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归欣赏年画朱送来的年画时,有两个半大的孩子闯进了茶馆,直奔二楼敲开了南归的房门。
一问才知,那群女拨子竟然跑去轰天炮竹铺闹事。
南归急匆匆地出了店子,待他赶到炮竹铺门口,只见到雁落正站在中央,彤若手里还拿着点燃了的炮竹。
这个雁落,真是不让自己省心,实在是太不知死活了,南归下意识地想出手阻止。
却因雁落那句我虽然不知道轰天炮竹绝活是什么意思,但我想你肯定不会演砸了的。
打消了念头。
他冷眼站在一旁,心想着如果彤若的表演有任何岔子,凭着自己的轻功,定能把雁落给安然无恙的救出来。
幸好,表演顺利。
若不然,胡同里的老少爷们可就有个眼福,能亲眼看看南归南掌柜那身不轻易示人的好武功。
让南归有些不解的是,雁落并不认识彤若,为何要出手相助呢?不过仔细一想,雁落不还为了救一只小土猫而花光了身上的银两嘛。
这个女孩子,热心肠已经到了过分的程度。
不过,眼下还是先去和知府好好谈谈如何治理那帮女乞丐的事情吧。
至于雁落,晚上等她回茶馆,再行收拾也不迟。
再说雁落和彤若二人坐在里屋炕上,聊上了天。
若说起来,彤若的性子暴烈,身边也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
雁落则是因为久居清光家里,没有机会认识同龄女孩。
在二人的心里,都曾隐隐渴求过一份友情,这不,老天爷在过年时候送上了大礼,让她们两个人机缘巧合的认识了。
许是太过兴奋地缘故,雁落拽着彤若的手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你刚才演得那招换手,真绝了,看得我眼花缭乱,到现在心脏还狂跳不止呢。
忘了说我叫雁落,云岭人,目前在霜叶茶馆做小工,也就是卖苦力。
我们那位掌柜南归……不提也罢。
听说你还有一个弟弟叫阳奕,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很想认识一下呢。
彤若,你不介意我这么称呼你吧,你长得可真俊,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头发。
让人一眼瞅见,像是驾了云,双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只想着走进你。
雁落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方式让彤若听得是一头雾水,她不露痕迹的抽回了被雁落握着的手,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今日多谢雁姑娘相助。
说着她盈盈一拜,雁落连忙扶起了她。
不用谢。
雁落被彤若的笑容弄了个大红脸。
这时彤若取出了两盒炮竹,递到了雁落手上:我也没什么好答谢雁姑娘的,这两盒炮竹你就拿去放着玩吧。
雁落一怔,紧接着摆摆手:不用客气,我……还不待雁落把话说完,彤若便接过话来:雁姑娘就请收着吧,这也是彤若的一点心意。
雁落为难地收下了炮竹,二人对视着彼此,谁也没有再开口。
雁落本以为,自己会和彤若成为朋友,但彤若的这番客套却让雁落隐约明白,彤若没有想和自己做朋友的意思。
想到这,雁落起身冲彤若笑了笑,推说还要回茶馆做事,便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彤若盯着床边上那两盒炮竹,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刚雁落的热情的确吓到了彤若,她一向不怎么与人亲近,别说是握住她的手了,就是路上不小心被人碰一下,她都会烦恼半天。
只不过,刚刚雁落帮了自己,自己却对她有些冷淡,彤若只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她早就听过雁落的大名,也知道她是南归破格留下的跑堂。
几乎每天清晨,她都远远看到雁落精气十足地拿着扫帚站在茶馆门口。
一到晌午茶馆开张,又见她忙前跑后,没一刻歇着。
一会出来迎客,一会出来送客。
遇到一些腿脚不灵便的茶客,她搀扶着人家进出。
雁落兜里总搁着几块糖,遇到从学堂归来的小孩子们便会分给他们几块,弄得胡同里的孩子们非常喜欢她。
这些天来,彤若每每瞥见雁落,都能看到她的笑脸,似乎没有什么烦心事似的。
但刚刚雁落从这儿出去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分明透着一丝难过。
正是那个眼神儿,让彤若揪心不已。
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直到阳奕归来,这才停住步子。
阳奕一进门,就跑到彤若身边大声问她:我回来时候听人说,那帮子泼妇今儿个来闹事,姐姐还好吧?彤若把事情的原委着重告诉给了阳奕,阳奕一听立马儿火冒三丈,恨不得拿把菜刀去把那群女流氓给剁了。
彤若给阳奕倒了一杯凉白开,看他喝完之后才说起雁落这件事。
阳奕听完之后,蹙了蹙眉毛说道:姐姐想怎么样?咱们打盒点心去霜叶茶馆登门道谢?彤若不置可否的转过身去,她虽然觉得雁落有些聒噪,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但其实内心应该是很温柔细腻的一个人吧。
适才她帮自己时说的那番话,平复了自己本来七上八下的心情。
这时,彤若的脑子里突然涌上了一个念头,她吩咐阳奕去烤鸭店里买回来一只鸭子,再去酒馆里打上一瓶好酒,交代完这些事情之后,彤若顾不得披上大衣就急匆匆奔出门去。
雁落一回到茶馆,程贝贝就扑在她身上:雁落雁落,我适才听人说,你在轰天炮竹铺里英雄救美,是吗?雁落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算什么。
快给我讲讲。
程贝贝急切地搂住了雁落的腰:那位彤小姐,近看是不是更美?她有和你说些什么吗?雁落推开了程贝贝,低声说道:嗯,是挺美的,我和她也没聊什么。
话说,你不是回家帮娘亲做腊八蒜吗?怎么又跑来茶馆了?程贝贝一努嘴:给你送来一瓶,娘怕搁在家里,到时候忘记给你,就让我先拿一瓶过来,你寻个背阴儿的地方搁着,等腊八喝粥的时候就能吃了。
替我谢谢你娘。
雁落走过去抱起了坛子,不经意看到倚着楼梯扶手南归。
她目前心情沮丧,没有力气和南归逗贫,便低着头,不言不语地从南归身边走过。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南归对雁落说: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莫非是帮了人家的忙,人家不领情?雁落身子一顿,仰起脸,正好与南归的眼睛对上了。
她只觉得南归那双眼睛深幽得好像古井似的,若一头栽进去,铁定从此暗无天日。
有功夫消遣我,倒不如去治治那帮子女乞丐。
雁落回嘴道:还是说,你欺软怕硬,不敢惩戒她们,倒在这寻我的晦气。
女拨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南归缓缓说道:我看你是把我说的话都就着西北风吃进肚子里了,你出门之前我是怎么吩咐的?别惹事,别丢茶馆的脸。
可你倒好,跑去炮竹铺逞英雄,你可知那绝活……还不待南归说完,雁落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反正我无论做什么事情,您都看着不顺眼。
您大可以把眼睛一闭,眼不见为净。
至于丢人现眼,我帮助别人,有什么错?难道就要看那群疯婆子欺负一个弱女子吗?你这个人,真是……难以理喻!你说什么?谁难以理喻了?南归怒视着雁落的脸。
正在二人争吵之时,彤若闯了进来,她径直走到雁落身边,先是向南归作了揖,然后面带笑容的挽住了雁落的胳膊:刚刚都是我不好,雁落姑娘可千万别生我的气。
南掌柜,雁姑娘是为了替我解围才会出手相救的,您们二位可别因为我伤了和气。
南归见彤若突然出现,也不好再责怪雁落什么,而是一点头上了二楼。
彤若见南归走远了,便伏在雁落耳边小声说:雁落若是不嫌弃,请到小店里坐坐,我让阳奕去准备酒菜了,今儿个晚上咱们喝个痛快。
雁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彤若……彤姑娘这是何意?你就别再叫我姑娘了。
彤若大方的说道:你我年纪相仿,就以姓名相称吧。
说着彤若连拉带拽,把雁落拐去了炮竹铺。
程贝贝看着彤若婀娜多姿的身影,不禁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子,一扭身上了二楼。
南掌柜,若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程贝贝见房门开着,便探进头说道。
嗯。
南归挥了挥手,算是作答。
程贝贝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南掌柜刚才责怪雁落,其实是因为担心她受伤吧。
程贝贝话音刚落,就感到脸颊一片生疼,敢情南归朝他脸上弹了一颗小石子。
这年头,还不许实话实说了……程贝贝一边捂着脸,一边笑着跑下了楼。
我才不稀罕她的死活呢,只不过……大过年的,她若是死了,太晦气!南归在心里琢磨着。
到底是南归自欺欺人还是程贝贝太过八卦咱们暂且不论,先去看看被拽去轰天炮竹铺的雁落吧。
一进店里,雁落眼尖得瞅见戳在墙角,双手抱胸一脸不屑样子的阳奕。
这孩子,长得还真不赖。
虎头虎脑,一双黑亮的圆眼珠子滴流乱转,小薄嘴唇微微抿着,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却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觉得可爱得紧。
雁落故意夸张地上下打量阳奕,弄得阳奕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才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就是阳奕小兄弟吧。
谁是你兄弟?!阳奕嘟着嘴瞪了雁落一眼。
你这孩子……彤若走过去照着阳奕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没大没小。
哼。
阳奕一边揉着头,一边说道:烤鸭烧酒都买回来了,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
他也不等彤若回话,就径直走去了后院。
彤若冲雁落耸耸肩膀,语气轻松地说道:这死孩子,被我惯坏了,雁落别搭理他,等我得着功夫儿再好好教训他。
我倒觉得,你这个弟弟很有意思。
雁落坐稳之后,笑着对彤若说。
他?别提了。
彤若摆摆手:天天跟我对着干,现在这些小孩子……唉。
彤若给雁落倒了满满一杯烧酒,这杯,我敬你。
雁落端起酒杯,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二人皆一饮而尽。
这是雁落第一次喝烧酒,酒刚进到喉咙里,她就觉得如火燎了般烧得慌,但见彤若面色如常,雁落心想不能落人下风,即使肚子里面已经是翻江倒海,但这酒,雁落可是一口都没落下。
彤若是老江湖了,一看就知道雁落不会喝酒,只是不好意思拒绝自己才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
彤若拿起一张荷叶饼,在上面抹上了薄薄一层甜面酱,再加上两三段大葱,最后夹起几片鸭肉一卷,递到了雁落手上。
聚贤烤鸭店的鸭子,听说味道不比天子脚下那家号称天下第一味儿的聚德烤鸭店差。
听说雁落在来叶城之前,曾在国都天安小住过,不知有没有去尝尝那家的烤鸭?算有过。
雁落有些窘迫地回答道。
她的确去吃过聚德烤鸭店的招牌烤鸭,只不过那是她这辈子吃的最憋屈和不爽的一顿了。
那日她和清光约好去吃烤鸭,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将近一个时辰,还是不见清光的踪影,雁落无奈之下只好把早已凉透了的鸭子打包带走。
因为担心清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亦或太过忙碌以至于忘了时间,她便带着鸭子去了丞相府,目前清光是丞相府里二小姐的门客。
雁落见过那位二小姐几次,是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雁落对其颇有好感。
清光果然是在那里,正和一帮子同为应届科举考生的男男女女谈笑风生呢,雁落本想给清光一个惊喜,她躲在假山后面想逗逗清光,却听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席话。
他竟然……雁落,雁落。
彤若看雁落两眼发呆,便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雁落回过神来,傻傻一笑说道:那家铺子的烤鸭倒也没见得多好吃,我瞅着,还不如咱们聚贤烤鸭店做的这种味道香呢。
哦?这样啊……彤若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到底是两位姑娘家,聊着聊着也不能免俗的谈到了最近流行的衣服料子,首饰样式,水粉胭脂。
也许是那场绝活表演让两个人建立了某种微妙的联系,一向脾气暴躁的彤若在面对雁落的时候,反而像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雁落这个人大大咧咧,没什么心计,非常好相处。
二人越说越投机,到最后,彤若搂着雁落的肩膀说要结拜,认雁落做她的干妹妹。
雁落听到这话,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她自幼没什么朋友,除去清光那个混蛋,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同龄人,更别提闺蜜好友了。
以前她不敢奢望这些,现在到了猫耳胡同,她傍晚坐在茶馆门口,看着那些年轻的姑娘小伙们三五一群的嬉笑走过,心里产生了某种渴望。
若是能有一个知心好友该多好啊,一起上街闲逛,分食一块烤白薯,手牵手小声说着心里话。
所以当雁落听到彤若说要认她当干妹妹的时候,那头点得跟小鸡吃米似的:我愿意,我愿意。
是不是要歃血为盟?说着雁落就挽起袖口,恨不得马上拿刀自残一样。
彤若微微一笑,她用手弹了弹雁落的额头:那些陈年谷子烂习俗,咱不遵守也罢。
什么是歃血为盟,若是没有那份心,就是剁手指也没用。
认作干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重在行动。
今儿个雁落仗义出手,我心里十分感激。
所以心里一早就把你当做妹妹了,只要你不嫌弃……姐姐,彤若姐姐。
雁落这时候倒不犯傻了,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不住的叫着彤若姐姐。
彤若心里高兴,端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雁落怕彤若喝高了,急忙抢过坛子,二人你争我夺,酒坛子里大部分的酒没进肚子里,全洒袍子上了。
阳奕趴在房门边上,瞅着两位妙龄姑娘闹成一团,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他虽然不太喜欢这位看着有点缺心眼的雁落,但如果彤若喜欢也就罢了,似乎自从娘亲死了之后,就再也没见彤若笑得这么开心过,不枉费自己大冬天的排队去买烤鸭。
两位新结拜的小姐妹玩到夜深人静才感到倦了,彤若酒量高,完全没有醉意,而雁落此时已经开始发酒疯了,拽着彤若的袖子,嘴里哼唱着小曲,两眼迷离,面颊通红,甚是可爱。
彤若本想让雁落在自己家里住上一晚,但阳奕适时的出现,伏在彤若耳边说:都半夜了,茶馆里还亮着蜡烛,恐怕南掌柜是在等她回去。
彤若迟疑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今儿个那群女拨子上门闹事,雁落自告奋勇愿意做助手,那时彤若似乎远远看到了南归的身影,看来这位南归掌柜对自己的干妹妹雁落,有点不一般……想到这里,彤若夹起了雁落的胳膊,艰难地把雁落送回了霜叶茶馆。
一进茶馆,彤若和阳奕就嗅到了一丝火药味,此时南归南掌柜正手捧着一本书,目不转睛地看着,似乎像是没察觉到彤若一行人的到来。
彤若轻咳了一声说道:南掌柜,抱歉这么晚才把雁落送回来,今儿个我和她……南归也不抬头,伸手一指茶馆二楼:右面第一间是她的屋子。
彤若撇撇嘴,这时雁落突然醒了过来,她一抬头,冲彤若嫣然一笑:彤姐姐,我自个儿上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酒壮怂人胆,雁落大胆地朝着彤若的面颊上吻了一下,临了还冲阳奕眨眨眼睛,才晃悠着身子上了楼。
彤若尴尬地擦了擦脸颊:没想到,这小家伙喝多了之后,变得这么热情。
南归用眼角的余光瞥到雁落竟然轻吻了彤若,心里只觉得一阵恶寒:彤老板,女拨子那件事我已经处理好了,你和你弟弟不用担心。
多谢南掌柜。
南归既然说处理好了,那就肯定没问题,彤若算是放了心:南掌柜,我和雁落一见如故,已经认她做了干妹妹。
哦?南归冷笑了一声:她可是麻烦精,彤老板最好想清楚。
彤若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地回话道:她已是我的干妹妹,以后自然有我护着她。
那只怕以后彤老板要多费心了。
南归似笑非笑地瞅着彤若。
那是自然。
彤若有些赌气的说:今天表演的时候,我看到南掌柜站在人群后面……嗯,几个小童告诉我女拨子到你的店里闹事。
南归合上了手中的书。
可是担心我干妹妹雁落?彤若笑眯眯的瞧着南归。
怎么可能!南归起身抖了抖袍子,一副准备送客出门的表情。
彤若见南归的脸越来越沉,茶馆内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似的,心知触到南归的底线,便拉着阳奕向南归行了礼,转身离开了。
出了茶馆,阳奕不解地问彤若:南归会看上那种黄毛丫头?什么黄毛丫头!彤若说着踢了阳奕一脚:以后要叫她雁姐姐,知道吗?至于南归,呵呵,恐怕他对雁落并没有那个心思。
那姐姐为什么要说……阳奕听完彤若的话,更加搞不清楚南归和雁落的关系了。
仅仅是觉得,有趣而已。
彤若大笑着摸了摸阳奕的头。
南归吹灭了一层的蜡烛,手提着小灯走上了二层,推开卧室的门,只见床上有不明物体蠕动着身子,凑近一看,竟然是醉酒了的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