞧出那陈元这一刀果然凌厉凶毒之极。
最厉害的是陈元能将全身功力尽聚于一刀之中,如若对方不是功力超过他的话,确实很难抵御得住。
这一来他也不得不佩服那何旭真不愧是独尊山庄的主将,眼力之高,应变之快,确是罕见。
何旭没有理会陈元的讽嘲,低声向房保道:此寇的功力虽然强不过你,但他的倭刀招数得有真传,辅以中土的内功造诣,威力特强。
你的兵刃及武功路子,碰上他这种特异手法,大是吃亏。
房保道:属下已是有进无退之势,还望堂主指点。
何旭摇摇头,道:我自问可以接得住他这一招,劫无破他之法,我看还是换人上场吧!房保道:人家肯么?何旭道:不妨一试。
,当即转眼向陈元望去,淡淡道:陈兄乃是刀法名家,本座也派一个用刀之人出场如何?陈元高声冷笑,道:这回可别让脓包上场啊!房保忿然作色,何旭已道:陈兄这话不觉着太以狂妄么?转目向己方众人扫射,似是要挑选出堪以与陈元匹敌之士,其实已暗暗传声指示房保,道:你可装作怒小可遏,突然冲了出去,无形中已破解了他那一招刀法。
房保顿时恍然大悟,依言疾窜出去,快如瓢风闪电出手猛攻,这才厉声大喝道:鼠辈胆敢不把房某放在心上,今日与你拚了!陈元出刀封架,虽然抵挡得住,但已失去主动之势,那一刀全然无法使出,只气得他怒吼乱骂。
两人拼了三十余招,陈元断喝一声,刀光如电划过,房保左臂断去一截,鲜血直冒。
张胖子一跃而出,架住房保,迅即退回,替他上药包扎。
当他退回之时,崔阿伯九曲拐伸出疾点,闭住了房保穴道。
这一手拐杖点穴的绝艺,实是惊人。
连何旭也想不到此老武功如此高强,登时对他另眼相看。
敌方的六大寇也暗睹吃惊,方知早先此老被困失利,只是因为胁下挟着燕儿,以致束手缚脚,不能施展全力而已。
那边厢何旭已命凌子流出阵,直奔陈元。
方滔等五寇方要发话出战,陈元已早一步高声道:来人通名受死!凌子流长刀出鞘,冷冷道:在下凌子流。
陈元眉头一皱,道:没听过。
凌子流淡淡一笑,道:何须多说话,有本事就把我击退。
陈元道:这话倒也说得干脆,好,你小心了!他确实不大把对方放在眼中,飕一声挥刀劈去。
凌子流面寒如泳,健腕一翻,出刀硬架。
两刀相触,发出响亮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陈元这一刀不但没把敌人震退,反而被对方冷不防连攻三刀,蹬蹬蹬退了数步,众寇都大感骇然。
只因陈元乃是双手劈落,凌子流却是单手执刀硬架,居然不落下风,则此人腕力之强可想而知了。
凌子流使出严无畏亲传绝艺,果然不同凡响。
但见他着着迫攻,稳稳保持主动之势。
众寇眼见陈元形势不妙,张登拔刀而出。
一个白衣大汉斜剌里冲上拦截,大喝道:休得恃多为胜。
张登悍声叱道:让开!唰的挥刃劈去,白衣大汉横刀招架,当的一声,那白衣大汉稳立如山,动也不动。
张登心头一震,赶紧收心神,凝住对方,道:报上名来。
白衣大汉道:独尊山庄霜衣队李卯星。
他的名字中嵌有十二地支的卯,晓得内情之人,一听而知他便是霜衣队十二队长之一。
张登不晓得对力身份甚高,还以为对方随便出来一个人,就这般厉害,目光掠处,但见对方穿着白衣的人为数不少,心中大为凛惧。
书中交代,这六大寇横行七海,各有势力围。
此次能聚拢在一起,实是异数。
至于最近几次侵扰莫家庄的倭寇,虽然是他们勾来。
但他们全都不曾亲自率己部参与,是以对独尊山庄霜衣队的实力不大清楚。
再者莫家庄前两次派出御敌之人。
大多数是正在受训的新人,实力较弱,因此六大寇查探之后,全然不把霜衣队放在心上。
六大寇中的黄奎放步奔出,只见对方阵中一个中年人迎了上来,竟是莫家庄庄主莫义。
黄奎手提双枪,汹汹迫去。
莫义毫不畏惧,也凑上来,他使的兵器是一面钢盾和一柄长剑。
两人霎时杀在一起,各出杀手,招招都凶险异常。
黄奎的双枪尺寸较短,招数诡奇狠辣,中土罕见。
莫义如若不是使的钢盾长剑,擅长守御的话,确实不易招架得住。
空地中已有三对展开鏖战,方滔取出一枚哨子,连吹数下。
转眼间村子前后涌入五六十名大汉。
罗廷玉微微一笑,忖道:我早知那六寇人手甚多,果然不出所料……他的思路突然中断,原来这时端木芙从屋中奔出,崔洪一个起落,赶到她身边,这才护卫着她回到己方人堆中。
但见那二十余名霜衣卫队,在她指挥之下,迅即摆出一个阵势。
崔阿伯紧跟她身后,站在阵中。
何旭等人散立各处,瞧来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方滔等众寇一见端木芙出现,但都精神一振,一声令下,数十名凶悍部属围攻猛扑。
那凌子流、李卯星和莫意等三人趁此混乱时机,迅即退回阵内。
六大寇亲自率众攻阵,来势凶猛。
那知端木芙布下的阵势甚是奇妙,团团转动,不但稳如铁桶,而且还杀伤了下少敌人。
六大寇猛攻了好一会工夫,他们每次出手,总是碰上何旭、凌子流等高手转过来,出刀招架,竟使他们凶焰全然无能发作。
萧越寒一直站在一旁,这时忽然过去拉了方滔退后,说道:我听说这个女孩子擅长行军布阵以至奇门遁甲之学,现下亲眼目睹,果然极是高明。
方滔不是愚笨之辈,问道:萧老兄可有什么破敌之计么?萧越塞道:依我之见,不如撤回部属,再施展逐个击破之计。
方滔立刻传下命令,那一大群恶寇都分别退下。
端木芙高声说道:萧越塞,你奉了何人之令,定要与我过不去?。
萧越寒道:姑娘若然跟随老朽而去,自然晓得那人是谁。
端木笑道:假如我把你擒下,定可迫问出那人的姓名来历。
萧越寒道:那也未必就问得出。
事实上你已是老朽囊中之物。
老朽为了不想与独尊山庄结怨,才没有使出最后的一着。
端木芙笑道:凭你这些人手,也敢发此狂言,未免可笑,老实说我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也不会现身露面,我劝你还是向我投降的好。
萧越塞淡淡道:那么咱们走着瞧吧!话声甫歇,忽见端木芙迅快奔来,而她一动,整个阵势也跟着她移动,转眼间已迫到近处。
六大寇叱喝连声,冲前拒御。
那知敌阵迅即分合变化,不知如何已把他们卷入阵内。
六大寇各各施展(好象缺一段)内攻六寇。
那阵法分合变化之间,不着痕迹。
罗廷玉看了十分佩服,同时也醒悟这刻正是悄然离开的绝佳机会。
端木芙既已摆下阵法应敌,必可安全无恙。
他想是这么想,作怪的是双脚老是不肯挪动,仍然窥看下去。
那六六寇果是名不虚传,凶悍异常。
各有绝艺,路数诡奇。
何旭等几个武功较强之人,受阵法运转的影响,未能尽出全力对付六寇。
但其余的二十余名霜衣卫队,武功逊于六大寇,却得阵法之助,亦全无伤亡。
这等形势变成了利害参半,难以两全其美。
因为阵外围攻的悍寇人数既多,复又个个奋不顾身,凶悍无比。
假如不是有阵法帮助的话,箱衣卫队方面定必有多人伤亡。
端木芙双眉紧皱,高声道:你们如若还不知机退走,我手下便不留情啦!六大寇以及一众手下理都不理她的话,端木芙面现怒色,道:阿伯,你即管出手。
崔阿伯精神一振,横移三步,突然挥拐击去。
陈元大吼一声,险险跌倒。
原来已被崔阿伯一拐击中左肩,剧疼攻心。
他凶悍之极地挥刀闯阵。
拚命杀开一条道路,终于如愿以偿,冲出了阵。
但后背和大腿上各挨一刀,受伤不轻,已无再战之力。
崔阿伯凝身不动,突又横移数尺,一击中了李肃左手镰刀。
李肃身形不稳,摇晃一下。
顿时左胁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众人这时方知崔阿伯一直站在端木芙身后之故,敢情他识得阵法,等到时机成熟,这才出手伤敌。
敌寇方面大为慌乱,霎时间伤死了七八个之多,看看快要溃败,六大寇更是万难幸免。
萧越寒突然长笑一声,缓步向战场迫近。
他这一声长笑清越嘹亮,如鹤唳长空,淹没了这八九十人呐喊喝叱之声。
显示他内力深厚无比。
端木芙大吃一惊,待他笑声一歇,高声问道:你是谁?萧越寒道:姑娘这历一会工夫就忘了我的姓名么?端木芙道:我问的是你真姓名。
萧越寒道:这就奇了,我何必改姓换名呢?他边说边行,已挤人人群之内。
忽见他一纵身扑向敌阵,人在半空,快如闪电般探手人怀。
掣出一口缅刀,迎风一抖,顺势劈落。
登时惨叫起处,一个白衣大汉已身首分离,横地上。
这一击之威立时使对方阵法散乱,方滔等五寇趁势冲出,个个筋疲力尽,喘息不已。
萧越寒一击得手之后,马上退回人群中,伺机而动。
待对方阵法刚刚重新运转,便又耸身扑去。
一刀过处,立时击毙了一名白衣大汉。
如此连击四次,杀死了四名白衣大汉。
独尊山庄方面阵脚已乱,崔阿伯早已守卫在端木芙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