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落随着人流继续往前走动,只见不远处轰天炮竹铺门口聚了许多人,不像是采买炮竹,倒像是在看热闹。
雁落一时好奇,便凑上前去。
炮竹铺里站着七八个衣着破烂、凶神恶煞的女拨子。
女拨子是女乞丐的别称,是近年来在叶城颇为猖獗的一个乞丐组织。
里面众乞丐都是些寡妇。
披头散发,手里拿着竹板,拉帮结伙到各商家店铺里强行乞讨,满嘴污言秽语,嬉笑打骂,弄得店家对这些人畏如蝎虎,还不敢轻易得罪她们。
若是不给银两,这帮女拨子日日夜夜在店铺外面搅和,势必要把商家的生意弄黄了为止。
商家为了躲避她们的骚扰,不得不破财免灾,每个月按时奉上银两若干。
女拨子俨然成了猫耳胡同里的扛把子,她们本着我是女流氓我怕谁的原则,完全忽视所谓的江湖规矩。
南归曾几次去找她们的领头大姐谈话,但收效甚微。
这帮子穷家门姐妹,也真是豪放,对着南归搔首弄姿不说,那位领头大姐竟然借着和南归说话的机会,试图对其上下其手。
尺度之大,堪比窑子。
南归的冷眼在面对这群疯癫女乞丐的时候,杀伤力减半。
最终勉强达成了共识,女拨子们不能随意到商家讨要钱财,惹是生非,而商户们要按时给她们送去一定的银两。
这倒也不是南归任怂,这些寡妇全都没有正当职业,以前丈夫在世,出去赚银子养家,但丈夫一去世,这家就算散了。
身上又没有什么一技之能,想出去工作也不容易。
这群人凑到了一起,便组成了女拨子这么一个令人头痛的乞丐团体。
官方也曾试图取缔该组织,但只要严打的风儿一过去,她们就又集结在一起。
若细想想,女拨子们的身世也算可怜,前几年皇帝下令整修运河,她们的丈夫便都被半强制地带走了,黄鹤一去不复返,他们因某处施工坍塌,全被当场压死了。
后来官方倒也给了不少抚恤钱,但终归人死不能复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们自暴自弃、自甘堕落,成为胡同里的一霸,总之这是一笔糊涂账。
至于她们为何会聚在轰天炮竹铺,就不得不先说说炮竹铺的女老板彤若了。
彤若,号称胡同一枝花。
生得那叫一个美,二十出头,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眉眼五官,比年画上的仙女都美上三分。
一条乌黑亮丽的大辫子总是甩来甩去,胡同里未婚小伙们的心,就随着那大辫子荡漾起伏,心里虽然如小猫抓痒痒,越挠越痒,但却没人敢上门提亲。
您问,为什么?嘿嘿,这位彤若彤姑娘的脾气,堪比她家特产的轰天炮,又冲又暴。
之前有一个相貌堂堂的书生跑去她家提亲,好嘛,被这位彤小姐用一串二踢脚给吓着了,听说是连滚带爬出的炮竹铺。
事后彤若放出话来,不嫁,就是皇帝老儿请她做皇后娘娘她也不干。
彤若如此倔强是有原因的。
轰天炮竹铺真正的店主并不是她,而是一位叫阳奕的少年。
彤若是被人口贩子拐卖到叶城来的,那时阳奕的娘亲阳三姐见她可怜,便出了四两银子把她买了下来,自此,彤若便跟着阳三姐学习制作炮竹。
阳三姐的丈夫早年就去世了,留下阳三姐和裹着尿布的阳奕。
彤若悟性高,制作的炮竹声儿大得赶上大炮了,逢年过节生意别提多红火。
四年前,彤若十九岁。
也是年根儿底下,她做了一盒子轰天炮,打算留着吃五津饺子的时候自己放着玩听响儿。
就把那盒子炮竹放在墙角了。
谁知大半夜,阳三姐起来小解,迷迷瞪瞪地看到一只大老鼠从眼前窜过,她没多想,抄起笼火用的铁钎子冲着老鼠头上砸去。
谁曾想,偏偏砸到了那盒子轰天炮上,铁器摩擦出的火星恰恰溅在了上头。
好嘛,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阳三姐被炸得成了血人儿,就这么死了。
这件事本是个意外,彤若却因此而怪罪自己,出殡那天,彤若在坟上不停地磕头,直到额头血肉模糊了也不肯起来。
若不是南归说了一句,你死了,阳奕怎么办。
恐怕彤若会就这么随着阳三姐去了。
彤若虽然不再闹自杀了,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整天不是忙着制作炮竹,就是照顾阳奕。
以前她常去霜叶茶馆喝茶,但自从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露过脸儿。
关于她的事情,雁落还是听程贝贝在介绍胡同里的各路诸侯时了解到的。
对雁落来说,彤若绝对是一等一的神秘人物,光听着她的故事,雁落就觉得心潮澎湃。
今日一见,果真是性格大美女。
只见那群女拨子把彤若团团围住,她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着什么。
雁落想听听彤若的声音是不是清脆悦耳,便往前挤了挤,不知是谁在后面推了她一把,竟然把她推进了轰天炮竹铺里。
她一进门就见到女拨子们那不算友善的目光,雁落嘿嘿一笑,正想转身出去,却听到一个女拨子说:不是号称轰天炮竹轰天响吗?怎么,今儿个阳奕那小子不在,你就不敢放了?还是说,怕了?说罢那女拨子□了几声。
你可有两个月没交月俸了。
另一个女拨子插话道:姐儿们也不为难你,乖乖交上月俸,咱们就走人,不挡着你的生意。
上个月阳奕害了病,店里一直关张,哪里来的银两上供。
彤若皱了皱眉头:更何况,我就是手里有银子,也不会再给你们这群泼妇。
仗着大家对你们的同情,你们越来越过分,他们忍得了你们,我可再也忍不了了。
呵呵呵,瞧瞧这话说得多干嘣脆。
领头的女乞丐眼珠一转说道:听说,当年阳三姐活着时候,有一门绝活,随手一扔,叫它在哪儿炸它就在哪儿炸。
不如你表演给姐几个瞅瞅,姐几个就不收你的银子了,如何?你!彤若两眼冒火,关于阳三姐的绝活,彤若虽然也练习过,但那个表演需要两个人配合。
阳奕一早就驾着驴车去外城卖炮竹了,店里就剩她一人,根本没法表演。
女乞丐见彤若面露难色,不禁喜上眉梢:恐怕是你学艺不精,演不出来吧,还真是丢了阳三姐的脸呢。
胡说八道。
彤若瞪着女乞丐的眼睛,大声说道:你明明知道,那门绝活需要两个人配合,眼下阳奕不在店里,你是存心这么说的。
哦?女乞丐微微一笑:阳小哥不在店里,你大可以再找个帮手嘛,外面围着那么多人,难不成就找不到一个愿意帮忙的?彤若把目光投向了外面的人群,众人一听要做帮手,全然没有了看热闹的那股子劲头,不是抬头望天,就是低头看地,反正没一个愿意帮忙的。
彤若轻声叹了口气,正准备把过年用的银子拿出来交给这群女流氓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我来帮忙。
雁落侧过头冲彤若眨眨眼睛。
彤若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这位姑娘……你可知道什么是轰天炮竹绝活吗?雁落摇摇头:不知。
那我看还是算了。
彤若撇撇嘴,正要转身进里屋拿出银两,却被雁落拽住了袖子。
我虽然不知道轰天炮竹绝活是什么意思,但我想你肯定不会演砸了的。
雁落直视着彤若的眼睛。
你认识我?彤若有些迷惑了。
不认识。
雁落冲彤若嫣然一笑,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你,就没来由的……不说那些了,先打发走她们再说。
彤若重重地点点头,然后取出了一大盒轰天炮,她让雁落站在屋子中间。
这时那些乞丐早已退到门外观看了。
你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不让你动,你可千万别动。
彤若语重心长地对雁落说道。
雁落依言闭上了眼睛,这时彤若撕下一块红布蒙住了头发,然后按照寻常手法先连放了三个,只听三声巨响,炸得别提多脆生儿了。
之后她把炮竹拿在手里,点燃了药信子,朝着雁落的方向扔了过去。
雁落只觉得耳边上嗡嗡作响,敢情那炮竹在她耳边炸成了花儿。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爆炸,雁落的头上,肩膀上,脚底下全都是炮竹的碎屑。
那些红彤彤的炮竹在她的周身炸开,红扑扑的一片甚是好看,围观群众们的手掌都拍红了。
彤若见雁落身子微微晃了晃,明明是很害怕,却仍笔直的站在原地,心里不由得涌上一阵暖意。
她突然倒着拿起炮竹,点燃信子,却不出手,而是见炸掉一块儿之后马上交给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炸开的下半部分,左右手交替表演着,一手一响,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招绝活甚为凶险,若是稍有迟疑,换手慢了,这双手就算废在这儿了。
但彤若一脸自信,动作潇洒娴熟,引来了满堂彩。
那群闹事的女拨子早就混在人群里走开了,雁落睁开眼睛,看着彤若那神乎其神的表演,不由得大声为其喝彩。
彤若侧过头,对雁落报以感激的一笑。
表演完毕,众人蜂拥而上,抢购轰天炮竹,短短半个时辰,铺子里的存货就全卖光了。
只要您有真本事,不愁没生意可做。
彤若刚才表演的那一手绝活很神奇,同样,声儿脆的炮竹也必不可少。
这不,彤若刚才那番玩命演出,成为了最好的广告。
送走了主顾,彤若拉住了雁落的胳膊,笑着把她请进了里屋,就在两位姑娘有说有笑地黏在一起的时候,南归远远站在人群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二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