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诸事不宜。
虽说随着时代的进步,叶城乃至整个明国都不流行翻黄历定吉凶了,但一些闲极无聊的大妈们还是会偶尔叨唠上两句,什么岁煞东、蛇日冲,什么东方亢金龙-凶,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儿。
不过也就说说罢了,没什么人真按照黄历上写的去过日子。
比如今儿是诸事不宜,难不成收摊子回家躺炕上歇着?也许,除了这些大娘大妈大婶之外,还有一个人会时不常的关心一下黄历,那就是叶城的新任知府清光。
这都是以前在自家店铺里养成的习惯,他娘亲是一个八卦算命抽签活动的爱好者,家里头放着不少铜盘、铁盘、木头盘,还有一沓子乱七八糟的书籍,什么《奇门遁甲》、《奇门大全》、《卜筮正宗》任意一本都让人五迷三道,云里雾里。
每日清早,她娘准让清光把今日的黄历念给她听,一来二去,他养成了早上一睁眼先看黄历的习惯。
这不,一清早起来,他翻了翻黄历,然后随手一扔,也没当回事。
但等到接近正午的时候,他的右眼皮不停地跳着,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莫非要出什么大事?清光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瞎想着。
吃午饭时,他不小心摔碎了一个小碟,本不是什么大事,等着下人来收拾就好了。
谁知也不知清大人中了什么邪,竟然弯腰伸手想亲自拾掇,果不其然,右手中指被碎片划了一个小口子,几滴鲜血落在了袖口上。
随后就有衙役跑进大厅,喘着粗气告诉清光,雁落从恒昌酒家楼梯上跌了下来,摔破了头,到现在人还没醒,正躺在医馆里呢。
清光听完之后,猛地站了起来,他一边吩咐衙役们准备轿子,一边示意勒锦之把他从天安带过来的药匣子取过来。
等清光坐上轿子时,勒锦之刚好提着药匣子赶到门口。
她本想一同去探望雁落,却被清光给挡了下来:锦之,你留在府里照应着吧,落落那边我自己去就可以。
说完这话,他就吩咐衙役起轿朝着医馆奔去。
勒锦之站在大门口,望着渐渐远去的官轿,苦笑着摇头:不是总叨唠说雁落只是发小和女佣嘛,听到她受伤,看把你急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心爱的姑娘,就该把她牢牢绑在身边,不能离开视线一步。
要知道,这年头,大野狼多着呢,防不胜防,更何况你是主动把雁子给放生的。
清光坐在轿子里,双手拖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这个发小落落,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呆上一天呢,从楼梯上跌下来……她没事去什么酒家?!那个什么南什么归呢,不是说要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怎么会让她跌倒?!那个男人根本不靠谱,就会逞嘴上功夫,也就落落那个小糊涂蛋会相信他!竟然一直昏迷着,想来很严重,叶城的大夫也不知可不可靠?可别遇上什么三角踹不出个屁来的庸医,耽误了治疗,那就糟了。
幸好出门时娘亲塞给了自己几粒丹药,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也不知真假。
唉,真是愁人!清光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他恍恍惚惚突然想起几年前在云岭自家宅子的后院里,雁落蹲在院中鼓捣一群刚刚孵出来的小鸭子,那些毛茸茸的小玩意刚走出蛋壳,就腿软晃悠着身子倒在地上。
雁落把野菜叶子剁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放到掌心里,喂它们吃。
当时自己正好从学堂归来,一进门便瞅见雁落一边抚摸小鸭子,一边还跟它们窃窃私语着什么。
一看到自己,雁落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只小鸭子蹦了过来。
她抓住自己的手,非要让自己抚摸小鸭子,记得那时候自己瞪了雁落一眼,便甩手走开了。
现在想想,自己为何不顺她的意,摸摸那只鸭子又有什么难的,那时的自己真是太固执了。
还有一次,自己和一帮好哥们去附近小岛上玩耍,娘亲硬要让雁落同去。
自己一开始不答应,但禁不住娘亲软磨硬泡、恩威并施,只得勉强答应了下来。
但和娘亲的吵架声几乎能把房顶掀开,雁落焉能没听到?一路上,她沉默不语,不知道是赌气还是什么缘故,渐渐地落在了最后头。
当时自己正和一个哥们的妹妹谈天,根本没顾上她。
她虽然平时像只小兔子似的温驯可人,但偶尔也会化身为小毛驴,尥尥蹶子。
其实,雁落的内心十分敏感、机智,有时候会耍小聪明。
但和自己相处,雁落一直都是乖巧听话到无趣的程度。
这正中了自己的下怀,明知道雁落喜欢自己,却仍若即若离不给她明确的答案,甚至时不时地故意气气她,让她吃点小醋。
很长时间,这都是自己乐此不疲的游戏。
火焰烧得正旺,自己还往上面浇了一大碗油。
自己一边与那个早已忘记名字的姑娘调笑着,一边悄悄观察雁落的反应。
本来是逢场作戏,谁知那个姑娘生性浪荡,见自己主动搭讪,竟然忘乎所以,动手动脚起来。
先是捏了自己的腰一把,然后又借故路难走而用手挽着自己。
不光手上有动作,嘴上也没闲着,什么亲哥哥好哥哥,什么香不香软不软……弄得自己生生地打了一个冷颤。
自己万万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被一个姑娘给调戏了。
话说回来,这位姑娘也算是有发骚的本钱,上面吊着两个大木瓜,后面坠着一个大西瓜,但腰肢奇细无比,似乎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掰断似的。
自己虽然从未行过男女之事,但也不是贪色轻薄、荒淫无耻之人。
如此粗俗的女子,哪里入得了自己的眼。
等到了岸边,众人都上了船,雁落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记得她穿着一件月牙白色的褂子,上面绣着几朵紫色的丁香花,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浑身上下竟然都飘着一股子丁香味道,虽然早就过了花期。
看来看去,还是自己的小跟班最顺眼,比那些胭脂俗粉好多了。
这样琢磨着,自己便伸手想拉雁落上船,可雁落却不动声色地跳上了甲板。
自己的手悬在半空中,被哥们们取笑了半天。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有些生气的同时,心里头还产生了一丝窃喜。
只不过在那时,这种感觉被自己强行当成感情上的某种习惯,就像养只小猫小狗久了,也会有感情。
现在看来,自己那时真是既天真又无赖。
她出事了,自己才开始明白,原来心里头一直藏着的那个人,就是她!那时候她总坐在窗台前面给自己念诗,一边念还一边和自己闲聊谈天。
偶尔读到情诗,她总会脸一热,低着头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快速地念着。
而自己总会犯坏说没听清,让她重新念过,看着她窘迫不安,自己像是得胜了将军。
有那么多独处的日子,自己却从来没真正地走进她的心里瞧一瞧。
以至于弄成了现在这副局面……清光时而傻笑几声,时而又死死咬着嘴角出神,他是真的害怕雁落出事。
正如勒锦之所说,自己若是再故作聪明,若是再不早点觉悟,恐怕就会永远的失去雁落了。
轿子一停,清光立马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医馆,一进门他就瞅见南归的身影。
清光没有多想便走到南归身边恶狠狠地拽住了他的脖领子:落落怎么会去酒家?又是怎么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你给我一五一十解释清楚,否则我定要大大地治你的罪!不待南归说什么,侯氏姐妹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清光面前。
事出之后,侯暮已经被她姐姐侯晨、威武大爷和南归掌柜炮轰了半天。
现在连知府大人都跑过来了,这事情,看来小不了。
侯家在猫耳胡同里一向低调谨慎,现在可好,竟然一连招惹上最不能惹的几个人。
而雁落姑娘又一直昏迷着,完了完了,自己算是完蛋了……侯暮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救了,不由得悲从中来,跪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倒是姐姐侯晨比较冷静,她轻声对清光说:禀大人,都怪我妹妹少不更事,性子顽劣惹出了祸事,连累雁姑娘受了伤。
现在大夫正在里面诊脉,等确定雁姑娘的伤势之后,大人再做惩处也不迟。
侯晨这番话说得是言辞恳切,不卑不亢。
一时清光也没了词,但那双手却仍死死地拽着南归不放。
清大人,请放手。
南归冷冷地说道。
南归一听说雁落受伤,便飞奔赶到了医馆。
一进门,他先是给了威武一个嘴巴,然后才转身去看雁落的伤势。
他习过武,粗通医术,号过雁落的脉,并没伤到筋骨,只是擦破了头皮,流了不少的血。
但南归搞不懂,为何雁落会昏迷这么久。
坐堂大夫何寒包扎完雁落头部的伤之后,取出银针,说是要采用针灸疗法,并把南归威武以及侯氏姐妹轰到了外屋。
没有和雁落同去恒昌酒家这件事,让南归懊恼不已。
他在了解到事情的始末后,把侯暮大骂了一顿,接着就陷入到了某种自责的情绪里。
特别是看到雁落那面无血色的小脸时,他心里头噌噌地往上冒着火苗子,恨不得把这一干子人等包括他自己都烧焦了才好。
南归的情绪,第一次完全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冰山的下面其实是暗潮汹涌的火山,只要能触到机关,随时都有可能来场火山喷发。
只不过平日里冰山形象太深入人心了,以至于大家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眼里窜火星子的男人是一向冷静自制的南归南大掌柜。
放手?清光眯起眼睛,挥舞着拳头照着南归的俊脸就想偷袭,却被南归一侧身按住了胳膊。
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待雁落醒来,清大人愿意打多久,南某定会奉陪。
南归瞪着清光。
南归,你别蹬鼻子上脸,落落她是我的发小,我有责任由义务照顾好她,你算她什么人?不过是她的老板而已!我看你管得太多了,已经到了招人讨厌的程度。
清光不甘示弱地回击道。
我不光是她的老板,还是她正在交往的人。
南归实在是忍受不了清光每次都搬出发小这件事刺激自己,他不得不使出杀手锏,索性公开自己和雁落的关系,好让清光死心。
清光一怔,他蹙了蹙眉,浅笑了一声说道:交往的人又怎么样?这年头,谁没谈过三四个姑娘?交往是一回事,成亲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真以为,落落会舍弃我——一个她喜欢了十几年的人而跟你吗?别忘了,你们才认识多久?能有多少回忆?我和落落可几乎是在一起了一辈子。
在一起?你是说,把雁落当成女佣和跟班,呼来唤去加以使唤?恐怕那些回忆对雁落来说,算不上美好吧?南归唇角上扬,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清大人,你越是这样纠缠雁落,越招她讨厌。
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错过了就错过了。
你这么矫情,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我小家子气?!清光已经被南归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他早已不是叶城知府清光了,而是一个被情敌逼得直跺脚的愤怒男人。
等她醒了之后,你可以去问她,是选择你,还是选择我?南归继续在清光的伤口上撒盐:还是说,你不敢问,怕知道答案?问就问!清光大声吼道。
雁姑娘醒了。
何大夫适时的从里屋走了出来,他话音刚落,只见两道人影嗖的一声闪了进去。
雁落……南归惊讶地望着床铺。
她在哪?清光瞪圆了眼睛怒视着何大夫,牙咬切齿地问道。
何烈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傻了,怎么一转身,雁落就不见了踪影?老天爷,你可不带这么玩我的啊!要怪,就怪他今天没看黄历,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诸事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