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妇好脸色一红。
她自是知道,齐婉蓉在笑她原来的针线见不得人。
齐婉蓉说的倒也是实话,原本辛妇好似乎是没拿过针线的。
这半年里,虽说有那绣娘教导的功劳,辛妇好自己是真的在针线上下了功夫。
前段时间,荀卿染就能在辛妇好手指上看到明显的针眼,近来才好了许多。
上次妇好姑娘做的那件小褂子,也极好。
荀卿染道。
夫人喜欢就好。
辛妇好道,瑄儿穿着怎样?那褂子略大了些,再过些时候瑄儿才能穿。
荀卿染道。
辛妇好有些失望, 我回去再做一件小一点的。
难得你为瑄儿如此尽心。
荀卿染让人倒了茶给辛妇好,有这个心意就足够了。
宣儿聪明活泼,我实在是喜欢,这也是缘份。
能为宣儿做点事,我才高兴。
辛妇好笑着道。
荀卿染呵呵笑了两声。
宣儿不在,又有齐婉蓉在这里,辛妇好就不多留,一会就起身告辞出去了。
四嫂,她怎地这样殷勤起来?齐婉蓉对着辛妇好的背影撇了撇嘴。
许是。
终于明白了事理吧。
荀卿染淡淡道。
齐攸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荀卿染正坐在炕上,缝着一只护膝。
在门口的时候,就有小丫头告诉说是福生和宣儿都在屋里睡,因此故意放轻了脚步进来。
齐攸将大氅脱下递给麦芽收了起来,就走到炕边,低头看了看两个睡得脸蛋红扑扑的肉团子。
睡得这样香。
齐攸说着就伸出手。
荀卿染起身,将齐攸的手挡住。
玩得累了,让他们多睡一会。
荀卿染道,就让奶妈照看两个孩子,她和齐攸到旁边的房间来。
四爷试试合不合身?荀卿染将护膝递给齐攸。
齐攸接过护膝套在腿上试了试。
正合适。
齐攸道,看了眼上面精致的飞马纹,这些东西费心神,你又要亲自照看两个孩子,还是交给丫头们做吧。
不过是有了空闲做这么一件两件的,哪就累倒了。
照顾福生和宣儿,还有奶妈丫头们帮手,不妨事的。
荀卿染将护膝拿回来,继续绣着。
似乎有点瘦了。
齐攸指着荀卿染的脸。
荀卿染转头往镜子里照了照,下巴没那么多肉,算是恢复到怀着宣宣之前的状态了。
没瘦呐。
荀卿染笑道,难不成把我和萱萱那小肉团比。
我进来时,看见下人们在往仓房里搬粮食,说是黍米。
卿染,你从哪运了那些黍米来,要做什么?秋天的时候,四爷看下面的公文,说是今年收成不好。
正好之后郑二哥来了,就让他帮着买了些黍米。
不只是我,还有董夫人、郭夫人、方三奶奶,平西镇里这些家,大家都出了份子。
荀卿染道。
荀卿染一直觉得与其进香拜佛,不如多做点切的事情。
平西镇往年到了冬天,也有大户施粥的。
她就将众夫人都找了来,商量着一起施粥,结果就是各家都出了份子,买了粮食,只等着进了腊月就施粥。
你这善事,可是做得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齐攸道。
就当是为了萱儿和福生积功德了。
荀卿染道,其实也是为了齐攸分忧,不过没必要说出来罢了。
吃过晚饭,两人又哄着萱儿和福生玩了一会子,也就早早地歇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睡意朦胧间,荀卿染就听得屋内啪嚓一声响。
卿染。
齐攸将荀卿染叫醒,点起了灯。
望着掉到地上的烛台,荀卿染后知后觉。
四爷,是有地动?齐攸点点头,别怕,咱们这没事。
萱儿,还有福生。
荀卿染顿时睡意全无,忽地坐了起来,衣服也不穿就要往外走。
四爷,奶奶,奴才看了,哥儿和姐儿都好好的,还睡着呢。
外面传来许嬷嬷的声音。
荀卿染心中稍定,跟着齐攸一起穿了衣服,就到外间来坐了。
你就带着孩子在这,不用出去。
这暖阁地基足有十几米深,轻易不会出事。
齐攸脸色严峻,我得出门去看看。
荀卿染点点头,齐攸对于公事的一直都非常认真负责,这地震若是小范围,就这个强度还好,若是。
,那么齐攸可有得忙了。
荀卿染帮着齐攸披上大氅,又安排人打了灯笼,随着齐攸出去,就又忙吩咐人将两个孩子都抱了来,又安排人在府内各院巡查。
回奶奶,只是轻微地动,并没有出什么事,有的睡得沉的,还不知道地动了呢。
陈德家的回来禀报道。
荀卿染这才放了心,依旧吩咐众人,要警醒,特别注意火烛。
闹了这一番,荀卿染没了睡意,就坐在灯下,继续绣那只还没绣完的护膝。
天光大亮,齐攸才从外面回来。
快些准备早饭。
齐攸吩咐道。
荀卿染忙吩咐人摆饭,看着齐攸的脸色,知道出了大事。
四爷,出了什么事。
城里没什么事。
方才北边大营打发了人来送信。
齐攸坐下整理着衣袖,就是那边地动,牵动了城里。
原来方才大营那边的兵丁飞马来报信,说是昨夜子时发生地动,平原,典凌两个县瞬间被夷为平地,城北大营也被波及,伤亡数字还没有统计出来,但是情况很不乐观。
荀卿染顿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出事的地方不仅还有金矿、盐井,更有几万做劳役的犯人。
四爷是要亲自过去?荀卿染问道。
恩。
齐攸点了点头,听那报信的人讲,这样大的地动,只在先帝建元四年时有过一次,当时十分惨烈,死伤无数,我这就带一营兵马过去。
荀卿染没有说话,只看着齐攸,眼神中俱是担忧。
平西城的选址很有讲究,这地方郡县志记载,历来没什么大的灾。
齐攸这么说着,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留唐幼年在家里,保护你们母女。
若是有事,你和他商量。
这里能有什么事?荀卿染则是担心齐攸,大震过后,那余震是少不了,齐攸此去才是危险重重,有唐幼年在身边,两人合作多年,更多几分安全的保障。
还是让唐大人和四爷一起去。
荀卿染道,城里没什么事,外面自有董大人和官兵压着,家里面,这房子结实得很,我早早关起门来,还能有什么事。
齐攸却不答应,我带去一营兵马,还留下一营,让唐幼年领着,不仅护着府里,还防备城里出什么意外。
齐攸这样说,荀卿染才不再反对。
齐攸很快吃完早饭,荀卿染早就收拾好了一包衣服,另外还备了粮和水。
齐攸抱起还在熟睡的萱儿,看了一阵子,拿满是胡茬的下巴在萱儿小脸上蹭了蹭。
萱儿无意识地抬起一只小手在脸上胡噜了一下,并没有醒。
齐攸轻轻放下萱儿,对荀卿染道,家里就都交给你了。
四爷放心。
荀卿染将新做的两只护膝拿来,给齐攸套在腿上。
这种天气骑马,最要保护好腿。
这一只还没绣完,四爷记得快点回来。
荀卿染幽幽地看着齐攸道。
齐攸将荀卿染揽在怀里,使劲抱了抱。
四爷将雪团也带上。
荀卿染送齐攸往外走,那边情形并不清楚,四爷去了那,到底如何,也好让雪团捎信回来。
还是留在家里吧。
齐攸只让荀卿染送到二门,就让她回来,径自带着人马走了。
荀卿染回到主院,想了想,还是将雪团放飞。
去追四爷,荀卿染指着北城门的方向,跟在他身边,有消息就捎信回来。
荀卿染嘱咐道,拿出竹笛,一声唿哨,雪团扇动翅膀,直入云霄,远远地瞧见齐攸的队伍,又瞧见了两只跟随的金雕,便又飞低了一些,朝着荀卿染鸣叫了一声,荀卿染挥挥手,雪团便朝齐攸的方向追赶了过去。
等荀卿染也吃过早饭,萱儿醒过来,吃了奶,玩了一会,就开始睁着大眼睛四下看,似乎在找什么。
平时这个时候,四爷总要抱一会姐儿,姐儿这莫不是在找四爷?奶妈笑道。
荀卿染抱起萱儿,爹爹有事出门了,很快回来。
萱萱要乖乖的哦,跟着娘一起等爹爹回来。
整整一天,荀卿染计算着齐攸该到了何处,心中总是有些不安,直到掌灯时分,摆上晚饭来,才被众人劝着勉强吃了一碗饭。
前面唐幼年来,向荀卿染禀报,说是城内一切都好,让荀卿染不要担心,又说已经早早关了大门,让荀卿染早些安歇。
虽说城内离着地动的中心还很远,荀卿染觉得还是小心为好。
她让管事媳妇四处巡查,叮嘱内宅众人警醒些,又让人特意放了个细长的瓶子在窗台上,这样,若是有地动,瓶子掉下来的声音,也能做个警报。
奶奶且放心睡,奴才带着人轮班上夜,管保无事。
许嬷嬷道。
嬷嬷多辛苦些。
荀卿染点头道。
荀卿染就将两个孩子都留在身边,桔梗,麦芽,福生和萱儿的奶妈都在屋里打地铺。
因为心中有事,荀卿染睡得并不很熟,只听得啪嚓一声,荀卿染悚然坐起,那瓶子已经从窗台上摔下。
成了碎片。
屋内众人本就睡的极轻,这时都惊醒过来。
为了预防万一,大家入睡时都是穿着衣裳的。
两个奶妈便抱起瑄儿和福生,麦芽、桔梗两个上前扶了荀卿染,大家往外来。
荀卿染觉得脚下的地面剧烈地摇晃了两下,窗棱、门轴卡卡作响。
此时正是许嬷嬷当班,发现异动,马上敲起了铜锣。
总督府各院,立刻都亮起了灯火。
荀卿染只听得远远近近的声音,难以形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众人刚出了门口,地动便停止了。
四爷说的不错,这屋子果然是最安全的。
许嬷嬷扶着荀卿染道。
荀卿染打量了一下,主院的房屋,都完好无损,这边暖阁的窗户门框,更是毫无变形。
方才的地动,她清晰地感觉到,绝不是一般的微震。
这里虽好,但是别的房子,却未必如此。
荀卿染忙打发人到各院巡查。
四奶奶,只有下人院里,因年久失修,倒了一堵墙,还有一栋屋子,有两个婆子受了伤,其余都好。
管事媳妇回来禀报道。
荀卿染松了一口气。
但是唐佑年送来的消息,却让她轻松不起来。
东城房屋坚固,只有少数房屋倒塌,并不碍事,南城的店铺损失也不大,但是北城民居、西城窄巷,却多是房倒屋塌、百姓流落街头。
荀卿染忙派人到各府去打探情况,另又派了婆子去齐婉容家看看。
得到回报说大概还好,但是,董大人受了重伤。
咱们去看看董大人。
荀卿染吩咐人准备马车,唐佑年骑马,带了侍从护卫就往董府中来。
原来董大人因为审核公文,昨夜就睡在书房。
地动正好将书房震塌了,董大人因此受了重伤。
看到唐佑年陪同荀卿染来看望,董大人挣扎着坐起来,荀卿染这才看清,董大人是腿受了伤。
董夫人抹着眼泪,请荀卿染坐下。
荀卿染询问了董大人的伤情,就让人将带来的药材补品都交给董夫人。
这紧要关头,偏我竟不中用了,实在有负皇恩,有负齐大人的嘱托。
董大人捶打着大腿道。
董夫人心疼地忙过去抱住了董大人的胳膊。
大人还是好生将养身体。
城内军营有唐大人,其他的事情,大人在家里坐镇,大人在平西镇多年,熟悉地方事务,推荐几个善于应变,能够任事的官吏,协助唐大人一起应对,才是正理。
这也是荀卿染来的主要目的。
果然董大人推荐了几个能干的官吏,又征求和唐佑年的意见,最后决定,以唐佑年为首,熟悉地方的官吏为辅,一起应对这场变故。
董大人和唐佑年商量具体的事情,荀卿染和董夫人谈起另一件事。
本打算进了腊月再施粥,现在我想要提前了。
荀卿染道。
董夫人点头赞同,她本就于这些事情上十分积极,只是现在董大人受伤,她便腾不出手来。
荀卿染让董夫人只管一心照顾董大人,施粥的事,她会另找别的夫人帮忙。
这边从董府出来,荀卿染又一路拜访了几家。
郭夫人家中人口简单,她年纪轻,性子也爽利,孙夫人也是热心肠,娘家经商,比一般女眷对外面的事情都熟悉,荀卿染叫了这两个一起商量好了施粥的章程,就从第二天早上开始施粥。
天还没亮,荀卿染叫了前院的李管事和陈德带着小厮,另安排了厨房两个健壮的婆子,用兵营中用的大铁锅,一起熬了四锅稠粥,又请吕太医开了药方,另外熬了驱寒健身的姜汤,由唐佑年安排了兵士帮助维持,就在挨近东城民居的一处空地上,搭了粥棚,开始施粥。
来到平西镇一年多,荀卿染从没机会好好看过东城和北城,谁知道,第一次真正接近这两块地方,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一眼望去,只有少数房屋孤零零地立着,大多数都被夷为平地。
看着百姓扶老携幼,端着豁口的碗来领粥,大多数人还算衣衫完整,也有人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还有的是裹着开了花的棉被。
荀卿染心里很不是滋味,等听唐佑年说,因为多数房屋是低矮的土厦木屋,因此伤亡很少,她才觉得好受了些。
日上三杆,几锅粥连同姜汤都被吃的干干净净,依旧有些百姓还饿着肚子,就有士兵领着几个士绅打扮的人过来,原来都是城中的富商大户,也愿意施粥的。
荀卿染自然高兴,大家分散施粥,不如合在一处,也方便管理。
麦芽和孙夫人两个一人一个算盘,按照来领粥的人数,估计着每人每天需多少米,噼里啪啦一番计算,就算出了个章程出来,众人都没有异议。
等最后一个人也领了粥,已经是过了晌午了。
荀卿染回到总督府,草草地吃了些饭菜,就有人报说雪团回来了。
荀卿染心中一喜,雪团从外面飞进来,冲着荀卿染抬了抬脚,那脚上绑着一个小竹筒。
荀卿染取下竹筒,从中取出一封信来。
信是齐攸亲笔写的,大致说了北大营那边的情形,说是正率领兵士维持秩序、救助百姓,又问城里这边情况如何。
荀卿染放下信,暗自思索,齐攸虽轻描淡写,但她却看得出那边情况很不乐观,如今城里又是这样。
荀卿染请了唐佑年过来,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齐攸。
荀卿染写完信,又将信封入竹筒内,便招呼雪团。
瑄儿和福生都醒着,两个小家伙一个趴着,一个坐着,四只小手胡噜雪团。
雪团很有风度,半眯着眼睛趴在那,任由两个留着口水的小家伙吃着豆腐。
荀卿染看得不由笑了,就将竹筒依旧绑在雪团的脚上,又喂了雪团喝了水,吃了两块肉,才将雪团放飞,让它再去找齐攸。
接连又有两次轻微的地动。
因为有饭食吃,还有唐佑年带着兵丁帮助救人,又在避风的宽敞处搭建临时的棚子,让百姓可以暂时存身,因此虽是经历大灾,城内倒也十分平静。
第二天,荀卿染依旧带着人施粥施药。
雪团却并没有回来。
第三天,依旧如此。
大地似乎平静下来,原来舍弃了房屋的人,开始纷纷回归。
唐佑年在城内巡查完毕,赶到粥棚,见荀卿染和那些仆妇一样围着围裙,正拿着大勺子给老人和孩子舀粥。
这是施粥第二天,新定的规矩,怕的是老粥妇幼体力不济,因此让她们与青壮年分开排队,施粥的也是各府里的丫头婆子们。
唐佑年干咳两声,上前施礼,夫人,您还是回去吧,这里我再另派人手来,家里还得您照看。
荀卿染抬手,麦芽就从旁边递了帕子过来,荀卿染笑了笑,接了帕子抹了抹额角的汗。
她这两天夜里几乎都不曾睡,白天又忙着施粥这些事,现在还真是累了,况且,她也有些想瑄儿和福生了。
这么想着,荀卿染便向陈德和陈德家的交代了几句,坐上马车回总督府。
刚走到府衙前街,马车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隐隐听得远处有山崩地裂之声。
待马车略略停稳,荀卿染从车内探出头来。
唐大人,出了什么事?是又一次动动?听那声音是来自北方,荀卿染心揪了起来,齐攸就在那个方向。
唐佑年刚刚控制住有些炸毛的马,他也有些担心。
远处有军校飞马而来,到了近前,从马上跳下来,向唐佑年禀报。
……北城外路珈山倒塌,阻断的道路,附近村寨也受了牵连,山那边情形如何尚不清楚。
与北大营的道路被阻断了,不清楚那边的情形,而且这还牵连另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唐大人,这个消息,还是暂时不要外泄的好。
荀卿染出言提醒。
通住北大营的那条路,也是唯一一条通住平西镇的镇北粮仓的路。
去调用粮食的队伍还没有回来,如今道路阻断,城内靠施粥,暂时可以维持,但是若这消息泄露出去,难免人心浮动。
而当前局势下,最忌讳的就是人心不稳。
唐佑年一点就透,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厉害,自是下令,将消息封锁了起来。
回到总督府,荀卿染便先到前院书房坐了。
夫人放宽心,属下立即派人疏通道路,大人吉人天相。
肯定不会出事。
唐大人说的不错。
荀卿染道,这个时候,就算心里再慌乱,面上也决不能表现出来,她如果慌了,那下面的人会更乱。
夫人暂且就不要出府,我再加派人手,护卫府内安全。
唐佑年道。
荀卿染又和唐佑年商量了一番,才回到内宅。
瑄儿和福生刚刚睡饱了,又吃了奶,两个小家伙不知人间疾苦,见荀卿染回来,一个挥舞着小手,另一个摇摆着扑了过来。
荀卿染将福生接在怀里,在炕上坐了下来。
福生举着八音盒让荀卿染看,又用一只小胖手上发条,小家伙还有几分力气,就听得八音盒发出悦耳的乐音,盒子上的西洋美女翩翩起舞。
瑄儿吐了两个泡泡,福生就将八音盒塞到瑄儿手边。
荀卿染将瑄儿抱在怀里,又揽住福生,让他靠着自己坐着,两个柔柔软软的小身体,同样乌黑的毫无杂质的大眼睛,荀卿染觉得一颗心软软的,又有些酸。
离雪团去找齐攸,已经两天了,雪团却再也没有飞回来,齐攸还好吗?方才的震动,那震动的中心明明就是北大营的方向,荀卿染在担心之外,心中又升起一股她自己都有些不明了的情绪。
这股情绪是什么,她扪心自问,答案显而易见,但却出乎意料。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如此患得患失?!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
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灯半昏时,荀卿染将一阕词写完,停下笔,默念这一句,那灯光果然就亮了些。
奶奶,该吃饭了。
奶奶这半天,可是水米未进。
桔梗挑亮灯芯,对荀卿染道。
荀卿染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经是掌灯时分。
却是只有灯,没有月。
荀卿染吩咐摆饭,这时在外施粥的李管事、陈德、陈德家的也都回来了,荀卿染心中牵挂外面的情况,叫了几个人进来回话。
街上好些人说珞珈山塌了,又说城外粮仓毁了。
李管事道,唐大人抓了几个人,才消停下来。
原来还是走漏了消息。
也是,那么大的动静,终究是瞒不过去的。
城北道路断绝的事情,城内地动不断,人心惶惶,就有些不太平起来。
唐佑年风尘仆仆地过来回话,说是打算带领兵丁,又雇佣了城内青壮,打算连夜疏通北面的道路。
属下给夫人留下一队士兵,守卫府内。
府衙内有冯大人另带一队兵丁,夫人有事,也可以召唤。
吃过晚饭,荀卿染倚在靠枕上,微微闭上眼睛,连续操持了几天几夜,她实在疲惫的很,却偏偏没有睡意。
脑子里一件件地想着,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考虑周全。
唐佑年只领着一营的人马,再回上城内的衙役,要疏通道理,负责城内治安,安顿百姓,有些捉襟见肘。
北面道路断绝、珞珈山附近村落伤亡惨重,城内街面上有些不太平,齐攸、齐攸那边情况不明。
连续轻微的震动,似乎预示着还有更大的地动在后面。
荀卿染睁开眼。
将厢房都收拾出来,去请吕太医。
荀卿染吩咐道。
总督府内,主院的房子最为坚固,大家在一起,也方便照顾。
把辛姑娘也请过来安置。
荀卿染扭头特意吩咐桔梗道。
一会功夫,吕太医就带着小孙子过来了。
辛妇好却是耽搁了一会才到。
辛姑娘不愿意来,说是无妨的。
桔梗悄声向荀卿染禀报,却由不得她,婢子将她‘请’来了。
果然,辛妇好脸色有些不好看。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辛妇好扫了扫将她夹在中间的两个婆子。
这院子房屋最为结实,请妇好姑娘过来,方便照顾。
妇好姑娘是客人,照顾你是我的责任。
若有什么不便,还请妇好姑娘多包涵。
荀卿染客气地说道,就让金铃,并两个健壮的婆子照顾辛妇好。
银铃机灵,去帮着许嬷嬷做些事。
荀卿染道。
许嬷嬷笑着抓了银铃的手,带了出去。
辛妇好脸色一变,不由得抬头又看了荀卿染一眼。
荀卿染面露疲惫,态度依旧大方客气,但语气中隐隐透露的威严,让人不敢违逆。
带妇好姑娘下去休息。
荀卿染吩咐道,便抱起瑄儿,并不看辛妇好。
两个婆子扶着辛妇好退了下去。
瑄儿平时这个时候,也应该睡了,今天不知怎地,就是不肯睡,还哭了一阵,似乎她的情绪还影响了福生,福生也扯着嗓子跟着哭。
荀卿染拿帕子轻轻擦拭瑄儿稚嫩的小脸,轻轻拍抚着,瑄儿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看着并排躺在炕上,终于睡着了的两个孩子,荀卿染想到另外一件事。
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荀卿染叫了陈德和陈德家的进来。
奶奶尽管吩咐。
你们带上几个人,到地藏庵去,看看静宜师太如何了,还有,荀卿染顿了顿,将宋嬷嬷带回来。
荀卿染待下历来宽厚,但是宋嬷嬷,这个资历最老的人,先是挨了板子,被夺了差事,然后在荀卿染怀孕后,就被打发去了庙里,瑄儿出生后也没有叫回来,陈德家的自然知道,这个宋嬷嬷一定是犯了大忌讳,做了了不得的事情。
这个时候,带宋嬷嬷回来,又是为的什么。
外面不太平,你带几个兵丁过去。
或许有什么变故,宋嬷嬷,一定要带回来,活要见人,……荀卿染看了陈德家的一眼,下面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两人却是明白了,忙答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将能照顾的都收入羽翼之下,将不安定的因素,也统统收拢过来。
荀卿染微微闭上眼睛,如果有什么万一,那么,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一夜,却是分外的宁静。
当启明星出现在东面的地平线上,平西镇迎来又一次剧烈的震动,荀卿染只觉得轰隆一声的巨响,近在咫尺。
奶奶,西边的围墙塌了。
一个婆子跑来禀报道。
赶紧去前面,叫赵管事带人过去守卫修补。
荀卿染吩咐道。
这婆子退出去不一会功夫,又有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
奶奶,奶奶,不好了。
小丫头喘着气,扶住门框,有,有乱民从、从西边缺口,冲、冲进来了。
小丫头说完,一头栽倒在地上。
荀卿染站起来,蓦地瞧见,小丫头后心处那一抹刺目的红。
屋内众人有的忍不住惊叫出声。
这小丫头伤得不轻。
快请吕太医来。
荀卿染吩咐道,就让人将小丫头抬到旁边屋里,请了吕太医过来看视。
荀卿染心中震动,但是面上不显。
她的镇定,果然安抚了众人的情绪。
总督府内宅几乎所有人都聚在这主院内,荀卿染做了一番安排。
你们几个,无论发生什么事,只需保护好瑄儿和福生。
荀卿染冷静地吩咐两个奶妈,又特意选了健壮的仆妇,两个孩子的安全最为要紧。
这边刚安排妥当,人声已经到了主院门口。
荀卿染微微皱了皱眉头,那声音,似乎是径直往这边来的。
即便是知道北面道路断绝,但是说到断粮,却也并不是迫在眉睫,这民乱发生得早了一点。
既然是民乱,便是来的人多一些,可她这总督府内前院的仆役,以李管事为首,多为行伍出身,另外还有兵士,竟然这么快就让人杀到了主院来了。
这些都并不寻常,荀卿染的心一沉,某个猜测跃上心头。
喊杀声越来越大。
让荀氏那个妖妇出来,平西镇地龙王发威,都是荀氏那妖妇作怪,杀了她,大家才能平安。
一个低沉的,略显怪异的声音在纷杂的声响中特别响亮。
不是要她交出财物,甚至不是抢夺粮食,而是喊出这样诛心的口号。
好毒辣,这是要置她于死地。
荀卿染终于确定,来人是冲着她来的,如此恶毒的指控,已经将来人对她的恶意赤裸裸地揭示出来,仿佛响尾蛇张开的血盆大口,蛇信子近在咫尺,还有毒牙下滴落的毒液,见血封喉。
一切的善意和忍让,本应该被人捧在手心,却被无情地踩在脚下,善恶颠倒,人心化为禽兽。
荀卿染挺了挺胸,带着人走出了房门。
此时天空乌云密布,主院上空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低低地压在人的头顶,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荀卿染站在廊下,所有青壮的丫头、婆子、媳妇,都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拿着擀面杖、烧火棍、菜刀、甚至剪刀等各式各样的武器。
而主院门口,已经变成了一片修罗场。
李管事正带着人拼命阻拦在门前,而对方,粗略看去有二三十个人,穿着各异,唯一相同的是面上都蒙着黑巾。
领头一个人身材魁梧,一身黑衣,手里挥舞着一把宽背大砍刀,刀身每次扬起,都带出一片血光。
李管事等人都不是对手,只是拼死拦截。
奶奶,您不该出来。
丹参本也在战团里,见了荀卿染,跺了跺脚,跑了过来。
奶奶该赶紧换了装束。
荀卿染摇了摇头,问丹参可曾去找救兵。
丹参点头,说是已经派人去衙门找冯登科求救,另外也派了人出城,通知唐佑年。
那边又有一个小厮倒下,丹参顾不得多说,挥舞手中的刀就杀了回去。
作乱的人并不多,只要再坚持,多坚持些时候,救兵来了,她们就能够得救。
领头的黑衣人一边打斗,一边往院子里看,看见荀卿染,眼睛露出嗜血的寒光,更加挥舞大刀,却是奔着荀卿染来了。
荀氏妖妇出来了,杀了她,大家升官发财。
黑衣人一边砍杀,一边喊道。
你这恶徒,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地动,这天下哪一年不地动,关我们女人家什么事?我们奶奶施粥施药,把自家的被褥都送给老弱妇孺,救了这平西镇多少人,哪个不说我们奶奶是菩萨下凡。
你才是妖人,趁火打劫。
你和咱们总督府有什么恩怨,是个男人就别藏头藏尾,露出你的脸来。
麦芽受不了那人如此污蔑荀卿染,站在廊下点着手指头大骂。
院子内丫头仆妇也跟着斥责那些贼人。
荀卿染挥挥手,让众人安静。
你们这些人,本是平常百姓,受人蛊惑利用,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官兵马上就会赶到,与其那时候束手就擒,丢掉性命,不如现在放下刀枪。
我保证,只诛首恶,余者不究。
荀卿染高声道,你们也可即刻退去,就当没发生过这回事。
因为面对的抵抗超出了本来的估计,贼人中有几个交头接耳,有些动摇。
那黑衣人见了,后退几步,挥刀将一个退缩的贼人砍倒在地。
临阵退缩,这就是榜样。
黑衣人道。
都到了这了,兄弟们看看,只要杀了这几个,那美女、金银都是咱们的了。
又一个贼人道,一双贼兮兮的眼睛,直往院内年轻的丫头媳妇脸上盯。
众贼人即便有犹豫的,此时也不敢有异动,又一起向前,与李管事等人杀在一处。
眼看着贼人就要杀到眼前,接下来就只有这满院的妇孺来面对刀枪了。
荀卿染站着没有动,对许嬷嬷点了点头。
两间厢房的门被打开,宋嬷嬷是五花大绑,被两个婆子从屋内推了出来,辛妇好身上并没有捆绑,但是夹着她的两个婆子那四只手仿佛铁钳子般箍着她的手臂。
两人先是对望了一眼,接着看见院子中的景象,宋嬷嬷还好,辛妇好却叫了一声,立刻软了脚,多亏两个婆子夹持着,才没有坐到地上。
许嬷嬷带着人到了荀卿染跟前,那四个婆子除了夹持着这两人,手里还各拿着菜刀。
那领头的黑衣人脚下一乱,被李管事一刀在手臂上削了个血口子。
夫人这是做什么?还是宋嬷嬷镇定,夫人接了奴才回来,难不成是贪生怕死,要拿奴才挡刀。
奴才是没得说,只是辛姑娘却是府里的客人,夫人这么做,可说得过去,又如何向四爷交代。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难得的佳客。
荀卿染冷笑着,眼睛在宋嬷嬷和辛妇好脸上打了个转,方才那黑衣人的异样,她已经看在眼里。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种时候,我势与你们……同、生、死。
荀卿染放柔了语气,却提高了声音。
两个婆子将宋嬷嬷和辛妇好推得面向外而立,手里的切骨刀,则是放到了两人的要害处。
宋嬷嬷和辛妇好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望着荀卿染,脸上明晃晃写着不可置信、怎么会。
黑衣人显然听到了荀卿染的话,也看见了宋嬷嬷和辛妇好的处境。
荀卿染冷冷的目光打量着黑衣人。
黑衣人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手里的刀法却是有些乱了,被李管事带着人逼得连连后退。
但是,其他的贼人显然没有受到影响。
而李管事等人却是强弩之末,眼看就要血溅五步。
就在这时,贼人队伍里却是乱了起来。
是救兵来了?麦芽喜道,翘起脚尖向外望去。
荀卿染也向人群中望过去,并不是意料中的唐佑年,也不是冯登科,而是蛮子。
蛮子拖着一只脚,身上的衣衫似乎是匆忙间穿上的,手里拿的竟然是卸下来的铡刀,就是骊院铡草的铡刀。
就是这样,在众人中依然如同猛虎杀入狼群,使得局势顿时发生了逆转。
丹参已经满身浴血,兴奋地拍了拍蛮子。
还以为你早跑了,……怎么才来!蛮子自是没有说话,举着铡刀对上了黑衣人。
李管事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蛮子似乎与黑衣人势均力敌,而李管事带领众人悉心对付其余贼寇,也能阻挡些时候。
只看蛮子和那黑衣人胜负如何了。
那黑衣人被蛮子逼退了两步,就不肯再退,两个人打在一处。
蛮子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荀卿染睁大眼睛紧盯着。
屋内婴孩的哭声却是越来越大,荀卿染心中一颤,她听得出来,那是瑄儿和福生,外面这么大的声音,两个孩子被吓醒了,哭了一阵子,声音渐渐嘶哑,却不肯停下,似乎是奶妈们都哄不住了。
荀卿染站着没动,她在这里,是给前面浴血奋战的人,和挡在她前面这些丫头婆子,无形的动力,她是他们的主心骨。
奶奶,实在哄不住。
两个奶妈抱着福生和瑄儿走了出来,哥儿、姐儿就是想找奶奶,哭得快背过气去了。
荀卿染叹了口气,两个孩子都包在厚厚的包被里面,小脸哭得通红。
这里喊杀连天,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两个孩子也是感受到危险,才会如此。
荀卿染接过瑄儿,瑄儿睁着大眼睛,泪花闪动,荀卿染拍哄了一会,她才不哭了,只微微打着咯。
福生被奶妈抱着,紧紧挨着荀卿染,和瑄儿一起停了哭声。
安抚住两个孩子,荀卿染将瑄儿交给奶妈,又给福生掖了掖包被,让奶妈抱两个孩子屋里去。
瑄儿离开荀卿染的怀抱就已经泫然欲泣,奶妈往屋里走,她就开始大哭,福生也是如此。
院子的情形却是起了变化。
蛮子被黑衣人在腿上砍了一刀,摔倒在一旁。
那黑衣人丢下蛮子,甩开众人,直奔荀卿染杀了过来。
把孩子抱进去。
荀卿染吩咐一声,挡在两个孩子前面。
两个奶妈再顾不得瑄儿和福生的哭闹,就往屋里走。
娘……糯糯的童音。
荀卿染一怔。
院子内众人也都跟着一愣。
福生。
荀卿染转过头,福生在奶妈怀里挣动,小身子冲着荀卿染使劲。
福生前两天刚过了一周岁的生日,正在牙牙学语,今天是他第一次发音如此清晰,叫的竟然是娘。
荀卿染也没有想到,第一个叫她娘的,是福生。
瑄儿哇哇大哭起来。
荀卿染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想到,不知是瑄儿感知到逼近的危险,还是恼怒福生抢在她前头喊了娘,才哭成这个样子。
乖。
荀卿染朝着两个孩子笑了笑,挥手让奶妈抱了两个孩子进屋。
蛮子受伤倒地,李管事和丹参上前拦住黑衣人,他两人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荀卿染转过身,面对杀近的黑衣人,手在袖子里,握紧了短剑的剑柄。
麦芽一众人都围到荀卿染身前。
黑衣人杀得眼红,对着丹参举起了刀,眼看丹参就要命丧刀下,却有一把铡刀迎住了黑衣人的刀锋。
蛮子,拖着受伤的腿,再次加入战团。
蛮子转头看了荀卿染一眼,满是胡须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荀卿染心中一震,这蛮子此时衣衫不整,遍身血污,满脸的络腮胡子,模样着实吓人,然而那个笑容,却让人感觉无比温柔。
这样一个男人,竟然会有这样的笑容。
待荀卿染回过神来,蛮子已经和黑衣人斗在一起。
荀卿染并不懂得功夫,但是直觉感到这两个人正在以性命相搏。
这黑衣人方才明明已经被乱了心神,如何现在这样不管不顾了。
荀卿染转头往台阶下看去,辛妇好依旧被两个婆子钳制着,但那提刀的婆子的手在抖。
蛮子身上已经十几处刀伤,黑衣人略好一些,可也有几处见红。
荀卿染握了握袖中的短剑,一步步朝台阶下走去。
就在这时,就听得空中传来几声凄厉的鸣叫。
一道雪白的闪电,将黑漆漆的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落在荀卿染身前。
雪团。
荀卿染喜得叫出声来。
海东青,海东青回来了。
院子内一片呼声。
呼声中,还夹杂着几声惨叫。
众人目光都在雪团身上,没有注意到,跟在雪团身后的两个黑影,正是齐攸的那两只金雕。
两只金雕扑进贼人群中,使出打猎时的绝技,尖利的鹰嘴啄出贼人的眼睛,两只脚爪仿佛利刃,扒开了贼人的胸膛。
海东青和金雕都回来了,是四爷,四爷回来了。
众贼人顿时一阵大乱,李管事、丹参这边却是精神大振。
蛮子和黑衣人那边动作也慢了下来。
贼人被金雕的突袭搞得阵脚大乱,又听得说齐攸回来了,更是吓得没了魂,顿时四散奔逃。
那黑衣人恨恨地盯了荀卿染一眼,丢下蛮子,跟着众人往外就走。
蛮子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金雕却不再捕捉贼人,而是飞在半空中,将四散奔逃的贼人赶在一处,直奔前院而去。
荀卿染顿时想到齐攸和她说过的围猎的场景,金雕除了捕杀猎物,更能将猎物驱赶入围猎场,便于围猎。
李管事等人看来是明白了金雕的用意,留下几个人守卫,便虚张声势地掩杀过去。
雪团没有参加捕猎,而是忠实地在荀卿染的头顶盘旋,不时发出凄厉的鸣叫与那两只金雕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笛声呼应。
…………总督府外,城门处传来惊风骤雨般的马蹄声。
一个人影从总督府围墙上跃下,侧耳听了听那马蹄声,便猫下腰,朝相反的方向拔腿跑去。
别跑,我认得你,你杀了小兰。
却有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厮,手里提了根木棒,也从墙上跳下来,挡在这人跟前。
那人一身黑衣,怔了一怔道,胡说什么,你看我是谁。
提着刀,就奔小厮走了过来。
小厮却看出这人目光中的杀意,手里握紧了木棍。
原来是你,吃里扒外,你杀了小兰。
小兰是谁。
那人镇定地问着,逼近了小厮。
小厮明知不是对手,撒腿往马蹄声方向就跑。
穿着黑衣的人挥刀就追。
一支箭从那人耳边飞过,落在地下。
那人快跑两步一刀将小厮砍倒,顾不得看小厮的死活,转身拔足狂奔。
一匹枣红骏马出现在长街尽头,马背上的人弯弓搭箭,一支雕翎箭快似流星,奔那人后背而来,只听得扑哧一声,那支箭生生穿透那人的脚腕,斜插进地里,箭尾的雉鸡翎微微颤动,余劲未消,将这人生生钉在地上。
这人不由得一个踉跄,他也是个刚强的,伸手就去拔那支箭。
手还没碰到箭身,第二支箭已经到了,却是将他另一只脚也钉在了地上。
这人慌了,站立不住,伸开双手平衡身体,第三支、第四支箭却是随后就到,准确地射中黑衣人的两只手臂,将他整个人成大字型,牢牢地钉在地上。
一众数十骑片刻飞驰而至。
总督大人神箭。
威武。
众兵士口呼威武,仿佛山呼海啸,让人听得热血沸腾。
齐攸在马上举起手中的弓箭,示意众人噤声。
兵士们顿时鸦雀无声。
齐攸抖了抖缰绳,骑着枣红马来到黑衣人近前。
原来,是你。
齐攸坐在马背上,目光仿如利剑。
大人,属下冤枉。
冤枉吗,齐攸淡淡道,你的刀那,这又是什么?齐攸指着被黑衣人扔在地上的宽背刀。
那人垂下头,他是武人,危险时本能地不想放弃防身的武器,却没想到齐攸来得这样快,他还没来得及处理掉这掩饰他身份的宽背刀,换回军营中统一用的鬼头刀。
属下只求速死。
难不成你还想活着。
两个小校拿了铁链跑上前,将这人锁起,又将一团马粪塞到这人口里,却是怕他自尽的意思。
齐攸早到了府门前,一声令下,府门大开。
这总督府本就是战时修建,从府门直到主院,一路正门之间道路宽敞,可以奔马。
齐攸一马当先,唐佑年等人紧随其后。
前院,小校场,众贼人正被两只金雕和众仆役困在校场内。
齐攸冲唐佑年点了点头,抖了抖马缰,直奔主院。
主院,荀卿染站在廊下,正指挥着众人清点损失,救治伤者,收拾尸首。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瞬间就到了主院外。
大人回来了,四爷回来了。
早有下人瞧见,一连声地报了进来。
荀卿染抬起头,瞧见齐攸从马上跳下,大步奔来,不觉眼睛一热。
齐攸越过众人,走上前来,上下将荀卿染打量了一番,也不说话,而是一把将荀卿染搂在怀里。
有力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她安全了,孩子们安全了,荀卿染闭上眼,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不过一会,荀卿染就睁开眼,挣动了一下,齐攸抱的太紧,她几乎有些窒息。
四爷。
荀卿染叫了一声。
齐攸听见荀卿染叫她,手劲略松了些,却并没有放手,似乎是怕一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
虽然他进来的时候,局势已经被控制住。
但是这院子内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可以想见方才是多么的凶险,他的妻子和女儿又是多么的无助。
如果他路上耽搁了,哪怕那么一点点,后果他不敢去想。
我没事,孩子们也没事。
荀卿染轻声道,抽出一只手,在齐攸的后背轻轻拍抚。
四爷,你也没事,真好。
齐攸素来爱整洁,可这个时候却风尘仆仆,大氅上多是泥沙,袍子角也破了一块。
再看齐攸的眼睛,那里分明有些血丝。
你去了哪里,没看到送信的人吗?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我们差点就、差点就……麦芽的声音响起来,先是斥责,后来转为抽泣。
荀卿染举目望去,原来是唐佑年带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人,属下已经将作乱的匪徒全部抓获。
唐佑年向齐攸禀报道。
齐攸这才放开荀卿染,转头对唐佑年道:可看仔细了,一个都不能放掉。
大人放心,绝无漏网之鱼。
唐佑年道。
好。
你这就带人,将那些匪徒挨个严回审问。
齐攸吩咐道,这事来的蹊跷,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唐佑年忙答应了,又单膝跪地,向荀卿染请罪。
属下失职,没有及时来救援,让夫人受惊了。
请夫人责罚。
总督府曾派人出去求救,但是两路救兵,唐佑年和冯登科都迟迟没有来,这里面肯定也是有缘故的,自然是要一一审理清楚,现在却不是向唐佑年问罪的时候。
齐攸让唐佑年起来,先去审问匪徒,又安排人将总督府整个巡查一遍,防止有匪徒藏在暗处。
屋里又传来瑄儿和福生的哭声,两个小家伙本来已经安静了许多,估计是听到了齐攸的声音,就又哭了起来。
荀卿染就将收拾院落的事交给许嬷嬷,和齐攸转身往上房走。
四爷,四爷。
台阶下响起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
齐攸和荀卿染齐齐回头,原来是宋嬷嬷。
她此时依旧被绑着,是挣脱了看守的婆子,跌跌撞撞地扑到台阶下。
四爷,求四爷做主。
宋嬷嬷的脸被摔破了,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血,祈求的眼神看着齐攸,那模样可怜至极。
齐攸停住了脚。
宋嬷嬷飞快地扫了荀卿染一眼,生怕荀卿染拦住不让她说话。
荀卿染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宋嬷嬷觉得眼角一跳。
荀卿染不怕她告状,是有什么后招,还是虚张声势。
不论如何,出了这样的事,都不可能善了。
方才荀卿染忙着照料伤者,收拾残局,将她和辛妇好放在一边。
若是等荀卿染腾出手来,只怕她和辛妇好都会没命。
宋嬷嬷也知道,这并不是说话的好机会。
齐攸眼里明显只看到荀卿染,又担心屋里的孩子。
可是,她怕她现在不说话,就没了再说话的机会。
她要让齐攸看到她和辛妇好现在的样子,不给荀卿染毁灭证据的机会。
求四爷给老奴做主。
宋嬷嬷眼里挤出几滴眼泪。
齐攸看了荀卿染一眼,荀卿染没有任何表示,但是目光却冷了下来。
……乱民冲到府里来,奶奶不去应对,竟然将奴才五花大绑,拿刀指着奴才。
奴才在府里伺候了多半辈子,临了临了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奴才、奴才认了。
可奶奶她,还让人劫持着辛姑娘,这是个什么道理,传出去让人怎么看待四爷。
辛姑娘孤苦无依,投奔了四爷来,四爷答应了好生照看,如今,辛姑娘遭受如此虐待,四爷,求您做主啊。
宋嬷嬷哭道。
小齐哥……齐攸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就见辛妇好头发蓬乱,委顿在地上,脸上的脂粉早被泪水冲花了。
辛妇好身边果然站着两个婆子,手里各自拿着磨得锃亮的菜刀。
真是人证物证俱在啊。
齐攸皱了皱眉。
四爷,您现在明白了吧,奶奶她,面上慈悲,只是做给四爷看的,心里面却是恨四爷信任奴才、厚待辛姑娘,将辛姑娘和奴才看做眼中钉,她是想趁着乱杀害辛姑娘和奴才。
宋嬷嬷继续哭道。
明明是你们两人和那些贼人勾结。
麦芽听不下去,指着宋嬷嬷和辛妇了,辛姑娘,你说说,你弹那怪里怪气的曲调,甩下丫头偷着跑去前面弄堂,你都做了什么。
奶奶待你如何,这府里可都看在眼里,你恩将仇报,你的良心让狗吃。
你说,你和领头的那个贼人是什么关系,怎地他一看到你,就慌了。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
宋嬷嬷变了脸色。
她之所以敢出来喊冤,所依仗的,就是那领头的黑衣人在见到辛妇好被推出来的时候,表现还算镇静,并没有明显的把柄给人抓住。
后来更是看到她的眼色,明白拿着刀的婆子没有胆量动手,这才更无顾忌。
就是后来齐攸的援兵到了,她也相信,那人的本事,绝不会跟着那些人一起被捉,一定是逃了出去。
可这个时候,却被麦芽说破,宋嬷嬷不觉恼羞成怒,就要和麦芽拼命。
一边的辛妇好也跟着变了脸色,弹怪异的曲调,去前面的弄堂,这些荀卿染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银铃招认了?可是,她只是利用银铃摆脱金铃,具体她做了什么,并没让银铃知道。
辛妇好心中惊疑不定,只掩了面,哭的愈发凄惨了。
将这两个带下去,好生看守。
荀卿染平静地下了命令。
就有婆子过来,将两个人拖了下去。
四爷,小齐哥,宋嬷嬷和辛妇好齐齐望向齐攸,只等着齐攸让人放开她们。
齐攸并未阻拦,回过头来看荀卿染。
荀卿染也不解释,丢下齐攸,摔帘子进了屋里。
齐攸略一思忖,紧跟着迈步进屋。
屋里,荀卿染坐在炕上,正将瑄儿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福生这个时候很有男子汉的样子,虽然眼里还是水汪汪的,却没有哭出声,只是靠在荀卿染怀里,小手紧紧抓着荀卿染的衣襟。
瑄儿,福生。
齐攸走的近了些,俯身看两个小家伙。
福生抬起小胖手,抹了抹眼泪,看着齐攸的眼神中透着委屈。
瑄儿听到声音也从荀卿染怀里转过头来,看着齐攸,似乎有些陌生。
齐攸心中一痛,伸手要去抱瑄儿,瑄儿却往荀卿染怀里挤了挤。
让你一去就是好几天,没有音讯,再看看你那奶嬷嬷还有辛妹妹,都做的是什么事,女儿现在不认你了,哼。
荀卿染心中吐槽。
只是看着齐攸受伤的样子,荀卿染终究还是心软。
瑄儿还小,四爷走了这几天,四爷这个样子,她也没见过。
荀卿染是指齐攸一身的戎装,还有蓬勃长出的胡子。
齐攸这才释然,想要责怪女儿的薄情,可是看看女儿脸上泪痕未干,声音也不如往日清亮,心中就软了,又看着满脸温柔的荀卿染,更加不敢说什么了。
两人都不提刚才的事,一个轻轻哄着孩子,另一个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
劫后余生,千言万语,不过都化成了沉默。
两个孩子早就哭的累了,现在是本能感觉安全了,一会功夫,就都睡了过去。
荀卿染让奶妈将两个孩子抱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荀卿染和齐攸两个人。
四爷,宋嬷嬷说的没错,方才,我是将她和辛姑娘当做人质。
荀卿染首先开口道, 当做对付匪徒的人质。
你这样做,肯定有充分的理由。
齐攸看着荀卿染,他在等荀卿染告诉他为什么。
幸好,还真是管用。
荀卿染道,然后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后来,人家看出我这一院子的妇孺,断定都是下不了手的,就不管用了。
但是,好歹拖住了那么一会。
荀卿染又道,那么一会,却也能决定生死。
四爷才能见到活着的我,和瑄儿。
钟大用……齐攸道,那匪首是钟大用。
四爷将人抓住了?荀卿染问,原来那黑衣人是钟大用。
她对钟大用其实并没什么印象,似乎是个话很少的人,样子蛮老实的。
就是这个钟大用,昨晚变成了杀人的魔鬼。
齐攸点头。
卿染,你似乎有很多事瞒着我。
齐攸看着荀卿染道,宋嬷嬷,辛妇好,你……四爷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不是吗?荀卿染反问。
齐攸一时语塞。
四爷想说这么做是有苦衷的,瞒着我,是为了我好?荀卿染道,那么,我有事为什么要瞒着四爷?荀卿染说完就站起身,挑帘子走了出去。
齐攸怔了半晌,正要起身追过去,门帘一挑,许嬷嬷从外面进来。
四爷,奶奶吩咐奴才过来。
许嬷嬷躬身小心地说道,给四爷讲个故事。
荀卿染有什么事要和他说,竟不亲自说,而是打发了许嬷嬷来,而且还是以讲故事为名。
什么样的事,这样难以出口哪。
齐攸望了望通往内室垂落的门帘,他很想现在就去找荀卿染问个清楚,但还是耐下性子,在椅子上坐定,示意许嬷嬷说下去。
从前哪,有一位书香门第的姑娘,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一位世家大族的公子定下了亲事。
这位姑娘自是对婚事满怀憧憬,谁料想成亲当日拜堂时,新郎官却迟迟不到……,许嬷嬷缓缓道来,后来新郎官被家中长辈寻回,这亲事还是做成了。
只是,这样的事却是极为罕见的,落在别人眼里自有许多猜测,那位姑娘自小看惯了人情冷暖,从此以后,难免战战兢兢、心怀疑惧。
齐攸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这分明不是故事,而是他和荀卿染之间的事。
回想当初成亲时,他态度确实敷衍。
后来时过境迁,荀卿染从未提起这件事,而他也就没有向荀卿染解释过,只是想着事情已经过去,他以后好好待荀卿染就是了。
他也确实是那样做了,为了给荀卿染撑腰,他做了许多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但是,这样真的就足够弥补了吗,他欠荀卿染一个解释,却因为男人的尊严,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荀卿染心里是有疙瘩的吧?齐攸望了望低垂的门帘,那里面毫无声响,不知道荀卿染在做什么。
许嬷嬷已经轻声继续说了下去。
那姑娘只是疑惧,却还一心想着夫妻两个慢慢培养感情,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每当那姑娘与新婚夫婿欢好,第二天早上,就由那位公子十分依仗的管事嬷嬷,也是那位公子的奶嬷嬷,送上一盏燕窝粥,说是公子疼惜妻子,特意嘱咐的。
这姑娘自是甘之如饴,直到有一天,府里一位姑娘过来做客,要吃那燕窝,奶嬷嬷却故意将燕窝打翻了,这个举动实在非比寻常,那姑娘因此起了疑心。
燕窝?齐攸心中一动,齐府里每个主子都是有份例的,他那宁远居,自然少不了。
荀卿染每日早上一盏燕窝,是该有的份例,他也是知道的,这里面竟然还有别的事情?说下去。
齐攸对许嬷嬷道。
因常听着那些深宅大院,多有许多不可言说之事,这奶嬷嬷平时待主母多是面子情,并不曾真心归附尊重,这姑娘留了心,偷偷让人将燕窝残渣带了些出去,找郎中验看。
……结果验得那燕窝中果然是加了料的。
许嬷嬷说着,从袖子中取出一张单子。
单子上散发出淡淡的茉莉香。
齐攸展开单子,扫了一眼,墨迹陈旧,却是十几样的药材罗列在上面。
这方子,恐怕四爷不认得。
奴才却是知道的,是宫里的秘方,还是前朝留下来的。
若是万岁爷临幸了哪位贵人,又暂时不想那贵人产下子嗣,便会赏下这样一剂汤药,十分有效而且轻易不伤身的。
许嬷嬷语气淡淡的解释道。
齐攸将单子握在手里,捏成了一个纸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齐攸问,握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那大姑娘刚成亲不足一个月。
许嬷嬷瞄了一眼齐攸的手,立刻转开视线。
是他们成亲刚一个月的时候,那时候荀卿染就已经吃了许多这种加料的燕窝粥了,可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齐攸皱起眉头,努力回想,当时荀卿染可有什么异样,似乎并没有。
是了,那时候,两从单独在一起时,荀卿染曾几次询问过宋嬷嬷的事,他那时候又是怎样说的?他的奶嬷嬷,宁远居的总管事,家里的事一直都是交给她的。
是他忽略了荀卿染的情绪,只以为是荀卿染刚进门的一种试探。
后来,他出外办差,荀卿染向她求助,他还让宋嬷嬷帮助荀卿染。
他又怎么知道一惯忠心的宋嬷嬷,竟然会做下这样欺主的事。
狗奴才实在可恶!齐攸一拳击在炕桌上。
那炕桌虽是上好檀木所制,却哪禁得起齐攸急怒之下的这一拍,顿时垮了架子。
许嬷嬷见桌上茶杯翻倒,赶忙上前收拾。
齐攸从炕上站起来,在地下踱了两步。
他此时心里恨宋嬷嬷,同时……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齐攸似乎在自问,又似乎是在问许嬷嬷。
许嬷嬷没有说话。
齐攸踱了几步,在桌案旁坐下。
他怪荀卿染不曾和他坦白,但是仔细想想,他凭什么责怪荀卿染哪。
宋嬷嬷半是蒙骗半是强迫地让荀卿染吃下那燕窝粥,是借了他的势。
他能以不知情来为自己开脱,但是却不能否认,是他的态度,给了宋嬷嬷这个势,而同时让荀卿染不敢轻易开口。
想到此,齐攸低下头,半晌没有言语。
四爷,许嬷嬷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奶奶说,昨天晚上的事情,这府里众人都是看在眼里,四爷可逐一询问。
许嬷嬷说完便要退出去。
你跟在奶奶身边,该是最清楚的,你说说吧。
齐攸拦住了许嬷嬷。
许嬷嬷迟疑了一下,便将她跟在荀卿染身边以后,所见所闻,捡那主要的,都和齐攸说了。
这是奴才片面之言,却是出自肺腑,并无歪曲,还要四爷明察决断。
许嬷嬷最后道。
齐攸挥手让许嬷嬷退下。
四周一片寂静,齐攸静静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却一刻都没有停歇。
本来想不明白的事情,这一记得却分外清晰。
方才他路过小校场,虽是心里急于见到妻儿,不过一瞥之间,已经发现了很多奇怪之处。
一般的民乱,仓促之间组织起来,武器必然参差不齐,甚至多有将平时所用的工具,如锄头、木棍等当做武器的。
但是被围在校场上的那些人,每个人手里拿的都是上好的精钢制成的刀枪。
再有,就算是民乱,抢夺粮食和财物,以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去考虑,首先该选的也是大商户,而不是防备森严的总督府。
当然,领头的人竟然是仲大用,这首先就是最为不寻常之处了。
齐攸觉得口渴,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茶杯,这才发现桌案上放着一叠素笺。
齐攸拿起最上面那一张,上面是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一首词,那端丽的字迹正出自荀卿染之手。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
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他印象中的荀卿染,喜欢游记、话本,甚至可以将山海经看的津津有味,却很少看这类的小词。
齐攸的手指在素笺轻轻拂过,墨迹已干,想来是昨晚动乱发生前,荀卿染写下的。
那个时候,他正在连夜赶回平西镇的路上,心里记挂着妻儿的安危,一路上马不停蹄,为的是早点看到平西镇的城门,早点看到荀卿染和他的瑄儿。
能够知道,同一时候,荀卿染也在惦念他,并不比他对她的惦念少,这真的很好。
齐攸拿着素笺,反复看了几遍,又怔怔地呆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心中的焦躁也似乎一扫而空。
桌上笔墨俱在,齐攸提起笔,在这阙词后面,添上了两句,又小心地吹干墨迹,这才仔细地收藏在袖内。
齐攸站起身,这个时候,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最重要的是这一件。
…………隔间内,荀卿染已经换了件家常的秋香小袄,斜倚在炕上。
奶奶要奴才和四爷说的话,奴才都已经说了。
许嬷嬷站在炕边,低声道,四爷又继续问了奴才,奴才便将知道的都说了。
有劳嬷嬷了。
荀卿染道。
该说的都说了,这前因后果,四爷一想必定也都明白了。
奶奶只管放宽心吧。
许嬷嬷又道。
荀卿染点点头。
她有些累,所以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把事情都告诉齐攸。
接下来就看齐攸会怎么做哪?荀卿染正低头思索,就听门口传来两声轻轻的咳嗽声。
许嬷嬷一笑,奴才先告退了。
许嬷嬷说着话,便掀起门帘,果然齐攸正站在门外。
许嬷嬷退到一边,替齐攸打起帘子。
四爷请进。
齐攸迈步进屋子,许嬷嬷退了出去,轻轻地掩上了门。
卿染,咱们成亲那天,我……齐攸慢慢走过去在荀卿染身边坐下,缓缓开口。
四爷不用解释,那个时候,你我不过是陌路人,四爷并不将我放在心上,并不将这桩婚事放在心上,我、能、理、解。
荀卿染听得齐攸说的十分费力,心中腹诽,嘴上却如此说道,只是那我能理解四个字,却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说完之后,扭过身,再不搭理齐攸。
卿染,那件事,是我、是我错了。
齐攸站起身,为夫错了,卿染,你就原谅为夫吧。
屋内并没别人,齐攸还是四下扫了一眼,躬身对荀卿染作揖。
看着瑄儿的面子吧。
见荀卿染依然没有回头,齐攸加了一句,又从袖内取出件东西递了过去。
(未完待续……)锦屏记 第268章 处置荀卿染心中很清楚,齐攸是个十足大男子主义的男人,齐攸心中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只会在行动中来尽量弥补,最多言语中暗示一下,当面道歉神马地,对齐攸来说,实在是太为难了。
可是现在,齐攸真的在向她赔礼,没有一丝含糊,虽然最后拉了萱儿出来有些狡猾,但是这份真心,还是让荀卿染微微有些动容。
荀卿染也就转过头来,又见齐攸递过来一张素签。
等她接过素签看了,脸颊便有些发热。
这是昨天夜里,她挂念齐攸时,心有所感随手抄录的,之后就放在那里,后来出了事,也就忘了,没想到被齐攸看到了。
这样的一阕词,齐攸定是知道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荀卿染有些被人偷窥到内心的羞恼。
拿这个来做什么,我无聊随便写的,都忘了写的是什么了,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荀卿染恼羞成怒了。
那个,卿染,你再往下看。
齐攸轻声提醒。
荀卿染一时羞极,并没注意到,这阕词后面,又添了两行字,被齐攸提醒,这才注意去看。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墨迹尚新。
这是齐攸写下的?荀卿染抬眼看着齐攸,齐攸点点头。
齐攸和她,是同样的心情吗?荀卿染不禁瞟了齐攸一眼,不知是不是太累了,眼睛有些发花,荀卿染眼中,齐攸的脸上,似乎也有一抹可疑的红色。
荀卿染默默坐了一会,心中一会酸一会甜。
就看着萱儿吧。
荀卿染终于道。
她本就不是爱作态的女子,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又知道齐攸和她同心,便就不会拿乔。
这却是原谅了齐攸。
齐攸重又坐下,握了荀卿染的手,他是喜欢极了她的大方不矫情。
四爷,你就是来道歉的?荀卿染问。
她让许嬷嬷去跟齐攸讲故事,可不只是为了诉说她的委屈。
卿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小时候遇险被救的事情吗?齐攸不答反问。
荀卿染点了点头,记得。
那个救了我的人,就是永和亲王的儿子,名叫应泽。
他当时也还是个孩子。
那时候,我们年龄相仿的几个人,康郡王,康郡王妃,应泽,还有我经常一起出入,是极好的朋友。
还有应泽的妹妹,永和亲王的宁馨郡主,也常常跟在后面。
荀卿染静静地听着。
永和亲王爱读读书,对商王武丁的王后母辛十分赞赏,宁馨郡主,小名就叫做妇好。
齐攸道。
永和亲王一家坏了事,我们一直想营救应泽和宁馨。
我在皇帝身边,了解陛下的想法,也曾几次进言。
如今政通人和,陛下行是赦免、起复受文字狱株连的人,接下来,就办到当时受牵连的宗室,其中包括永和亲王的后代。
咱们成亲那一天,陛下刚有了这个心意,我和康郡王当时都在,心中高兴,便去城外跑马,回来又去喝酒,商量如何早日让应泽获救。
原来是这样,这就解释了他们成亲那天,齐攸身上的酒气和青草香气。
因此,我才会迟归,错过了咱们。
齐攸后面的话,说的有些快。
荀卿染抬眼看了齐攸一眼。
触到荀卿染清澈的目光,齐攸便又说不下去了。
这件事,是我亏欠了你,是我那时候不知珍惜,不知道卿染你的好。
卿染,你别记恨我。
我愿意,用这一辈子来补偿你。
齐攸握着荀卿染的手,目光坚定。
他何尝跟人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想过会对谁说这样的话,可是发自肺腑,今天说出来,才会如此自然。
荀卿染轻轻的点了点头。
齐攸不是个轻易许诺的男人,她也不是一个会揪着男人的过错不放的女人。
去日不可追,来日尚可期。
荀卿染道。
夫妻相处,就要以诚相待,最忌讳心中存有疙瘩。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现在和将来,才是重要的。
宋嬷嬷所做的事,我并不知情。
齐攸又道,终于说到了宋嬷嬷,她自来颇为忠心,从未出过差错,我对她十分信任。
谁知道,竟让她有了胆子,敢如此欺负你。
这总归是我不好,是我太过粗心了。
荀卿染又看了齐攸一眼,能够检讨自己的粗心,而不是责怪她不早告诉他,齐攸,可谓是孺子可教也。
我刚才的话,只怕你已经猜出来了,辛妇好,就是宁馨郡主,阿泽也在府里,便是骊院的蛮子。
当初瞒着你,是因为这件事扯到为永和亲王平反,这事暂时不能外泄。
我这次外放到平西镇,还有皇上交代的秘密差事,就是考察阿泽,是否可以为朝廷所用。
齐攸将荀卿染揽在怀里,将如何带了阿泽和辛妇好进府的事情全部和荀卿染说了。
阿泽身上流着异族的血,皇上对他并不十分放心。
我到平西镇后,也发觉他本事不小,即便有永和亲王当初留下的人脉,阿泽的本事也不容小觑。
这也是为什么我先接了宁馨进府,后来又让宁馨劝说了阿泽,将阿泽收入府中,也好牵制看管。
阿泽,就是蛮子,还是唱戏的六郎?荀卿染不禁问道。
是。
永和亲王不仅喜欢听戏,还能自己编戏唱戏,阿泽这方面和他父亲很像,又自小跟戏班子的高人学了易容术,他在平西镇来去自由,也靠了这一点。
只可惜,他资质不好。
他那样的身材,再如何装扮,都是扎眼。
荀卿染实事求是的说道,不过从另一方面想,他能做到这样,非常不易。
夫妻两人又喁喁地说了半天话。
卿染,让你受了许多委屈,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齐攸柔声道。
荀卿染轻轻点了点头,靠在齐攸怀里。
这件事,卿染你想如何处置?齐攸问。
只凭四爷去处置。
荀卿染道,满脸的倦意,我只要和萱儿福生平平安安的就好。
你好生歇一会,我会处理好。
荀卿染嗯了一声,齐攸既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去处理自然是他去操心。
经历了那样的危险,她是绷着一股劲,这才挺了过来。
如今在齐攸怀里,心情完全放松,她才是感到了疲倦得几乎虚脱。
荀卿染合上眼睛。
齐攸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轻轻拍着她的背。
齐攸这个动作,就好像是在拍哄萱儿。
荀卿染也懒得计较了,反而觉得分外安心,一会功夫果然睡了过去。
齐攸一直抱着荀卿染,见她睡熟了,这才轻轻将她放在枕上,又拿了一床被子替她盖了,这才走出屋来。
好生照顾奶奶。
齐攸出了门来,对门外伺候的丫头们说道。
************************荀卿染睡得毫无负担,齐攸在外却是一刻都没有闲着。
等终于将该审问的人都审问完了,已经过了晌午。
齐攸派人去住院,听说荀卿染还在睡,便独自一个吃了几块点心,就往西跨院来。
受伤的家西都安排在旁边的院落,这西跨院内却只安排了蛮子住进来。
因为他昨夜的功劳,伤的也颇为严重,单独安排了这里让他养伤。
小齐,你来了。
蛮子躺在炕上,除了腿上的夹板,身上也密密匝匝包着许多的纱布,一看就是伤的不轻。
齐攸点了点头,缓缓在炕前的椅子上坐了。
有那么一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齐攸是一贯的冷着脸,蛮子脸上却一直含笑,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伤痛,也看了惯了齐攸的冷脸。
小齐,你有事要问我?还是蛮子先开口道。
很多事,我想听你自己告诉我。
齐攸道。
如果我说,这些我根本不知情,你会不会相信?蛮子笑道。
那么知情的人是谁,主使的人又是谁?蛮子没有回答。
骊院惊马,是你做的吗?不是。
蛮子答的很快,小齐,我从未伤害聊染。
宋嬷嬷给卿染饮食中下药,是你指使的吗?齐攸又问。
蛮子皱了皱眉。
看来你是知情的。
齐攸的语气几乎结了冰,是谁的指使,那药又是从哪里来的。
小齐,你既然都知道了,还何必再问。
蛮子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脸上依旧带着笑。
钟大用是你的人?昨晚的事情,你如何交代?小齐,是我对不起你和卿染。
蛮子道。
这些事,你自然难逃干系。
齐攸道,又缓和了口气,阿泽,就算你把所有的事都抗在身上,也改变不了什么。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小齐,你知道,咱们幼时,老太妃所说定情的事,馨儿是当真了。
你自己想想,若不是出了那场事情,你们如今早就成亲了。
阿泽道。
不过是玩笑,怎能当的真。
齐攸皱眉道。
当初永和亲王太妃带着阿泽到安国公府做客,见到了他,太妃将他当做女孩子,就说要和阿泽定下娃娃亲。
知道误会了之后,又说干脆将阿泽的妹妹宁馨郡主嫁给齐攸。
这不过是玩笑,后来他和阿泽走得近了,去过永和亲王府,定亲的事,却是两家人谁都没有再提起过。
馨儿却不这样看。
她认定了你。
阿泽道,那件亲事后来没有提起,也是因为永和亲王王妃,要多看齐攸些日子。
后来,王妃终于认可了齐攸,但是不等提出亲事,王府就遇到了变故。
那可由不得她,便是她依旧做着郡主也是如此。
齐攸道,你该知道,我肯照看她,全是看在你我的交情。
应泽苦笑着看着齐攸。
小齐,你对女人依旧如此冷面冷心。
馨儿她这些年,从来没有忘过你。
阿泽,你说的这些,并不能改变什么。
齐攸皱起了眉头,显然并不喜欢这个话题。
馨儿自小被捧在手心,小小年纪又遭逢大变,即便我多方维护,也还是让她吃了苦。
她的性子变得偏激、执拗,却并不是真正穷凶极恶的人。
我是她哥哥,所有的事,全都我来承担。
小齐,你放过馨儿。
不是穷凶极恶,昨晚上的事情怎么解释?我这院子里血流成河,如果我晚来一步,就要与妻儿生死相隔。
就是你,你这腿上旧伤加新伤,我若来的晚了,你又不肯让开,你现在还有命在吗?这,并非是馨儿的主意。
钟大用,没想到这小子狠辣至此。
钟大用所作所为是受了谁的指使?齐攸冷笑。
宁馨她,并不知道结果会这样,你也该看到了,她被吓得不轻。
钟大用并不聪明,而且一根筋。
应泽为宁馨辩解着。
阿泽,如你所说,宁馨自小经历大变,那个时候永和王府内,是什么情形,她应该看在眼里,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齐攸却不为所动。
这。
应泽无言以对。
小齐,做哥哥的求你,第一次求你,宁馨年纪小不懂事,都是我教导无方。
你放过了宁馨,这一切说起来,我的责任最大。
我这条命,就用来赎罪。
阿泽 说着,一掌对着受伤的右腿拍下,只听得骨头断裂的声音,分外恐怖。
齐攸却不动声色,径直站了起来,转身出了屋门。
馨儿,能做的大哥都为你做了。
屋内,阿泽疼的满头大汗,嘴里喃喃说道。
齐攸从跨院出来,就到内宅来,并不回主院,而是进了小书房。
去将宋嬷嬷带过来。
齐攸吩咐道。
一会功夫,宋嬷嬷就被人带了过来。
四爷,宋嬷嬷眼里含着泪,跪到地上。
齐攸挥挥手让人将宋嬷嬷的绑绳解开。
四爷,宋嬷嬷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齐攸虽让人给她松绑,但是脸色却依旧阴沉,她心里有些没底。
你给奶奶的饮食中下药,是谁的指使,这药又是从哪里来的?齐攸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扔给宋嬷嬷。
宋嬷嬷捡起单子,顿时觉得心口一片冰凉。
四爷,奴才、奴才冤……嬷嬷是在喊冤,是要将我当三岁小儿般糊弄吗?宋嬷嬷刚喊了个冤字,齐攸已然变了脸色。
宋嬷嬷抬头见了齐攸的脸色,顿时将本来要分辩的话咽了回去。
她自然认得这张单止了的是什么,她给荀卿染的燕窝里下药的事,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突然间被揭露出来,她有些吃惊,做出了最愚蠢的反应:否认、辩解。
不过看到齐攸的脸色,她顿时明白了这么做是多么愚蠢。
在她齐攸身边十几年,总算是齐攸的脾气,也看过那些在齐攸面前耍小聪明卖弄口才的人的下场。
方才荀卿染当着齐攸的面,将她和宁馨郡主当做罪人、阶下办般对待,齐攸不仅没有阻拦,更是没有任何不悦的表示。
这代表了什么,这代表齐攸的心、还有信任都已经转到荀卿染身上。
齐攸现在拿出这张单子来,用这样的口气审问她,那么就是荀卿染已经发现了她在燕窝粥中做的手脚。
荀卿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哪?毕竟到了平西镇她就再没机会做这样的手脚了,荀卿染只能是在京城的时候就发现了,可却一直隐忍不发,而她也丝毫没有发现异样。
宋嬷嬷心中吃惊,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齐攸现在的态度,是完全相信了荀卿染,认定了她下药的事实。
如果她狡辩不论,只能让齐攸更加恼怒。
但是,这件事毕竟时过境迁,物证自早就销毁了,她当时下药是亲自动手,并没有经过第二个人,这人证也没有。
那么,她还是有机会的。
宋嬷嬷想到此处,连磕了几个响头,磕的额头出血,这才含泪向上说道:四爷明鉴,奴才服侍了四爷这么些年,奴才忠心耿耿。
若非如此,府里的老太太、老爷、太太怎容得奴才在四爷身边伺候这么久,就是四爷也不会让奴才在宁远居管了这些年的事。
四爷,奴才自打进了府,得老太太看重去服侍四爷,就从没生出过二心来。
宋嬷嬷不去辩解给荀卿染饮食中下药的事情,只是向齐攸表白她的一片忠心,希望能够打动齐攸。
当初永和亲王的王妃,曾经救过你的女儿。
齐攸慢慢地说道,你因此对她感激在心,无以为报,即使她已经死了,你身在我齐家,却依然将她当做主子,将真正的主子当做仇人,想要我断子绝孙,是吗?齐攸冷冷地问道,并没有被宋嬷嬷的手段迷惑。
不,不是。
宋嬷嬷这下有些着急,四爷,奴才冤枉。
奴才是感激王妃的恩典,但是奴才时刻记得四爷才是奴才的主子,奴才没有丝毫背主的心思。
奴才这些年兢兢业业,四爷都看在眼里。
奴才说句托大的话,奴才巴不得早点看到四爷子孙满堂啊。
那么为什么在奶奶的燕窝里下这种药?齐攸问。
这……宋嬷嬷转着眼珠,一时想不出该如何答复。
宋嬷嬷你是府里的老人,体面了半辈子,齐攸的话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火气,你也不希望连最后一点体面也保不住吧。
宋嬷嬷身子一震,抬起头看着齐攸。
她是在齐府过了半辈子,怎么会不明白齐攸话中的意思。
这府里主子审问下人,有无数的法子能让人说实话。
齐攸亲自来审问她,让人给她松绑,没有动刑,这就是给她的体面。
这个她自小伺候大的孩子,貌似冷心冷面,其实内心深处却是温柔的。
只是那温柔,轻易不肯给人。
她,或许就是得到了这份温柔的人之一,但是,也只是到今天为止了。
宋嬷嬷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想起了她那没能够长大的女儿。
是的,她曾经受过永和王妃的恩典。
那时候齐攸和一班贵戚子弟来往,她作为奶妈多次跟着齐攸去过亲王府。
永和王妃总是找她过去说话,赏赐是经常有的,待她非常的好。
那个时候她的女儿病了,四处寻医问药,却都没有结果,只能等死。
是永和王妃知道了,打发人送了秘药来,才救了她女儿的性命。
她从此对永和王妃感激在心。
她不是糊涂的人,渐渐明白,永和王妃看中了齐攸,要将宁馨郡主嫁给齐攸。
她自然在永和王妃面前说尽了齐攸的好话。
她现在还记得永和王妃的样子。
那么雍容高贵,仿佛就是天上的神妃仙子。
她也一直认为,永和王妃那样待人接物的手段和排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尊贵。
而永和王妃唯一的女儿,宁馨郡主,不仅样子漂亮,小小年纪对下人就能杀伐决断,行事中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
和齐攸正好是天生的一对。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宁馨郡主顺利地嫁给齐攸,那才叫做天作之合。
只是,老天偏不满足人的心愿。
宋嬷嬷从回忆中醒转过来。
狡辩不会有任何意义,那么就都承认了吧,将事情都扛在自己的身上,算是她为王妃和宁馨郡主做的最后一件事。
四禀四爷,奴才,奴才认罪。
宋嬷嬷低下头,奴才猪油蒙了心,是给姐姐的燕窝中下过药。
你为什么这么做?奴才,奴才替四爷不甘。
宋嬷嬷又抬起头来,荀家最多不过是中等人家,奶奶只是荀家不得宠的庶女,身家背景、才干、性情、嫁妆,哪里能配得上四爷。
以四爷的本事,以后位列三公,光宗耀祖是肯定的。
奶奶她配不上四爷,四爷,明明可以娶更好的……住口。
齐攸斥道,更好的,你是指宁馨吗?宋嬷嬷心里说是,但自然是不敢说出品的。
京城里,好的大家闺秀有的是,比如说……主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奴才指手画脚了。
这就是你的忠心,替主子决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是奴才老糊涂了。
宋嬷嬷伏在地下道。
后来你献的龟苓膏,也是不想让奶奶产子?齐攸又问。
龟苓膏少吃些无妨,若奶奶爱美之心太过,吃的多了,是、是有碍子嗣的。
宋嬷嬷这次答的倒是老实。
宁馨和钟大用勾结作乱,你知道多少,在其中做了什么?奴才、奴才……宋嬷嬷支吾着。
钟大用没有逃掉,被活捉了。
齐攸看着宋嬷嬷道,他在闯进主院后,看见宁馨被当做人质,就慌了手脚。
宋嬷嬷的手有些发抖,她在犹豫。
这件事,说起来,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当时钟大用来找她拿钱,只说是趁着地动这么乱,随便放把火,弄出个意外,让荀卿染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当她看出带头杀进府里来的是钟大用的时候,她也相当吃惊。
你的女儿,最后还是死了对不对?齐攸突然问道。
是,是的。
宋嬷嬷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答了。
她的女儿吃了永和王妃的药,活了一年多,然后还是死了。
死在夜里,因为痰噎在喉咙里,无法呼吸。
她只痛恨自己照料的不够细心,她还是感激永和王妃的,如果没有王妃的药,她的女儿早就死了。
永和亲王曾有两个庶出的儿子,出生不久,就有了咳嗽、多痰的症候,最后也是呼吸不畅,死在夜里。
这些你不知道吧。
齐攸淡淡地说道。
宋嬷嬷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那时候你在悲痛之中,老太太特许了你歇了一阵子。
你自然是不会知道那时候永和王府发生了什么。
宋嬷嬷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的女儿吃了永和王妃的药,虽然原来的症候好了,但是临死前那几天却多了气促、咳嗽、多痰,喘不上气来的毛病。
她当时并没有多想,只认为是女儿身体虚弱,好好调养就能痊愈。
这怎么可能……宋嬷嬷喃喃道。
可是,怎么就不可能哪,永和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不过她一直以为永和王妃当她是自己人,那些贵妇人的手段不会用到她的身上。
是拿她的女儿试药吗,她是齐府的人,她的女儿出事,自然不会有人联想到永和王妃身上。
又或是让她没了女儿,能够更一心一意的服侍主子?宁馨郡主?是啊,那之后,她对宁馨郡主是真的有几分移情。
高贵的王妃,最擅长的就是将人送上刑台,还能让那人心情感激,以她为天。
这曾是她心中对贵妇的标准,只是,当她自己成了受害人的时候……宋嬷嬷伏在地上哭的晕了过去。
一碗热汤,宋嬷嬷醒转过来。
四爷,奴才愿意招认,奴才再说半句假话,就让奴才天打雷劈。
宋嬷嬷缓过劲来,再没有任何隐瞒,一五一十将所做的事情都向齐攸招认了。
奴才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最后,宋嬷嬷哭道。
齐攸听完,冲旁边伺候的黄芩点了点头。
黄芩推开隔断书房的隔扇,露出一个隔间。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齐攸问道。
隔间内有两个人。
一个被捆在短榻上,正是应泽,另一个则是被绑在椅子上,正是辛妇好,也就是曾经的宁馨郡主。
这两个人的嘴巴都被人用麻布堵住了开口不得。
这个时候,应泽面容苦笑,无奈地看着齐攸。
宁馨则是两眼含泪,恨恨地看着宋嬷嬷。
宋嬷嬷抬眼看见两人,也露出些激动的表情,不过片刻功夫就又垂下头去,仿佛身外的事物于她已经是完全没有关系了。
齐攸吩咐一声,就有人为两人松开绑绳,拿掉堵在嘴里的麻布。
应泽被抬了出来,宁馨则是一脱开束缚,就奔到宋嬷嬷跟前。
你、你这奴才血口喷人。
宁馨气急,抓住宋嬷嬷摇晃着道。
宁馨,应泽沉声道,从宁馨背后看去,那个姿势,好像是要挥手打宋嬷嬷似的。
宁馨并不理会应泽,她的背冲着齐攸和应泽,趁着没人注意,冲着宋嬷嬷使了个颜色,目光中满是哀求。
宋嬷嬷被宁馨摇晃的回过神来,看见了宁馨祈求的眼神,也从宁馨蠕动的嘴唇明白,宁馨在叫她姑妈。
不用宁馨说话,她也明白宁馨此刻的意思。
宁馨,是在她死了女儿以后,从心里当做女儿一般疼爱记挂的。
但是,宁馨,也是杀死她女儿的凶手的女儿。
她难道还要为宁馨顶罪吗?她被人利用了半辈子,现在不想再被人利用了。
四爷,奴才并无半句假话。
宋嬷嬷不去看宁馨,平板的声音说道。
宁馨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站起来挥手冲着宋嬷嬷的脸就是两巴掌。
小齐哥,哥哥,这个奴才贪生怕死,为了自己脱罪,信口胡说。
还那样编排母妃,说什么给卿染姐姐下药是母妃指使,还说方子也是母妃给的。
这样的奴才,忘恩负义,背主欺心,早该打死。
宁馨回头冲着齐攸和应泽委屈的说道。
被宁馨打了,宋嬷嬷好像死人一般,根本没有反抗,连声都没吭一下,这个时候才又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宁馨身上。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虽然宁馨的手段比起原来的王妃相差甚远,但是这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一样的。
她有用的时候可以亲切地叫她姨妈,现在对她却是这样一幅嘴脸。
宋嬷嬷不由得笑了起来,一边流泪一边笑。
小齐哥你看,这个奴才疯了,她说的话哪里做的数。
这一切明明都是她做的。
宁馨马上道。
齐攸的目光在宁馨和宋嬷嬷之间打了个转。
哦?齐攸冷清的声音淡淡的哦了一声,她做的那些事情,可都是为了你。
齐攸第一次把目光和话头对准宁馨。
宁馨依旧是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小步走到应泽身边,扯了扯应泽的衣袖,低声含羞道,哥哥。
似乎是有话她不好出口,要应泽这做哥哥的替她说。
宁馨,应泽抬头看看妹妹,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齐攸,却没有再开口。
宁馨见应泽不肯替她说话,不禁又气又怨。
她做这么多事,可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他们永和亲王府。
虽然应泽说齐攸言出必行,说了会帮她们恢复身份,就一定会尽力做到。
但是仅仅依靠应泽和齐攸的交情,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如果她能够取代荀卿染,早日和齐攸定情,那情况就不一样。
为了自己的妻族恢复高位,和为小时候的玩伴恢复身份,是个男人就知道哪个更该出力。
妇人之仁,宁馨心里骂道,若不是应泽几次出来搅局,她如今早就成功了。
说不定一家人现在已经回到了京城的永和亲王府。
宁馨咬了咬嘴唇,还是自己开口道,小齐哥,我,我是女孩家,怎么会不要脸面,我可从未对这奴才说过什么。
都是这个奴才自作主张,不过也是为了她自己罢了。
卿染姐姐不喜欢她,不肯受她摆布,她哪里甘心,瞧着我没注意,好摆布罢了。
宁馨,不要再说了。
应泽出声制止。
是这样?齐攸挑眉道。
自然是的,小齐哥,咱们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奴才见得还少了,为了那点权利和银子,什么亏心事不敢做。
宁馨见齐攸动容,不禁暗暗欣喜。
只是,她又如何指使得动钟大用?齐攸玩味的目光停在宁馨面上,缓缓问道。
还是第一次被齐攸这样看着,宁馨不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热,更是平添了勇气。
还不是因为银子。
钟大用一个武夫,当兵的为的是什么,一两千银子足够买动他卖命了。
还能趁机搜刮总督府的财宝,他当然上钩了。
这奴才方才不也说,钟大用雇用那些人的钱,是这奴才的棺材本吗?宁馨的话底气十足。
宁馨,应泽开口道。
你对钟大用倒是十分了解。
齐攸道。
我,我,宁馨有些语塞,小齐哥,在军营时,钟大用曾来找过哥哥两次,我见过他。
军营中的事情,齐攸如果要彻查,那些过往是瞒不住的。
而她相信,钟大用就算被捉住,也不会出卖她。
齐攸看了应泽一眼,应泽苦笑。
似乎这两天,他这脸上就只剩下苦笑这一个表情了。
还有一件事,你怎么知道,钟大用带的那些人是他花钱雇佣来的那?齐攸问,方才宋嬷嬷之说钟大用按照你的指使,到她那里拿钱,可没说那钱用在何处。
宁馨顿时愣在那里。
宋嬷嬷早就安静下来,这个时候便对宁馨冷笑道:郡主,你的那点本事,还是别在四爷跟前显摆了,瞧瞧小王爷才是聪明人。
四爷已经知道一切,证据在握,你如何狡辩,不过都是打自己的脸罢了。
不,不是我,不是我。
宁馨哭了起来。
宁馨,你过来。
应泽招手道。
宁馨抽泣着走到应泽身边,哥哥。
应泽挥手,给了宁馨一巴掌。
这一掌力道十足,将宁馨打的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宁馨一时间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应泽,她不敢相信应泽会打她。
她生的尊贵,即便是经历了王府的败亡,也有应泽护在身边,从未真正受过什么委屈。
应泽更是任她予取予求,连大声说话都是从没有过的。
哥哥,你,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宁馨捂住半边脸,你,你也忘恩负义,忘了母妃对你的好,没有母妃,你早死了。
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母妃的?你说你会照顾我一辈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
你是想卓玛的长生天发过誓的,若你违背誓言,卓玛就永不超生。
说到最后,宁馨的语气中已经有了怨毒的意味。
小齐,说起来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是我教导无方,管教不严,我是首恶,你要如何处罚,我都毫无怨言。
应泽对齐攸说道。
宁馨听出应泽是要抗下所有罪责,也只轻声抽泣,不再说话。
你的首恶做的未免太窝囊了些,齐攸扫了一眼应泽的大腿,我看了你的伤,钟大用可是想杀了你那。
那难道要说,那也是你指使的?依旧坐在地上的宁馨听了这话,不由得抖了一下。
她打定主意,趁着地动的时候除掉荀卿染,害怕应泽出来阻拦,设计让应泽伤了腿。
后来,她给钟大用的指令,也是凡是阻挡的人都杀无赦。
谁知道,应泽带着腿伤还是出现了,而且宁死也要拦在钟大用的前面。
后来两人拼命,她也并不想的。
应泽半晌没有说话,最后依然还是苦笑。
小齐,你为什么拿王府的事情骗你的奶嬷嬷?应泽问道。
宋嬷嬷看向应泽。
我所说难道不是真的?齐攸平静地反问道。
应泽无语。
齐攸说的都是事实,是宋嬷嬷自己由此作出的推论,而且坚信不疑。
这也就能明白,在宋嬷嬷心里永和王妃是什么样的人物。
宁馨咬着嘴唇,看看齐攸,看看应泽。
阿泽,如果你不是有这样一双眼睛,你能活到永和王府被抄家的那一天吗。
齐攸又问。
小齐,应泽苦笑。
齐攸是用了审问技巧,但是他也不能真的肯定,宋嬷嬷做出的推论是假的。
而齐攸后面这一句,他也无法反驳。
他不能自欺欺人,这一双眼睛让他备受歧视,同时也是他的护身符。
只是,永和王妃是帮了他,让他活了下来,他也当着永和王妃的面,用自己母亲的灵魂和最信仰的长生天立下了誓言,要保护宁馨一辈子。
宁馨低下头,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指甲扣进了肉里。
应泽,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齐攸问应泽。
小齐,求你。
他求的是什么,并不需要说出来,齐攸很清楚。
应泽,你不是读书人,却染上了读书人的迂腐。
齐攸道,你误解了重情重义的意思。
小齐,我和你不同。
应泽道,语气中流露出感伤。
齐攸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阿泽,你又如何保证她以后就不会再害人。
荀卿染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申正时分了。
我睡着了这么久,四爷都在做什么?荀卿染叫进宝珠来问道。
回奶奶,四爷一直在审问捉住的那些人,晌午的时候,四爷派人进来,知道奶奶还睡着,就没让人叫醒奶奶。
四爷晌午吃了些点心,现在还在审问那些人。
宝珠一五一十地答道。
你去送些新鲜的点心,再泡杯参茶送过去。
荀卿染吩咐道,告诉四爷,不必急在一时,身体要紧。
齐攸在北大营时,估计也是日夜操劳,又连夜赶路回来平西镇,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地吃过饭休息过了,累坏了身体怎么办。
宝珠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奶奶要不要吃些什么先垫垫?桔梗一边服侍荀卿染梳洗,一边问道。
荀卿染点点头,她确实有些饿了。
因为昨夜那批匪徒目的明确,总督府内并没有受到多少损失,又有许嬷嬷在操持,这半天早就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一会功夫,厨房就送了一桌饭菜过来,多是清淡滋补的。
心中安定,荀卿染也就有了胃口,就着几个菜,吃了一碗碧粳米饭。
饭菜撤下,荀卿染又问起福生和瑄儿,就有奶妈将两个孩子抱了过来。
两个小家伙不通世事,比大人恢复的还快。
荀卿染抱了瑄儿在怀里,又让福生挨着自己坐了,拿着拨浪鼓逗两个孩子玩。
奶奶,宋嬷嬷在外面求见。
麦芽进来禀报道。
哦?荀卿染的手顿了顿。
是黄芩带了宋嬷嬷在外面,说是宋嬷嬷跟四爷说要见奶奶一面,四爷准了,让她来给奶奶磕头的。
麦芽解释道。
是这样。
荀卿染低头思忖,这定然是齐攸已经审过了宋嬷嬷,让黄芩带宋嬷嬷过来给她磕头,为的是什么那?奶奶懒得见她,就让她在外面磕了头,打发了就是。
麦芽道。
让她进来吧。
荀卿染道。
黄芩在屋外等候,麦芽出去领了宋嬷嬷进来。
桔梗将门帘掀起,就让宋嬷嬷在门口站了。
宋嬷嬷已经换了一身青色衣裙,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利落的圆髻,脸上淡淡涂着脂粉。
这么看上去似乎又是当初荀卿染刚进府时那个精明利落的管事嬷嬷了。
宋嬷嬷在门槛外跪了下来,奴才给奶奶磕头。
荀卿染嗯了一声,依旧拿拨浪鼓逗着两个孩子。
瑄儿的眼睛跟随这拨浪鼓转动,福生则伸出胖手要抓那拨浪鼓。
两个孩子都咯咯笑着。
宋嬷嬷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抬起头来。
屋内一派天伦之乐的景象刺痛了她的眼睛。
荀卿染穿着家常的半旧的锦缎小袄,和刚进齐府的时候一样明艳照人,还是那样温柔雅致,也许是因为做了母亲的缘故,眉眼之间多了丝韵味,更加耐看。
嬷嬷的这头也磕了,就请退下吧。
许嬷嬷在旁缓声道。
奴才斗胆问奶奶一句话。
宋嬷嬷没有起身,而是开口问道。
嬷嬷越矩了。
许嬷嬷不咸不淡地道,就要拉了宋嬷嬷出去。
荀卿染抬眼制止许嬷嬷,又看了宋嬷嬷一眼,嬷嬷问吧。
奶奶,奶奶既然早就知道奴才在燕窝中做的手脚,奶奶为什么一直隐忍不说?宋嬷嬷问道。
如果嬷嬷处在当时我的位置,嬷嬷会如何?荀卿染反问。
那个时候,荀卿染刚进门,两眼一抹黑,一动不如一静,既然发现了宋嬷嬷暗地里的举动,不动声色,暗自防备是最稳妥的做法。
若是叫嚷出来,又没有把握一举消除祸患,反而又会造成敌暗我明的不利状态。
她如果处在荀卿染的位置,只怕也会选择同样的做法。
来了平西镇,奶奶便是不能明里处置了奴才,暗地里却有许多法子可以要了奴才的命,奶奶为何不曾动手?宋嬷嬷又问道。
也许你眼里承认的主子,是随时可以轻易要人性命的。
荀卿染笑了笑,荀卿染低头看着宋嬷嬷,一直没动你,是因为我敬重四爷。
她看重与齐攸之间的关系,不希望因为在处理宋嬷嬷的时候稍有不妥,在她和齐攸之间留下芥蒂。
处置一个宋嬷嬷,与她和齐攸之间的感情,这两者谁轻谁重,实在是太明显了。
奶奶待四爷一片至诚,是四爷的福气。
宋嬷嬷又冲着荀卿染磕了一个头,奴才告退。
四爷允她来给奶奶磕头,是极大的恩典。
真不知她莫名其妙地问这些,是怎样想的?看着宋嬷嬷出去,麦芽不解道。
打发人赏她一端尺头吧。
荀卿染吩咐道。
小书房,应泽和宁馨已经不在了,齐攸坐在桌案后,正在写着什么。
小厮进来回话,说是宋嬷嬷来了。
齐攸点点头,让人带了宋嬷嬷进来。
老奴心事已了。
宋嬷嬷道,老奴一直鬼迷心窍,今天才算看清楚了。
是老奴没有福气。
齐攸停下笔,就有一个婆子端了碗汤汁进来。
奶奶方才打发人,送了嬷嬷一端尺头。
那婆子将碗端给宋嬷嬷道。
奴才谢过四爷、奶奶的恩典。
宋嬷嬷跪下下冲着齐攸磕了头,这才又站起来,接过那汤碗一饮而尽。
嬷嬷告老荣归,这样的体面可是少有的。
那婆子在旁陪笑道。
宋嬷嬷拿帕子抹了抹嘴角,也笑了。
齐攸叫了黄芩进来,你派两个人护送宋嬷嬷,……好生照料。
打发了宋嬷嬷,齐攸将写好的奏折封了,从外叫进人来,将奏折交给来人,嘱咐了一番,这才到主院中来。
…………卧房内,烛光幽幽。
原来都是些亡命徒?荀卿染拍了拍胸口,好险好险,当时她就奇怪,明明安抚工作做的不错,也没有断粮,平常百姓就算被鼓动也不会冒死闯总督府啊,原来是一些只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
那个钟大用,荀卿染窝在齐攸怀里,平时并不引人注意,原来那样可怕。
齐攸在荀卿染额头亲了一口,又将荀卿染抱的更紧一些。
别怕,他再也不会来伤害你们了。
齐攸道。
钟大用身为官兵,趁乱扮成匪徒,杀人害命,明天就会在菜市口处斩,一起处斩的还有两句最为凶恶的匪徒,为的是杀一儆百,免得再有人趁机作乱。
至于其他的人,也拟处斩,却是要等圣旨批复。
那个法子安置宁馨,稳妥吗,应泽可有什么话说?荀卿染又问。
宁馨罪该处死,得了活命,他能有什么话说。
那法子还是应泽提议的。
齐攸道。
应泽为誓言所束缚,一定要袒护宁馨。
齐攸当时说他可以让步,但是要应泽想个法子,能够保证宁馨不会再生出害人之心,也不会有害人之力。
阿泽,你一诺千金,但是事关宁馨,我可不能信你的空口承诺。
你自己也看到了,你根本管不住她。
当时齐攸就对应泽如此说道。
你们会给她找什么样的人家?荀卿染问。
齐攸和应泽这两个人,竟然想出,要让宁馨成亲,快点生娃,从而断了宁馨那些妄想的法子来,说什么一旦嫁人生子,就是再野的女人也都老实了。
这是齐攸和应泽商量的结果。
以宁馨现在的身份,还能找什么样的人家。
齐攸自然只会找身份合适的男人给她彻底断了宁馨向上爬的念头。
试想想,就算以后应泽有机会出人头地,但是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有身份低微的夫家,这个女人再蹦达也有限。
这样既让宁馨无法再作乱,也能让应泽履行了誓言。
一辈子保护宁馨,照顾她,并非一定要将她捧到高位,在山沟沟里面,粗茶淡饭、相夫教子的一生,在许多女人眼里那也是相当幸福的。
荀卿染叹了口气,我是怕了她了,希望从此平安无事了吧。
齐攸有些愧疚,更是下定决心在宁馨的安置上多下些功夫。
睡意涌了上来,不过荀卿染依然不忘和齐攸商量。
被钟大用砍倒在府外的那个小厮,还有一开始进来报信的那个叫小兰的丫头,这两个年貌相当,虽不该背着主子有了私情,好在懂得守礼,没有逾矩。
算他们两个命大,我打算好医好药地将他们养好了,就做主让他们成亲。
这点小事,你做主就是了。
齐攸道。
恩。
荀卿染闭着眼睛,福生昨晚喊我娘了。
哦?齐攸哦了一声,低头去看看荀卿染,见荀卿染闭着眼,嘴角甜甜地笑着,似乎非常开心。
恩,我知道了。
齐攸应了一声,心中思忖,看这个样子,要将福生还给应泽,荀卿染只怕是舍不得了。
应泽当初得了雪团,一时没有照看好,被雪团跑出去受了伤,正好被荀卿染碰见,将雪团收为己有。
现在的雪团,可认得他应泽是谁?那孩子,是不是也能养成自己的?有一件事好奇怪。
荀卿染似睡非睡,嘟囔道。
什么事啊?齐攸马上问。
麦芽那丫头啊,是被我惯坏了,她怎么能吼唐佑年那?说着话,荀卿染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哎呀,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事? 荀卿染前一刻还是昏昏欲睡,突然这样警醒,齐攸吃了一惊。
什么事,要紧吗?齐攸忙问。
事关麦芽的终身,当然要紧,荀卿染心里道。
四爷,唐大人家里的情况如何,似乎从没听人说过。
荀卿染问齐攸。
他父母早已经去世,自幼就在师傅身边,是师傅养大的。
后来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
齐攸想了想,又说道,他家在洛川,族人倒是很多。
他那族里多是做镖师行当,那家有名的镇远镖局就是他族里的人开的。
齐攸道。
原来他身世这么可怜。
荀卿染道,怪不得唐佑年一直住在齐府,来往的也多是同僚,要不然就是武师。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齐攸问。
荀卿染没搭理齐攸,她正在心里盘算。
说起来,唐佑年与麦芽可算是年貌相当、人品、模样、性情都是极般配的,只除了,身份差异悬殊。
她还想着,若是唐佑年家也是世家大族,她还真不敢把麦芽嫁过去。
她心里总是希望她身边的丫头,以后出嫁,日子也能过的轻松些。
唐大人他,自然是没有成亲的。
那他有没有定亲,或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啊?荀卿染试探问道。
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齐攸起了疑心。
唐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成家,有亲近的人照看总是好一些。
荀卿染道。
你刚才提到麦芽,不会是?齐攸挑了挑眉,他也不是非常迟钝。
荀卿染见齐攸猜到了,索性就跟齐攸说了。
……那个情形,我是不信他们俩没什么。
麦芽那丫头的性子直爽了睦,不过也是守礼懂规矩的,唐大人为人稳重、处事周全。
这两人之间,不太可能出现这样的误会。
荀卿染冲着齐攸眨眨眼。
麦芽为人大方,口齿爽利,却是极拎得清,洁身自好的,不会对不相干的人那样说话,只能是她和唐佑年私下里有了某种默契,平时虽不显山不露水的,这到了生死关头,才露出来。
齐攸点头。
可若是他们彼此中意,就因为身份而不能在一起,也怪可惜的。
荀卿染叹气道,何况,身份这种事,它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不是?你有什么主意?齐攸问。
荀卿染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谨慎从事,毕竟关乎了两个人一辈子的幸福。
四爷你先帮我探探唐佑年的口气吧。
荀卿染和齐攸商量。
探探他的口气啊……齐攸看着荀卿染,可有什么好处?荀卿染瞪了齐攸一眼,那可能四爷的好兄弟、得力下属,他的终身大事,难道四爷不该主动帮忙、操心吗?你这么一说,我不帮忙都不行了。
那自然。
荀卿染见齐攸答应了,又怕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男人又比不得女人细心,少不得教了他一番话。
……这事不好直接问的。
荀卿染道,恩,只说昨夜四爷听到了麦芽对他说的话,四爷就说麦芽实在无理,应该教训,看看唐大人的反应。
若是什么反应都没有,那接下来也就什么都不用说了,若是为麦芽求情,那么接下来就可以继续试探……荀卿染睡意全无,两眼冒光,想一步步面授机宜。
齐攸看着荀卿染这样,有些无语。
总之那,就是先探出他的底,如果他不介意麦芽的身份,非卿不娶,那咱们才好撮合。
荀卿染总结陈词,四爷,都记住了没有?齐攸点点头,用被子将荀卿染包住。
唐佑年跑不了,你不用急。
齐攸道。
咦,她的心意已经表露的如此明显了吗,那可不成,现在代表的是麦芽,不能让麦芽被人小瞧了。
我急什么呀,只是看着唐大人一个人怪可怜的,想帮帮他罢了。
麦芽可不是嫁不出去,若我说想要嫁麦芽,外面抢着要娶的能从总督府门口,排到平西镇西城门去。
荀卿染道。
恩,夫人说的是。
齐攸看着荀卿染,眼中带笑。
我是说真的。
荀卿染叹了口气,他们两个身份差异在那。
若是两人都十分有情,那咱们不妨伸手相助。
若只是淡淡的,那也就罢了。
唐大人可以找名门淑女,麦芽也能找到合适的人家。
荀卿染说着又爬起来,伸出手指捅捅齐攸的胸。
四爷,你手下还有哪些将官没有娶妻,不要世家子弟,要略有些根基,人又上进的。
麦芽和桔梗都到了该婚配的年龄,她要早点为她们物色人选。
齐攸见荀卿染越来越精神,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心思,不觉黑了脸。
卿染,你既然这么精神,不如咱们来做点别的事吧。
齐攸翻身压住荀卿染道。
……第二天一早,齐攸神清气爽地出门处理公务。
将近晌午时分,荀卿染正在屋中看麦芽和桔梗裁衣服。
奶奶,四爷回来了,唐大人跟了四爷来,要求见奶奶。
外面小丫头进来禀报道。
唐佑年跟着齐攸一起回来要见她,荀卿染的心思打了个转。
奶奶看婢子这件裁的好不好。
麦芽拿裁好的布给荀卿染看。
好。
荀卿染看了一眼,还要给瑄儿再做一身小袄,你去前面库房楼上,选块鲜亮点的缎子来。
麦芽痛快地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荀卿染就让桔梗将东西都收拾起来,这才吩咐小丫头,请唐大人进来吧。
一会功夫,齐攸带着唐佑年从外面进来,荀卿染迎上去,从齐攸手中接过大氅,齐攸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荀卿染会意,三人落座,小丫头送上茶来,荀卿染便将屋内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唐佑年难得地有些局促。
唐大人吃点心。
荀卿染笑道。
夫人,属下厚颜,想向夫人求一门婚事。
唐佑年站起来,冲着荀卿染躬身施礼。
唐大人不必多礼,荀卿染假作吃惊道,不知道唐大人求的是哪一个?齐攸看看局促的唐佑年,又看看一本正经的荀卿染,忍着笑,端起茶碗来喝茶。
属下想求娶夫人身边的麦芽姑娘。
唐佑年道。
唐佑年倒也干脆,直接来求亲了,不知齐攸是怎么和唐佑年说的。
荀卿染不禁看向齐攸。
别看我。
我都是按着你说的办的,只是刚开口,他就说要来提亲了。
齐攸小声对荀卿染道。
属下早就有此意,因夫人受惊,不敢就来打扰,本来打算过两天再来求亲。
今天大人提赶快 ,属下斗胆就跟了来。
唐佑年道。
唐大人请坐下说话。
荀卿染忙让唐佑年坐下。
她此时心中十分高兴,但是面上却做出几分为难的样子。
唐大人若是求的是哪家的姑娘,我都好从中说和。
可是麦芽,我虽待她如同亲妹妹,可在众人眼里,她却只是个丫头,而且是宁死不肯做妾的。
唐佑年虽口口声声说的是求娶,荀卿染还是要再确认一下。
属下就是想求娶麦芽姑娘做正室。
唐佑年忙道,还请夫人帮忙说和。
唐大人这份心意很好,不过,你和麦芽的身份差异,唐大人要三思。
荀卿染郑重道,我不想唐大人以后后悔,也不忍看麦芽以后受委屈。
夫人放心,属下早就想好了,才敢来夫人面前说。
属下是心仪麦芽姑娘的人品性情,若是属下能娶到麦芽姑娘,定当爱若珍宝。
属下绝不会因为麦芽的身份,慢待麦芽,也不会让人因此欺负麦芽。
唐佑年又站起来,也非常着重地说道。
荀卿染对唐佑年的话还是很满意的,这个时候她本该立刻点头,不过却还是有些犹豫的看着唐佑年。
不是她爱操心,麦芽虽然聪明,但却个性直爽,哪比得上唐佑年精明。
这两个成亲,麦芽会不会吃亏啊。
唐佑年见荀卿染犹豫,忙看向齐攸。
齐攸接到唐佑年求助的眼神,也就放下茶杯。
卿染,佑年他是诚心要娶麦芽。
他素来稳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齐攸道。
既然如此,少不得我去问问麦芽,还不知道她的心思那。
荀卿染笑道,若是不成,唐大人可别记恨啊。
还望夫人多多美言,这谢媒礼属下立刻就去筹办。
唐佑年忙道。
…………等麦芽拿了缎子回来,齐攸和唐佑年早就出去了。
荀卿染看着麦芽给瑄儿裁小袄,眼神却不在缎子上,而是在麦芽身上转。
麦芽被荀卿染看得有些毛了,最后干脆放下了剪刀。
奶奶,可是婢子做错了事?麦芽大着胆子问。
你到乖觉。
荀卿染靠在软枕上,你且自己说说,做错了什么事?唐大人方才来跟我说,要娶你。
荀卿染索性将唐佑年来求亲的话说了。
奶奶,婢子不嫁他。
奶奶若嫌弃了婢子,不让婢子在跟前伺候了,婢子听从奶奶的安排,只是不要嫁给他。
麦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说着话,眼睛里却是泪光闪动。
这是唱的哪一出?你别唬我,荀卿染道,唐大人怎肯无故来求亲,可不是你们商量好了?你现在还说不嫁。
麦芽膝行几步到了荀卿染跟前,抱住荀卿染的小腿。
奶奶,婢子不敢瞒奶奶。
唐大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婢子怎么配得上。
婢子若是嫁了他,一定会拖累了他。
麦芽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下来,婢子清清白白,从未和唐大人有过什么言语。
奶奶你别因此厌弃了婢子,婢子还想再伺候奶奶几年。
原来麦芽是这样想的,即使是两人有情,可她却明白自己的身份,怕嫁给唐佑年后,耽误了唐佑年的仕途。
麦芽素来刚强,很少掉泪,这时哭成这样,荀卿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心里更是爱极了她这份性情。
若是换过别人,唐佑年又肯求娶,这样千载难逢飞上枝头的机会,怎肯放过。
麦芽并不稀罕这样的机会,不想拖累唐佑年,而唐佑年也情愿为了她抛开世俗。
怪不得唐佑年在求亲的时候,坦承极爱麦芽的性情,说麦芽是他的知己。
别说,唐佑年还是很有眼光的。
荀卿染不觉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没错,这样的麦芽,除了一个出身,哪一点比不上那些大家闺秀。
快起来吧。
荀卿染扶起麦芽,拉她坐到自己身边。
你这傻丫头,还有些傻福气。
你这些顾虑我也为你考虑过了,特意问了唐大人。
他是稳妥的人,在我面前发了誓。
唐佑年可以说是通达世事的人,却将仕途看的颇淡。
他说你是他的知己,非你不娶。
荀卿染看着麦芽道。
麦芽的脸红的几乎要滴血。
唐大人真心实意,不是一时冲动,我本想着替你答应的。
不过看你哭的这样,似乎并不喜欢他。
罢了,我却觉得他太过精明了,你又是直性子,怕你吃亏。
这样,我去回绝了他就是。
荀卿染故意说道。
奶奶。
麦芽紧紧拉住荀卿染的衣角,头几乎埋到怀里去。
奶奶,他,他真的不在意婢子的身份,不怕人说,不会后悔?麦芽终究是麦芽,羞过了,说出话来依旧爽利。
唐大人在我面前是这样说的。
荀卿染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如我叫了他来,你当面问问?麦芽知道荀卿染捉弄她,更是不好意思。
婢子给唐大奶奶道喜,还讨唐大奶奶的赏钱。
桔梗、宝珠、紫菀、金铃几个都来给麦芽道喜,许嬷嬷也笑着上前说恭喜。
荀卿染拉着麦芽低声询问,话虽说的委婉,意思却很清楚,就是要麦芽坦白。
你这丫头可别糊弄我,说什么你也不知道唐大人怎么会求亲的话?荀卿染道。
婢子真的没想到他会求亲。
麦芽依然道,见荀卿染瞪起了眼睛,麦芽才又吞吞吐吐地说,他,只有一次,说,极喜欢婢子骂人的样子。
唐佑年这是什么样的审美啊,荀卿染有些囧。
不过囧过之后,却也是心有戚戚焉。
既然唐佑年和麦芽是两情相悦,荀卿染便决定促成这桩婚事,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麦芽的身份问题。
她本来想着,要写信和荀君晖商量,在颖川荀家本家里为麦芽寻个出身。
她待麦芽、桔梗这两个丫头本就不同,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这个时候说麦芽是她的族妹,也不为过。
不过仔细想了想之后,荀卿染觉得这样不是很妥当,就和齐商量,最好是在平西镇本地找户人家,这样才顺利。
两人正在犹豫,吕太医过来给荀卿染诊平安脉,事情意外顺利的解决了。
若是麦芽姑娘不嫌弃,老朽托大,便认了麦芽姑娘做外甥女。
吕太医道。
吕太医有个妹妹,早年也是嫁到颖川,后来夫妻两个相继去世,并没有留下后人。
荀卿染和齐攸对视一眼,吕太医家在陇西也是大族,这个家世也过得去了。
就这样,麦芽认下了吕太医这个舅舅。
地动平息,平西镇内街头巷尾,便传出一段骨肉团聚的佳话,接着,又传出喜讯。
这边正在筹备唐佑年和麦芽的婚事,京城里就传了圣旨下来。
将在平西镇地动期间,忠于职守、有功劳的官员都嘉奖了一番。
总督府内,更是接到一道特别的圣旨。
原来是地动后,董大人等人上了奏章,将荀卿染在地动后所做的善举都报了上去。
正德帝颁下旨意,对荀卿染表彰了一番,赏了东西下来,还特意赐了封诰。
齐攸虽然外放做了二品大员,但是他年纪轻,本是打算积攒下些功绩后,再为荀卿染请封。
现在荀卿染的诰命可算是她自家赚回来的,是意外之喜,不禁很是得意了一阵子。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总督府主院上房,炕上放了一张小桌,荀卿染正坐在桌子旁,一边查看帐册,一边听丫头媳妇们往来回禀事情,颇为忙碌。
凡是从京中带来的,都带回去。
荀卿染吩咐许嬷杂记,后来采办的那些,粗笨不值钱的,就留下吧。
记得将隔间偏厅那些桌椅收拾好了,派人送到地藏庵去。
奴才记下了。
许嬷嬷答应着,就要退出去,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一串笑声,小丫头打起门帘,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一众丫头仆妇簇拥着,走了进来。
当先的小女娃走路还有些不稳,被旁边的小男娃拉着手。
小女娃有模有样地屈膝福了一福,小男娃也躬身施礼。
娘。
两个小娃娃一起喊。
哎。
荀卿染早已一脸的笑容,瑄儿、福生,快到娘身边坐。
就有奶妈上前,将福生和瑄儿抱到炕上。
两个小娃娃挨着,端端正正坐在桌子旁,小大人一样。
瑄儿和福生将头凑在一处,小声嘀咕了一会。
娘,瑄儿开口道。
什么事?荀卿染问。
京城,很远吗?瑄儿忽闪着大眼睛问道,福生也一脸期待地看着荀卿染。
荀卿染笑了笑,如今齐攸在平西镇四年任期已满,他们正在收拾,准备回京城。
恩,很远。
荀卿染点头。
有多远?两个孩子一起问。
和这两个孩子说平西镇和京城相距几千里,只怕他们理解不了。
荀卿染想了想,说道:从这里到京城,如果是雪团,怎么也要飞上十天。
如果你爹爹骑着枣花,那也要用半个月才能到。
咱们坐马车回去,却是要一个多月的功夫。
哦。
两个孩子睁圆了眼睛,长长地哦了一声,互相看了看,真的好远哦。
恩,雪团要飞好久。
枣花也要跑好久。
娘,瑄儿喜欢这里。
瑄儿奶声奶气地说道。
福生点头附和,娘,我和瑄儿都舍不得这里。
两个孩子眼巴巴看着荀卿染。
荀卿染暗自叹了口气,两个孩子就在平西镇出生,并不知道京城为何物,自然是舍不得离开。
而她,如果能够选择,也宁愿放弃繁华的京城,而选择留在这里。
只是,这并不是她能够选择的。
京城啊,那可是个比平西镇热闹几百倍的地方……荀卿染向两个孩子说起京城的繁华热闹,而且咱们回去,就能见到老祖宗、珍姐儿、月牙儿、璋哥儿,还有你们的小舅舅。
两个孩子脸上都露出向往的神色来。
老祖宗、小舅舅……瑄儿眨着眼睛。
老祖宗你们没见过,小舅舅可是来看过你们的。
荀卿染指指福生的项圈和金锁,这是小舅舅送的,还有那会唱会跳的小人儿,也是舅舅送的。
娘三个正说的高兴,外面丫头禀报,唐大奶奶来了。
糖糖,糖糖来了。
瑄儿拍手喜道。
小丫头打起帘子,麦芽从外面进来,怀里还抱着个才几个月大的胖娃娃。
如今的麦芽乌发如云,在脑后挽了个堕马髻,珠环翠绕,鹅黄色的妆花褙子,葱绿色宫裙,比做姑娘的时候又别有一番风韵。
姐姐。
麦芽进来,向荀卿染屈膝福了一福。
快过来坐。
荀卿染忙让麦芽起身。
福生和瑄儿也都站起来,麦芽姨姨。
哎。
麦芽笑着答应了。
麦芽抱着孩子坐到炕上。
糖糖。
瑄儿凑了过去,看着麦芽怀中的小娃娃。
这是唐佑年和麦芽的第一个孩子,正月里出生,如今才几个月,大名叫做唐忻,不过府里面一直都叫他糖糖。
糖糖正含着自己的小胖手,转动着乌黑的眼珠。
糖糖。
瑄儿伸出小手,轻轻地碰了碰糖糖的小脸。
好嫩哦,瑄儿感叹。
福生点头,恩,像酥酪。
荀卿染忍笑。
麦芽姨姨,瑄儿能抱抱糖糖吗?瑄儿仰着小脸,满怀期待地问。
看着瑄儿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麦芽真不忍心拒绝。
不行,荀卿染嗔了女儿一眼,这孩子每次见到糖糖,都会这么问,知道她不会答应,更是转而去问麦芽。
麦芽看着瑄儿失望的眼神,忙道,现在还不行,等瑄儿再大一些,就让瑄儿抱,好不好。
哎。
瑄儿叹了口气,瑄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能抱糖糖那?等你和长的福生一样高的时候吧。
荀卿染道。
瑄儿没有听出荀卿染话里的陷阱,只比量了自己和福生身高的差距,满怀信心。
麦芽将糖糖放在炕上,荀卿染取出个银铃铛交给瑄儿。
瑄儿就和福生坐在糖糖身边,晃动铃铛,逗弄糖糖。
你那边收拾的如何了?荀卿染就问麦芽。
已经差不多了。
麦芽答道,姐姐,我真舍不得这里。
荀卿染看了眼麦芽,平西镇对于麦芽来说,意义自然是不同的。
方才福生和瑄儿也和我这样说。
荀卿染笑道,总要回去的。
恩,麦芽点头,姐姐,回去后,劝四爷再求一任外任吧。
荀卿染笑笑,没有言语。
只是这一回去,不能和姐姐住在一起了。
麦芽叹道。
唐佑年和麦芽商量,他已经成亲,回到京城,就不方便再住在安国公府。
两人打算要另外买一所宅子。
你们要买宅子我不拦着。
荀卿染道,不过却不着急。
安国公府房舍颇多,大不了就和郑姨妈一样,我记得靠着后花园的有两处院子,大小也还合适,又有角门通到街上,极方便的。
我和四爷已经写信回去,若没什么变故,你们就挑了一处住着。
咱们来往也方便。
我都听姐姐的。
麦芽喜道。
紫菀从外面端了点心进来。
奶奶,厨房派人来问,晚饭要吃什么?宝珠向荀卿染福了一福,问道。
福生和瑄儿今儿个晚饭想吃什么?荀卿染问。
福生看了看瑄儿,两个小家伙凑到一起,嘀咕了一阵。
要吃牛肉,爹爹说吃了长力气。
瑄儿道。
还要酥酪,要凉凉的。
福生道。
荀卿染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来打了个转。
酥酪只能吃温的,就是到了夏天也是如此。
瑄儿,你要长力气做什么?两个孩子的心思被荀卿染看穿,都笑了起来。
福生哥哥要长力气。
瑄儿道。
福生笑的有些害羞,义父说,等我能拉得动那张大弓,就教我骑马。
瑄儿点头,福生哥哥能骑,瑄儿也能。
你们两个倒是齐心。
荀卿染笑着答应了,就吩咐宝珠让厨房去准备。
四爷回来了。
唐大人来了。
外面小丫头连声禀报道。
定是回院子没见你和糖糖,这就追过来了。
荀卿染笑道。
………………荀卿染一行人在通州弃船登岸,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这一路上,糖糖年纪小,几乎是睡了一路,可福生和瑄儿两个,却是精神头十足,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醒着的。
这两个正在求知旺盛,好奇心最强的年纪,又是第一次出远门,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问的问题更是千奇百怪,荀卿染时常腹诽,若是将这两个小家伙的问题都记录下来,都够编写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了。
不过两个小家伙倒是长了不少见闻,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齐府中早派了人在码头上迎候,齐攸已经和唐佑年先行下船,正和来迎接的人叙话。
荀卿染站在船头,远远地瞧着几个身影颇为熟悉。
四嫂、四嫂。
一个穿着宝蓝府绸薄棉夏袍的少年远远地大步走来,到了近前,躬身向荀卿染施礼。
五弟。
荀卿染又惊又喜。
四年的时间,齐仪的身量也高了许多,看来是过了变声期,不再是从前的公鸭嗓,不过声音依旧比一般男子柔和,下巴上依稀可见淡淡的胡茬。
四嫂。
齐仪十分激动,握住了荀卿染的手。
荀卿染笑笑,向安抚小孩子一样,拍了拍齐仪的肩膀。
五弟长大了。
齐仪的目光从荀卿染身上转到荀卿染身后。
荀卿染转头望去,原来是瑄儿和福生被奶妈从船上抱了下来。
瑄儿和福生齐仪马上道。
荀卿染就让瑄儿和福生过来,给齐仪见礼。
见过你们五叔叔。
荀卿染道。
福生和瑄儿依言上前来,刚俯身行礼,就被齐仪一左一右揽在怀里。
齐仪本就有些孩子气,遇到福生和瑄儿两个真正的小孩子,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打成一片,获得了两个孩子的好感。
……五叔叔还养了只八哥,已经会叫瑄儿和福生了,等回了府,五叔叔带你们去看。
姐姐。
又有一人从远处走来。
荀卿染忙回过神,却是荀君晖从那边人群中走过来,手里还提着马鞭。
姐弟两人相见,都是十分欢喜。
姐姐,小五实在狡猾,故意支使开我。
荀君晖向荀卿染告状。
齐仪哈哈一笑,也不隐瞒,你两年前就见了瑄儿和福生的,这次自然该我在先。
那时候也没人绑了你的腿。
荀君晖道。
哪里还用绑腿,你又取消我没你自在。
齐仪闷闷道。
荀卿染笑着看着两人,荀君晖历来老成,如今和齐仪两个却是孩子气十足,看来,她不在的着几年,两个人感情越发好了。
瑄儿,福生,不是一直说想念舅舅吗?荀卿染招呼瑄儿和福生道。
两个小家伙几乎每天都听荀卿染讲他们这个小舅舅,这一见面,自然分外亲热。
荀君晖抱了这个,又抱那一个。
那一年抱在怀里,才那么一丁点,只会吐奶泡泡,如今都这般大了,知道叫舅舅了。
荀君晖感慨着,还伸出手向齐仪比划当初瑄儿有多小。
瑄儿看到了,扁着嘴扯了扯荀卿染的衣角。
荀卿染弯下腰去,怎么了,瑄儿。
娘,瑄儿还没糖糖大吗?原来是嫌弃舅舅说她生下来个头小了。
荀卿染忍笑,你舅舅只是想让你五叔叔知道,你长的很快。
哦。
瑄儿马上一副了然的神色。
………………申时,荀卿染一行才进了京城。
因为临近端午,京城街市上比平时更要热闹几分。
齐攸一进城,并不回府,而是带了唐佑年直奔皇宫,要先递折子求见。
齐家二爷齐修陪了他们两个同去,齐仪和荀君晖则护着车队,直往安国公府中来。
二十来辆马车浩浩荡荡,一路来到五牌楼大街。
马车缓缓从牌楼下驶过,又转过安国公府正门走过,西角门边早有家人等候,引领者马车进了门,一直道垂花门前的粉白影壁前才停下了。
荀卿染在马车上,已经听得笑语连声,接着是小丫头们来回奔跑的声音。
来了,来了,四奶奶的车来了。
马车停稳,许嬷嬷、桔梗、宝珠几个已经从后面的车上下来,拥到荀卿染的马车旁边。
宝珠打起帘子,荀卿染扶着桔梗的手从车上走下来,接着就有许嬷嬷带着奶妈上前来,各自抱了瑄儿和福生出来。
四弟妹,你可回来了,想杀我了。
齐二奶奶带着人快步走上前来,拉住荀卿染的手,问寒问暖。
几年不见,齐二奶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打扮的彩绣辉煌,说笑间,头上的步摇叮咚作响。
只是脸颊略消瘦了些,荀卿染知道她自来又苦夏的毛病,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见过二嫂。
两人相互见礼,二嫂还和以前一样爽利。
弟妹打趣我,却是弟妹越发年轻了。
齐二奶奶笑道。
可不是。
齐三奶奶从齐二奶奶身后走出来,瞧瞧四弟妹这通身的气派,可将咱们都比了下去。
荀卿染笑容不变,又和齐三奶奶相互见过。
三嫂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荀卿染笑道。
老太太一大早就盼着,咱们快去,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齐二奶奶笑着携了荀卿染的手。
众人说说笑笑,前后簇拥着,就往宜年居来。
这一路上,荀卿染少不得四下打量。
安国公府内景物依旧,不过仔细看去,多了几处修补的痕迹,人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就如同她自身。
可她此刻的心境,却已与四年之前大大不同。
众人进了宜年居,刚走过穿堂,早有上房外伺候的丫头看见,一脸声的向内禀报:四奶奶来了。
穿过中庭,走上台阶,小丫头都上前来行礼,又抢着打起帘子,簇拥着荀卿染一行人进了上房。
屋内自是坐满了人。
正中宽大的贵妃榻上,坐的是容氏。
荀卿染恍惚又回到几年前,她随同荀大老爷和方氏进京,第一次来齐府,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方氏。
容氏笑吟吟地靠在软枕上,脸色红润,笑声中气十足。
不过四年的光阴,还是在容氏身上留下了痕迹。
容氏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一些,头发斑白如雪,鬓边略显稀疏。
见荀卿染进来,容氏从榻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迎过来,旁边坐着的齐二夫人和大太太忙上前扶住容氏。
荀卿染抢步走上前去,扶住了容氏。
老太太。
荀卿染叫了一声,眼圈就红了。
染丫头。
容氏拉住荀卿染的手,不停地上下打量。
孙媳妇不孝,几年没在老太太跟前尽孝,老太太可还安好。
荀卿染说着,流下泪来。
好,好。
容氏拍着荀卿染的手,也拿了帕子抹泪。
齐二奶奶忙上前劝解,一家族骨肉团聚,是高兴的事。
容氏点头,说的对,我和染丫头,这就是高兴的。
几个人将容氏扶到榻上坐了。
小丫头将锦垫铺在地毯上,荀卿染在锦垫上跪了,向容氏行大礼。
快扶起来。
容氏忙让人扶了荀卿染起来。
荀卿染又依次拜见了大太太和齐二夫人,又和齐二奶奶、齐三奶奶正式相互见礼,少不得相互寒暄着。
大奶奶娘家有事,她回去帮忙照看,明天才能回来。
齐二夫人道。
荀卿染正在奇怪怎么一直没见齐大奶奶,听了齐二夫人的话才知道,原来是回娘家了。
孩子们那,容氏问,快带来给我见见。
荀卿染忙吩咐奶妈抱了瑄儿和福生来。
两个小家伙,尤其是瑄儿是许嬷嬷亲自教导的礼仪。
荀卿染在平西镇和女眷们来往,也常叫了他们两个出来,因此这两个并不怕生,被奶妈放在地上,就都整理了一下小衣服,然后才跪到锦垫上,规规矩矩地行礼。
瑄儿/福生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奶声奶气的说着吉祥话,逗得容氏喜笑颜开。
哎呦呦,快抱过来,让老祖宗仔细看看。
容氏道。
两个奶妈上前来,瑄儿却不肯让奶妈抱,只和福生拉着手,迈动一双小短腿,摇摇摆摆地走到容氏跟前。
容氏已经看的呆的。
瑄儿到了容氏跟前,又两手放在腰间,屈膝福了一福。
好标致的小人儿。
齐二奶奶不由的赞道,瞧这礼数,寻常的大姑娘都比不得她。
老祖宗,瑄儿好想老祖宗啊。
瑄儿仰着头甜甜地道。
老祖宗也好想瑄儿。
容氏从榻上俯下身,伸出双手,来,老祖宗抱抱。
容氏虽喜欢孩子,但她年纪大了,已经许多年没有抱过孩子。
瑄儿却不等人来抱她,非常乖觉地爬上容氏的膝盖,坐到容氏怀里。
荀卿染看得偷笑,不得不说,瑄儿如此利落的身手,完全是在齐攸身上练出来的。
瑄儿并未见过老祖宗,怎地知道想老祖宗。
容氏摩挲着瑄儿的小身子。
爹爹和娘,瑄儿的小脸朝荀卿染的方向看了看,总说起老祖宗,说想老祖宗。
容氏也跟着瑄儿往荀卿染那边看了一眼,心里顿时十二万分地熨帖。
老祖宗是神仙。
瑄儿又奶声奶气地说道。
哎呦,这又是个什么说法?众人都笑着问。
容氏也看着瑄儿。
嗯,老祖宗好看啊,有福气吗,还对瑄儿爹爹、瑄儿娘很好很好,对瑄儿也好。
瑄儿掰着手指说道,最后又将胸前的长命锁举起来给容氏看,这正是瑄儿百日,容氏送的。
哎呦,我的宝贝乖孙。
容氏将瑄儿搂紧了些。
小小的人儿,嘴巴这么乖,实在是着人疼。
大太太在旁道。
快,将给我瑄儿的见面礼拿来。
容氏吩咐身边的人。
就有容氏身边的大丫头叫豆蔻的从里间拿了个妆匣出来。
容氏接了妆匣打开来,就见里面珠光闪动,原来是串珍珠项链,还有一只赤金镶珠的钗子和一只小珠缀成的扁簪。
那珍珠都是上好的东珠,颗颗晶圆润泽,除了扁簪上的小珠,颗颗都有桂圆核般大小。
屋里众人大多脸上难掩艳羡之色。
瑄儿看看,可喜欢?容氏低头问瑄儿。
瑄儿自然是喜欢的,伸出小手,要拿那珍珠项链,半路又缩了回来。
好看老祖宗自己留着、玩。
瑄儿将那妆匣推向容氏,又偷偷转头去瞧荀卿染。
荀卿染忙上前道:老太太,瑄儿年纪小,老太太要赏她东西,随便小孩子的玩意就足够了。
这些太贵重,还是老太太留着吧。
容氏不高兴了,这也不过平常罢了,瑄儿喜欢就好。
你莫太拘管了瑄儿。
说着就将妆匣塞到瑄儿怀里。
荀卿染只得赔笑。
老太太这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
齐二奶奶笑道,平日咱们想看看,老太太都不肯。
老太太有了瑄儿,咱们在老太太眼里,可就不值钱了。
你也好意思,和你这侄女吃醋容氏笑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
荀卿染怕容氏被累到,走上前去,将瑄儿从容氏怀里抱下来。
瑄儿乖乖依着容氏坐了,拉着容氏手让容氏看福生。
老祖,这是福生哥哥。
容氏也早就在打量福生。
老祖宗。
福生喊了一声,又要跪下给容氏磕头。
齐攸和荀卿染在信中,早就提到过福生,只说是朋友交托照看的,因此收做了养子。
长的真敦实,容氏握了福生的小手,只有三岁?福生点了点头。
福生长的大,第一次见他的人,都不信他才三岁。
荀卿染道,实际上,福生还不满三岁那。
老了,眼睛有些花了。
容氏道。
就有小丫头拿了容氏的老花镜来给容氏戴了。
荀卿染将福生抱到榻上,挨着瑄儿坐了,容氏这才又仔细端详福生,这一端详,比看瑄儿的时候还要久。
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容氏拿掉眼睛,目光在荀卿染脸上一扫而过。
又有小丫头拿了木匣过来,容氏给福生准备的见面礼,是两只赤金打造的小老虎。
去给你们祖母、伯祖母磕头去。
容氏又吩咐道。
瑄儿和福生,又一一向齐二夫人、大太太、齐二奶奶、齐三奶奶磕了头,这才又坐回到容氏的身边。
容氏怕两个孩子饿,又吩咐人取了细巧的点心来。
荀卿染又叫许嬷嬷、桔梗、宝珠、紫菀、采荠、金铃几个进来,给容氏行礼。
容氏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知道这些都是荀卿染跟前一等有脸面,受重用的。
你们跟着四爷和四奶奶,在外面辛苦了,一会出去领赏。
容氏说道。
许嬷嬷等人忙都谢恩。
齐二夫人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似乎是寻找什么人,却没找到,明显有些失望。
染丫头,齐二夫人叫了荀卿染到跟前。
二太太。
荀卿染赔笑。
齐二夫人端着茶碗,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犹豫。
采荠是配了人?齐二夫人问道。
除了许嬷嬷,几个丫头里面,只有采荠做了妇人打扮。
荀卿染本能觉得这并不是齐二夫人原本想问的问题,不过还是笑着答了,回太太,是配给四爷身边的小厮,叫甘草的。
哦。
齐二夫人哦了一声,也就没再问什么了。
她们姐妹们怎么还没来?容氏忽然问道。
知道四弟妹回来,她们姐妹们去帮着布置屋子了,这个时候也该过来了。
齐二奶奶道,就要打发人去请。
就听外面一阵环佩叮当,小丫头掀起门帘,容云暖、颜明月和齐婉烟从外面走了进来。
荀卿染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第一个进来的是容云暖,浅红立领中衣,外罩锦缎烟霞红的提花直身褙子,下着月白绣大红牡丹的百褶裙,第二个是颜明月,月白中衣,外罩淡紫色锦缎斜襟褙子,下着淡青色宫裙,最后一个进来的是齐婉烟,姜黄色中衣、外罩鹅黄色提花软绸褙子,下着藕荷色宫裙。
四年的时光,将四个小姑娘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尤其是容云暖更是身材凹凸有致,颜明月身材纤细,顾盼间却风致楚楚,只有齐婉烟脸上依旧带着些孩子气。
染姐姐。
容云暖一进屋见了荀卿染立刻喜的叫道。
荀卿染从座上起来迎了过去,姐妹们相互见礼。
这四年来,因为时常通信,彼此并不陌生。
不过毕竟是几年没见,少不得相互打量,都有些时光飞逝的感慨。
都是大姑娘了。
荀卿染感叹,又叫了福生和瑄儿过来.给几个小姑姑见礼。
福生憨厚敦实,瑄儿活泼可爱,三个女孩子见了,都是稀罕的不行,一时间屋子里叽叽喳喳笑声不绝。
容氏笑眯眯地靠在软枕上,我就喜欢这样热闹,每天都这样才好。
这还不容易,以后每天叫她们来陪着老太太,就怕老太太嫌她们吵闹那。
就有丫头端了盏蜂蜜茶来,容氏喝了,又给瑄儿和福生各端了一盏来,然后吩咐道:叫珍姐儿、玥姐儿,玉姐儿、瑁哥儿他们也来。
他们小姊妹们也该见见,以后多在一处玩耍。
丫头出去传话。
珍姐儿和月牙儿因为就在宜年居内住着,因此一会功夫就来了。
见过四婶婶。
珍姐儿带着月牙儿上前来向荀卿染福了一福。
荀卿染上前将两个人扶起来,少不得拉了两人的手仔细打量。
珍姐儿是细长条的身材,与齐大奶奶十分相似,只有大大的杏眼像她的父亲。
珍姐儿有十二岁了吧。
荀卿染问,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珍姐儿害羞地低下了头。
荀卿染又看月牙儿,如今该叫玥姐儿了。
月牙儿的名字,是容氏依着齐家这一代的例给取的,依旧是玉字旁,保留了原来的月字。
月牙儿也仰着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荀卿染,见荀卿染低头打量她,便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可爱极了。
荀卿染问了她两句,她都脆生生地答了,不像珍姐儿那般害羞。
荀卿染明白月本文手打版首发于55ab社区牙儿这几年过的不错,暗暗点头。
又有奶妈带着瑁哥儿过来给荀卿染见礼。
瑁哥儿也是长了个子,先是好奇地看着荀卿染,眼珠子不停地转动。
瑁哥儿还是那么机灵。
荀卿染笑道。
齐三奶奶便有些得意地笑了。
姐儿方才在睡着,来晚了些。
冬儿抱着珏姐儿从外面进来。
珏姐儿比福生大了几个月,看着却着实娇小。
面庞与齐二奶奶酷似,肌肤尤其雪白粉嫩,也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趴在冬儿怀里,似乎有些无精打采。
齐二奶奶上前来,接过珏姐儿。
这是四婶婶。
齐二奶奶对珏姐儿道。
来给四婶婶抱抱。
荀卿染就从齐二奶奶手里接过珏姐儿抱在怀里。
哎哟,方才我还想着,这孩子有些瘦,这么一摸,才知道原来也结实着那。
荀卿染笑道。
她骨架小,和迎丫头一样。
容氏笑道。
可不是,也是个小美人坯子。
荀卿染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系在珏姐儿身上。
这玉并没什么稀奇,只是特意在地藏庵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我又带了这些日子,就给珏姐儿带着吧,或许有些好处。
荀卿染所说虽并没什么稀奇,自然是谦虚的话,况且又是佛前开了光的,还自身养了一段日子,再给珏姐儿,可见对于珏姐儿的重视。
还不快谢谢你四婶婶。
齐二奶奶忙道。
谢谢四婶婶。
珏姐儿道。
声音细细的,小奶猫似地。
珏姐儿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是难产生下来的,胎里带弱。
齐二奶奶这些年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孩儿,自然爱若珍宝。
荀卿染的这份心意,齐二奶奶自是十分领情,心里分外熨贴。
小姊妹几个叙了年齿,珍姐儿居长,然后就是璋哥儿、瑁哥儿,接下来是月牙儿,然后是珏姐儿、福生和瑄儿排在最末。
珍姐儿是很称职的大姐姐,月牙儿天真可爱,璋哥儿随了齐大奶奶回娘家不在这里,瑁哥儿静不下来,早跑出去玩耍,珏姐儿爱娇,只要人抱着,瑄儿和福生便与珍姐儿、月牙儿两个格外亲近起来。
……好多好玩的,都让紫菀收着,咱们一处玩。
瑄儿很高兴有了新伙伴,尤其是比她年纪大的两个姐姐,也就一副小大人样,要和大家分享路上挫罗到的好东西。
……四爷从宫里回来了,在前面陪着大老爷、二老爷说话,要带了福哥儿和瑄姐儿过去,给大老爷、二老爷磕头。
就有丫头进来回禀道。
好,容氏道,就吩咐屋里的姜嬷嬷,你领着两个孩子过去,好生照看着,别吓着,也别累着。
姜嬷嬷忙答应了,荀卿染这边两个奶妈抱了瑄儿和福生,又让许嬷嬷和紫菀跟着,一众丫头婆子围随往前院去了。
容氏就叫了荀卿染到跟前,众人团团围坐,闲话家常,荀卿染就讲起在平西镇的轶事,容氏听得津津有味。
四弟妹,怎么没见善喜姨娘?有人突然问道。
荀卿染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必定是齐三奶奶无疑。
她便装作没听见.依旧和容氏说话。
染丫头,那王勤家的,怎么没进来磕头?齐二夫人接了齐三奶奶的话茬问道。
齐二夫人这哪里是在问王勤家的,这明明也是在问善喜啊。
苟卿染暗自叹气,她可以不搭理齐三奶奶,但是齐二夫人说话,她却不能不理。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旺财家的本在屋内伺候,这时却悄没声地转了出去。
王勤家的,是我怀着瑄儿的时候,太太特意打发去平西镇伺候我的。
荀卿染笑着道,似乎怕人不知道王勤家的是谁,故意解说,说是有生子的妙方,最会照看本文手打版首发于55ab社区人的。
我生小五的时候,可多亏了她。
当初因惦记你不在我身边,年纪轻,没经过事,特意打发了她过去。
齐二夫人道,却也是在容氏和众人面前表白她的慈爱。
她去了哪里,也该来磕个头。
齐二夫人道,我还有事要问一个有旺子相的姨娘,一个有生子方的婆子。
荀卿染却只生了个女儿,齐二夫人哪里是要问王勤家的,这却是要向荀卿染问罪,给荀卿染使下马威。
当初在平西镇处置了善喜的事情,齐攸和荀卿染商量好了,一直是瞒着齐二夫人的。
理由也很堂皇,善喜做出那样的事情,若是在齐府中传开来,齐二夫人第一个没脸。
若是严重些,只怕还有人会认为齐二夫人本来就居心不良。
所谓为长者讳,那件事就只好瞒下了。
而且瞒下这个消息,让齐二夫人一直以为善喜在好好地做着齐攸的姨娘,也能打消齐二夫人再往那边塞人的念头。
不过既然回到京城,那善喜的事情自是再也瞒不住的。
一个婆子,有什么要紧事要问她,且先放放吧。
还是听染丫头讲平西镇的事,才有趣味。
容氏道。
听容氏这样说,荀卿染本来准备好的话,便也打算暂时不说。
那王勤家的伺候了媳妇半辈子,又有功劳,媳妇是担心,这山高水远的,她出了什么事故,染丫头却瞒着我。
齐二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角,说道。
还真是等不及了,一定要在这今时候问。
可是四爷忘了在信中说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了?荀卿染笑道,……五妹妹成亲后,一直没有喜讯,五妹妹就天天来和我求肯,说我已经有了身孕,最后硬是抢走了王勤家的。
哦,是这样。
齐二夫人强笑了笑,便不再问了。
荀卿染自是将齐二夫人的神色都瞧在眼里,心道齐二夫人也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王勤家的很早就去齐婉蓉身边伺候,自然是要帮助齐婉蓉得子。
可是到现在齐婉蓉根本就没有怀孕,而且还在前两次信中,提到身体不好,最后更是没有了音讯。
这其中,只怕有些难以言说的事情。
看荀卿染的态度,难保与王勤家的没有关系。
齐二夫人方才又将话说的太满了,她自然不敢再人前继续询问,只是打定了主意,一会私下里可要向荀卿染问清楚。
可五妹妹到现在都还没有身孕啊!齐三奶奶一脸的惊讶。
齐二夫人干咳了两声。
染丫头,你说瑄儿也不爱吃酸的?容氏笑道,这可真随了她父亲了。
可不是。
老太太不知道,瑄儿爱吃螃蟹,却只肯吃蟹膏,却是一丝醋都不肯沾。
荀卿染跟着笑道。
和她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
容氏笑,似乎是回忆起齐攸小时候的事情来。
染丫头,别光顾着咱们自家说话。
不是还有位唐大奶奶,也该请来见见。
麦芽以后要住在齐府,自然是要来拜见众人。
不过荀卿染原来的打算是晚些时候再带麦芽来,但是齐二夫人提出来了,她也不好反对。
这边打发人去请麦芽,一会功夫,外面就报说唐大奶奶来了。
荀卿染站起身,将麦芽迎了进来。
麦芽原是荀卿染身边相貌最出挑的丫头,又兼是个外向的性子,这府里上上下下没有几个是不认得她的。
如今这屋子里的,自然更是认得麦芽。
麦芽一身贵妇人的装扮,比原来做丫头时的美貌,更多了几分贵气和庄重。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集中在麦芽身上。
那些丫头们的眼神中都难掩羡慕,原本和她们同样身份的人,如今却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齐二夫人、大太太、齐二奶奶、齐三奶奶也都转过头来打量麦芽。
荀卿染拉着麦芽的手,送到容氏跟前。
麦芽向容氏行礼,给老太太请安。
容氏忙让荀卿染扶了麦芽起来,又叫麦芽走近些打量了一番。
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容氏笑道。
老太太说的是。
荀卿染忙接过话头,她也算是苦尽甘来命中的福气,便是我也没有想到,事情就是这样巧。
荀卿染就将齐攸请了吕太医给她调养身体,吕太医因此和麦芽相认的事说了一番。
……平西镇的董大人和董夫人做媒,这才结成了这段良缘。
荀卿染笑道。
这些事情本来在信中也都是说过的,之所以现在她又拿出来说,不过是怕这里有人不忿麦芽从婢女身份一跃而成了朝廷命官的正室。
荀卿染重提此话,是为了堵住众人的嘴。
齐二夫人摇着扇子,脸上带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荀卿染。
这真是没有想到的事。
大太太打量着麦芽道。
齐三奶奶站在大太太身后,却是偷偷撇了撇嘴。
容氏就叫人拿了只玉如意来,给麦芽做了见面礼。
多谢老太太。
麦芽略推辞了一下也就收了。
荀卿染又领着麦芽见了大太太和齐二夫人,然后到了齐二奶奶和齐三奶奶,不过是平辈之间相互福了一福。
齐三奶奶回礼就有些勉强,倒是齐二奶奶笑的十分热情。
四弟妹早就打发人送了信来,说了妹妹的事。
做什么去别处寻宅子,这府里别的没有,空房子还有几间,老太太和太太也是如此说,你只管安心住下来。
齐二奶奶笑着对麦芽道,又转向荀卿染,就是咱们花园子后头的香樟院,我已经派人拾掇好了。
先安顿下来,看着哪里不好,只管和我说。
香樟院正是荀卿染看好的两处院子之一,却也是极妥当的,荀卿染自然笑着点头。
让二奶奶费心了。
麦芽道。
妹妹怎地叫的这样生分,唐大人和四爷情同手足,和二爷难道就不是兄弟。
你与四弟妹情分不同,我便托大,你叫我一声二嫂可也使得吧!齐二奶奶故意嗔道。
二嫂不嫌你,还不快叫那。
二嫂可是管家的好手,若是闲时肯提点你两句,你受用无穷那。
荀卿染在旁道。
麦芽爽快地叫了声二嫂。
好,就该如此和睦。
以后在这里住着,也莫要外道才好。
容氏笑道。
齐三奶奶正和几个人站在一处,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酸气外露。
荀卿染只当没听见,说笑着又带了麦芽坐到容氏身边。
这样的好姻缘却是难寻的。
齐二夫人慈和地笑道,不比那些盲哑嫁的,他同在府里,知根知底的,也多亏了染丫头,最是个最周全妥帖的人,才能成就这样的好事。
麦芽是个直性子,听得齐二夫人赞荀卿染,就想点头附和,可一转念间,又闭上了嘴。
荀卿染自也是听到了齐二夫人的话,对齐二夫人如此赞美,她也有些意外。
老太太,信里不好细说,说起来,他们两人这门姻缘真说得上是巧中巧,缘分天定,比那书上还离奇些。
容氏平时就爱听戏,又常叫了女先儿来讲书,听荀卿染这么说,马上就有了兴致。
他们两个的大媒,除了董大人和董夫人,还有一位,谁也猜不到,荀卿染故意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就是土地爷。
老太太还记得两件前那场地动吧?两年前那场地动惊动朝野,这些人自然是听过的,而荀卿染又是因缘际会得了诰命,大家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地动上面。
怎么不记得?容氏拉了荀卿染的手,你们都不肯和我说实施,着实凶险是不是?老太太,您看我和四爷不都好好的,还有了瑄儿和福生。
荀卿染忙安慰着容氏。
四爷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小丫头的禀报声。
容氏马上坐直了身子,眼睛往门口看过去。
小丫头打起帘子,齐攸一身朝服,怀里抱着瑄儿,一只手牵了福生,从外面走进来。
荀卿染忙站起来迎过去,齐攸弯腰将瑄放到地上。
瑄儿就和福生拉着手,走到荀卿染身边来。
齐攸快走几步上前,跪在容氏跟前。
不孝孙儿给祖母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
容氏颤巍巍地扶了齐攸起来,两眼含泪上下打量齐攸,让祖母好好看看。
齐攸比容氏高了许多,为了让容氏看的清楚,因此略微弯着腰。
与四年前相比,齐攸的肩膀更加宽厚结实,因而显得更加高大,下巴上蓬勃的胡茬更是显示他已经从少年蜕变成青年。
容氏拍打着齐攸的肩膀,连声说好,回来了,就好。
齐攸忙扶着容氏坐回榻上,又过去拜见了大太太和齐二夫人。
荀卿染又将瑄儿和福生送到榻上,让她们挨着容氏坐了。
瑄儿童言童语,一会就将容氏逗的开怀大笑。
容氏又让人搬了椅子到炕边,让齐攸在她脚边坐了,祖孙两个说话。
老太太,祖祠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大老爷和二老爷说,要四爷、四奶奶去祖祠里,给祖宗们磕磕碰碰头。
一会功夫,姜嬷嬷从外面进来向容氏回禀道。
容氏点头,又让荀卿染去换了衣服来,莫要错过了时辰。
荀卿染忙答应了,让桔梗等人服侍着按照诰命的品级装扮了,就和齐攸一起到祠堂磕了头。
说起来这并不是平常祭祖的时节,但是齐攸外任这几年做的风生水起,朝野颇有声望,自然是齐家的骄傲,而荀卿染这二品夫人的诰命,又是圣旨特意赐下的,因此这夫妻两个同去祠堂磕头,是极有体面的。
磕完了头,两人就又回宜年居来。
荀卿染一进门,大太太、齐二夫人、齐二奶奶都站了起来,齐三奶奶慢了半拍,也随后跟着站了起来。
府中众人早都知道荀卿染得了二品的诰命,但是知道和亲眼看见却是两回事。
也只有到了现在,大家才真正意识到,这府里,除了容氏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女眷中论品级,荀卿染却是在其余众人之上的。
齐攸和荀卿染又能在容氏跟前磕了头,才在容氏跟前坐了,众人也跟着坐了下来。
时辰不早了,就都散了吧。
老四和染丫头留下陪我吃饭,都不用过来伺候了。
容氏吩咐道。
齐二夫人、大太太等就都告辞退了出去,荀卿染和齐攸也换了家常的衣裳,陪着容氏一起用了饭,又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祖孙两个分开四年,自是有许多话说,就将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荀卿染亲自服侍茶水。
齐攸先说了进宫复旨的事。
齐攸这算是卸下了平西镇的差事,至于接下来会任什么职务,是留京,还是继续外放,却还没有旨意下来。
是这个规矩,先歇一阵子也好,多听听,多看看。
容氏道。
齐攸点头称是。
老太太,有些事情,不好在信里面说。
齐攸又将应泽、宁馨、福生的事情和容氏说了。
怪不得,你们信里不肯说,我就猜福生的来历。
方才见了,就觉得面熟,原来如此。
容氏恍然大悟。
老太太,福生的身世,暂时还不能让人知道。
齐攸道。
放心,我虽老了,却还没糊涂。
容氏点头道。
齐又说起其他的事情,最后说到善喜、王勤家的。
竟然有这样的事?容氏听得变了脸色,那时候,我正没精神,你们太太说打发人去伺候,我也就没多问。
哎!染丫头坐过来,容氏招呼荀卿染,你们太太脾气固执,只是她也有了些年纪。
哎,这件事你们处理的很好,只是又让染丫头受了委屈。
一家子骨肉能够和睦,孙媳妇不敢说委屈。
荀卿染贤惠地陪笑。
容氏笑着点头,好孩子,你是大度肯顾大局的。
齐攸就端了茶杯给荀卿染示意茶杯空了,荀卿染明白这是要支开她,也就挑帘子从屋里退了出来。
齐攸见荀卿染出去了,才又低低的声音和容氏说起宋嬷嬷、钟大用袭击总督府。
老太太,卿染跟着我,受了很多委屈,鬼门关前来回数次。
她又是这样的性子,孙儿私下做主,再不肯往屋里收人,还请老太太成全。
齐攸在容氏脚边跪了下来。
等荀卿染再次回到屋内,齐攸正和容氏说着瑄儿的趣事,祖孙俩其乐融融。
容氏见荀卿染进来,就又叫了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染丫头,本来因为你年轻,我还替你担心。
现在却放心了,这几年,老四多亏你照看,瑄儿教导的也很好。
容氏道。
老太太过奖了,我不过尽力做自己的本分罢了。
荀卿染道。
容氏点点头,身子往软枕上靠了靠。
荀卿染见容氏面露倦容,就和齐攸对视了一眼,都站起身。
老太太想必倦了,早些歇着吧。
也好,年纪大了,不比以前。
你们明天再过来陪我说话。
容氏看来确实累了,也没有勉强。
就有姜嬷嬷和容氏贴身的丫头进来,和荀卿染一起服侍着容氏躺下。
荀卿染这才和齐攸两人回了宁远居。
陈德家的早些天就被打发回来,将宁远居按照四年前的样子收拾布置了。
荀卿染和齐攸进的上房,就觉得满室飘香,窗台、屋内案几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类鲜花。
都是几位姑娘从园子里采来布置的。
桔梗上前回话,说是一份心意。
荀卿染不觉笑了,难得她们肯费心思。
因为天色已经不早,荀卿染和齐攸简单地梳洗过后也就安置了。
两人躺在床上,没有立刻就睡。
四爷和老太太说什么,还巴巴地支开我?荀卿染轻声问。
没什么事,并不是故意支开你。
齐攸淡淡地道。
这祖孙两个或许有些体己话不方便让她听到。
荀卿染斜斜地瞟了齐攸一眼,齐攸不想说,她也懒得问。
四爷在想什么?荀卿染见齐攸目光幽幽,似乎有心事,便又问道。
老太太的精神大不如前了。
齐攸沉默半晌,叹道。
这个荀卿染自然也觉察到了。
容氏比起同龄的老人自然是硬朗的,可是若与四年前相比,那个时候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到子时,容氏都是毫无倦意。
齐攸的心情有些低落,那毕竟是将他从小带大的祖母,两人感情非同一般。
荀卿染翻了个身抱了抱齐攸。
四爷别多想,我见老太太说笑中气十足,是个长寿的命相。
今个咱们回来了,又带回来瑄儿和福生,老人家心绪波动的大了些,比平时容易疲倦,也是常理。
齐攸嗯了一声,气息平顺了许多。
咱们不是搜罗了好几只野山参,我已经想好了,明天等老太太得了闲,就请吕太医给她老人家把把脉,开几个延年益寿的药膳方子。
总是要老太太健健康康的。
荀卿染又道。
好。
齐攸听荀卿染设想的周到,心里熨帖,反手抱了荀卿染在怀里,将头埋在荀卿染头发里。
荀卿染也有些倦,往齐攸怀里靠了靠,闭上了眼睛。
我以后,会常带着瑄儿和福生过去陪着老太太………………宜年居上房姜嬷嬷正要将容氏的床帐落下,容氏却翻了个身。
姜嬷嬷见容氏睁着眼睛,就停了手,轻声问: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你们都退下吧。
容氏吩咐屋内的两个丫头,又对姜嬷嬷道,你留下来陪陪我。
姜嬷嬷笑着答应一声,奴才很久没给老太太上夜了,今个就让奴才再伺候一回。
姜嬷嬷自取了铺盖,铺在容氏大床的脚踏上。
刚才倦的很,如今躺倒床上,反而睡不着。
容氏叹道。
老太太是见四爷、四奶奶回来了,喜的一时睡不着。
姜嬷嬷道,又问,那奴才把香燃着?也好。
容氏点头。
姜嬷嬷就从多宝阁上的香盒内取了两块安息香的香饼,放在香炉内燃了起来。
屋内只留了墙角案几上一个烛台,烛光跳跃,将容氏的脸照的忽明忽暗。
姜嬷嬷也回到脚踏上躺了下来。
主仆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闲聊起来。
还没问你,瑄儿和福生去给大老爷和二老爷磕头,可没什么事吧。
容氏道。
回老太太知道,瑄姐儿和福哥儿都聪明乖巧,大老爷和二老爷喜欢的不得了。
那就好。
瑄儿这孩子,确实讨人喜欢。
容氏轻叹着道。
可不是,那么小的孩子,说起话来比大人都知情识趣。
姜嬷嬷陪笑道。
呵呵,容氏笑了两声,不知染丫头是怎么教出来的。
姜嬷嬷也跟着笑了。
小孩子再聪慧那也只是小孩子,瑄儿说的那些话,自然是身边的人教导的。
那也是瑄姐儿聪明,若不然,教的再好也没有用。
姜嬷嬷笑道,也可见得四奶奶肯在老太太身上用心。
若不是四爷和四奶奶经常念叨着老太太,小孩子也不会说那样的话的。
恩。
容氏眯着眼睛,嘴角含笑。
孩子们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主意。
容氏长叹了一声。
姜嬷嬷只是听得,并没有接话。
容氏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齐攸和荀卿染带着瑄儿回来,一家人团聚享受天伦之乐。
荀卿染将齐攸照顾的很好,这一点她是满意的。
齐攸的成长,她看在眼里,那正是她所期望的,本该喜悦,可是她在喜悦之外,却也有那么一丝丝别的情绪。
早就想到这次外放,齐攸和荀卿染小夫妻俩感情会更好,只是结果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想。
齐攸和她说话,留下了荀卿染在旁边,四年前这是不可能的。
经过这四年,小夫妻两个已经完全信任,亲密到没有任何隐瞒了。
后来齐攸倒是支开了荀卿染,却也是为了荀卿染着想。
因为齐攸要说的那个话题,若是荀卿染在场,总会有些为难吧。
齐攸为荀卿染设想的十分周到。
向她表明这辈子不二色,求她成全,其实是在表明立场,这份用情之深还真是有他父亲的风范。
容氏又叹了口气,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看得出来,齐攸是认真的。
说出的理由,也让她无法拒绝。
齐二夫人屡次伸手向齐攸的房里塞人,她都看在眼里。
齐二夫人是什么意图,她也是很清楚。
对母子间的情分毫无信心,又一心想牵制儿子,只能通过往儿子身边塞女人这样的手段,试图影响牵制儿子。
只是,若是齐二夫人知道,就是她这种种举动,让齐攸坚定了不二色的心思,不知道齐二夫人会作何感想。
不得不说,齐攸这些话说的很是时候,很及时。
因为她,也开始为齐攸的子嗣担心了。
原本齐攸来信提到福生,她还曾经想过,福生会不会是齐攸的儿子,或许是因为生母的身段,或许是碍着和荀卿染的情分,不好认下。
等见到了福生,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后来齐攸说了福生的身世,果然是那样。
豆蔻和香叶两个,也到了该放出去的年纪。
你替我探探她们两个的心思,是想出去,还是想留下。
如果想留下,也好早些寻合适的人配婚。
容氏道。
姜嬷嬷在脚踏上动了动,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下了。
奴才记下了。
她两个不比别人,这些年伺候的尽心尽力。
若是出去,我自有一份陪送,若是留下,也要捡好的人家配她们。
容氏道。
她并没有往媳妇、孙媳妇房里塞人的习惯,但是齐家这一代实在是子嗣单薄,她也难免动了些心思。
豆蔻和香叶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放出去有些可惜。
本来她还想着,以齐攸的品行,荀卿染的宽厚,这两个丫头又都是安分懂事的,正是两厢便宜的好去处。
只是齐攸抢在前头提出了请求。
她不忍拒绝,而且,她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荀卿染的。
还有齐攸向她说起的,荀卿染背地里受的委屈,遭受的危险——宋嬷嬷的避子燕窝、居心叵测的龟苓膏,善喜、辛妇好等人的暗下毒手。
她听着都跟着捏了把冷汗。
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就算不顾及小夫妻的感情,荀卿染这几年的努力,也值得这份尊重。
她答应了齐攸的请求,也暗示齐攸,这几年她要抱曾孙,只要是齐攸的,不管是出自哪个女人的肚子。
齐攸笑着答应了,让她放心,说是他和荀卿染都年轻,曾孙总会有的。
齐攸是她带大的,荀卿染又是真心孝顺,只要不离了谱,她难道非要做老厌物,让人讨厌不成。
岁月催人老,唐佑年、麦芽……,他们兄弟几个也就这样了。
容氏似乎在自言自语,还有一个小五,那孩子至诚,这亲事是要好好挑选,要模样性情配得上,最好是知根知底的,不能委屈了他。
七丫头也不小了,暖丫头和明丫头,却不是我能完全做主的,还有珍姐儿,也该早点准备。
原来容氏是想到了齐仪和几位姑娘的婚事,这确实是大事,马虎不得,也怪不得容氏睡不着了。
容氏的心事,并没有几个人知晓,她却是其中之一。
姜嬷嬷想到了被她收进匣子里的那个鼓鼓的荷包。
那还是她带着福生和瑄儿去前院,许嬷嬷塞给她的。
说起来,这些年齐攸和荀卿染虽在平西镇,但是每逢年节都会打发人回来请安,给上面的孝敬自不必说,就是她们这些下人,也没少打点。
她在容氏跟前伺候,前前后后收下的就不是小数目。
又因为她还照顾着月牙儿,荀卿染每次都会打发人另有打点,却是请她多多照顾月牙儿。
这明显是没有任何利益的事情,可荀卿染依然肯做,而且做的用心,这份心地淳厚,纵观这整个齐府,就没人比得了。
唐大人在府里住了这些年,只是家世,难免差强人意了。
姜嬷嬷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容氏轻轻哼了一声,就再没有言语。
安息香的甜香慢慢弥散开来,姜嬷嬷捂着嘴,将一个哈欠咽下肚。
有一会子没听见容氏再说话,姜嬷嬷试探着叫了两声,容氏没有出声,这是睡着了。
姜嬷嬷松了一口气,起身为容氏掖了掖被角,又将帐子落下来,这才回到脚踏上,也睡下了。
…………祈年堂卧房内,齐二夫人披着衣服坐在床上,端着碗燕窝,慢慢地吃着。
五爷那边可睡下了?齐二夫人将碗递给床下伺候的小丫头,问道。
刚才五爷那边伺候的姐姐来回话,说是五爷早早地睡下了。
想来是跑了趟通州,累着了。
小丫头回道。
他这么大了,还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齐二夫人脸上露出慈爱来,吩咐厨房,拿人参炖只乌鸡,明个早上给五爷吃。
小丫头答应一声,茫茫地退出去找厨房的人分派去了。
齐二夫人靠在床上,微闭着眼睛。
张家的还没回来?半晌,齐二夫人问道。
来了,来了。
就听外面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张嬷嬷挑帘子从外面走进来。
奴才给太太请安。
张嬷嬷上前福了一福。
你们退下吧。
齐二夫人将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都打发了出去。
可打听出来了?人到底在哪,是怎么回事?见丫头们都退了出去,齐二夫人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张嬷嬷。
回太太,这、这……张嬷嬷说话吞吞吐吐起来。
齐二夫人有些恼了。
两个大活人,凭她怎样处置的,总要留下些痕迹来。
先前派去打听的,都是废物。
我才又打发了你去,别和我说,你也没打听出来!太太息怒,实在是四奶奶跟前几个心腹,实在不好相与。
都说忙着差事,各个嘴巴上了锁似的。
倒是有几个肯说,却又并不知道什么,不过是些传言,怕不可信的。
张嬷嬷忙陪笑道。
传言?齐二夫人忙问,什么传言,说给我听听。
……善喜一进门就摔坏了脸,从此再也没见着人。
王勤家的,在一个晚上,被五姑奶奶奶领走了,从此也是渺无音讯。
张嬷嬷说着听来的传闻,说是总督府后院闹鬼,没了面皮的女鬼,那身材穿着,活脱脱就是善喜,一脸的血,直喊冤枉那。
齐二夫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随即却是眼睛一亮。
没想到她手段这样狠!哼,齐二夫人将张嬷嬷叫到近前,低低的声音嘱咐了几句,便有了诰命又如何,这次却是饶她不过。
清早,宁远居上房,荀卿染正看着许嬷嬷、桔梗等人开箱子,将从平西镇带回来,还有回来沿途一路采买的土仪都拿出来,一一分派,打发人给各院送去。
荀府那边的,你一会就带人送过去。
荀卿染吩咐陈德家的,替我和大奶奶说,等我回了老太太和太太,这两天就和四爷回去给老爷请安。
陈德家的忙应了,带了人搬了那些土仪出去。
门帘挑起,齐攸从外面回来。
齐攸的习惯,每天早起,必要去骑马,或者练剑,一年中不分寒暑,从不间断的。
四爷回来了。
荀卿染站起身迎上前去,拿了帕子,替齐攸擦额头的汗水。
她们夫妻两个如此亲密的小动作,即便当着人面,做起来也是自自然然的,而身边伺候的人也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如何。
四爷快去换了衣服,该去给太太和老太太请安了。
荀卿染道。
齐攸便去了内室,荀卿染则重新坐到梳妆台前,她的头发是梳好了的,便还没有插钗。
齐攸换了衣服从里间出来,就见荀卿染拿着根珠钗,对着镜子在头上比划。
插在哪里比较好?荀卿染自言自语道。
齐攸整理着衣袖,从旁边走过来,接过荀卿染手里的珠钗,替她斜插在耳后发髻上。
荀卿染在镜子里对齐攸眨了眨眼睛,赞道,还是四爷高明。
齐攸面无表情,对于荀卿染的恭维安之若素。
两人起身往外走。
我先去见父亲。
齐攸道。
荀卿染脚步顿了一顿,四爷不和我一起去见太太?……昨个太太打发了好几拔人,几乎将这院子里的人都问了个遍。
四爷,我心里有些害怕。
荀卿染靠近齐攸,小声道。
怕什么!齐攸见荀卿染撒娇,捏了捏她的手心,左右不过是那点事,老太太那里我已经说过了。
荀卿染叹了口气,她是受害人,而且占了理,应该是理直气壮的,然而婆婆和儿媳妇之间,有些理是讲不通的,尤其是对于齐二夫人来说。
你只管去吧,我去父亲那里坐一坐,马上就过去。
齐攸道。
好。
夫妻两人在甬道上分手,四爷可快点过来……搭救我。
嗯。
齐攸答应。
荀卿染带着人来到祈年堂,齐二夫人已经穿戴好了。
荀卿染上前请安,就有小丫头端了参茶进来,荀卿染忙伸手接过,亲自奉给齐二夫人。
齐二夫人昨夜没有睡好,今个儿却是早早地起来,就等着荀卿染来请安。
她见荀卿染和从前一样态度恭谨,并没有因为跟着齐攸外放了几年,得了二品的诰命就在她面前做作起来,心里这才舒服了些。
不过再听话的媳妇,也是需要经常敲打的,尤其是有些身份和本事的媳妇,更要如此。
你和老四在外面这几年,也是辛苦了。
齐二夫人抿了一口参茶,也不说让荀卿染坐下,缓缓说道,我没有一天不为你担心,没个长辈在跟前教导,平西镇荒蛮之地,就怕你忘了大家子该有的规矩,跟着外面那些人胡行乱做起来。
如今你们回来了,也该将外面那些习气改一改,这府里的规矩,是一丝都错不得的。
荀卿染在地下站着,一直陪笑听着。
她心里明白的很,这是齐二夫人怕她在外面一头独大的日子过的习惯了,又仗着有了诰命的身份,不再像过去那样驯服。
还真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啊。
只是她如今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二品的诰命,齐二夫人这样,未免就过分了,而且伤人的心。
太太教导的是。
媳妇在外面,也每时每刻都想着太太,恨不得太太时刻在媳妇身边指点。
荀卿染笑着道。
嗯,你这样才是大家子的气度。
齐二夫人对荀卿染的态度比较满意,又向荀卿染身后望了一眼,面露不悦,昨天人多,也就罢了,怎么今天善喜那孩子,也没跟着你过来?你可不要因为那是我给你的人,就如此纵容了她,该立的规矩还是要让她立的。
果然,这么快就开始了。
齐二夫人明明已经打听清楚善喜并没有跟回来,而且很可能永远不会出现了,还这样煞有介事地问。
荀卿染陪笑点头,除此之外再没别的言语。
齐二夫人等了一会,不见荀卿染有何动作,就有些不满。
方氏曾经告诉过她,荀卿染木讷,这话果然没错。
还不叫了善喜过来?齐二夫人看着荀卿染吩咐道。
太太,荀卿染欲言又止,时辰不早了,老太太那边只怕等的。
太太咱们还是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却是避而不谈善喜的事情。
齐二夫人心里狐疑,越加相信了昨天张嬷嬷打听到的消息。
善喜,甚至王勤家的都已经遭了荀卿染的毒手。
这还了得!齐二夫人沉下脸来。
染丫头,因着你母亲的缘故,我历来纵着你。
只是,这可是件大事,你和我说实话,善喜还有王勤家的,都如何了?你对她们做了什么?太太莫急,媳妇既然回来了,太太要问话有的是时候。
现在还是先去服侍老太太要紧。
荀卿染依旧道。
这在齐二夫人眼里,荀卿染明明就是心虚,想着拖延时间,到容氏那里找救兵。
不过,齐二夫人看了一眼墙角的自鸣钟,时辰确实不早了,也是该到容氏那里去请安。
是该先审问清楚荀卿染,让她在自己面前认了罪,还是到容氏那里,当着容氏当面审问荀卿染?齐二夫人正在犹豫,外面小丫头打起帘子,禀报道:四爷来了。
齐攸走上前来,躬身行礼,给齐二夫请安。
齐二夫人脸上堆了笑,让人扶了齐攸起来。
齐攸直起身,见荀卿染站在炕前,而且似乎是一直站着的,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时辰不早了,先去老太太那吧。
齐二夫人起身道。
齐攸来了,她就不好再审问荀卿染,因为齐攸是肯定会护着荀卿染的。
荀卿染脸上顿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齐二夫人将荀卿染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了一声。
荀卿染将容氏当做救兵,实在是搞不清状况。
若是从前,也许容氏会毫不犹豫地包庇荀卿染,但是现在,只怕容氏也正想法子要挑荀卿染的错。
等到了容氏跟前,她现审问荀卿染。
有容氏在,就是齐攸也护不住荀卿染。
齐二夫人如此想着,不觉加快了脚步,众人一路围随着往宜年居来。
容氏昨夜睡的晚了些,才刚刚起来,正在卧房内梳洗。
齐攸就在外面坐了,荀卿染和齐二夫人则到卧房,和丫头们一起服侍容氏。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容氏笑道,你们这一路也累了,该多睡一会子。
虽是如此说,但是容氏显然很高兴孙儿和孙媳妇一早就过来看她。
你也有了些年纪,早说了免了你来请安。
容氏又对齐二夫人道。
齐二夫人今天特别的殷勤,就站在容氏身后,拿着靶镜,好让容氏看清脑后梳的发髻。
能来服侍老太太,是媳妇的福分。
齐二夫人陪笑道,周姨娘久病,李姨娘又要照顾老爷,不然也该赏她们体面来请安的。
齐二夫人怎么提起这个,容氏这里,历来是不用姨娘到身边伺候的。
荀卿染抬眼看了齐二夫人一眼,正和齐二夫人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老四的屋里人,叫做善喜的,是染丫头怀着身孕的时候,媳妇从府里百里挑一,挑的那么一个有旺子相的丫头给了他们小夫妻。
如今也该叫过来给老太太磕个头。
齐二夫人道。
荀卿染抚额,齐二夫人这是要在容氏跟前闹开,真让人没办法。
染丫头,还不叫了善喜过来。
不等容氏说话,齐二夫人已经在催促荀卿染了。
荀卿染站着没动,她很为难。
太太,善喜她,她,荀卿染望了容氏一眼,容氏低垂着眼皮,没什么表示。
善喜在地动的时候就没了,怕太太伤心,因此不敢和太太说。
还请太太恕罪。
荀卿染陪笑道。
果然善喜是没了!那王勤家的那,也没了?齐二夫人的手抖了抖,放下靶镜,有人跟我说,我还不信,看来果真是有蹊跷。
太太犯不着为这样的事操心,不过是一个丫头,地动,也是没办法的事。
荀卿染上前扶住齐二夫人。
齐二夫人挥手拍开荀卿染,脸上勃然作色。
当着老太太的面,你还哄我。
善喜明明是被你害死的,昨个就有婆子来说,我还不信。
你,你怎么这样心狠手辣?长者赐,你不知道恭敬,我担待着你。
可你不该……,那可是两条人命,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啊。
齐二夫人非常激动,又转头向容氏道:咱们这样积善的人家。
你做这样的事,我也保不得你。
这事,还请老太太做主。
第二百七十九章追究(二)荀卿染垂下眼帘。
齐二夫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地给她定了罪。
看来先前的所谓下马威都不过是毛毛雨,这才算动了真格的。
容氏已经收拾妥当了,从绣墩上起身。
荀卿染忙上前扶了容氏。
老太太,齐二夫人低声询问,老太太,我这就把知情的人叫进来,老太太问问。
也别平白冤枉了染丫头。
容氏只是哼了一声。
二老爷来了。
一个丫头挑帘子进来禀报道。
容氏点了点头,就往外间屋来。
齐二夫人紧随其后,荀卿染也跟了出来。
外间屋内,齐攸正和齐二老爷低声说着什么,见了容氏出来,父子两人都忙站起来,给容氏请安。
容氏在矮榻上坐了,齐二夫人忙上前敬茶。
二太太方才和我说什么?容氏接了茶,这才问道。
这毕竟是女眷房里的事,如果齐二夫人有心为荀卿染留几分体面,这个时候最好是暂时揭过。
齐二夫人见容氏问起,却是一喜。
老太太,是老四房里的善喜无缘无故地没了,都说是染丫头吃醋害死的。
可怜我千挑万选,特意找的老神仙卜卦,因那丫头是旺子的命相,才将她送过去服侍攸儿。
这几年,他们小夫妻只得了个瑄姐儿,只怕也是因为没了善喜的缘故。
齐二夫人叹了口气。
齐攸坐在那里不动声色,齐二老爷却不由得放下茶杯,侧耳细听着。
老太太,不如叫人进来问问,也免得冤枉了染丫头。
齐二夫人慈和地说道。
容氏沉吟,这么一会功夫,她已经给了齐二夫人几次机会,但是齐二夫人却是紧追不舍。
这份固执的劲头,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的厉害了。
若不是顾忌着宫里的娘娘,齐二夫人也是一把的年纪,膝下也是孙儿孙女成群,早就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大家子里婆婆、媳妇有矛盾的不少,可是这般不依不饶的,仿佛冤家对头一般,却不多见,也不是兴家之道。
容氏没有说话,齐二夫人忙打发了人出去。
一会功夫,就见张嬷嬷拉着宁远居的平婆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两人在地下跪了,张嬷嬷就将昨天向齐二夫人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善喜死的凄惨冤枉,王勤家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总督府里夜夜闹鬼。
张嬷嬷说完,指着平婆子,是她亲口说的。
奴才冤枉啊。
平婆子大声喊冤,张家的你我无冤无仇,你怎么害我。
是怎么回事?容氏问。
平婆子往前爬了两步,对着容氏申诉道:昨个掌灯时分,奴才正往家里走,就被这张家的死活拉住,一定要请奴才吃酒。
奴才那时劳乏的很,可禁不住张家的劝说,几杯酒肚,奴才就想回家歇着。
张家的却不放奴才走,一味打听四爷和四奶奶在平西镇都做过些什么,后来又问起善喜。
主子的事哪是奴才能浑说的,奴才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是不错的。
容氏点头。
齐二夫人看着张嬷嬷,张嬷嬷转头看平婆子。
你昨天明明说闹鬼……奴才喝多了,张家的逼得厉害,好似奴才不说些什么,就不放奴才。
奴才就胡乱编了个鬼故事,并不管总督府什么事啊。
平婆子道,不过是不好白用了张家的酒菜,大家伙酒后,逗个笑,呵呵,呵呵。
扑哧不知哪个丫头没忍住笑出声来。
张嬷嬷的脸瞬间成了黑锅底,齐二夫人的脸则成了紫茄子。
好了,你们下去吧。
容氏挥挥手。
平婆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陪笑着退了出去。
张嬷嬷看了看齐二夫人,低了头也退了出去。
齐二老爷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容氏则是深深地看了齐二夫人一眼。
齐二夫人几乎撕碎了手里的帕子,明明都准备的好好的,怎么事到临头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齐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善喜的事,是我下了禁口令。
既然太太一定要知道,索性就说出来,也免得太太疑神疑鬼,反而不好。
齐攸就将善喜如何图谋要害荀卿染一尸两命的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一条人命牵涉在里面,卿染侥幸逃过了一劫。
这件事情,因为牵涉到流放的罪人家眷,只得交到衙门处置。
善喜的供词,齐攸瞟了齐二夫人一眼,那奴才为了免死,牵三扯四,说是有人许了好处给她。
都是家丑,我也不信,想法子掩过去了。
善喜已经被正法,太太可以放心。
这事齐攸已经和容氏说过,因此容氏脸上只淡淡的。
齐二老爷和齐二夫人却都是吃惊不小。
是哪个许了好处给她?你可仔细查了?齐二老爷问。
我,我放心什么?齐二夫人脸色灰白,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你……,齐二老爷睁大眼睛看着齐二夫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毕竟不好在儿子和媳妇面前训斥齐二夫人。
老太太,老爷,齐二夫人觉得嘴里发苦,试图辩解,善喜那丫头,看着还好,又是老神仙批的好命格,谁知道……[老神仙齐二老爷终于忍不住了,哪里真有什么神仙?偏你就信那些鬼话。
齐二老爷这已经是压住了火气,但是毕竟当着容氏,还有齐攸和荀卿染的面,齐二夫人不觉脸色通红,眼圈也跟着红了。
太太担心那王勤家的,却是担心的对了。
那件事更加的麻烦。
齐攸又接着说道。
齐二夫人身子不由的抖了一下。
善喜谋害主子,这已经十恶不赦了,那王勤家的事做了什么事,让齐攸都觉得麻烦。
……说是生子的方子,会照顾人,五妹妹硬要了她去。
五妹妹吃了王勤家的方子,受了她的照顾,这几年都不曾有身孕,还添了许多症候。
五妹妹正在吃药调理,冯家那边还需安抚,王勤家的已经被我看押了起来。
胡闹,胡闹。
齐二老爷气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若只是在齐家内部也就罢了,这害人都害到姑奶奶家了,传扬出去,谁知道人家会说什么。
齐二夫人眼睛一翻,往后倒去。
屋里顿时乱了起来,谁也没看到冬儿正在门外,见此情景,急忙抽身退了出去。
宜年居大门外,齐二奶奶带着人远远地走了过来。
冬儿从宜年居出来,迎上齐二奶奶,小声地说了几句。
……二太太昏过去了。
齐二奶奶顿时停住脚步,问冬儿:可有人看见你了不曾?冬儿摇头,只外面两个洒扫的小丫头看见了奴婢,屋里正乱,没人看见奴婢。
齐二奶奶略一思索,就叫过两个小丫头来,你们去宜年居,替我看着些。
大太太正找我有事,去的迟了可不好。
齐二奶奶带了冬儿,掉头往回走去。
宜年居上房屋内伺候的人不少,自然不会让齐二夫人摔到地上。
荀卿染忙上前去,和众人一起将齐二夫人扶在椅子上坐了。
齐二夫人闭着眼睛,兀自不醒。
齐二老爷见老妻这般模样,要训斥的话只好咽了回去。
奴才这就抬了软轿来,将太太抬回去,请太医来看视。
张嬷嬷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道。
许嬷嬷跟在荀卿染身边,这时便弯下腰,伸手手指,暗中用劲,掐齐二夫人的人中。
齐二夫人哎呦一声,睁开了眼睛。
大家少不得都松了一口气。
齐二夫人四周看了看,就看到齐二老爷黑着脸。
齐二夫人推开众人,朝着容氏就跪了下去。
老太太,老爷,是我识人不清。
善喜,确实是老神仙给批的命格,王勤家的,那药,媳妇也吃过的啊。
若是不好,媳妇怎么会留着她。
媳妇是出于一片好心啊……齐二夫人哭的声泪俱下。
识人不清你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既是知道自己识人不清,为何还一个两个往染丫头屋里塞?咱们自家人听得你识人不清,外面人若知道了,该是如何想你?容氏看着齐二夫人,若不是染丫头命大,你想想,你可有脸面再见老四,又如何和你老爷交代媳妇知道错了。
齐二夫人低着头,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记住今个说的话。
以后你只管好生安养,孩子们屋子里的事,你还是少搀和吧。
容氏道。
是,媳妇记下了。
齐二夫人此时却是只要容氏和齐二老爷不再追究这件事,什么都肯应下的。
你回去歇着吧。
孩子们为了你的脸面,宁肯自己担了恶名,你这做长辈的又是怎么做的?你好生想想。
容氏最后道。
齐二夫人被人扶了下去,齐攸要跟着齐二老爷出去见客,也告退出去了。
二太太年纪大了,性子固执,你莫和她计较。
容氏对荀卿染道。
荀卿染自然点头称是,一会摆上饭来,荀卿染就在宜年居陪着容氏一起吃了。
你郑家姨妈就在府里住着,不比别人,你过去看看吧。
饭后,容氏道。
荀卿染答应了,就带着人往香萝院来。
远远地,就见香萝院门口,站了一男一女,见荀卿染来了,都迎了过来。
四嫂。
两人走上前来,和荀卿染见礼,原来是郑元朗和郑好儿两个。
郑元朗面庞削瘦,一身素色长袍,腰间扎着青色的腰带。
郑好儿满脸的笑容,一身家常的棉绫衫裙,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根珠钗并两只扁簪,再无别的装饰,看着朴素可亲。
三个人寒暄着进了香萝院,就往上房里来。
上房内,郑姨妈斜倚在榻上,见荀卿染进来了,就要从榻上下来。
荀卿染忙上前,将郑姨妈扶回榻上,又给郑姨妈请安。
郑姨妈忙让郑好儿扶了荀卿染起来。
染丫头快起来,到姨妈身边坐。
姨妈身子不舒服,没去接你。
郑姨妈道。
荀卿染就在郑姨妈旁边坐了,见郑姨妈脸色发黄,忙问:姨妈这是怎么了?可请了太医来,吃的什么药?并不是什么大症候,每年总要有这么一回,不过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郑姨妈并不愿意多说,拉了荀卿染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几年不见,染丫头越发漂亮了。
姨妈打趣我。
荀卿染笑道,我见了好儿才是眼前一亮。
染丫头淘气。
郑好儿嗔道。
就有小丫头进来,说是外面伙计有事要回禀。
大妹妹陪着婶娘和四嫂,我出去看看。
郑元郎站起来道。
郑二哥请便。
荀卿染起身道。
你去吧。
郑姨妈嘱咐郑元朗,差不多的事情,就让底下人去操办,你也该好生歇上几天。
郑元朗答应着退了出去。
孩子们可带来了,快抱进来给我瞧瞧。
郑姨妈道。
荀卿染就叫奶妈抱了福生和宣儿过来,见过了郑姨妈和郑好儿。
郑姨妈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很是爱抚了一番,福生憨厚敦实,宣儿活泼机灵。
染丫头是个有福气的。
郑姨妈感慨道,可回去看过你父亲和母亲了?父亲随了礼部的几位大人去西山皇陵办差,过两天才能回来。
到时候回了老太太和太太,就和四爷过去请安。
荀卿染道。
说着话,郑好儿已经吩咐小丫头端了托盘上来,上面是两个黄橙橙的金项圈,并四个荷包。
是我给孩子们玩的。
郑姨妈道。
郑好儿又取了两套小衣裳出来,不知道福生和宣儿的身量,只估摸着做的,四嫂莫嫌弃。
好鲜亮的活计。
荀卿染赞道,大小也合适,正可以端午的时候穿。
你喜欢就好。
郑姨妈笑道,她知道你针线好,总和我说,可惜没机会跟你多学学。
两套小衣裳,针脚细密,衣襟上俱是绣了五毒的图案,颜色鲜亮,活灵活现,不知用了多少功夫。
宣儿知道这是送给她和福生的,极喜欢,见那些蝎子、蜈蚣什么的好像活的一般,伸手想摸又不敢摸,福生胆子大,伸手摸了一把。
妹妹,没事的。
福生告诉宣儿,不咬人。
宣儿见福生摸了没事,也伸手去摸,觉得好玩,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这小兄妹多么和睦。
郑姨妈笑道。
正说着话,就听得一阵细细的婴儿的哭声。
是郑二哥家的萏姐儿吧?荀卿染问道。
是的,郑姨妈叹了口气,看来是睡醒了。
郑姨妈就叫人抱了萏姐儿过来。
萏姐儿比宣儿晚生了几个月,看着却比宣儿小了许多。
荀卿染从奶妈怀里将萏姐儿接过来抱在怀里。
萏姐儿因为方才哭了一阵,小脸红红的,细眉细眼的像足了郑元朗。
桔梗已经将备好的金项圈、长命锁等送了过来,郑姨妈略一推辞,就让奶妈接了。
好俊俏的小模样。
荀卿染笑道,萏姐儿身子虽有些瘦小,五官却是不错。
哎,可怜见的。
郑姨妈叹气,眼圈就红了。
荀卿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自然是早就知道,黄氏生萏姐儿的时候十分艰难,还没出月子就过世了,因此萏姐儿才一直放在郑姨妈这里照顾。
可不是,谁能想到,那么好的一个人,却如此短命,可怜了萏姐儿。
好在还有姨妈照看着。
荀卿染心里也不好受,生命无常,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她与黄氏不过只见了几次面,对黄氏的模样早就模糊了,如今想起来,只记得黄氏笑的很温柔,还有那只手心湿冷的手。
荀卿染叹气,可怜了这个孩子,还有。
郑元朗。
郑二哥,还着素服。
荀卿染道。
郑姨妈点了点头,那孩子,是个重情的。
这一年多,就没见过笑模样。
每天只是忙着生意上的事,这么下去,我都怕他支撑不住。
郑姨妈说着,越发伤心。
朔儿是个不成器的,文不成武不就,学着做生意,他又是个实心眼,哎。
郑姨妈叹气,朗儿样样都好,却是好好的一个媳妇又这样没了。
荀卿染在容氏那边已经听说,郑元朔自己出去做了一笔生意,吃了亏,折了本钱。
娘,谁又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那,哥哥是第一次做生意,只当是花钱买了个教训,慢慢就好。
郑好儿劝道,咱们家本也不缺那几两银子,娘多想想姝儿。
姝儿上个月刚生了个哥儿,母子平安。
郑好儿向荀卿染解释道。
郑姨妈果然好了些,抬头看看郑好儿,又触动了心事。
不怕染丫头你笑话,多亏了还有我这个女孩儿,是最知疼知热的,平日里总开解我,我才好了些。
可怜她,也是个苦命的。
若是个哥儿,我这辈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郑姨妈拉着荀卿染的手,说着就掉了泪。
看来郑姨妈这病,主要还是心病。
姨妈,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常言道否极泰来。
我看好儿也是个有福气的,姨妈只管放宽了心吧。
荀卿染安慰道。
祈年堂上房,齐二夫人躺在矮榻上,头上绑了根布带,时不时地呻吟一声,屋内几个小丫头都屏声敛气地低着头。
张嬷嬷来了。
一个小丫头挑起帘子禀报道。
张嬷嬷被两个小丫头扶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到了齐二夫人跟前,就跪了下去。
奴才给太太磕头。
张嬷嬷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齐二夫人从榻上抬起头来,就见张嬷嬷鬓发湿漉漉的,咬着牙跪在那里,裙子上隐约有血迹。
奴才办事不利,连累了太太,奴才该死。
张嬷嬷磕头,又道。
齐二夫人心里也是这样的想法,本打算要训斥张嬷嬷几句,只是看着张嬷嬷的惨象,又主动将过错搅在自己身上,不由的火气就消了些,说出话来也缓和了许多。
你也知道连累了我,你也是积年的老人儿了,怎么办的事,险些被你害死。
齐二夫人数落道。
张嬷嬷有苦难言。
方才她才服侍着齐二夫人从宜年居回来,就有管事媳妇传容氏的话,说她妄生是非,挑唆主子,让她去领罚。
齐二夫人一回来就犯了头疼病,自然顾不了这件事,即使顾得了,又如何,容氏的命令,齐二夫人也只能听从。
因此她老老实实地去领了二十板子。
她又是知道齐二夫人的性子的,知道齐二夫人必会迁怒到她身上,因此挨完了板子,也不去敷药,立刻就忍着疼过来,指望着齐二夫人看到她的可怜相,不再计较。
看来齐二夫人这次吃亏狠了,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张嬷嬷暗地里狠了狠心,跪在齐二夫人的榻前,伸出手开始抽自己的嘴巴。
奴才该死。
太太和善仁慈,奴才们跟着太太,就养成了一颗实心,平婆子那般狡猾,奴才着了她的道了。
奴才该死。
张嬷嬷手下用了力,一会功夫脸就红肿起来。
齐二夫人觉得张嬷嬷的话很入耳,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还嫌那板子轻了。
去拿上好的棒疮药来。
齐二夫人吩咐屋内伺候的丫头。
张嬷嬷知道齐二夫人这样是不会再追究她了,因此也就停了手。
太太,奴才冤枉啊,张嬷嬷继续说道,那平婆子跟我说时,明明是说善喜闹鬼,到了老太太跟前却变了说辞。
她这是给奴才使绊子啊。
她这是故意做了圈套让我钻?齐二夫人从榻上坐了起来,恍然大悟道。
张嬷嬷眨了眨眼,她自是只出来齐二夫人嘴里这个她,可不是指的平婆子。
齐二夫人低头仔细寻思,越寻思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她却完全忘了,这件事情是她挑起来的,若是她心中对荀卿染存有一丝宽容善念,也决不至于闹的如此灰头土脸。
她竟然敢算计我!齐二夫人恨的直咬牙,头也随着越发的疼了起来,哎呦,可要了我的命了。
齐二夫人抱着头,疼的直往枕头上撞。
几个丫头都吓得慌了,张嬷嬷也忙站起身,上去抱住齐二夫人。
太太,太太,别撞坏了头。
几个人不住声的喊。
好在很快有小丫头端了药进来,齐二夫人喝了药,颓然躺倒在枕头上。
我心里憋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哪家的婆婆像我这般没脸。
齐二夫人呜呜的哭了起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齐二夫人这是咽不下这口气,张嬷嬷又何尝甘心被打了二十板子。
太太有什么打算?张嬷嬷问道。
齐二夫人低头沉思。
荀卿染进门以后,对她可以说是恭敬顺从,不过却是表面上的,哄着她罢了。
她吩咐给荀卿染的那些正儿八经的事情,荀卿染不是表面应的好,背过身去根本就不办事,就是一直和她装糊涂。
她可是眼睁睁看着荀卿染和齐攸越来越亲近,最后完全将她这个做婆婆的话当做耳边风。
现在,荀卿染跟着齐攸在外任上四年,又得了诰命,生了女儿,已经不是刚进门时那个立足未稳的小媳妇了。
也所幸荀卿染生的是女儿,若是一举得男,不知要被容氏和齐攸捧到天上去。
在知道荀卿染和齐攸就要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想,要想个什么法子,杀一杀荀卿染的威风。
而结果,当她看到回来的人里根本没有善喜和王勤家的时候,她不仅仅是愤怒,而且还有恐惧。
这几年,荀卿染竟然一直都是一人独宠,荀卿染竟然敢处置她给的人,竟然还将这个消息瞒得滴水不漏,让她一直以为善喜还好好地在做齐攸的姨娘。
她因此决定要狠狠地给荀卿染一个下马威。
可是,这下马威最后的结果,是荀卿染毫发无伤,而她却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容氏这次并没有责罚她,只是打了张嬷嬷,那却是在打她的脸。
而且,二老爷当时就在场,看那个脸色,是给她面子才没有当场发作。
当时她假装昏倒,打算躲过那场难堪。
可是荀卿染却不放过她,指使了那个许嬷嬷弄醒她,许嬷嬷手下可是丝毫没有留情,那尖利指甲刺到她的肉里了。
齐二夫人不由得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仍旧在疼的人中。
荀卿染羽翼已经丰满,这让她心里没来由的格外慌乱。
是的,是慌乱、还有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不,我怕什么?齐二夫人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我养你们这些人是做什么的?齐二夫人抬起头,看着屋内的几个心腹,你们平时不是都挺有主意的!这是在向众人问计,屋里几个人都低下头来。
齐二夫人的目光转向张嬷嬷。
张嬷嬷牵动嘴角,却实在笑不出来,屁股上的伤更疼了。
她可还没有糊涂,对于今天为什么会挨打,心里明明白白的。
齐二夫人要怎么折腾,棍棒都不会落到齐二夫人身上,但是她们这些跟着的人,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自然不能这么罢休。
张嬷嬷道,只是,太太还要稍安勿躁,从长计议。
张嬷嬷为齐二夫人分析当前的局势,四奶奶刚从平西镇回来,如今正得老太太喜欢,四爷也护着她。
还有老爷,经过今天的事情,只怕会对太太有所误解。
这个时候,实在是不宜再跟四奶奶起冲突了。
太太,奴才劝您先保养好了身子。
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那,机会有的是。
张嬷嬷又继续劝道,四奶奶就是做了一品的诰命,那也依然是您的儿媳妇,总在您的手心里。
况且,还有宫里的娘娘那。
这端午节就要到了,太太不是还要进宫去请安?若是没有宫里的娘娘,若不是顾忌着齐二夫人节前要进宫请安,只怕老太太的处置就不是只落在张嬷嬷这个奴才的身上了。
齐二夫人听张嬷嬷讲的有道理,又想到自家大女儿在宫里,顿时就有了底气。
张嬷嬷见齐二夫人脸色缓和,便哎哟一声呻吟。
齐二夫人这才想到张嬷嬷还带着伤,正要说话,就听外面小丫头禀报说是二奶奶来了。
让她进来。
齐二夫人对外面吩咐道。
你下去吧,好生将养些日子,伤好了再回来当差。
齐二夫人又对张嬷嬷道,去帐房领十两银子,用什么药,我派人给你送去。
张嬷嬷连声谢恩,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太太的头疼病又发作了?齐二奶奶从外面走进来,给齐二夫人请了安,便关切地走上前,打量齐二夫人的脸色。
可请了郎中来,吃了药不曾?不用什么郎中,这是老病根了,原来的药吃着就不错。
齐二夫人道。
齐二奶奶招了招手,冬儿端着托盘走上前来。
我正在库里清点东西,听说太太的这老病就发作了,就寻了这些天麻来。
一会交给厨房里,太太每顿吃上一些,是极好的。
齐二奶奶道。
齐二夫人点了点头,让丫头将天麻收了。
你们都出去吧。
齐二夫人吩咐道。
屋里伺候的丫头都退了出去,冬儿看了齐二奶奶一眼,也跟着退了出去。
我如何又犯了这头疼的病,你可知道?齐二夫人问齐二奶奶。
齐二奶奶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紧。
齐二夫人犯病的缘故,她当然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齐二夫人和荀卿染之间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
齐二夫人从未和她正面谈过,她自然乐得置身事外。
如果可能,她想一直这样。
我一听说太太病了,就赶忙过来了。
齐二奶奶道,言下之意是不知道缘故。
可是哪个奴才惹了太太生气?齐二夫人叹了口气,将发生的事情和齐二奶奶说了。
……我不信善喜和王勤家的有那么大的胆子,只是如今,却只能由得老四和老四媳妇怎么说。
齐二夫人道,迎丫头,这些年,你也看在眼里。
我是怎么做婆婆的,大奶奶我疼惜她要照看老大和璋哥儿,早就免了她的请安的。
但凡吃的用的,我都替她想在头里。
老四和染丫头都正年轻,老四又是有出息的,我对他们寄望的多了一些,管的严了一些,也是一片爱护的意思。
谁能明白我的这份苦心……太太莫伤心。
四弟和四弟妹都还年轻,太太自然要管教,慢慢地他们自然就知道太太的好了。
齐二奶奶陪笑道。
老四自小是老太太带大的,又常在外面,我也不去说他。
染丫头,却让我伤透了心,原说是你方家姨妈看着长大的,应该没错,谁知道,却是这样的性情。
大爷那里,得住他们自己就不错了,老四,看来也指望不上……齐二夫人说着说着,委屈起来。
太太莫这么说,不是还有我和二爷,五弟也是极孝顺的。
齐二奶奶忙道。
多亏那时娶了你进门,可惜我却只得你这一个侄女,小五年纪也不小的,她的媳妇,我可要好好地挑选,最好是知根知底。
道听途说,实在不可信。
齐二夫人心里思忖道,比如说荀卿染是方氏身边长大的,方氏早就将荀卿染的脾性都告诉了她,按理说应该没错。
可是娶进府里,才知道方氏说的根本就不可信。
方氏自然没有骗她这个亲姐姐的道理。
齐仪的媳妇,她一定要自己看准了,再不听别人的说辞。
五弟的相貌人品,这婚事自要好生挑拣的。
齐二奶奶道,很高兴齐二夫人转了话题,太太觉得工部陆侍郎家的姑娘如何?陆家姑娘?齐二夫人摇摇头,模样到也罢了,只是笑起来,那声音可不好听。
那兵部……小五的事情暂且不说。
齐二夫人摆摆手,先说眼前,染丫头春风得意,我这个婆婆她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老太太如今疼她比疼你更甚,那挂东珠,你可是连见都不曾见过吧。
你自生产,身子便也时常不好,老太太这两天一直挂在嘴边,还说染丫头在外面历练的越发能干了。
齐二奶奶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
本来这次,我想着老太太也是要挑她的错处,怎么会还护着她?齐二夫人不解道。
太太说的,老太太也恼了染丫头,是因为什么事?齐二奶奶问。
你不记得了?齐二夫人冷笑,低声对齐二奶奶说了一番话,那里只有你我在场,老太太曾经提过一句的。
太太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齐二奶奶笑道。
她倒好,将一个丫头抬举做了朝廷命官的夫人。
齐二夫人道。
太太这是打算?齐二奶奶低声问。
李姨娘来了。
院子里传来小丫头说话的声音。
齐二奶奶灵机一动,附在齐二夫人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话。
齐二夫人眼睛一亮,你说的对,过去一直是我做的岔了,不应该亲自出面。
小丫头挑起门帘,李姨娘从外面进来,给齐二夫人请安。
给太太请安,给二奶奶请安。
李姨娘道。
齐二奶奶便站起身,告辞出来。
…………夫人又犯了头疼的病?可吃了药不曾,要不要奴婢给太太按一按?李姨娘对着齐二夫人陪笑道。
你坐着说话。
齐二夫人的态度比往常更加温和,这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佑哥儿那?回太太,佑哥儿还在学里。
李姨娘答道。
恩,老爷昨个还说他读书肯用心。
齐二夫人道。
李姨娘的目光飞快地在齐二夫人脸上掠过,只是肯用心罢了,却是没什么天分。
肯用心就好,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必一定要他考什么功名,等到了年纪,自然就有官给他做。
齐二夫人淡淡地道。
李姨娘第一次在齐二夫人这里听到这样的话,难免有些激动。
七丫头那?齐二夫人却打断李姨娘讨好的话,又问道。
七丫头在老太太那边,和颜姑娘还有容姑娘,一起给老太太绣什么东西那。
七丫头也不小了……,我精神不济,你要多用心些。
齐佑是齐家的男孙,以后总会有一份家产和前程。
但是齐婉烟却不一样,现在齐婉烟也到该说亲的年纪。
与齐佑的前程相比,李姨娘现在自是更担心齐婉烟的婚事。
齐婉烟是齐家最小的女孩,如今还有容氏在,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经过齐婉蓉的婚事,她自然再不会这么想。
何况在府里,还有颜明月和容云暖,却是容氏心里喜欢的,齐婉烟的性子并不讨好,反而落到了后面。
她近年来拼命巴结齐二夫人,也是为了女儿打算。
现在听到齐二夫人提起这个话头,她自然不会错过机会。
齐二夫人说完了话,就倚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七丫头的事,全都依仗太太。
太太自来心疼七丫头,好歹再多疼她一疼吧。
李姨娘走上前,跪在榻下,轻轻地给齐二夫人捶着腿。
我自是想着七丫头好,这两年都在为她留心。
齐二夫人依然闭着眼睛,倒有一门好亲事,给七丫头留着的。
太太说的是哪一家?奴婢可认得?李姨娘忙问道,手下更加用心。
齐二夫人却发觉说走了嘴,忙摆手,罢了,罢了,那家虽好,却是不成的了。
如今这合适的人家少,慢慢地寻着吧。
李姨娘被齐二夫人的话吊在那里,不上不下,心里仿佛有小猫爪子在抓挠一般。
太太看中的人家,凭太太的身份,还能有什么不成的那。
李姨娘笑道。
说起来也不是我看中的,却是老太太看中的。
齐二夫人道,算了,已经过去了,莫要再提起了。
我这不用你伺候了,你自去歇着吧。
齐二夫人打发李姨娘出去,又叫了两个心腹的丫头进屋。
李姨娘出的门来,并不曾走远,听得屋内齐二夫人低低的说话声,见左右无人,忙轻手轻脚地转回身,伏在门外,却是越听脸色越发晦暗。
…………荀卿染从香萝院告辞出来,先将福生和瑄儿送回宁远居,哄着两个孩子睡了,这才又带着人出来,正好遇到齐二奶奶从祈年堂后角门出来,两人就一起来到宜年居。
宜年居上房,大太太正陪着容氏说话。
荀卿染和齐二奶奶两人上前请安。
有件喜事,正要打发人去叫你。
大太太笑着说道。
轉載 第282章 突如其来的喜事太太这是有什么喜事?齐二奶奶问道,这宅子里还有她不知道的喜事?荀卿染见大太太是冲着齐二奶奶说的,便笑着走到容氏的下首坐了。
是你的喜事,大太太笑指着齐二奶奶道,二爷的喜事。
齐二奶奶依旧是一脸的笑容,但是那眉毛却是不由自主地往上挑了挑,我和二爷能有什么喜事?太太可不要拿媳妇取笑。
荀卿染刚坐下,一听到说是齐家二爷齐修的喜事,敏感地预见到事情有些不妙,对于齐二奶奶来说。
大太太让齐二奶奶在她身边坐下,亲切地侧转过身,拉着齐二奶奶的手。
方才正我和老太太说起,你和二爷成亲这许多年来,里外操持,我也心疼你。
二爷如今也是奔三十的人了,你们膝下却只有一个砡姐儿。
老爷夜里时常睡不着,唉声叹气。
昨个老爷和几个老朋友喝酒,被人问起有几个男孙,说起你和二爷至今无子,正好其中一位家里有个女孩,今年才十五岁,便要说给二爷。
老爷让我去看了,那孩子模样性情都是极好的,更有一个好处,生就的宜男之相。
老爷已经和她家说定了,就给你们接进来,早些生下个哥儿来,你和二爷也不至于膝下空虚,我和老爷也就放心了。
真的是要给二爷齐修纳妾。
而且看大太太的意思,事情是由大老爷已经定下来了。
荀卿染不由得有些担心地看着齐二奶奶。
齐二奶奶此刻仿佛一个炸雷在头顶炸开,饶是她素来刚强,也有些支撑不住,脸上已经是一片绯红,这自然不是羞,而是气。
大太太的话,听在她耳里,格外的刺耳。
可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她生子无望,因而要给齐修纳妾。
而且是大老爷定下来的,现在不过是通知她一声罢了。
齐二奶奶忙站起来。
太太,这是媳妇的不是了,让老爷和太太操心。
齐二奶奶强笑着道,媳妇早就想着这件事,一直暗地里寻找,要为二爷寻一房合心意的妾室。
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妾,也马虎不得。
何况二爷还年轻,媳妇……,冬儿也正在妙龄。
齐二奶奶说着话,走到容氏跟前,老太太说是不是。
语气似乎在撒娇,若是不知根底,带坏了二爷,那可就不美了。
容氏眯着眼笑道:我知道,你心里都是有数的,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
荀卿染心里一沉,容氏这话是在夸齐二奶奶,但却是采取了两不相帮的态度,再细一计较,竟是偏着大太太些。
可容氏明明是更疼二奶奶的。
不过容氏这个态度也很自然。
她虽心疼齐二奶奶,也未必就不想让齐修多个妾室,多生几个孩子出来。
况且,这事是大老爷定下来的,容氏也不太好驳了大老爷的面子。
那家也是官宦人家,就是京城人士,家教也是极好的。
老爷难道还会看错了人?大太太坐在那里,用眼角瞟了齐二奶奶一眼。
齐二奶奶自然不敢说什么。
如今老爷已经定下来了。
不过我们这做父母的自不会强你们行事。
这就叫了二爷来,问他愿不愿意。
若他愿意了,也免得你操心劳神再去寻找,这么些年还没找到。
大太太笑着道,就打发了身边的小丫头出去找齐修。
二爷一早就和四爷出门了,现在只怕还没回来。
齐二奶奶反应很快,太太,依媳妇看,这件事不急在一时。
眼看着就是端午节,家里事情多。
办的寥寥草草的,委屈了那位蔡姑娘。
不如过了端午,让媳妇好生准备准备。
她虽是好人家的女孩,毕竟是过来做妾室的,还能如何操办,不过办个小小的戏酒,二爷请几个好友,咱们府里,再叫上郑家姨妈,就着这个便,热闹热闹也就罢了。
大太太笑道。
齐二奶奶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嘴唇,大太太这是早有准备,连如何操办都提前想好了。
那小丫头出去,一会外面就报说是齐修来了。
荀卿染心中纳闷,齐二奶奶说齐修一早就出了门,怎么小丫头一去叫,这么快就来了。
齐二奶奶听说齐修来了,先是一愣,继而恍然。
荀卿染忙找了个借口,在齐修进屋之前就告退出来了,刚走到宜年居的穿堂,就见容云暖和颜明月从对面缓缓走来。
我们正要去看老太太,染姐姐怎么走了?容云暖和颜明月走上前来道。
荀卿染心知这个时候她们两个若是去见容氏,只怕有些不便。
二爷在老太太那,荀卿染指着上房道,我这一回来,正想着要找你们聚聚,不如都到我那里吧。
容云暖和颜明月自然没有意见,三个人说说笑笑就到宁远居来。
到了上房,分宾主落座,宝珠和紫菀端上香茶点心来。
荀卿染心中一动,叫住宝珠,吩咐道,你去老太太那边,向小厨房要一碗酥酪来,等会瑄儿醒了要吃。
宝珠略一迟疑,忙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二哥哥在老太太那边做什么?容云暖忍不住问。
荀卿染想了想,还是如实答道,大老爷和大太太做主,要给二爷纳妾。
那二嫂?也在老太太跟前。
荀卿染道。
哦。
两人对视一眼,便都不再说话。
忘了和你们道谢,那些花我很喜欢,难得你们布置的那样精巧。
荀卿染笑着岔开话题,我和四爷一迈进门,还以为进了仙境了。
不过是咱们姐妹们的心意,哪里用谢。
容云暖道,要谢也是我们谢染姐姐,染姐姐送的那些土仪,尤其是那些小玩意,又雅致又新奇,我们从来没见过,也只有染姐姐想着送我们这些东西。
你们喜欢就好。
七丫头那,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荀卿染问。
染姐姐不知道,七丫头越发孤僻了,成天抱着卷佛经,说要参禅,不耐烦理我们这些俗人。
颜明月笑道。
方才正要去叫她,说是正和李姨娘说话,我们就自己过来了。
容云暖道,染姐姐,跟我们讲讲平西镇吧,还有这一路上好看的,好玩的。
颜明月也期盼地看着荀卿染。
我那些信里可都和你们说了,还有什么新鲜的?荀卿染笑道。
你那些信,我们可是反复看过许多遍的。
容云暖不依,可怜我们这些井底之蛙,染姐姐,你就多讲讲吧。
是啊,染姐姐。
颜明月附和。
好吧。
荀卿染抿了口茶,润利润喉咙,便向两人讲起这来时一路上的见闻。
三个人正说话,就听得窗外扑啦啦的声音,容云暖和颜明月都转过头去,透过琉璃窗往外看。
一只雪白的大鸟正在窗外盘旋。
那个就是雪团吧?颜明月睁大了眼睛。
荀卿染点点头,走过去将窗户推的打开,雪团就从外面飞了进来。
雪团如今已经成年,脚爪锋利无比,因此并不落在荀卿染臂上,而是在旁边矮几上站了。
颜明月好容云暖都好奇地跟过来。
真漂亮容云暖赞道,我大伯家里也养了几只猎鹰,都灰突突地,比起它真是地下天上。
那是自然,荀卿染也不谦虚,神骏最是海东青,玉爪更是神品,京城里现在还就雪团这么一只玉爪海东青。
荀卿染亲自倒了些水在只小小的玛瑙碗内,放在矮几上,雪团凑近,轻轻蹭了蹭荀卿染,就低了头喝水。
两个女孩子对此都羡慕的了不得,不过却知道,海东青一定是跟着齐攸回来的,因此两人又坐了一会,就告辞了。
………………石榴院内今天特别的安静,来来去去的丫头、婆子各个都是轻手轻脚,连大气都不敢出。
平日里最爱到齐二奶奶身边献殷勤的几个管事媳妇更是早早就躲的远远的。
上房里,齐二奶奶皱着眉在地上走来走去,一套定窑的茶壶茶碗都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冬儿几个垂手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二爷那?齐二奶奶问。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最后都求助地看着冬儿。
齐修去了哪里她们是知道的,齐二奶奶更是清楚。
现在齐二奶奶这么问,哪一个敢回话。
都吃了哑药了?齐二奶奶立起了眼睛。
几个丫头吓得浑身发抖。
冬儿见了,对着几个丫头挥了挥手。
这几个如蒙大赦,弯腰将地下的瓷片收拾了,忙不迭地都退了出去。
奶奶,且坐下喝杯凉茶。
冬儿上前去轻声说道,奶奶方才多么明白,怎么现在生这样的闲气,平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让大太太知道了,又要说奶奶不好。
奶奶还不如好好坐下来想一想……宁远居上房,宝珠从外面进来。
奶奶,婢子已经要了酥酪回来。
宝珠向荀卿染屈膝福了一福。
恩,说说吧。
荀卿染招手让宝珠到近前来。
奶奶,宝珠上前低声道,二爷纳妾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这样顺利就定下来了?二爷是怎么说的?荀卿染问,据她所知,二爷齐修还是惧着二奶奶的。
二爷到了宜年居,听大太太说了纳妾的事,马上就说,纳妾只是为了生子,一切听凭大老爷和大太太安排。
宝珠道。
这样的说法可算是中规中矩,谁也挑不出什么来。
那老太太可说了什么?荀卿染又问。
老太太什么都没说。
宝珠摇头道。
齐二奶奶那?荀卿染不过白问问,心中隐约已经知道了答案。
二奶奶并没有反对。
宝珠答道。
那种情况下,如果反对,那可就是直接忤逆了大老爷和大太太,一个忤逆不孝的名声,再加上嫉妒,齐二奶奶那么精明的人,自然不会看不清形势。
奶奶,大太太已经定了五月初四就让蔡家姑娘进门。
宝珠又道。
五月初四,那不就是后天?这可真是够快的,大老爷和大太太真是急着要抱孙子,或者是怕夜长梦多?四爷回来了!有丫头打起帘子,齐攸从外面进来。
荀卿染挥挥手,宝珠退了出去。
康郡王送了些樱桃来,我吩咐人洗了。
瑄儿和福生那?齐攸边脱了大衣裳,边问道。
方才被我哄着睡了。
荀卿染上前接了齐攸的衣裳,又看了看怀表,这个时候也该醒了。
说着就打发人去看。
两人在榻上做了。
家里没什么事吧?齐攸问道。
没什么事。
荀卿染道,石榴院要纳妾。
哦?齐攸抬起头。
荀卿染就将事情说了,说是大老爷的旧友,蔡家的女孩。
姓蔡?荀卿染点头,倒了杯茶给齐攸,说是个守城门的小官。
齐攸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莫不是蔡中那一家?四爷知道他们家?蔡中娶的是大太太本家一个妹妹,和三奶奶一家也有亲。
齐攸点点头,若有所思。
莫非四爷早知道了?我哪里知道。
齐攸道,禁不住荀卿染不住的盘问,最后还是说了,……二哥这两天格外的高兴,昨天一起喝酒,偶尔嘴里说出一句来,原来是应在这个上头。
荀卿染听得狐疑不定,这蔡家女孩竟然是大太太的外甥女,齐三奶奶的表妹。
齐家二爷似乎是早知道要纳蔡家女。
这都说明什么?不知道二奶奶知道了这些来龙去脉,会作何感想。
一会功夫,桔梗将洗好的樱桃送了过来。
不错。
荀卿染捻了一个入口,这樱桃约有大拇指般大小,颜色深红,肉厚核小,汁水丰富。
该送些给老太太尝尝。
荀卿染道,就吩咐桔梗送樱桃给宜年居。
爹爹,娘。
瑄儿和福生被奶妈抱了进来,两个孩子一进屋,就被奶妈放到地上,奔着荀卿染和齐攸过来。
爹爹。
瑄儿奔到齐攸跟前,抱住齐攸的膝头,仰着头咧开小嘴笑。
齐攸调整了一下坐姿。
瑄儿大眼睛忽闪忽闪,也不用人抱,手脚并用爬上齐攸的膝头,倚在齐攸怀里坐了。
爹爹出门好久。
瑄儿撅着嘴抱怨道。
齐攸见女儿撒娇,心早软的一塌糊涂,伸手捏了捏女儿肥嘟嘟的小脸。
爹爹带樱桃给瑄儿吃。
齐攸低头哄着女儿道。
瑄儿也看到桌上玛瑙盘中放的樱桃,这却是她最爱吃的东西。
爹爹亲亲。
瑄儿伸出手臂,露出半截藕节似的肥胳膊。
齐攸将瑄儿抱起来,瑄儿就搂了齐攸的脖子,两边脸颊都响亮地吧唧了一口,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荀卿染在旁边看的五味杂陈。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但是她家的小棉袄,明显更粘齐攸一些。
这份爱撒娇和粘人的劲头,也不知像了谁,荀卿染腹诽。
娘。
福生挨在荀卿染膝下,糯糯的声音叫道。
荀卿染的心气立刻平静了,好在她还有福生,这个孩子是更和她亲近一些,虽然,也许,齐攸的弓马骑射,赢得了福生更多的敬仰。
荀卿染让人搬了个椅子上,上面加垫子垫高,让福生坐了。
许嬷嬷带着小丫头进来,端了两碗酥酪,送了上来,又有小丫头端了铜盆。
爹爹洗手。
瑄儿高兴道,洗了手就可以吃樱桃。
瑄儿抓了齐攸的手,一起放进铜盆里。
瑄儿也不用丫头伺候,有模有样地自己洗了手,又去揉搓齐攸的手。
她毕竟还小,动作有些笨拙,只能洗到手心,手背却洗不好,帮齐攸洗手,更是一塌糊涂。
瑄儿好孝顺,这么小就知道孝顺爹爹了。
许嬷嬷在旁笑道。
瑄儿得到夸奖,小脸红扑扑的。
齐攸又握了瑄儿的小手,帮她将手洗干净。
这边荀卿染和福生也洗了手。
瑄儿依旧坐在齐攸的膝头,长开小手,转头看奶妈,奶妈忙拿了块帕子出来,齐攸接了,铺在瑄儿衣服上。
爹爹吃,娘吃,福生哥哥吃。
瑄儿让了一圈。
娘亲吃,义父吃,妹妹吃。
福生端坐在椅子上,也小心翼翼道。
好,好,福生吃,瑄儿也吃。
荀卿染笑道。
齐攸细心地给瑄儿将两只衣袖玩起来,挑了个大个的樱桃递到瑄儿嘴边。
瑄儿张开嘴,又合上,用小手托着齐攸的手,道:爹爹先吃。
爹爹赚钱,嗯,养娘,哥哥和瑄儿,很辛苦。
瑄儿道。
齐攸愣了愣,去瞧荀卿染。
荀卿染扑哧笑出声来。
瑄儿一天大似一天,又粘着齐攸,齐攸却是不能总陪着她,或是去衙门也好,出去会友也好,因此荀卿染就常这样说来哄着瑄儿,谁知道瑄儿竟然记住了。
女儿让你先吃,你就先吃吧。
荀卿染道。
齐攸吃下一颗樱桃,瑄儿这才自己伸手取了樱桃吃。
福生比瑄儿大些,也早就会自己吃东西了。
荀卿染只吃了几粒,就取了小竹刀,剥果肉到酥酪中。
齐攸见了,伸手接过竹刀。
荀卿染一笑,便不管他,自和两个孩子吃得高兴,一会就吃得双唇红红,齐攸又叫人送了碗酥酪来。
齐攸剥樱桃剥的极好,不过竹刀轻轻一划,一挑,果核就出来了,果肉合拢,看上去还是一颗完好的樱桃。
三碗酥酪,上面堆的是红红的樱桃果肉,一颗颗堆叠起来,晶莹剔透的小塔一般。
果肉和着酥酪,就如同她前世吃过的果粒酸奶一般,荀卿染自然爱吃,两个孩子也都喜欢,吃的小肚子鼓鼓的。
咱们城外有块不错的山地,等寻了好的树苗,也种一些。
齐攸见母子三人的模样,很认真地道。
好。
一大两小异口同声道。
……初夏的夜晚,气候宜人,荀卿染躺在床上,穿着淡紫色薄绸的衫裤,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
齐攸洗了澡从外面进来,在床上坐了,对着荀卿染的唇吻了下去。
荀卿染嘤咛一声,回过神来。
想什么在发呆?齐攸侧身上了床,荀卿染往床里挪了挪,给齐攸腾出些地方来。
也没想什么。
荀卿染道。
可是想石榴院的事?齐攸看着荀卿染的眼睛一语中的。
荀卿染转开目光,没有说话。
二爷齐修纳妾,她是颇受震动的。
齐二奶奶何等的靠山,何等的手段,屋里还放着一个冬儿,可是最终却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答应给齐修纳妾。
那妾又是大太太的外甥女,大太太和二奶奶两婆媳不过面子情,这以后的日子,哎。
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齐攸见荀卿染半响没有说话,就知道他猜对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齐攸伸出手臂,揽住荀卿染的腰。
我对四爷自然是放心的。
可是若是老太太、太太,老爷要送人……齐攸伸出手指点在荀卿染的唇上。
咱们和二哥不同。
二哥是长房的长子,成亲近十年,长房只有瑁哥儿一个,三哥毕竟是庶出。
确实如此,荀卿染点头。
父亲和大老爷不同,不会做这样的事。
太太,是不敢再打这个主意的了。
老太太那边,你更是不用操心。
老太太那边不用我操心?荀卿染不解。
齐攸虽然和容氏说了不打算纳妾,但是去没有告诉荀卿染。
老太太只要曾孙,不管其他。
我们早日生个儿子……齐攸语音渐低,翻身压了过来。
他们已经有了瑄儿。
福生,虽然和她亲,可是以后,难免是要被人要回去。
生个儿子是个不错的想法。
荀卿染想着心事,齐攸已经轻车熟路地将她身上的衣服都解了下来。
这一路上,荀卿染贪看风景,忙于应付两个满肚子问题的孩子,回来后,也是事务缠身,两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好生亲近了,齐攸动作不免有些急促。
荀卿染眨了眨眼睛,游鱼般从齐攸身下滑出去。
齐攸一愣,荀卿染却是反身将他扑倒。
软玉温香,齐攸自然没有反抗。
瑄儿亲近齐攸胜过亲近她,那么下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要更亲近她,荀卿染决定。
四爷,我要在上面。
齐攸方才还对荀卿染的消极态度不满,这时对着荀卿染一双满含热情跃跃欲试的眼睛,只觉得全身发热,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此处省略一万字)……小剧场因着荀卿染积极热情的态度,齐攸自然是不肯辜负的,大床摇啊摇,似乎没个尽头,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沉寂下来。
又过了一会,床上传出一声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四爷,压扁了。
荀卿染软软地趴在床上,头发湿漉漉地散乱在肩头。
齐攸闻言,用手肘略微支起身子,将热吻烙在她的背脊上,一只手从荀卿染背脊上滑了下去,握住某处柔软。
胡说,明明还是圆的。
这样顺利就定下来了?二爷是怎么说的?荀卿染问,据她所知,二爷齐修还是惧着二奶奶的。
二爷到了宜年居,听大太太说了纳妾的事,马上就说,纳妾只是为了生子,一切听凭大老爷和大太太安排。
宝珠道。
这样的说法可算是中规中矩,谁也挑不出什么来。
那老太太可说了什么?荀卿染又问。
老太太什么都没说。
宝珠摇头道。
齐二奶奶那?荀卿染不过白问问,心中隐约已经知道了答案。
二奶奶并没有反对。
宝珠答道。
那种情况下,如果反对,那可就是直接忤逆了大老爷和大太太,一个忤逆不孝的名声,再加上嫉妒,齐二奶奶那么精明的人,自然不会看不清形势。
奶奶,大太太已经定了五月初四就让蔡家姑娘进门。
宝珠又道。
五月初四,那不就是后天?这可真是够快的,大老爷和大太太真是急着要抱孙子,或者是怕夜长梦多?四爷回来了!有丫头打起帘子,齐攸从外面进来。
荀卿染挥挥手,宝珠退了出去。
康郡王送了些樱桃来,我吩咐人洗了。
瑄儿和福生那?齐攸边脱了大衣裳,边问道。
方才被我哄着睡了。
荀卿染上前接了齐攸的衣裳,又看了看怀表,这个时候也该醒了。
说着就打发人去看。
两人在榻上做了。
家里没什么事吧?齐攸问道。
没什么事。
荀卿染道,石榴院要纳妾。
哦?齐攸抬起头。
荀卿染就将事情说了,说是大老爷的旧友,蔡家的女孩。
姓蔡?荀卿染点头,倒了杯茶给齐攸,说是个守城门的小官。
齐攸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莫不是蔡中那一家?四爷知道他们家?蔡中娶的是大太太本家一个妹妹,和三奶奶一家也有亲。
齐攸点点头,若有所思。
莫非四爷早知道了?我哪里知道。
齐攸道,禁不住荀卿染不住的盘问,最后还是说了,……二哥这两天格外的高兴,昨天一起喝酒,偶尔嘴里说出一句来,原来是应在这个上头。
荀卿染听得狐疑不定,这蔡家女孩竟然是大太太的外甥女,齐三奶奶的表妹。
齐家二爷似乎是早知道要纳蔡家女。
这都说明什么?不知道二奶奶知道了这些来龙去脉,会作何感想。
一会功夫,桔梗将洗好的樱桃送了过来。
不错。
荀卿染捻了一个入口,这樱桃约有大拇指般大小,颜色深红,肉厚核小,汁水丰富。
该送些给老太太尝尝。
荀卿染道,就吩咐桔梗送樱桃给宜年居。
爹爹,娘。
瑄儿和福生被奶妈抱了进来,两个孩子一进屋,就被奶妈放到地上,奔着荀卿染和齐攸过来。
爹爹。
瑄儿奔到齐攸跟前,抱住齐攸的膝头,仰着头咧开小嘴笑。
齐攸调整了一下坐姿。
瑄儿大眼睛忽闪忽闪,也不用人抱,手脚并用爬上齐攸的膝头,倚在齐攸怀里坐了。
爹爹出门好久。
瑄儿撅着嘴抱怨道。
齐攸见女儿撒娇,心早软的一塌糊涂,伸手捏了捏女儿肥嘟嘟的小脸。
爹爹带樱桃给瑄儿吃。
齐攸低头哄着女儿道。
瑄儿也看到桌上玛瑙盘中放的樱桃,这却是她最爱吃的东西。
爹爹亲亲。
瑄儿伸出手臂,露出半截藕节似的肥胳膊。
齐攸将瑄儿抱起来,瑄儿就搂了齐攸的脖子,两边脸颊都响亮地吧唧了一口,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荀卿染在旁边看的五味杂陈。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但是她家的小棉袄,明显更粘齐攸一些。
这份爱撒娇和粘人的劲头,也不知像了谁,荀卿染腹诽。
娘。
福生挨在荀卿染膝下,糯糯的声音叫道。
荀卿染的心气立刻平静了,好在她还有福生,这个孩子是更和她亲近一些,虽然,也许,齐攸的弓马骑射,赢得了福生更多的敬仰。
荀卿染让人搬了个椅子上,上面加垫子垫高,让福生坐了。
许嬷嬷带着小丫头进来,端了两碗酥酪,送了上来,又有小丫头端了铜盆。
爹爹洗手。
瑄儿高兴道,洗了手就可以吃樱桃。
瑄儿抓了齐攸的手,一起放进铜盆里。
瑄儿也不用丫头伺候,有模有样地自己洗了手,又去揉搓齐攸的手。
她毕竟还小,动作有些笨拙,只能洗到手心,手背却洗不好,帮齐攸洗手,更是一塌糊涂。
瑄儿好孝顺,这么小就知道孝顺爹爹了。
许嬷嬷在旁笑道。
瑄儿得到夸奖,小脸红扑扑的。
齐攸又握了瑄儿的小手,帮她将手洗干净。
这边荀卿染和福生也洗了手。
瑄儿依旧坐在齐攸的膝头,长开小手,转头看奶妈,奶妈忙拿了块帕子出来,齐攸接了,铺在瑄儿衣服上。
爹爹吃,娘吃,福生哥哥吃。
瑄儿让了一圈。
娘亲吃,义父吃,妹妹吃。
福生端坐在椅子上,也小心翼翼道。
好,好,福生吃,瑄儿也吃。
荀卿染笑道。
齐攸细心地给瑄儿将两只衣袖玩起来,挑了个大个的樱桃递到瑄儿嘴边。
瑄儿张开嘴,又合上,用小手托着齐攸的手,道:爹爹先吃。
爹爹赚钱,嗯,养娘,哥哥和瑄儿,很辛苦。
瑄儿道。
齐攸愣了愣,去瞧荀卿染。
荀卿染扑哧笑出声来。
瑄儿一天大似一天,又粘着齐攸,齐攸却是不能总陪着她,或是去衙门也好,出去会友也好,因此荀卿染就常这样说来哄着瑄儿,谁知道瑄儿竟然记住了。
女儿让你先吃,你就先吃吧。
荀卿染道。
齐攸吃下一颗樱桃,瑄儿这才自己伸手取了樱桃吃。
福生比瑄儿大些,也早就会自己吃东西了。
荀卿染只吃了几粒,就取了小竹刀,剥果肉到酥酪中。
齐攸见了,伸手接过竹刀。
荀卿染一笑,便不管他,自和两个孩子吃得高兴,一会就吃得双唇红红,齐攸又叫人送了碗酥酪来。
齐攸剥樱桃剥的极好,不过竹刀轻轻一划,一挑,果核就出来了,果肉合拢,看上去还是一颗完好的樱桃。
三碗酥酪,上面堆的是红红的樱桃果肉,一颗颗堆叠起来,晶莹剔透的小塔一般。
果肉和着酥酪,就如同她前世吃过的果粒酸奶一般,荀卿染自然爱吃,两个孩子也都喜欢,吃的小肚子鼓鼓的。
咱们城外有块不错的山地,等寻了好的树苗,也种一些。
齐攸见母子三人的模样,很认真地道。
好。
一大两小异口同声道。
……初夏的夜晚,气候宜人,荀卿染躺在床上,穿着淡紫色薄绸的衫裤,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
齐攸洗了澡从外面进来,在床上坐了,对着荀卿染的唇吻了下去。
荀卿染嘤咛一声,回过神来。
想什么在发呆?齐攸侧身上了床,荀卿染往床里挪了挪,给齐攸腾出些地方来。
也没想什么。
荀卿染道。
可是想石榴院的事?齐攸看着荀卿染的眼睛一语中的。
荀卿染转开目光,没有说话。
二爷齐修纳妾,她是颇受震动的。
齐二奶奶何等的靠山,何等的手段,屋里还放着一个冬儿,可是最终却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答应给齐修纳妾。
那妾又是大太太的外甥女,大太太和二奶奶两婆媳不过面子情,这以后的日子,哎。
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齐攸见荀卿染半响没有说话,就知道他猜对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齐攸伸出手臂,揽住荀卿染的腰。
我对四爷自然是放心的。
可是若是老太太、太太,老爷要送人……齐攸伸出手指点在荀卿染的唇上。
咱们和二哥不同。
二哥是长房的长子,成亲近十年,长房只有瑁哥儿一个,三哥毕竟是庶出。
确实如此,荀卿染点头。
父亲和大老爷不同,不会做这样的事。
太太,是不敢再打这个主意的了。
老太太那边,你更是不用操心。
老太太那边不用我操心?荀卿染不解。
齐攸虽然和容氏说了不打算纳妾,但是去没有告诉荀卿染。
老太太只要曾孙,不管其他。
我们早日生个儿子……齐攸语音渐低,翻身压了过来。
他们已经有了瑄儿。
福生,虽然和她亲,可是以后,难免是要被人要回去。
生个儿子是个不错的想法。
荀卿染想着心事,齐攸已经轻车熟路地将她身上的衣服都解了下来。
这一路上,荀卿染贪看风景,忙于应付两个满肚子问题的孩子,回来后,也是事务缠身,两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好生亲近了,齐攸动作不免有些急促。
荀卿染眨了眨眼睛,游鱼般从齐攸身下滑出去。
齐攸一愣,荀卿染却是反身将他扑倒。
软玉温香,齐攸自然没有反抗。
瑄儿亲近齐攸胜过亲近她,那么下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要更亲近她,荀卿染决定。
四爷,我要在上面。
齐攸方才还对荀卿染的消极态度不满,这时对着荀卿染一双满含热情跃跃欲试的眼睛,只觉得全身发热,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此处省略一万字)……小剧场因着荀卿染积极热情的态度,齐攸自然是不肯辜负的,大床摇啊摇,似乎没个尽头,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沉寂下来。
又过了一会,床上传出一声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四爷,压扁了。
荀卿染软软地趴在床上,头发湿漉漉地散乱在肩头。
齐攸闻言,用手肘略微支起身子,将热吻烙在她的背脊上,一只手从荀卿染背脊上滑了下去,握住某处柔软。
胡说,明明还是圆的。
掌灯时分,石榴院,西厢房披红挂彩,人影瞳瞳,笑声不断。
上房东侧卧房内,也点着灯,不过却是静悄悄的。
齐二奶奶坐在床上,微微皱着眉头。
屋内地下站着冬儿、严家的和两个小丫头。
去看看。
齐二奶奶冲着一个小丫头吩咐道。
那小丫头转身出去,一会功夫就回来。
回奶奶,厢房那边已经熄了灯。
小丫头向齐二奶奶回禀道。
齐二奶奶脸色更加的难看。
今天是齐修纳妾的日子,齐修在厢房休息也算顺理成章。
但是,她是正室,为这件事操持了一天,齐修好歹该来上房坐一坐,给足她面子,而不是一钻进厢房就不出来了。
齐二奶奶将两个小丫头都打发出去,只留下冬儿和严家的。
你去,听听、二爷歇下了没有。
齐二奶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遍,还是指着严家的吩咐道。
严家的抬起头,接到齐二奶奶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领神会,就从上房出来。
西厢房早就落下了窗帘,不复方才的明亮。
严家的从上房出来,眼看着四下无人,顺着窗跟轻手轻脚溜到西厢房窗下。
她试着透过窗户往里看,却是什么也没看到,只好将耳朵贴在窗户上,细听里面的动静。
爷的心肝,爷还是去上房歇着吧。
是二爷齐修有些粘腻的声音。
严家的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这种腔调,曾几何时,也曾在她耳边响起过。
爷不要走,奴家一个人害怕。
是蔡氏娇滴滴的声音。
爷也舍不得你,不过爷若是留下了,怕管不住自己个。
爷舍不得奴家,就更无需走。
奴家伺候爷。
接下来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严家的直起身,眯着眼透过窗缝向里面望去。
许是习惯了黑暗的缘故,影影绰绰能够分辨得出屋内大床上两个人影。
二爷齐修倚着靠枕,仰躺在床上,蔡氏穿着银红纱衣裳,跪在齐攸身边,低下头去。
齐修呻吟了一声,脸朝窗户扭了过来。
严家的吓了一跳,忙又矮了身子。
屋内传出齐修高一声低一声的心肝、宝贝,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还有越来越响的品咂声。
严家的听了一会,脸颊上泛出红晕,轻轻地呸了一口。
一会功夫,屋内传出齐修的一声低吼。
爷,奴家伺候的好不好。
蔡氏的声音媚的几乎滴出水来。
心肝,你可是要了爷的命。
不,你是爷的命根子。
爷不是说还要去上房?今天是你我的好日子,去上房做什么?严家的闪身从窗下离开,轻手轻脚地回了上房。
卧房内,齐二奶奶铁青着脸听完了严家的叙述,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无意识地撕扯着手里的帕子。
什么听从父母之命,原来他和这淫妇两个是旧相识!齐二奶奶恨声道,将我当个傻子般的撮弄。
冬儿端了杯茶从外面进来,见齐二奶奶发狠,一进不敢上前,只将茶杯放在墙边的矮几上。
齐二奶奶脸上忽阴忽晴,最后似乎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这件事二爷身边的人少不得知道,却将咱们瞒的死紧。
我痴心痴意,是个呆的,你们难道都是死人?冬儿和严家的都低下头,不敢言语。
齐二奶奶喘了口气,招手叫严家的到跟前。
你男人就跟在二爷身边,怎么知道了消息也不来告诉我?问的颇为和颜悦色。
严家的却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奶奶明鉴,我那男人不过是个会出气的木头,亏得奶奶提携,才在二爷身边寻了差事。
二爷知道奴才受了奶奶的恩典,并不将他当做心腹。
二爷身边那几个,哪个不是几千几万个心眼子,惯会蒙哄他一个老实人。
奴才因他不争气,也不知跟着生了多少闷气。
严家的可怜巴巴地说道。
齐二奶奶看着严家的,你起来说话,我又没怪你。
严家的却不敢起来。
罢了,二爷身边那几个,你自来和他们都好。
这差事就交给你,将来龙去脉都打听清楚了,算你将功折罪。
齐二奶奶又道。
严家的有些犹豫,没有立刻答应。
齐二奶奶嘴角漾出一丝冷笑,让冬儿将银子塞给严家的。
新奶奶进门,雀儿自然拣着旺处飞、你是聪明人,或许也打着这样的主意。
我历来不强迫人,只由得你去。
严家的忙磕头,奴才自当为奶奶效命,奴才的一切全是奶奶所赐,奴才就是奶奶的一条狗,只听奶奶的差遣。
齐二奶奶冷笑了一声。
去吧,悄悄的,别心动了二爷。
这事办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严家的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冬儿这时才转身又将矮几上的茶端在手里,打算递给齐二奶奶,一抬头,却见齐二奶奶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差点失手将茶碗摔在地上。
做什么毛手毛脚,还不把茶端过来?…………五月初五端午节,这一天,京西秋月湖上有龙舟赛。
康郡王妃打发人送了帖子来,请荀卿染一起去观看。
荀卿染便拿了帖子来请示容氏和齐二夫人。
这是极热闹的事,我若年轻几岁,我也去的。
容氏听了笑道,既然王妃下了帖子,你就去吧。
记重在家宴前赶回来就成。
龙舟赛是端午节这天上午就开始,齐府的家宴却是在傍晚,自然是赶得回来的。
这样吧,你把你几个妹妹都带上。
容氏想了想又道,让她们也去看看热闹。
好。
荀卿染忙答应了,我正想着和老太太说,要带她们一起去。
恩,容氏点头,再把珍姐儿也带了去。
她不小了,也该出去见识见识。
容氏又将荀卿染叫到身边,你是做嫂子的,好生照看她们几个,多留些心。
容氏说着拍了拍荀卿染的手,若有所指。
荀卿染心中明白,自然是笑着就了。
…………五月初五这天一早,荀卿染和齐攸都是早早地起身,两人在宁远居吃过早包,穿戴好了,便叫人抱了瑄儿和福生来,今天自然也是要带上她们两个。
瑄儿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小衫裙,脚下是同色的绣鞋,福生则是穿了一身宝蓝色小袍子,脚下是鹿皮小靴子。
两个孩子站在那里,粉雕玉琢,好像是画里走下来的金童玉女。
这边收拾妥当,麦芽也带着人过来了。
荀卿染就到宜年居来,颜明月、容云暖、齐婉烟,还有珍姐儿也已经收拾妥当了,正在容氏这等着。
众人辞别了容氏等人,到二门坐车。
荀卿染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坐了一辆马车,颜明月几个分别坐了两辆马车,麦芽自己坐了一辆马车,后面跟随伺候的丫头婆子等人整整坐了三辆车。
齐攸骑着马,还有步下围随着的小厮家丁等,这一路浩浩荡荡地就往秋月湖而来。
只是坐在车里,就能听得到外面越来越热闹的声音。
马车行了有半个时辰,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荀卿染从马车上下来,这才看清,马车是停在湖畔,前面一座三层高的楼阁,正中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得月楼,正是康郡王妃帖子上写的所在。
齐攸下了马,走了过来。
早有康郡王府的管事媳妇带着人在楼前迎着,将众人一直引到三楼,康郡王和康郡王妃已经在回廊上等着了。
荀卿染忙和齐攸上前见礼,郡王、王妃安好。
好,好。
康郡王妃屈膝向荀卿染还礼,就拉着荀卿染的手,怎地还如此客气。
说着话,责备的眼神却是扫在齐攸脸上。
荀卿染瞄了一眼齐攸,忙笑着改口道,鸾玉姐姐。
这样才对。
康郡王妃笑了,又将站在身后的一个小男孩叫过来,快来见过你齐叔叔、齐婶婶。
见过齐叔叔、齐婶婶。
小男孩过来行礼。
这是我的梓儿。
康郡王妃向荀卿染道。
原来是康郡王府的小世子,荀卿染少不得多打量了几眼,这孩子约有七八岁的样子,长眉凤目,与康郡王妃十足的相像。
众人进了屋子,荀卿染叫过麦芽、容云暖和颜明月几个。
一一介绍给康郡王妃,又让奶妈抱了福生和瑄儿来,两个娃娃早被教导好了,规规矩矩地给康郡王和康郡王妃行礼。
康郡王妃喜得将瑄儿抱在怀里,我四处求神拜佛,只盼着能得个这样的小闺女,乖巧听话。
这个就是福生?康郡王的眼睛却落在福生身上。
齐攸点头,冲福生招了招手,福生往前走了两步。
康郡王弯下腰,打量了一会福生,又一把将福生举了起来,连说了几个好字。
康郡王妃也在打量福生,尤其在福生的眼睛上很是盯着看了一会。
这样也好。
康郡王妃对荀卿染道。
荀卿染笑笑,也没说什么。
旁边早有康郡王妃的贴身丫头,端了两个托盘上来,是送给福生和瑄儿的见面礼,荀卿染这边也有桔梗将准备好的送给康郡王世子的表礼送了上来。
那些土仪,我们早得了,比什么都好。
康郡王妃对荀卿染谢道,外放了一遭,觉得如何?是和京城不同的一番景致。
荀卿染只说道。
康郡王妃便笑了,都说那里蛮荒,可我还是羡慕你们。
康郡王作为皇家子孙,外放为官却是不要想的,就是有皇帝差遣出京去办差,却也少有带着妻儿的道理。
坐了一会,康郡王妃找了个借口拉荀卿染到一边说话。
应泽和宁馨的事,小齐都和我们说了。
我们真真大吃了一惊,那时还都是小孩子那,谁能想得到那。
康郡王妃叹了口气说道。
一会,又说:我也不瞒你,那里我与丹枫两家已经私下定了亲事,也都想着小齐和宁馨也会和我们一样。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么回事,虽然康郡王妃这样说算是和她开诚布公,将她当做自己人了,荀卿染还是忍不住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过我们也都知道,小齐是没有那样的心思的。
康郡王妃马上又道,遇到这样的事,没人能比你做的更好了,小齐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荀卿染和康郡王妃又回到窗边的座上,齐攸和康郡王却已经不知去向了。
这楼里也越发热闹起来,荀卿染一问,才知道,得月楼并非康郡王一家。
比如说这视野最好的三楼西半面是康郡王一家,东半面却是勇毅亲王一家。
二楼则是德妃的母家,户部尚书王大人一家,还有永安县主一家。
康郡王妃先带着荀卿染去见了勇毅亲王王妃,又去见了永安县主,接着便有王夫人带着媳妇、女儿过来请安,荀卿染自然是将麦芽、容云暖都带在身边。
麦芽跟着平西镇是习惯应酬的,又是性格爽利,容云暖却是人头熟,颜明月虽不喜应酬,但却容貌妍丽,又兼饱读诗书,也是让人喜欢,相比起来,齐婉烟略微逊色,却有齐家教出来的规矩礼数,在众人面前也被人连连称赞。
来往热闹了好一阵子,众人才又在阁子里坐定。
湖面上靠着岸边,早停了十几艘的龙舟,此外,不远处还停着几艘画舫,更有小船在画舫间穿梭,听得那吆喝声,却是卖酒肉小吃的。
看,康郡王妃指着一艘红色,船顶垂着流苏的画舫,他们兄弟就在那艘船上。
荀卿染顺着康郡王妃所指看过去,那画舫上却是早就摆了酒席,一群人正在说笑吃酒,齐攸举着酒杯也在众人中间。
随他们胡闹去,咱们这里还清静些。
康郡王妃笑道。
又过了一会,就有打着赤膊的壮汉三三两两出现在岸上,荀卿染看了看怀表,知道赛龙舟就要开始了。
荀卿染正慢慢摇着扇子,四下打量,就见一辆极华丽的马车从远处驶来,在楼下停了。
一个装扮华贵的女子从车中出来,扶着婆子的手,下了马车。
那女子抬起头,正与荀卿染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荀卿染摇着扇子的手顿了一顿,那女子赫然是荀淑芳。
荀淑芳也瞧见了荀卿染,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低头跟身边的婆子说了一句什么。
那扶着荀淑芳的婆子顺着荀淑芳的视线望过来。
荀卿染更是心中一动,如果她没看错,那婆子可不就是周嬷嬷?那个在颖川老家,因为助纣为虐,被荀大老爷打了板子,赶了出去的周嬷嬷。
周嬷嬷怎么会在京城,又怎么到了荀淑芳身边?荀淑芳已经众人簇拥下进了楼里。
方才听康郡王妃说,这得月楼,却是被康郡王、勇毅亲王、王尚书和永安县主包了下来的,荀淑芳此来,定是和她一样,是接了哪家的帖子了?却不知是哪一家?据她所知,荀淑主成亲后,一直都没在外面应酬过,几年过去了,如今的情形不同了吗?荀卿染正想着,外面传来丫头说话的声音。
我们夫人是齐四夫人的姐姐,来见齐四夫人的。
康郡王妃转头向荀卿染看过来。
是一等侍卫杨庭俊家的杨大奶奶,要求见齐四夫人。
一个小丫头进来向康郡王妃回禀道。
是听小齐说过,你们姐妹几个都嫁在京城。
康郡王妃道,请杨大奶奶进来吧。
小丫头出去,一会功夫,就领着荀淑芳走了进来。
给郡王妃请安。
荀淑芳上前来先给康郡王妃见礼。
快起来吧。
康郡王妃让小丫头扶起荀淑芳,你就是染妹妹的大姐?是的,想来王妃还是第一次听说吧。
荀淑芳道,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荀卿染。
早有耳闻。
康郡王妃道。
荀卿染起身和荀淑芳相见。
几年不见,可想死姐姐了。
荀淑芳笑道,三妹妹你好狠的心,一封信都不曾写过。
大姐姐取笑了。
荀卿染将荀淑芳让到一边坐下,淡淡道,谁不知大姐姐身子不好,不准人打搅的。
太太和大嫂去求见大姐姐,何曾见过大姐姐的面来。
荀卿染这样说,荀淑芳却半点尴尬的神色也没有,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荀卿染。
三妹妹变了许多。
大姐姐何曾不是。
荀卿染回道。
几年不见,荀淑芳面容依旧艳丽,却是更显削瘦,尖尖的下巴,伸出手来,隐约可见手腕上的青筋,那十根手指,也许是留着长长的指甲的缘故,越加显得细长纤瘦了。
听说三妹妹生了女儿,这可要见见。
荀淑芳眼睛四下一扫,没有看到符合年纪的小女孩,脸上有些失望。
荀卿染却庆幸凑巧瑄儿刚被奶妈抱了出去。
奶妈不懂事抱着孩子乱走。
荀卿染故意怒道,就吩咐桔梗,快去找瑄儿回来。
桔梗忙着出去了。
大姐姐也在这楼里定了位子?荀卿染问。
不是。
是王夫人给我下了帖子,再三请我来,实在推脱不过。
也多亏我来了,不然哪里见三妹妹去。
咱们姐妹也该好好叙谈叙谈。
大姐姐繁忙,自然是少空闲的。
过两天回去给老爷太太请安,不如大姐姐也一同回去,正好聚一聚。
荀卿染故意道。
好。
你哪天去,打发人捎信给我,咱们一起回去。
荀淑芳却答应的极痛快,大嫂几次请我,都因为身子不适,推掉了。
我也想念老爷和太太,还有四妹妹。
荀淑芳这么说着,就朝荀卿染眨了眨眼睛,咯咯地笑了两声。
她这笑声有些刺耳,康郡王妃、容云暖几个都扭过头看了过来。
荀淑芳也不在意,掏出帕子压了压嘴角,招呼身后的周嬷嬷。
还不过来见过齐四夫人。
荀淑芳道。
周嬷嬷忙上前来行礼,奴才见过夫人。
如此近距离看过去,荀卿染终于确定方才她没看错,这正是那个周嬷嬷。
也许看出荀卿染的疑惑,荀淑芳主动解释。
妹妹没看错,这就是周嬷嬷。
荀淑芳道,我身子不好,大爷又有差事,不能总陪着我。
姐妹们不在一处,我就想起了她,小时候就在咱们身边伺候的,不同别人。
她也正赋闲在家里,又愿意来伺候我。
只是为了找个帮人陪着说话?荀卿染却是不信的。
这时就听得楼外湖面上震天的鼓响,却是龙舟赛要开始了,那边王夫人打发了人来请荀淑芳,荀卿染便顺水推舟,起身送客。
荀淑芳只是笑了笑,竟没有再纠缠,起身告辞走了。
荀卿染少不得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荀淑芳在身边,她觉得周身不自在。
荀卿染坐回到窗边,桔梗也带着瑄儿走了回来。
康郡王妃抢先抱了瑄儿在怀里。
这里湖面上十来条龙舟已经一字摆开,就听一声铜锣响,龙舟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冲去,四周顿时响起喝彩叫好加油的声音,一时间人声鼎沸。
康郡王妃拿了只单筒的望远镜,调好了,递给瑄儿。
瑄儿马上被这新鲜玩意吸引住了。
康郡王妃却吩咐人去取了银子来,叫了个小童上来,将银子交给那小童。
押八号。
康郡王妃嘱咐那小童。
荀卿染笑着转过头,莫非这赛龙舟,还开了盘口赌输赢。
康郡王妃见荀卿染望过来,也是一笑。
染妹妹也押几两玩玩?荀卿染本没有这个想法,毕竟她对这些参赛的龙舟一无所知,但是不得不说康郡王妃的热情影响了她,就当小赌怡情,凑个热闹吧。
姐姐押了哪一条,我便借些姐姐的运气吧。
荀卿染笑道,也叫桔梗取了五十两银子来,一起交给那小童。
一样押八号。
康郡王妃笑着打发了不童下去。
妹妹,你看。
康郡王妃指着正从湖面上越来越近的一只龙舟道。
荀卿染看过去,那正是八号龙舟。
那条龙舟上,打着赤膊,露出雪白肚皮,擂鼓助威的人引人注目,可不就是康郡王。
荀卿染恍然大悟,怪不得康郡王妃要押这条船。
这夫妻俩,还真会玩。
方才康郡王是和齐攸在一起的,现在康郡王在龙舟上,那么齐攸那?荀卿染想到这里,忙又向龙舟上看去,康郡王在击鼓,那么齐攸难道是在划船?荀卿染的目光朝着一个个赤膊男子扫去。
爹爹、爹爹。
瑄儿却叫了起来,原来她在望远镜里看到了齐攸。
哪里哪里,荀卿染将那龙舟上的人都扫了一遍,也没看见齐攸。
瑄儿的小胖手指着正慢悠悠地经过楼下的一艘画舫。
荀卿染忙顺着女儿的手指看过去,正是方才那艘画舫,不过里面的人却少了一半,齐攸正坐在画舫中,似乎是听到了瑄儿的喊声,抬头往楼上看过来。
瑄儿更加欢喜,招呼和小世子坐在一起的福生也过来看。
荀卿染瞧了瞧龙舟上露出雪白肚皮,挥舞着膀子的康郡王,再看看自家一身箭袖青色长袍,纤尘不染、玉树临风坐在画舫中的齐攸,不由得眯着眼笑了起来。
其实她也很难想象齐攸赤膊划船的样子。
那艘龙舟上,都是他们班中的侍卫,让小齐也去,他却不肯。
康郡王妃笑道。
这么说话的功夫,湖上的龙舟赛却是接近尾声,最终果真是康郡王那只龙舟第一个冲到终点。
哎哟,咱们赢了。
康郡王妃喜的站了起来。
是啊。
荀卿染跟着高兴,毕竟她也押了银子在康郡王的龙舟上。
齐攸因为有容氏交待,要赶回家去参加家宴,因此过去向康郡王道喜后,就上得月楼来接荀卿染回家。
齐攸正扶着荀卿染上马车,一辆华丽的马车从旁边驶过去,靠着荀卿染的马车停下来。
荀淑芳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三妹妹。
荀淑芳招呼荀卿染,又将目光转向齐攸,笑着道,三妹夫。
齐攸微微一怔,目光冷冷的在荀淑芳面上扫过。
荀卿染收回踏在脚凳上的一只脚,让自家的马车往旁边挪了挪。
大姐姐请先走。
荀卿染客气地道,不想攀谈的态度十分明朗。
荀淑芳在两人面上盯了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缩回马车里走了。
……三妹夫果然是冷面贵公子,听说心也是冷的,难得和三妹妹这样和睦。
马车内,荀淑芳自言自语道。
你瞧三妹妹怎么样?荀淑芳转头问同在车内的绉嬷嬷。
她如何比的大奶奶!周嬷嬷奉承道。
荀淑芳冷笑了两声,她如何让比不过我?丈夫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锦衣玉食,顺心遂意。
周嬷嬷低下头不敢回话。
不过,如果他们没有了地位,没有了钱财,没有了家族庇护,被人像丧家犬一样赶出来,那个时候,不知道三妹妹还会不会这样笑,我那三妹夫,还冷不冷的下脸。
荀淑芳轻轻地笑道。
大奶奶英明。
周嬷嬷眼中亮光一闪,奴才看得明白,这世上,就没有大奶奶办不成的事。
你是指太太和四妹妹吧!荀淑芳对着周嬷嬷笑道。
奴才,奴才。
周嬷嬷语塞。
别怕,在我身边你不用遮掩。
你是恨太太的吧,恨她为了自保,将你当做弃子?还有三妹妹,若没有她推波助澜,你也不会过这几年凄惨日子。
荀淑芳拍了拍周嬷嬷的肩膀,放心吧,你跟我,很快就能让你看到这些人的下场。
等他们都落到我手里,我该怎么招待他们那?荀淑芳又苦恼道。
……宜年居上房,容氏坐在榻上,听着荀卿染、容云暖、颜明月几个绘声绘色地讲述龙舟赛的见闻。
康郡王亲自击鼓?容氏笑道,以前老王爷却是严肃的性子,偏他这个儿子却是最爱玩的。
染姐姐还跟着康郡王妃押了银子在上面,小赢了一笔。
容云暖道。
哦?容氏颇有兴趣地转脸看荀卿染。
你这坏丫头。
荀卿染故意发作容云暖,我好不容易赢了几两银子,偏你看不过说出来,老太太岂会放过我,我只拿你试问。
容氏哈哈笑了起来,说不得了,既然被我知道,自不能让你吃独食。
赶明个几桌戏酒是免不了的。
老太太喜欢,我自然乐得孝敬。
荀卿染也笑道。
你们年轻的女孩,就要这样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才好。
容氏见几个女孩高兴,也分外开怀。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有婆子抬了软兜抬着容氏,荀卿染等人步下围随,直到了花园内的观澜阁内,端午的家宴女眷们的席面就摆在阁子里。
大家先不入席,只在厅内坐了。
小丫头流水似的送上新鲜果子点心,容氏坐在贵妃榻上,大太太、齐二夫人带着众人在下首相陪,因大奶奶才从娘家回来,还没和荀卿染见过,两人就走到窗前说话。
我娘家有事,没赶回来给弟妹接风。
齐大奶奶歉然道。
不妨事。
荀卿染笑道,少不得问了几句家常,知道已经没有大事,也就放心了。
璋哥儿看着健壮了一些。
荀卿染看着坐在一起玩耍的几个孩子道,这些年,大嫂可是辛苦了。
大奶奶也转过脸,看着几个孩子。
璋哥儿比前几年长高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些血色,但在同龄的孩子中,还是明显瘦弱的。
大奶奶看着璋哥儿,又看看一边活蹦乱跳,没个停歇的瑁哥儿,还有旁边抱着个绣球和瑄儿一起玩耍的福生,不觉脸上有些心酸的神色。
是我这做娘的不好,没照顾好他,亏待了他。
大奶奶有些呆呆的道。
大嫂别难过,太医不是说了,慢慢调理,璋哥儿总会好的。
荀卿染忙宽慰道。
大奶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怎么不见迎丫头?说了一会话,容氏突然发现齐二奶奶不在,就问众人。
方才还见在那边分派丫头们做事那?一个媳妇子答道,就带着人要出门寻齐二奶奶。
这是就听外面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不就来了。
齐二夫人含笑道。
早有机灵的小丫头将门帘挑起,齐二奶奶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拖着一个人。
突然想起来,这样团圆的日子,该让她也来给老太太磕个头。
齐二奶奶走上前来,满脸堆笑,这就是蔡氏。
还不来见过老太太。
齐二奶奶给蔡姨娘使了个眼色。
蔡氏,二爷齐修刚刚进门的妾室 ?荀卿染和大奶奶对视了一眼,都走过来,仔细打量蔡姨娘。
蔡姨娘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稍显丰满,瓜子脸,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站在齐二奶奶身边,与齐二奶奶身量相仿。
比起齐二奶奶白皙的肌肤,蔡姨娘肤色略深,但是却如细瓷般细腻。
蔡姨娘跪在地上,给容氏磕了头。
起来吧。
容氏招手让蔡姨娘起来,又将她叫到跟前仔细打量。
大太太和齐三奶奶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嗯,是个十全的孩子。
容氏打量蔡姨娘,尤其在腰身处特别留意,似乎比较满意。
老太太看看,我说的没错吧。
大太太走上前,指着蔡姨娘的细腰丰臀笑道,是个好生养的。
齐二奶奶满面含春,蔡姨娘却羞的低下了头。
容氏点点头,这件事你办的不错。
大太太可是少得容氏夸奖的,闻言不禁喜上眉梢,正待再说上两句,容氏却指着蔡姨娘身上的衣裳。
你这衣裳,怎么我看着有些眼熟。
容氏问道。
蔡姨娘腼腆地笑了,看了看旁边的齐二奶奶。
姐姐说今天家宴,特意找了衣裳给我穿。
荀卿染这才注意到蔡姨娘今天的穿戴,亮橘色锦缎直身褙子,银红色石榴百子千孙宫裙,俱是金丝银线花纹繁复。
老太太好眼力,好记性。
齐二奶奶笑着走到容氏的跟前,这身衣服还是老太太六十大寿的时候专门做的。
容氏的目光在蔡姨娘身上打量,又落在蔡姨娘的头上。
这只凤也是姐姐给的。
蔡姨娘指着自己头上的一根挂珠凤钗道。
很好,很好。
容氏看看齐二奶奶,又看看蔡姨娘笑着点头。
好一副妻妾一家欢的美景,可不知为什么,荀卿染有些不安。
她转过身,正看见容云暖和颜明月在她身后,一个微蹙了眉头,一个则是垂了眼帘,若有所思。
蔡姨娘正跟着冬儿给阁子里的长辈请安,容氏却拉着齐二奶奶坐到榻上。
原本我还担心你的名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才是大家子主母的气派。
容氏笑着赞道。
老太太取笑我。
齐二奶奶坐在容氏身边,眼角瞟了瞟蔡姨娘,以前因为年纪轻,又担心二爷的身子被掏弄坏了。
这些年,多亏老太太肯教导我,二爷肯担待我。
齐二奶奶说的真情流露,这话也正说到了容氏的心坎上。
好,好。
容氏拍着齐二奶奶的手,这才是齐家的好媳妇,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
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虽然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现在从容氏嘴里听到如此肯定的话,齐二奶奶强按耐着心中的激动。
原本不过博个贤名,欲取先予,如今更是得到了容氏如此认可,这也算是一举数得,意外的收获吧!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管事媳妇进来回禀,说是宴席已经摆好了。
大太太和齐二夫人上前扶了容氏,众人跟着一起出来入席。
今天都不用你们伺候,你们且去自在吃酒听戏。
容氏笑着道,就只带着容云暖、颜明月、齐婉烟、珍姐儿坐了一桌。
大太太和齐二夫人坐了一桌,荀卿染、齐大奶奶、齐二奶奶和齐三奶奶几个妯娌坐了一桌。
因为容氏今天格外高兴,另外赏了一桌酒席给府里的老少姨娘们,也都在阁子外临水的凉亭上另开了一桌。
瑄儿、福生那几个小孩子,却是由奶妈服侍着,在里面的隔间坐了一桌。
齐府的家宴自然是山珍海味,不一而足。
荀卿染不过每样都尝一两口,就撂了筷子,听外面请来的一班小戏清唱曲子。
大奶奶似乎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两三道菜,就起身进屋去照看孩子。
齐二奶奶这种场合都是相当活跃的,虽然她席位就设在荀卿染身边,却并未来入席,只在各席间插科打诨,不时逗得大家开怀而笑。
齐三奶奶却是副心情极好,胃口极好的样子,少见的没有说半句酸话。
阁子外的凉亭里,也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姨娘们少有这样参加这样的家宴的机会,坐在一处,少不得相互交头接耳,说说笑笑,分外开心。
今天家宴最后上的是汤品,一道天麻乳鸽汤和一道虫草甲鱼汤。
李姨娘和蔡姨娘的座位挨着,先舀了一碗甲鱼汤递给蔡姨娘。
这是咱们府里一道名菜,比得上宫里御厨做的。
李姨娘笑着道,蔡姨娘吃的那么少怎么能行,这个又滋补又不腻。
哪敢劳动姨娘服侍我。
蔡姨娘矜持地笑了笑,并未接那汤碗,而是叫了身后的小丫头,另外舀了天麻乳鸽汤喝了两口。
李姨娘面上带笑,心中却是冷哼了一声。
周姐姐尝尝这汤,极鲜的。
却是一转身将这碗汤递给了旁边的周姨娘。
多谢李姐姐。
周姨娘早将方才的一幕看在眼里,也不揭破,接了汤喝了起来。
李姨娘又自己舀了一碗汤,笑道:今个咱们能坐到席上,还是借了蔡姨娘的光,以前何曾有过。
一桌子的人都没有回应,坐在对面的孙姨娘抬头看了看李姨娘和蔡姨娘,并不去舀汤,而是夹了山药糕继续吃着。
姨娘莫要这么说,这全都是老太太的恩典。
蔡姨娘正色道。
是,是。
李姨娘陪笑点头。
宴席直到掌灯时分才散了,众人陪着容氏回到宜年居,支了桌子,陪容氏打起了叶子牌。
祈年堂后罩房周姨娘的卧房内。
瞧瞧她那张狂的样!李姨娘噼里啪啦冲着周姨娘抱怨道。
你又何必去讨好她,按理说你还是长辈。
周姨娘靠在床上轻声道。
长辈?我可是谁的长辈那。
我和姐姐你可比不得,姐姐你生了个好女儿,嫁得好,自然有人肯当姐姐是长辈。
李姨娘说着说着便有些酸起来。
周姨娘轻轻咳嗽了两声,是我失言了,妹妹莫怪。
李姨娘也发觉自己失态,缓和了声音,像姐姐这样谨慎不托大的有几个那,我可佩服姐姐,若是别人有姐姐这个福气,还不知多跋扈那,只有姐姐待人,却是和从前没有半点不同。
我又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托大的。
六姑奶奶再怎么样,也不过叫我一声姨娘罢了。
周姨娘倒是平心静气。
姐姐说我不该去讨好蔡姨娘,难道我自甘下贱,心里愿意那样的,还不是没办法。
李姨娘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姐姐你历来关起门来,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蔡姨娘虽然也是姨娘,但和咱们可是大大的不一样。
她是良妾,自然位份高一些。
周姨娘道。
只是良妾还就罢了,蔡姨娘那是有来头有靠山的。
李姨娘凑近周姨娘,低声道:那是大太太的外甥女,和三奶奶是表姐妹。
况且是在二爷房里,二奶奶这么些年只得了个女孩儿,生的时候又难产,据说是伤了身子的,估计着以后也难有身孕了。
二奶奶的心机厉害,将这消息瞒的死死的,不过只怕也有人听到了风声。
不然,大太太好生生的外甥女,何苦低人一头来做妾?周姨娘惊讶地看着李姨娘。
李姨娘素来知道周姨娘口风紧,因此也不隐瞒。
这蔡姨娘年纪轻轻,看着又是个好生养的,以后生了哥儿,上面有大太太做主,妯娌里有三奶奶扶持着,这国公府少不得就落到她手里了。
我可有什么那,佑哥儿年纪小,也不争气,女儿年纪大了,却是个憨的,婚事还没个着落,连那得势的奶奶屋子里有头脸的丫头都不如,谁看得起我们娘们儿。
妹妹这话说的也太过了。
周姨娘叹气道。
姐姐你是有福气的人,自然不知道我这苦命人的难处。
李姨娘道,姐姐,七丫头也是姐姐从小看着长大的,求姐姐帮忙跟六姑奶奶说说。
直到周姨娘答应了她的要求,李姨娘才从周姨娘屋里出来,却并不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拐到齐婉烟的房里。
今个跟着四奶奶都见了些什么人?李姨娘叫起已经打算睡下的齐婉烟。
************************陪着容氏一直玩到亥初时分,荀卿染才回到宁远居。
她还没在榻上坐稳,就有祈年堂的大丫头蜻蜓打着灯笼过来,说是齐二夫人要见她。
蜻蜓姑娘少坐,我换了衣服就来。
荀卿染道,心里纳闷齐二夫人要找她说话,为什么方才不说,偏这个时候急匆匆地派人来叫她。
奶奶不必换衣服,时辰不早了,太太也要歇了。
蜻蜓陪笑道。
那也好。
荀卿染笑道,就带着人跟随蜻蜓往祈年堂来。
齐二夫人已经摘了头上的钗环,正坐在榻上有些发呆,见荀卿染进来,挥手让她坐了。
今天带着你几个妹妹,都见了些什么人?齐二夫人靠在枕上问道。
荀卿染心中一动,她们回来向容氏回话的时候,齐二夫人也在场的,现在巴巴地叫了她来问,是什么意思?回太太,荀卿染还是将跟容氏回话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
就再没别人了?齐二夫人盯着荀卿染看,见荀卿染没什么反应,就道,有人看见杨大奶奶也去了得月楼。
原来是问荀淑芳?可是齐二夫人怎么知道荀淑芳也去了得月楼,而且和她见了面?荀卿染略一思忖,也就释然。
今天她带着容云暖几个出门,跟着的丫头仆妇众多,其中有一两个齐二夫人的人,因而将事情告诉了齐二夫人也没什么奇怪。
太太是说杨大奶奶?荀卿染笑了笑,她是去了得月楼。
杨大奶奶,她可和你说了什么?齐二夫人看着荀卿染问道。
不过是聊些家常。
荀卿染道。
齐二夫人明显对这样的答案很不满意。
说是哪天我回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就告诉她,她也可以一同回去。
荀卿染又补充道。
杨大奶奶是接了哪家的帖子去的?齐二夫人顿了顿,又问道。
她是和王尚书家坐在一起的。
荀卿染如实答道。
王尚书家,是户部的王尚书?是的。
你大姐姐和王家很熟?齐二夫人又问。
以前并没听说有什么来往,荀卿染答道,我刚回来,也不知道详情,京中就这些人家,还有太太不知道的吗!哦,齐二夫人沉吟片刻,你们是嫡亲的姐妹,以前你不在京里,也就罢了。
如今你回来了,就该多多亲近。
这样,你看杨大奶奶什么时候有空闲,请她家里来坐坐。
齐二夫人要请荀淑芳来家里?难道她忘了荀淑兰和郑好儿的遭遇?还是另外有什么打算。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荀卿染脑海里闪过了荀淑芳的样子,又想想齐二夫人的性子,暗自摇头,不管怎样,这两人凑到一处,只怕对大家都不是好事。
太太要请杨大奶奶来家?荀卿染故意迟疑道,太太,四妹妹和好儿妹妹的事,不是怀疑是她在其中作梗?齐二夫人避开荀卿染的视线,此一时彼一时,那些不过是猜测,她有什么本事做那些事情?等再见到杨大奶奶,一定转达太太的意思。
荀卿染只好道。
嗯,这样才对。
齐二夫人点点头,明天我就去和老太太说,让你回娘家看看。
太太不知怎么知道我在得月楼见了大姐姐的事。
荀卿染回到宁远居,齐攸也已经从前面回来了,荀卿染便将方才她被齐二夫人叫过去问话的事情跟齐攸说了。
太太似乎对王尚书家请了大姐姐的事很是介怀,还要我想法子请大姐姐来家里做客。
齐攸听了,皱起了眉头半晌无言。
我还提醒太太好儿妹妹和四妹妹的事情,太太却说那都是猜测,做不得准,说杨大奶奶没那样的本事。
荀卿染继续说道。
大姐姐自嫁到杨家,就变得有些奇怪,荀卿染在妆台前卸了钗环,将头发梳顺,才又坐到榻上道,我每次见到她总觉得,心里怪害怕。
恩。
齐攸嗯了一声,将荀卿染揽在怀里,抚摸她顺滑的头发。
好儿她们两个的事情,和杨大奶奶是脱不了干系的。
齐攸道,太太也知道的。
那太太怎么还?荀卿染不解。
那可不是小事,经过那样的事,难道还不明白荀淑芳的性情,和对方氏一干人的恨意。
恐怕是听说杨大奶奶和王家走的近了的缘故。
齐攸道,王家是宫里德妃的娘家。
果然正如她所推测的吗,荀卿染面色顿时也凝重下来。
和宫里扯上关系,那可不是什么好开交的。
杨家,杨廷俊在宫里有关系。
齐攸见屋内只有她们夫妻二人,这才低声对荀卿染说道。
是不是非同一般的关系。
荀卿染有些紧张。
也不过是个奴才。
齐攸道,太后宫里的大总管,自先帝时候就在太后身边伺候,很得太后信赖。
齐攸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荀卿染不会真的就那么认为,宰相家看大门的还顶个三品官,何况是总管太后宫里事务的总管太监,每天伴在太后身边的。
原来杨家是有这样的背景,那么荀淑芳的婚事,还有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也就解释的通了。
只是,不过是荀淑芳私人的小恩怨,她如何在杨家人身上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杨廷俊是他的侄儿,不过假托是淮阴大族杨家的人,活动了个侍卫的差事。
他们来往私密,我也是无意间察觉到的。
齐攸向荀卿染解释,御前侍卫,守卫宫禁,总能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荀卿染点点头。
宫里。
,太太只怕是做了什么蠢事,关系着宫里的娘娘,因而惧怕着杨家,如今见她们和德妃走的近了,怕危害到宫里的娘娘,因而想着通过你拉拢她。
齐攸语气淡淡的,但是却掩盖不了这信息的沉重。
荀卿染感觉被信任的满足、甜蜜,又觉得肩上有些沉甸甸的。
原来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怕你跟着担心受怕。
齐攸似乎是觉察到荀卿染的情绪,太太以为瞒的严实,其实老太太也已经知道的。
太太到底做了什么?荀卿染轻声问。
齐攸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太太不肯说。
荀卿染哦了一声,心情顿时更加沉重了一些。
既然都被家里的人猜到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却还是不肯实言相告,就连齐攸也只知道大概,而不知道具体的情形,那么可以想见,那件事多么的要人命。
卿染,你不用多想,娘娘也在宫里这么些年了。
不管是什么事,杨家若是揭发出来,也肯定讨不了好。
齐攸又道,当然也不能全指望宫的贤妃娘娘,因为宫里那人实在老奸巨猾,他这些年只抓了些杨廷俊的把柄在手里,对方也是知道的,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相比起来,齐家还是处于劣势。
这我就放心了,太太也该知道这个道理吧。
荀卿染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自然和太太说过,不过,太太的性子,她有自己的打算吧。
你只不用理就是,若太太逼得紧了,或者说我,或者说老太太的话,她不能把你怎么样。
齐攸道。
荀卿染重重的点头。
你大姐姐她是个什么性子?齐攸问。
荀卿染想了想,如实答道:人很精明,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齐攸皱眉。
荀卿染便讲起荀淑芳在荀家时的一些事情,又将荀淑芳如何用手段,抢了杨家那门婚事的事情也和齐攸说了。
齐攸听得很认真,若有所思。
****************第二天,果然齐二夫人就先提起,说是荀卿染和齐攸该回荀府请安。
后天大老爷生日,也好,你们就今天去吧。
容氏道,又嘱咐荀卿染,记得请你父亲、哥哥嫂嫂和弟弟来喝酒,热闹热闹。
容氏只提荀大老爷、荀家大爷和大奶奶,还提到了荀君晖,却偏偏漏掉了方氏,荀卿染偷偷地瞄了齐二夫人一眼,齐二夫人脸上倒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荀卿染忙打发人给荀府还有荀君晖送信,又和齐攸回宁远居收拾了收拾,才出门来,依旧是齐攸骑马,荀卿染坐了马车,带着福生和宣儿一起往荀府中来。
到荀府二门下车,彩鸾和绣凤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迎了上来。
给三姑奶奶请安,三姑奶奶里面请。
两人给荀卿染见礼。
荀卿染有些诧异怎么荀大奶奶没有出来接。
可巧大姑奶奶来了,奶奶正在梧桐院陪着大姑奶奶说话。
绣凤笑着说。
荀卿染往四下打量了一眼,就见旁边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正是昨天荀淑芳所乘坐的那一辆。
这么巧。
荀卿染笑道,心中却是一动,怎么会这么巧?荀卿染被众人簇拥着往梧桐院来,刚走过穿堂,就见上房门帘挑起,荀大奶奶从屋里接了出来。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都回来了。
荀大奶奶笑着迎下台阶,拉着荀卿染的手进了上房。
屋内,荀淑芳高坐在上,见荀大奶奶和荀卿染进来了,便对着荀卿染咧嘴一笑,三妹妹。
不知是不是外面太过晴朗,屋里就显得有些阴暗了,荀卿染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大家相互见过,少不得寒暄一番。
三妹妹可是和我说好了,要回来家里,一定会捎信给我。
三妹妹怎地不守信,自己来了?荀淑芳嗔道,若不是我忽然想回来看看,岂不是要和三妹妹错过了。
大姐姐走在我头里,如何知道我有没有捎信给大姐姐府里。
荀卿染笑道。
荀淑芳一愣,呵呵笑了两声,便不再提这个话题。
这是宣儿吧,哎呦喂,好漂亮的小人儿。
大奶奶瞧着被奶妈抱在怀里的宣儿道。
荀卿染忙叫奶妈抱了福生和宣儿上前,福生,宣儿,这是你们大舅母。
两个小娃娃对着荀大奶奶行礼如仪。
这是你们大姨母。
荀卿染又让两个孩子见过了荀淑芳。
荀淑芳视线黏在宣儿身上,上下打量。
和三妹妹小时候长的一模一样。
荀淑芳道。
可不是,真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齐大奶奶附和道,虽然,她根本就不记得荀卿染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荀大奶奶就忙让绣凤端了给福生和宣儿的见面礼上来。
不知道今天能见到三妹妹,没预备什么礼。
荀淑芳笑道。
自家姐妹,大姐姐何须客气。
荀卿染忙道。
荀淑芳却是笑着将腕子上带的两只翡翠镯子捋了下来。
我也只这两只镯子还拿得出手,就给外甥女做个见面礼吧。
荀淑芳道。
荀淑芳披金挂玉,身上的装饰富贵已极,两只镯子更是晶莹剔透,绝非凡品。
荀卿染执意不要,她们小孩子,哪里受得起这样贵重的东西。
大姐姐心意我领了就是。
三妹妹不肯怍,可是瞧不起我?或是嫌弃这礼物薄了?荀淑芳说着,就要摘头上的装饰。
荀卿染面色不改,心里却不高兴,荀淑芳又撒泼,好讨厌。
荀大奶奶笑着上前,拦信荀淑芳,一边打圆场。
大姐姐盛情,却之不恭。
荀卿染笑了笑,让桔梗将两只镯子收了起来。
荀淑芳这才高兴了,指着宣儿道: 这么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让我想起三妹妹小时候,那时候三妹妹非常听话,拉着我的裙角,我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有这样的事情吗?荀卿染腹诽。
宣儿,过来,给姨妈抱抱。
荀淑芳伸出手,要抱宣儿。
宣儿却瞧着荀淑芳的手,她没见过谁留那么长的指甲,而且还涂的那样红。
荀卿染从怀里掏出帕子。
站在荀淑芳身后的周嬷嬷这个时候走上前来抱宣儿,不过却只碰到宣儿的衣角,宣儿已经被奶妈抱在怀里了。
奶奶,该带哥儿和姐儿去前面,给外公,两位舅舅磕头去了。
许嬷嬷陪笑道。
多亏你提醒我。
荀卿染道,快去快回。
许嬷嬷躬身答应了,奶妈抱着福生和宣儿,一众丫头婆子围随,出了屋子。
荀淑芳的脸色沉了下来。
荀卿染只当没看见,便说要见侄女侄子们。
荀大奶奶忙让人将大姐儿几个叫了来。
大姐儿已经十三岁,二姐儿八岁,三姐儿五岁,倒都是乖巧清秀。
最后奶妈抱了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出来。
这是凌儿。
大奶奶溺爱着笑道。
因为有荀君晖所说的传闻,荀卿染特意仔细打量了凌哥儿几眼,小男孩与她几个姐姐的细长眼不同,是大大的眼睛,样貌极是俊秀。
桔梗已经早就备好了礼物呈上来,荀大奶奶略做推让,高高兴兴的收了,就打发了几个孩子下去。
我今个来,可有件好事。
荀淑芳笑道,有一门极好的亲事。
方才荀淑芳很是瞧了大姐儿几眼,大姐儿却也到了能议亲的时候。
荀卿染想,莫非荀淑芳要给大姐儿提亲?荀大奶奶似乎也想到了这里,不由得脸上露出些期盼来。
大姑奶奶要说的亲事,自然都是好的。
荀大奶奶道,不知说的是哪一家?永庆郡王府上。
荀淑芳笑道,似乎对荀大奶奶的关注很是满意。
永庆郡王府上?荀大奶奶已经是睁大了眼睛,难掩一脸的喜色。
永庆郡王府,荀卿染心下也开始思量。
她对永庆郡王府并不熟悉,但两家也有来往。
据她所知,永庆郡王今年已经年过六旬,郡王妃建在。
永庆郡王世子也有四十开外了,却是死了正妻,膝下有两儿两女。
永庆郡王另外还有两个儿子,也都早就成亲,分府出去住了。
若是给大姐儿提亲产,提的自然是永庆郡王世子的儿子。
世子两个儿子,都是嫡出,也还没有娶亲,若提的是长子,以后继承了郡王爵位,大姐儿就是郡王妃了,便是次子,没有爵位,却也少不了一个清贵的官做,怪不得大奶奶这样高兴了。
只是,荀淑芳又如何有这样的好心肠?荀卿染眼瞥荀淑芳和荀大奶奶,那个自打在二门听说荀淑芳也在,心中就有的一个疑问又在心头升起:荀大奶奶不是深恨荀淑芳骗走了一大片家私吗?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好起来了?郡王长孙今年十六,次孙今年十三,荀大奶奶看来也对永庆郡王家里的事情很熟悉,大姑奶奶提的是哪一个?自然是长孙了,哪有哥哥还没定亲,就给弟弟说亲事的道理。
没等荀淑芳回答,荀大奶奶已经又笑着道。
荀淑芳扑哧笑了一声,永庆郡王年迈,眼看着世子就能承爵,我要说的是永庆郡王世子。
荀大奶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干咳两声,依旧对荀淑芳陪着笑:世子是好的,只是,年纪大了些(而且已经有两个嫡子),大姐儿她。
年纪大一些才知道疼人呐,况且,也并不大,和四妹妹不是正好?荀淑芳挑眉笑道。
四妹妹,淑兰?荀大奶奶一脸的惊讶,大姑奶奶这是给四妹妹说亲?荀卿染也很惊讶,不明白荀淑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荀淑芳确定的点点头。
荀大奶奶顿时心情十分复杂,不再吭声。
大嫂,几个侄女也都要到了出嫁的年龄,四妹妹总在家里,只怕没有好人家肯上门给侄女们提亲吧。
荀淑芳抿了口香茶,慢悠悠地道。
这个,荀大奶奶语塞,有些话她自然不好明说,荀淑兰的事情,不只影响到了荀家男人的仕途,也影响到了荀家女孩的婚嫁,她亲生的这几个女孩,倒也不怕没人上门说亲,但是门第,人品却讲不得了。
毕竟有荀淑兰的事在那里,那些高门贵戚难免会三思,三思过后,还有几个会上门提亲。
若是能成,这倒是门好亲事。
荀大奶奶道。
原本以为要养荀淑兰一辈子了,现在能够将荀淑兰嫁出去,别说对方是郡王府,便是不名一文,荀大奶奶也是愿意的。
只不过,郡王家可愿意?荀大奶奶看着荀淑芳问道。
他们若不愿意,我怎么会来说亲。
荀淑芳自信的笑道。
荀大奶奶脸上又露出喜色。
这事还得和太太商量,我也正要去给太太请安。
荀淑芳站了起来,三妹妹也和我一起去吧,总该给太太请安的。
正是,正是。
荀大姐姐也忙站起来,正要带两位姑奶奶过去看看,太太也极相念姑奶奶们。
荀卿染本不十分想去,却被荀大奶奶拉住了。
众人一起往后面走,走过湖畔居旁边的甬道,依旧是长长的夹道,夹道尽头是那个有些荒僻的小院子。
本来收拾了枫林晚给太太和四妹妹去住,荀大奶奶边走边解释,太太却说什么都不肯,只愿意住在这里,说是小巧安静。
荀淑芳撇了撇嘴,转过头来对着荀卿染笑道,三妹妹,可要记得问问太太,怎么放着好生生的枫林晚不住,偏喜欢住在这里。
难不成枫林晚有鬼,太太是怕被冤鬼索命?荀淑芳语调怪异,似有所指。
荀卿染不免疑窦顿生,不过她却不肯如荀淑芳的意,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枫林晚有冤鬼?咱们也在这府里住了些日子,怎么从没听说过。
荀卿染道。
大姑奶奶莫吓唬人,哪里有什么鬼。
荀大奶奶虽然奉承荀淑芳,但也不好任由她说自家宅子里闹鬼,而且还是冤鬼。
荀淑芳却不理荀大奶奶,只和荀卿染说话。
咱们能住了几天,能知道什么?太太想必是知道的,难保府里也有些老人儿知道,呵呵。
荀淑芳说到最后,却是有意无意地瞟了身后的周嬷嬷一眼。
周嬷嬷曾经是方氏的心腹,在方氏身边伺候了多半辈子,这府里有什么隐私,周嬷嬷很有可能知道。
荀淑芳不仅暗示她问方氏,还暗示她查问周嬷嬷。
什么样的阴私和她有关那,荀卿染心中一动。
这么说着话,众人已经进了小院,院子里,一个年老的婆子提着水桶在打扫,上房门口,站着两个小丫头,都非常面生。
小丫头见荀大奶奶来了,忙迎上来,荀大奶奶在头里,荀卿染和荀淑芳紧随其后,众人进了屋子。
这屋子荀卿染曾来过一次,几年的时间,这屋子除了更破败了些,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有变化的是方氏,还有荀淑兰。
荀卿染适应了屋内的灰暗,看清了炕上坐着的两个人。
方氏穿着半旧的棉绫衫裙,挺直脊背坐着,丙鬃斑白,脸色灰黄,皱纹更是爬满了额头和眼角,哪里不定期有保养得宜的富贵太太气象,荀淑兰依偎在方氏身边坐着,头发只用了根银簪子挽在脑后,脸色发黄,未施脂粉,穿的也是半新不旧,月白的中衣外,是淡绿色的掐牙背心,用暗表色的汗巾子系着条赫色的宫裙,却是几年前在颍川老家的旧装扮。
太太,荀大奶奶上前道,大姑奶奶,三姑奶奶来给您请安了。
荀淑兰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扫过,神色复杂。
嗯?方氏扭过头来,对着地当间,是谁,谁来看我?是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
荀大奶奶重复了一遍,外面就有小丫头搬了几张椅子进来,在炕下安置了。
大丫头和三丫头?方氏似乎有些不信。
娘,是大姐姐和三姐姐来了。
荀淑兰道。
大丫头,大丫头在哪?方氏跪坐起来,两手在身前抓着,就往炕下扑来。
太太的眼睛。
荀卿染觉察到不对,忍不住问出了口。
太太年纪大了,眼睛,有些看不清了。
荀大奶奶轻描淡写道。
娘,娘她是哭瞎了眼睛。
荀淑兰抱住方氏,平板的声音道。
荀大奶奶从来都不是良善之人,只粗略的一看,就知道方氏母女这几年的处境,衣食,应该是能温饱的,但是医药,只怕就没有了。
方氏被荀淑兰抱住,依旧挥舞着两手,嘴里不断地叫骂着荀淑芳,用词之刻毒,让荀卿染想掩上耳朵。
荀淑芳只咯咯轻笑了两声,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方氏。
太太莫要骂了,荀大奶奶道,以前的事都是误会,况且都过了这么些年了。
大姑奶奶这次来,可是带来了好消息,太太这样,气走了大姑奶奶,吃亏的还是四妹妹。
她能有什么好消息?方氏喘着气道,不过是来看我们母女的笑话,你这蠢货,以为她能有什么好心,还不快赶了她出去。
荀大奶奶得了儿子,内宅里一个人独惯了的,哪里还能忍受方氏的辱骂,就沉下脸来。
太太心火太旺了,依旧饿上两天,才是保养之道。
荀大奶奶冷冷道。
你这贱人,不孝的贱人。
方氏怒道。
娘,别说了。
荀淑兰捂住方氏的嘴,全当是为了我吧。
方氏呆了半晌,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是心中怒气未消,但却真的安静下来。
四妹妹倒是长进不少。
荀淑芳瞧了眼荀淑兰,那这门婚事,我就更加放心了。
婚事?方氏平静不到片刻,又激动起来,两臂护住荀淑兰身前,大丫头,你有怨气冲着我来,若是你敢再在她身上打主意,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真是母女情深啊,荀淑芳冷笑道,可怜了我们这些从小就没了亲娘的人,你说是不是,三妹妹?后面一句却是问荀卿染的。
荀淑芳总是有本事将所有人都拉进泥潭,荀卿染抚额。
太太,三妹妹让我替她问太太一句话,太太为什么死也不住枫林晚,那枫林晚的冤鬼是谁? 荀淑芳竟然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个问题?方氏似乎也没料到荀淑芳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抖着手没有说话。
鬼,哪里有鬼,大丫头你不要胡说八道。
过了一会,方氏才尖着嗓子道。
不知是不是错别,荀卿染觉得方氏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太太,奴才给太太请安了。
周嬷嬷这个时候却走上前来。
她居高临下在方氏身上仔细打量了几眼,太太别来无恙啊,奴才是周家的。
你看不见,可也该听的出奴才的声音,毕竟奴才从小就跟着您,伺候了几十年啊。
……奴才现在跟着大姑奶奶了。
方氏本就灰白的面孔,在听见周嬷嬷说话后,霎时间一片惨白。
她一只手胡乱指着,蠕动着嘴巴。
荀卿染侧耳细听,却分辨不出方氏说的是什么。
你,你也来找我报仇了?方式终于清楚地说出话来,我本来以为你还是个好的,原来也这样忘恩负义。
这个你却不知道是指谁。
荀淑芳的眼神却在荀卿染和方氏之间来回扫视,笑得花枝乱颤。
荀卿染不动声色,有些事情即便要弄清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好了,好了,三妹妹是个菩萨……还是说说四妹妹的亲事吧。
荀淑芳笑了一会,也许是瞧着荀卿染无动于衷的样子实在无趣,才停下来说道。
就是,就是。
荀大奶奶忙附和,就将方才荀淑芳说的,要将荀淑兰嫁给永庆郡王府世子的话说了。
方氏和荀淑兰都听得脸色数变。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荀大奶奶最后说道。
大丫头,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方氏却不相信荀淑芳有这样的好心,永庆郡王世子,不就是那个生来克妻的。
你将淑兰害得这样,还不够吗,狼心狗肺的东西。
永庆郡王世子有克妻之名,荀卿染也曾经听说过。
方氏从前更是打算将荀淑兰嫁入宗室,想必各家亲王郡王她都曾经打听过的。
荀淑兰一直没有说话,只等着荀淑芳看。
荀淑芳冷笑了一声。
若他不克妻,何曾会轮到四妹妹。
而且世子年纪大了些,已经有两个就要成年的嫡子。
这门亲事,太太是看不上眼了。
荀淑芳的语气中满是嘲弄。
方氏抿着嘴没有说话。
太太,什么克妻,不过是外面人胡说的,再者,他都已经克了两个了,那命格也早化解了。
荀大奶奶忙说道,四妹妹这一嫁过去可是做正室,堂堂的郡王妃。
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去?克妻?哼,世子很快就能承爵,不知多少人惦记着嫁过去。
是我想起四妹妹,千方百计说和。
荀淑芳叹了口气,可惜你们还不领情。
太太还想给四妹妹找什么样的人家?荀大奶奶有些不耐烦了,四妹妹能出嫁,已经是神佛保佑了。
这话难听,但是却是实话。
方氏和荀淑兰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怎的有这样的好心,你……方氏浑浊的眼睛盯着荀淑芳的方向。
大姐姐,咱们是嫡亲的姐妹,自小一起长大。
我并没有对不起大姐姐的地方,大姐姐有什么怨气,看着太太和我这几年受的苦,也该消气了。
大姐姐你放过我们吧。
半响没有开口的荀淑兰突然说道。
荀卿染不由得打量荀淑兰,几年的时间,荀淑兰成熟了许多。
这样服软,搁在过去的荀淑兰身上,就绝对不可能。
原来你们还因为那件事情怨恨我。
荀淑芳笑道,四妹妹巴巴地进宫候选,中途变卦,来求我。
是我念着姐妹的情谊,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应承下来。
费了多少银子和人力,才将路铺好了。
是四妹妹自己不严谨出了差错,若给我背后花银子打点,四妹妹坟头的草都不知多高了。
我从没责怪你们连累我,你们倒怨恨起我来了。
那都是误会。
荀大奶奶忙陪笑道,大姑奶奶是好人,我最清楚的。
方氏又要开口,被荀淑兰扯了扯衣角,勉强忍了下去。
荀淑芳得意地一笑,过去的都过去了。
谁让我心肠软那。
大姐姐,我若是坐了郡王妃,必定不忘大姐姐的恩情,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
荀淑兰志气了腰板,却是应承了婚事。
荀淑芳嘴角含笑,也不答言。
你,你怎的能替郡王世子说亲?郡王世子,真的肯娶淑兰?方氏颤巍巍地问道,淑兰她,可还在宫里记着名。
原来方氏心里也很明白啊,荀卿染心道。
我家大爷和世子是好友。
当年四妹妹进宫的时候,世子曾经见过四妹妹。
荀淑芳慢条斯理道。
荀淑兰的眼睛一亮,就是方氏,灰白的面孔也明亮起来。
四妹妹的事,世子又不瞎不聋,自然是知道的。
荀淑芳并不在意地说道,那事也过了几年了,老王妃进宫求一求太后,还有什么不成的。
方氏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心中已经是肯了的,只是她素来刚硬,不好轻易低头领情。
罢了,我一片好心,还被人当做驴肝肺,我这是为了什么。
荀淑芳却站起身,太太不愿意,就算了。
周嬷嬷赶忙上前扶住荀淑芳,就要往外走。
荀大奶奶忙拦住荀淑芳,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将荀淑兰嫁掉,而且嫁的光鲜,她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大姐姐,我愿意嫁。
荀淑兰顾不得矜持,追了过来。
方氏坐在炕上,兰儿。
娘,我若不嫁世子,谁还愿意娶我,谁还有本事到太后跟前求情。
与其老死在这,不如嫁过去。
娘,您为我吃了不少苦,我若嫁了,娘也不用再待在这里了。
荀淑兰转头对方氏道。
天大的好事,好像还是委屈了你们似地。
荀淑芳冷笑。
不,不委屈。
这门婚事,还求大姐姐成全。
荀淑兰跪在荀淑芳跟前道。
方氏看不到,却也猜到荀淑兰在做什么,她紧抿着嘴,浑浊的眼睛里流出几滴泪来。
荀淑芳低头颇有兴趣地打量着荀淑兰,依旧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三妹妹,我们走吧。
也求三姐姐,看在咱们毕竟是同父所生,给妹妹一条生路。
荀淑兰又跪向荀卿染。
这事太过拎得清,还是拎不清?荀卿染看着荀淑兰,四妹妹拜错了佛了。
说完便出了屋子。
荀淑芳咯咯笑着也随后出来。
荀大奶奶落在最后,让人扶起了荀淑兰,少不得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论怎样都要求得大姑奶奶帮忙的。
四妹妹爱朴素过了头。
这一季新做了衣裳,我和四妹妹都是四套,一会我就让人给四妹妹送过来。
荀大奶奶笑着拉着荀淑兰说道,太太和妹妹都爱清静,我也不好擅自做主。
只是这几个丫头看着笨手笨脚的,我一会另外拨几个伶俐的过来,四妹妹自己挑选。
四妹妹还有什么要使用的,尽管打发人跟我说。
几年之间,对于荀大奶奶的变脸功夫,荀淑兰也是熟悉了,因此也不惊讶,只点头受了。
别的且不着急,请嫂嫂请个太医来,看看娘的眼睛。
那是自然,大爷和我早就在寻善治眼睛的太医,昨个刚得了消息,这就请了来给太太看病。
……外面,荀淑芳追上荀卿染。
看着太太那样护着四妹妹,真让人羡慕。
荀淑芳叹气道,我是生下来就没了娘的,三妹妹却不同。
三妹妹可还记得自己的亲娘?荀君晖比荀卿染小了三岁,两个人的亲娘是在生了荀君晖之后才过世的。
荀卿染,原来的那个荀卿染对于亲娘,应该有些印象吧。
不过也难说,毕竟那么小的年纪。
荀卿染沉默。
我可记得,姨娘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荀淑芳道。
荀卿染转头看着荀淑芳,荀淑芳是比她大,但也没大几岁,竟然会有那个时候的记忆。
也是个最可怜的女人。
荀淑芳又道,老爷的女人,除了太太,哪个不可怜那。
荀淑芳语气十分真挚,甚至眼圈也红了起来。
荀卿染暗自叹气,荀淑芳在左右别人的想法方面,果然有十分的天分。
这丫就是为什么她总能让人跳入她挖的陷阱。
我亲娘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
荀淑芳见荀卿染没有反应,继续说道,三妹妹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荀卿染摇摇头。
是被人害死的。
荀淑芳道。
太太?荀卿染道。
荀淑芳点头,自然是太太主使,不过动手的人是谁,三妹妹只怕猜不出来。
这又有什么难猜的,虽是如此想,荀卿染还是附和道,人命关天,岂能只靠猜测。
是我娘的亲妹妹,对,就是小吴姨娘。
荀淑芳冷笑道,为了取代她姐姐,也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呵呵。
是周嬷嬷说的?她只是证实罢了。
这件事,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荀淑芳回过头看了一眼来路,无意中听到的,小吴姨娘自己在太太跟前说的。
自然也是太太故意让我听见的。
就像后来,杨家这门亲事,方氏明知道喜鹊已经被她收买,故意让喜鹊偷听到杨家如何富贵,杨廷俊如何一表人才,而且打算将荀卿染嫁过去一样。
可恨她当时鬼迷心窍,上了当。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初在荀府,荀淑芳总是有意无意地找小吴姨娘和荀淑芝的麻烦,对荀淑芝比对她还差,闹得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荀卿染都不相信小吴姨娘是荀淑芳的亲姨母。
这也是方氏惯用的手段了。
荀卿染看着荀淑芳一脸的恨意,明明还是恨方氏的吧,那为什么又给荀淑兰提亲,永庆郡王世子,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秘辛?周嬷嬷跟着太太到荀府,在太太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是太太的一条狗。
太太所作的事情,她大都知道。
三妹妹不妨和她聊聊,周嬷嬷可是记得三妹妹的亲娘那。
荀淑芳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
大姐姐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荀卿染淡淡地说道。
妹妹是聪明人,难道就没有想过,妹妹的亲娘当年那么受宠,为什么突然悄无声息的没了?之后,府里更是没人敢提起?那枫林晚曾经是谁的住所,为什么黄纸了这些年,老爷为什么总是回避那个地方,太太为什么死也不肯住进去?妹妹难道还猜不出其中的关系?荀淑芳看着荀卿染道。
看来荀淑芳是知道了当年的往事,因此一直诱使她查问。
我历来愚钝,大姐姐既然知道,何必瞒着我,告诉了我岂不是好。
荀卿染道。
荀淑芳咧嘴一笑,三妹妹,你总不大信我。
我何必做着恶人,这件事,妹妹还是亲自查问明白最好。
说得漂亮,真的不愿意做恶人,为什么三番五次的挑拨,却又不肯直接告诉她,让她去查,为的是什么。
大姐姐又在哄我了。
荀淑芳脸色变了几变,荀卿染似乎对此事并不那么在意,这让她非常不快。
她的打算,是让荀卿染去问方氏,以方氏的脾气,肯定不会好好收场,两人仇怨更深。
这是她愿意见到的。
当然了,最好荀卿染、或者荀君晖去质问荀大老爷,到时候父女反目。
最后大张旗鼓地闹出来,姐弟两人都失去一切,那个场景,荀淑芳光是想想就高兴的要笑出声来。
妹妹可以去问问太太,若是担心从太太口里无法知道实情,当然最好的法子是去问老爷。
荀淑芳真挚地说道。
荀卿染瞟了一眼荀淑芳,荀淑芳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她心里顿时明白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荀淑芳如何料到她这次在平西镇,遇到了在京城中无论如何都无法遇到的人。
那些陈年往事,仿佛雪泥鸿爪,她已经窥见大概,并且决定埋藏起来。
潘多拉的盒子,还是不要打开的好。
有劳大姐姐费心了。
荀卿染淡淡地说道,只是,这件事只怕始终无法如大姐姐的意,大姐姐还是省些事吧。
荀淑芳一愣,看着荀卿染半响,才强笑道:三妹妹竟然是如此冷清的人。
荀大奶奶这是从后面赶上来,大姑奶奶,三姑奶奶。
太太方才已经醒悟了,这婚事是打着灯笼难找,只求大姑奶奶成全。
荀大奶奶奉承着荀淑芳。
见时辰尚早,荀卿染就和荀大奶奶说了,要在府里随便走走。
荀大奶奶正有事要和荀淑芳单独谈,自然乐得答应了。
荀卿染便顺着逶迤的甬道,走到前面书房来。
辛姨娘见荀卿染来了,喜出望外,又抱了囡囡出来。
囡囡天天念叨着三姐姐,姑奶奶送来的那些小玩意,囡囡喜欢得紧。
辛姨娘道。
囡囡已经五岁,荀卿染少不得抱了囡囡,问她每天做什么,囡囡很乖巧,话说的也很流利。
姨娘将囡囡教得很好。
荀卿染赞道。
坐了一会,辛姨娘让奶妈抱了囡囡下去。
大姑奶奶今天也来了?辛姨娘问道。
荀卿染点点头,问辛姨娘,大嫂什么时候和大姐姐走得这样近了?辛姨娘叹了口气。
莫怪姑奶奶不知道,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
辛姨娘道,大奶奶出门进香,遇到了大姑奶奶。
后来,杨府送了两箱子东西来,大奶奶收了,就和老爷和大爷说,以前的事情完全是误会。
还下帖子请了大姑奶奶,从此来往的亲密了。
两箱子东西?有看见的小丫头说,是两箱子古董,似乎是太太那年送给大姑奶奶的。
辛姨娘又道。
原来有这么回事,怪不得了今天她还没到,荀淑芳就先来了。
荀卿染又将荀淑芳给荀淑兰提亲的事情说了。
辛姨娘听得也十分惊讶。
大姑奶奶这事,打的什么主意?真是让人难懂,难道是大姑奶奶对太太的恨意消了,打算做好人?辛姨娘说完自己就摇了摇头,和荀卿染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相信会有这种可能。
不管怎么说,最后总要父亲同意,这门亲事才能作准。
荀卿染道。
辛姨娘点头,知道荀卿染这是给她提醒。
姑奶奶放心,这可关系着一家子的人,不会任由她们胡作,定要让老爷慎重从事。
辛姨娘道,……家里总养得起一口两口人的。
一会工夫荀大奶奶打发人来请荀卿染,说是宴席已经准备好了,请荀卿染过去用饭。
荀卿染就辞了辛姨娘,往梧桐院来。
荀淑芳已经另换了一套衣服,荀大奶奶一脸的喜气。
大家一起入席,荀卿染没什么胃口,不过略动了动筷子,荀淑芳竟然也没吃什么。
前院派人过来说是荀大老爷那边也已经吃过了酒席,荀卿染便起身告辞,荀卿芳不顾大奶奶的挽留,也一同出来。
荀大奶奶送两人到二门,依旧不忘嘱咐荀淑芳。
放心吧。
荀淑芳对荀大奶奶笑道,我最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信得过我,将我当个人看,我赴汤蹈火都愿意的。
说这话,却瞟了荀卿染一眼。
大奶奶面冷心热,总是让人误会了去,做人极是吃亏的。
周嬷嬷陪笑道。
可不是。
荀淑芳咯咯直笑,总被人误会,让我心凉,可人一求我,我又心软下来了。
大姑奶奶为人风光霁月,是再好没有的人了。
荀大奶奶奉承道。
荀淑芳咯咯笑着上了车。
荀卿染就让荀淑芳的马车先行,等了齐攸过来。
齐攸喝了酒,虽没有醉,也不好再骑马,就和荀卿染一起坐在马车里,慢慢地从荀府出来。
这马车是他们在平西镇的时候,专门找巧手工匠打造的,十分宽敞舒适。
何况只坐他们夫妻两个,并瑄儿和福生两个孩子。
瑄儿和福生见齐攸一起坐马车,两个都欢喜的不行。
一上车,瑄儿就吸着秀气的小鼻子,爹爹,臭。
虽是这般说,小身子还是黏在齐攸身上。
齐攸故意冷着脸,抱起瑄儿,一定要香香。
瑄儿笑个不停,扭着身子躲闪。
荀卿染搂着福生看着,一时间马车内只有其乐融融,方才的阴郁气氛一扫而空。
齐攸的目光在荀卿染脸上扫过,想要说什么,可碍于瑄儿和福生都在,便先忍下了。
马车走了一会,突然慢了下来,恍惚听得前面人声喧闹。
怎么回事?齐攸挑起车帘,向外面问道。
荀卿染顺着车帘缝隙,向外张望。
原来他们已经走到狮子林大街,远远地见荀淑芳那辆马车歪在岔路口上,似乎出了什么事。
荀卿染能看见周嬷嬷带着人在马车旁,另外还有几个穿着光鲜的小厮,将人群和马车隔开,马车旁还有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
远远地看不是分清楚,那几个小厮似乎不是杨家的人。
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齐攸吩咐道。
一会工夫,人群散开,几个人抬了顶红尼大轿过来。
马车被挪到路边,周嬷嬷扶着荀淑芳上了轿子,一个月白长袍的年轻公子在旁边护着,等荀卿芳上了轿子,那人翻身上马,护着那顶轿子走远了。
派去探问的人这时也回来了。
杨大奶奶的马车走到路上,突然坏了。
那小厮回禀道,王尚书府的王三公子路过,救了杨大奶奶,如今是用王家的轿子,送杨大奶奶回家。
齐攸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回到齐府,荀卿染就和齐攸先到宜年居,给容氏请安。
荀卿染将荀府的情形都和容氏说了,特别说了荀淑芳给荀淑兰提亲的事情。
容氏听得十分仔细,若有所思。
福生和瑄儿毕竟还小,在外面玩了半天,有些累了。
福生还好,瑄儿靠着容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容氏见了,就让齐攸和荀卿染带着孩子先回宁远居休息。
回到宁远居,荀卿染就让奶妈带了瑄儿和福生去睡。
卿染,你也歇歇吧。
两人脱了大衣裳,齐攸关切地说道,我见你脸色有些不好。
是吗?荀卿染从旁边拿起靶镜照了照,还好吧。
现在好了些,方才刚上马车的时候,你神色很不好。
齐攸将靠枕放在荀卿染背后,让靠得更舒服些。
卿染,你不用应酬杨大奶奶,你每次见过她,心情都会不好。
齐攸道。
原来齐攸这样细心,她如此细微的情绪波动都感觉到了。
只怕以后却是躲不开了。
荀卿染叹道。
齐攸皱眉不解。
四爷,我想了一路。
大姐姐依旧恨着太太,她只要放着不管,太太和四妹妹就已经很惨了。
为什么还要画蛇添足,给四妹妹说亲?荀卿染问。
永庆郡王世子确实有克妻之说。
齐攸道,永庆郡王世子已经死了三个正室了,克妻的名声那是响当当的。
大姐姐想让四妹妹被克死?只怕不只是如此。
荀卿染道。
荀淑芳前些日子送了两箱子的古董给荀大奶奶,因此赢得荀大奶奶的好感,荀大奶奶为她说话,说过去的事情都是误会。
现在又这样给荀淑兰说亲。
荀淑芳下这样大的本钱,所图难道只是要荀淑兰被克死?荀卿染摇头,荀淑芳已经还有别的目的。
以前大姐姐嫁入杨家后,从不出来应酬。
仅有的一次回门,身边总有杨家的管事媳妇寸步不离。
可是现在,她可以接受王家的邀请出现在得月楼,还可以回荀家。
方才在荀府,我曾仔细看过,大姐姐身边的周嬷嬷自然是亲信,另外那些伺候的丫头、媳妇都对大姐姐服服帖帖。
大姐姐甚至可以屏退所有的人和我说话。
这代表了什么?这代表荀淑芳在杨家的地位大大的改善了,而且进入了京城贵妇社交圈。
荀卿染心中一动,是了,大姐姐做这些事,是为了从杨家走出来,融入京城贵戚的女眷圈子。
几年前的事情,外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这相互关联的几家却是明白的。
现在荀淑芳用两箱子古董通过荀大奶奶和娘家恢复了来往,又出力给娘家妹妹说亲。
就是为了抹平之前不好的传闻,树立新的形象,走入社交圈。
荀卿染将自己的想法都和齐攸说了,本来这些后院女眷的琐碎事情,不该讲给齐攸听,但是荀淑芳的事情不同。
以前荀淑芳被困在杨府,只要不去招惹她,就能免去许多的麻烦。
可是现在荀淑芳能够出来了,可以扬眉吐气地四处应酬,以荀淑芳那不甘寂寞的性子,荀卿染不禁皱起了眉头。
长了腿,可以四处走动的麻烦,才是大麻烦啊。
齐攸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揉着荀卿染的眉心。
别皱眉,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想法子就是。
荀卿染点点头,这件事我已经跟辛姨娘说过了,辛姨娘还是个明白的。
我看她的意思,是不会让父亲答应这门婚事,让大姐姐算计得逞的。
那你还有什么好烦心的?齐攸看着荀卿染,卿染,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我方才去接你,你脸色非常不好。
别的事……荀卿染抬头看着齐攸,心中挣扎,最后只说道,大姐姐暗示我,我和君晖的亲娘,是被太太害死的。
齐攸闻言一怔,然后就将荀卿染抱在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卿染,你可有什么打算?齐攸轻声问。
齐攸的怀抱温暖舒适,这是她无论如何不想失去的。
荀卿染大睁着眼睛望着窗外。
我,我也不知道。
……周家巷杨宅王三公子护着荀淑芳所乘的红呢大轿子到了门口,早有门上的人向里面回禀了,杨廷俊从门里匆匆出来。
王三哥。
杨廷俊对白袍公子拱手招呼道。
廷俊兄。
王三公子从马上下来,也拱手回礼。
我已经听下人说了,多谢王三哥送贱内回来。
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我兄弟间何用这般客套。
三哥说的是。
杨廷俊哈哈大笑,我这里刚得了几坛好酒,还请三哥进府,咱们兄弟痛快的喝一杯。
王三公子略作推让,就随着杨廷俊进了门。
杨宅后院荀淑芳正坐在榻上,端着杯香茶,呆呆地出神。
奶奶可要吃些什么?周嬷嬷在旁问道,奴才见奶奶方才在宴席上吃得很少。
你说什么?荀淑芳回过神来。
周嬷嬷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荀淑芳眼珠转了转,你去厨房,让她们做几道小菜送上来。
周嬷嬷答应着就要退出去。
慢着。
荀淑芳招手将周嬷嬷唤了回来,从手指上取下只赤金镶嵌绿宝石的戒指。
你今天做得很好,这个是赏给你的。
周嬷嬷看了那戒指两眼放光,搓着手推辞,不过是奴才的本分,况且见方氏那贱人的惨象,奴才也出了气。
你尽管拿着,只要你对我忠心,知情识趣,好好办事,好处多的很,这算得了什么?荀淑芳将周嬷嬷的神色看在眼里,嘴角泛起一丝不屑的微笑。
奴才对奶奶的忠心苍天可鉴,奴才对天发誓,若是对奶奶有二心,就让奴才不得好死。
周嬷嬷忙发誓道。
荀淑芳笑着将戒指扔在周嬷嬷手里,慢慢的说道:今天多亏了王三公子,大爷请了王三公子喝酒,你去前面小心些,莫碍着大爷的事,若是方便,替我向王三公子道谢。
给我做的饭菜,迟些无妨,总要先可着贵客。
奴才明白。
周嬷嬷躬身退了出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周嬷嬷带着小丫头提着食盒回来了。
等将饭菜摆好,周嬷嬷就打发了小丫头们出去。
……大爷正和王三公子喝酒,从外面叫了几个歌姬来。
大爷还是老样子,王三公子只是听曲喝酒。
后来那王三公子出来更衣,奴才瞧了个空子上前去,将奶奶的话说了。
王三公子好生斯文,只让奶奶别放在心上,还赏了奴才一锭大银。
周嬷嬷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给荀淑芳看。
荀淑芳看了一眼,那块银子少说也有五两。
你这奴才倒走运,被别人见了少不得要眼红的,还不收起来。
奶奶放心,奴才好歹还有几分机灵,与王三公子说话,并没半个人瞧见的。
周嬷嬷将银子揣回怀里,陪笑道。
荀淑芳不置可否,端起了饭碗,吃了起来。
周嬷嬷在旁边伺候着,端详了荀淑芳的脸色,又说道,奴才说句没见识的话,今天见了王三公子,才知道天下还有这样风神俊秀的人物……胡说些什么?荀淑芳抬起头,立起眉毛斥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周嬷嬷见荀淑芳发怒,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是见识过荀淑芳的手段的,当下就吓得两腿发软,抬手给了自己两个嘴巴。
下去吧。
荀淑芳却没有继续发作,只让周嬷嬷退下。
周嬷嬷松了口气,忙退了出去。
屋内,荀淑芳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荀淑芳正莫名有些欣喜,就听见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周嬷嬷并院内伺候的几个丫头都退了出去,另有两个哑奴从外面进来,动手将饭菜都收拾了,才躬身退了出去。
外面传来熟悉的软底靴子声,越来越近。
荀淑芳浑身一僵,马上又放松下来。
等那穿着灰色袍子的男人走进屋来,荀淑芳已经换上了一张谄媚的笑脸。
灰衣男人在榻上做了,荀淑芳上前行礼罢,就在男人膝头坐了。
爷今个怎么有空来,奴家真是欢喜。
来看看你开不开心。
男人的手在荀淑芳身上抚摸着。
奴家开心,多谢爷的恩典。
荀淑芳笑道。
嗯,你这几年十分听话,爷从不亏待听话的女人。
男人说着将嘴凑近荀淑芳的颈项,小妖精,爷如了你的意,你该怎么感谢爷?荀淑芳笑着站起身,走到窗前,就要落下竹帘。
怕什么,这外面又没人?那男人止住荀淑芳,爷喜欢这个调调,难道你不愿意?荀淑芳听男人这样说,马上转回身来。
奴家愿意。
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那还等什么?荀淑芳扭着腰走到男人跟前,伸手解开了衣襟。
……矮榻上一片狼藉,男人抬起身,似乎意犹未尽,又伸手抚摸着锦缎里显得越发白皙细腻的肉体,尤其是那一块块的青紫痕迹,最后一朵鲜艳的蔷薇花上停留了良久。
那肉体随着男人的触碰不住地轻轻颤抖着,嘴里也发出细碎的呻吟声。
男人很满意,站起身,先是理好了衣襟,又将榻上几件物事收进个小箱子里,放到旁边的柜子内。
此时榻上的女人也坐了起来,午后的阳光洒进室内,照在女人的身上,也照在她小腹上那朵鲜艳几乎滴血的蔷薇花上,原来那花是开在藤蔓上的,那藤蔓曲折蜿蜒从小腹向上绕过腰间,伸展到整个后背和臀部。
一朵朵盛开的蔷薇开在蜿蜒缠绕长满尖刺的藤蔓上,其间还有一条斑斓的大蛇若以若现,那蛇头却从荆棘花丛中探出,正在女人的尾椎上,张着血盆大口。
在女人曲线玲珑的雪白肉体上,构成一幅让人血脉喷张的图画。
爷的功夫越发精纯了。
荀淑芳媚笑道。
那男人得意地笑了起来,声音粗噶,余音却有些尖细。
心肝,你是指爷的哪样功夫。
是爷的全部功夫。
荀淑芳笑得越发妩媚。
那男人走过来,在荀淑芳的身上拧了一把,留下一道青紫的痕迹。
荀淑芳似乎并不觉得疼,反而笑得更加开心,又依偎在男人怀里。
爷,这两天奴家还想回去一次。
如果是亲事的事,你不用担心。
世子那边巴不得有这么个人,毕竟,他也不吃亏——既能顺利得到爵位,又能洗脱了克妻的名声。
爷既然说那亲事成,奴家自然放心。
奴家只是想去多拿点好处罢了。
你这个小妖精,爷就喜欢你,毒、狠、贪都占全了。
半点亏不肯吃,一点便宜都不放过。
那灰衣男子笑道。
爷这可不是在夸我。
荀淑芳撒娇道。
怎么不是夸,爷最喜欢的就是蛇蝎美人。
不如在这里,再绣只蝎子。
男子揉着荀淑芳的小腹柔声道。
饶是荀淑芳和这男子相处了几年,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不过她心知男子最讨厌的是什么,因此故意娇笑了几声掩饰了过去。
你今天见了齐家四奶奶?男子问。
荀淑芳点头,见过了,还见了他们的女儿,叫做瑄儿。
荀淑芳一脸的艳羡,我那三妹妹和齐家四爷都是个好模样,生出来的女儿更是了不得。
粉雕玉琢,皮肤水水嫩嫩,白里透红,比那画上的人还漂亮,那小脸蛋。
男子看着荀淑芳,似乎是被荀淑芳的叙述所吸引,荀淑芳因此说的越发起劲。
爷见了也一定喜欢,不如哪天叫了家里来。
啊。
小妖精,你处处为爷打算,爷心里欢喜的紧。
男子喋喋笑着,手已经伸进荀淑芳的衣襟,不知做了什么,即便早就习惯男人暴虐的荀淑芳也疼的冷汗津津,惨嚎出声。
爷,爷。
荀淑芳不敢挣脱,只喘着气求饶。
男子却没松手,心肝,爷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去招惹齐四。
爷的话,奴家都记得,奴家不敢违背爷的意思。
荀淑芳赶紧道。
男子这才将手从荀淑芳衣襟内收了出来。
爷不想对齐家四爷动手,不过是忌惮他这个人。
可是爷,这世上还有一招叫做借刀杀人。
不用爷自己动手,有别人替爷收拾了他,岂不是好。
荀淑芳平复了呼吸,锲而不舍道。
哦?男子颇有兴味地看着敬淑芳。
爷,再强的人都有弱点。
齐家四爷对别人如何防备,却也有他防备不了的人。
方氏最疼荀淑兰,这门婚事就是荀淑兰的救命稻草,方氏想明白了,一定会抓住不放。
奴家让她做什么,她不就得做什么?方氏和齐攸的母亲齐二夫人是亲姐妹,她们对奴家的三妹妹不满很久了。
让她们自相残杀,窝里斗,齐家四爷总不能对自己的母亲和姨母喊打喊杀吧。
荀淑芳咯咯笑着,她可没忘记,她嫁到杨家来,那齐二夫人是始作俑者。
像齐二夫人和方氏这些私心极重,又没多少见识的闺阁妇人,哪个能禁得住她的三言两语。
爷只管放心,她们就算进了阴曹地府,都不知道是奴家做的手脚,更不会想到爷的身上。
男人看着荀淑芳,脸上露出欣赏的神色。
小妖精,你最会耍这些诡计,罢了,你只记住,若露出什么风声来,爷可是舍不得你。
这张皮。
男人的语气温柔,仿佛是说着动人的情话。
*************************掌灯时分,齐府石榴院,齐家二爷齐修从外面回来,上房和西厢房俱是灯火通明,齐修的脚步顿了顿,想起还有事情要和管家的齐二奶奶商量,因而还是先到上房来。
二爷回来了。
守在上房门口的小丫头屈膝行礼,打起了帘子。
你们奶奶那?齐修进了门,脱掉大衣裳,不见齐二奶奶在屋内,问道。
奶奶早早回了卧房歇下了。
小丫头送上湿帕子来。
歇的这样早?这在齐二奶奶可是少有的事情。
齐修擦了擦脸,将帕子递给小丫头,便迈步往卧房来。
齐二奶奶的卧房内亮着灯,门半掩着,有袅袅的檀香从里面飘出来。
齐修有些奇怪,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
诸天菩萨保佑,奴家方佳迎在此立誓,求菩萨保佑得二爷早日得子,多子多福。
奴家愿意为菩萨再塑金身,奴家知道自己福薄,若菩萨显灵,奴家情愿折扣寿命,只要二爷多子多福。
却是齐二奶奶的声音。
齐修有些动容,推开门走了进去。
卧房内供奉着一个小小的佛龛,佛龛前摆着贡酒供果,香炉内燃着三束香。
齐二奶奶一身家常的衣裙,素面跪在蒲团上,微闭着眼睛,一脸虔诚地祷告着,连齐修从外面进来都没有觉察到。
齐修走到齐二奶奶身后咳嗽了两声。
齐二奶奶回过头来,见是齐修很是意外,忙从地上站起来。
齐修伸手扶了齐二奶奶一把,两人到旁边矮榻上坐了。
二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丫头们也不知来禀报一声。
齐二奶奶道。
小丫头以为你歇下了。
齐修道。
正说着话,冬儿从外面端了盏茶进来。
怎么只有一盏,你二爷的那?齐二奶奶嗔怪道。
奴婢方才在后面,并不知二爷回来了。
冬儿说着话,却将茶端给了齐修,奶奶惯会为难奴婢,只有这一盏,在奶奶自然也是先给二爷的,奴婢再去端奶奶的。
齐修笑着接了茶。
二爷还不管管,这丫头越来越巧了,却拿捏起我来了。
齐二奶奶故意生气道,又对冬儿道,不敢劳动姑娘你再为我去端茶。
还不给你奶奶剥个果子?齐修笑道。
冬儿也就陪着笑给齐二奶奶剥了个果子。
你什么时候信起这些?齐修喝了口茶,指着那佛龛问齐二奶奶。
齐二奶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说话。
二爷于奶奶身上也太粗心了些。
冬儿道,。
自打奶奶生下了姐儿,奶奶愈发虔诚了,不知许了多少愿,拜过多少菩萨了。
齐二奶奶一身家常的装扮,头上只插了一根东珠的簪子,一张俏脸不施脂粉,此刻在柔和的灯光下,没了平常当家奶奶的气势,又露出少见的有些羞怯的表情,看着实在可亲可爱。
齐修心中一荡,便往齐二奶奶身边又凑了凑,伸手捉了齐二奶奶的手。
难为你了。
我每天忙着外面的事情,这家里多亏你照看。
齐二奶奶甩开齐修的手,又嗔了齐修一眼。
都老夫老妻了,像什么样子。
齐二奶奶这一相好含嗔带媚,齐修顿时饧了眼睛。
果然是灯下看美人,美人如玉。
齐修吟道。
呸,这样没正经。
齐二奶奶红了脸。
冬儿在旁边掩嘴而笑。
齐修心中越发舒畅,果然是苦尽甘来啊,齐二奶奶这真是改了性子。
以前但凡他和哪个有几分姿色的丫头多说一句话,齐二奶奶都少不得撒泼耍狠。
如今蔡氏进门,齐二奶奶待蔡氏亲切,一切用度都比照着她自己,不仅没有打翻醋坛子,反而待他也越发温柔。
二爷可吃过晚饭了?在外面喝了一杯,没正经吃什么。
齐修道。
齐二奶奶就忙叫冬儿过来,吩咐了一番。
冬儿退了出去,一会功夫,就带着小丫头摆上一桌酒菜来。
蟹黄包,糟蟹肉,虫草甲鱼汤。
,都是齐修爱吃的菜色。
齐二奶奶和齐修对面坐着,她吃的很少,多是给齐修布菜,冬儿在旁边筛酒。
齐修少不得给齐二奶奶递个眼风,又偷空捏一捏冬儿娇嫩的小手。
娇妻对饮,美妾筛酒,齐修酒还没入口,就有些醉了。
他此刻感觉人生圆满了,一边是身份高贵,依旧美而媚,凶起来也别有风韵的齐二奶奶,一边是小兔子般胆怯柔美的冬儿。
对了,还有西厢房里最为美艳,也最会伺候男人的蔡氏。
此时此刻,大丈夫如此,夫复何求。
当然,如果能再有个儿子,多几个儿子,就更圆满了。
酒足饭饱,齐修靠在靠枕上剔了剔牙,心里生出些烦恼来,今晚在哪过夜那?天晚了,我这就带着冬儿歇下,二爷也该去了。
齐二奶奶道。
本来齐修还犹豫,听齐二奶奶如此说,反而更不想走了。
我就在这里,可还让我往哪里去那?说着就腻向齐二奶奶。
齐二奶奶嗔着推开齐修,正色道:爷忘了蔡家妹子?哎哟喂,自家媳妇竟然这样贤惠起来,齐修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爷,蔡家妹子刚进门没几天,爷多陪陪她。
刚出门子的姑娘家,胆子小,疑神疑鬼的,就是我这样粗手粗脚惯了的,当初进门那些日子 ,也都战战兢兢的。
爷多陪陪她,免得她多想。
我可盼着她早点给爷生个儿子。
齐修此时想起,早就答应了蔡姨娘早点回来陪她吃饭,却在齐二奶奶这里耽搁了,既然齐二奶奶这样贤惠,他还是过去看一看,毕竟,蔡姨娘的身子,现在可是贵重的很。
还是你想的周到,爷过去看看就回来。
齐修站起身,回来你可不许再赶爷。
齐二奶奶笑着目送齐修出门,脸上的笑容消失的不见踪影。
齐修从上房出来,便去了西厢房。
婷婷。
齐修进门唤道。
屋内两个小丫头垂手而立,榻上一张矮桌,桌子上是几道已经冷了的饭菜,蔡姨娘正坐在桌子旁流泪。
这是怎么了,你们哪个惹了你们姨娘生气?齐修忙走上前去。
蔡姨娘从榻上起身,扑进齐修怀里。
二爷,二爷救救妾吧。
婷婷,你这是怎么了?齐修连忙抱住蔡姨娘,轻声安抚,你是爷的心肝,谁对你不利,爷就要她的命。
爷看看,她们给妾送来的都是什么吃食。
蔡姨娘指着榻上的矮桌。
齐修往桌子上瞄了一眼,不明所以。
都还不错啊。
齐修道,转而安慰,你若吃不惯,就别吃,让厨房另外做你喜欢的就是。
爷,您好糊涂。
蔡姨娘见齐修如此反应,脸色更加悲切,爷瞧瞧,这是蟹黄包,糟蟹肉,还有这甲鱼汤。
可是妾现在能吃的?齐修皱起眉头,却依旧有些茫然旁边的丫头惠香走过来,躬身道:二爷,这些东西,有了身孕却是万万吃不得的。
若吃了下去,轻者小产,重者却是一尸两命那。
齐修的脸色这才沉了下来,你们这些奴才,告诉你们要小心服侍姨奶奶,怎么安排这样的饭食给姨奶奶。
二爷,妾的一应衣食,却不是她们两个能做主,就是妾自己也不能做主啊。
蔡姨娘抹着眼泪道。
齐修本有了些酒,经蔡姨娘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心中升起怒气。
不过他马上就清醒了过来。
蔡姨娘的肚子现在金贵的很,但是这却是个秘密,只他们几个人知道。
齐修扶着蔡姨娘到榻上做了,把这些撤了,另换姨奶奶爱吃的来。
惠香和荷香两个丫头有些迟疑。
跟厨房说是我说的。
齐修补充道。
两个丫头这才答应着,收拾了饭菜下去。
婷婷莫哭,小心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齐修搂着蔡姨娘安抚,那些人并不知道你现在有了身子,因此饭菜没有避忌。
你只不要吃,只让她们送你爱吃的就是了。
爷,若是一次两次,妾哪里会这样。
只是自打妾进了门,这几乎顿顿饭菜都有这些东西。
爷,是不是奶奶知道了什么,因此……蔡姨娘没把话说完,只害怕地看着齐修。
这个,不会吧。
齐修道。
齐二奶奶最近实在贤惠,而且这桌上的饭菜正如他方才在上房所吃的是一样,齐二奶奶说蔡姨娘的吃穿用度都比照着她来,确实不是撒谎。
你多心了,她如今自家不能生养了。
她是个聪明的人,哪能不知道儿子的重要。
你进门这些日子,可见她有半点吃醋。
有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给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对你如何。
齐修柔声劝解道,何况这件事咱们瞒的这样紧,她如何能得知。
蔡姨娘抽抽搭搭的,低垂下眼皮,眼珠子转了转。
齐修这些话她只信一半。
她相信齐二奶奶不敢对她如何,她是大太太的外甥女,又和齐三奶奶师表姐妹,还是大老爷和大太太做主抬进门来,在老太太跟前也讨了好的。
齐二奶奶不过是仗着先进门,有了个身份在那里,其它的又如何和她想比。
只是齐修竟然一点都不疑心齐二奶奶,还替齐二奶奶说项,这让她心里很不高兴。
爷,奶奶是何等精明厉害的人物,爷最是清楚的,妾为了这肚子里的孩子,处处小心,怕是被奶奶看出了破绽来。
二爷,若不是惠香那丫头机灵,妾不小心吃了那些东西下去……蔡姨娘摸着自己的肚子,妾如何对得起二爷。
齐修也将手放在蔡姨娘的肚子上。
蔡姨娘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这也是他急着要接她进门的原因。
原本他们商量定了,再过些日子再说出来,只当是进门后才有的。
不过一个月两个月的差别,到时候收买了太医,蒙混过去并不难。
只是现在看来,蔡姨娘的饮食却成了大问题。
这一个月,能不能顺利瞒过去那。
婷婷,爷不知道多高兴你有了身子,这不是为了你体体面面地进府,才隐瞒了下来。
齐修道。
若是让容氏知道蔡姨娘没进门就有了身孕,就算答应接蔡姨娘进府,那名分只怕也是不会给的。
而且蔡家也是官宦人家,还和齐府有亲,让人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的体面都没了。
二爷是在埋怨妾那,蔡姨娘扭过身背对着齐修,也不知当初是哪个,硬拉着妾做了那事,妾清清白白的女孩家……婷婷,是爷说错了话。
这事都是爷的不是。
齐修见蔡姨娘如此,赶忙又凑过去搂住蔡姨娘一个劲的赔礼。
齐修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又答应给蔡姨娘打一套新头面,蔡姨娘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你这身子,还得再遮掩一段时间。
这饭食上……齐修有些烦恼,却又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这件事,先告诉了奶奶,有她帮着料理,却是万事无忧的。
将蔡姨娘有了身孕的事情告诉齐二奶奶,让齐二奶奶照应蔡姨娘,帮着瞒住老太太。
以齐二奶奶的本事,实在轻而易举。
蔡姨娘吓了一跳,二爷,奶奶的性子,这若是知道妾有了身孕,妾和孩子,哪里还有命在。
齐二奶奶的为人,蔡姨娘早就从大太太、齐三奶奶等人处知晓了。
就是齐修,也没少在她面前抱怨齐二奶奶如何爱吃醋,如何脸酸心狠。
如今不比从前,她已经不能生养,那性子也改了。
爷去和她说,让她照顾你,只瞒过了老太太一个人。
等一个月过了,就过明路,到时候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齐修道。
府里饭食细致,花样又多,哪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
若是一时不查,吃了什么进去,后悔就晚了。
爷还等着抱儿子那。
齐修越想越觉得只有这样才好。
如果齐修将她嘱托给齐二奶奶照看,那么齐二奶奶就得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承担责任,那样齐二奶奶就更加不敢对她下手了。
蔡姨娘思忖道,况且她可不是齐修从前搞上手的那些丫头,她是有身份有靠山的,对她动手,那就是不给大太太面子。
只是,若是到时候她生下儿子,齐二奶奶却也有了照顾的功劳。
妾还是不放心。
不如二爷想个法子和厨房安排妾的饭食。
蔡姨娘和齐修商量,妾想吃什么,提前让人告诉她们,她们照着单子准备,妾和孩子也能吃得舒心些。
这倒也是个法子。
齐修道。
蔡姨娘心中一喜。
她的吃穿用度都是齐二奶奶安排,虽然齐二奶奶不敢克扣她,不过能够不用受制于人,总是好的。
这府里规矩大,每个主子的饭食都按着份例来,就像齐三奶奶这样不是很得势的,就只有那些份例,若要在厨房点菜,那还要另外拿出钱来,那些人还未必肯应承。
若齐修能照着她说的安排,那么她在这府里的地位,谁还敢得罪她那。
蔡姨娘正想的高兴,齐修却是又摇了摇头,这样不行。
妾自当节俭,不会胡乱花钱。
蔡姨娘小心翼翼道。
婷婷,这不是银子的事。
何况,为了你,爷多少银子都是舍得的。
齐修忙道,若是每餐另去厨房点菜,老太太那里知晓了,定会说你张狂。
而且,这府里到处都是她齐修指指上房,她的耳目,必能猜测出来,那时候事情更不好办了。
两人计议了一番。
蔡姨娘认为齐二奶奶不敢对她如何,知道她有了身孕,只能更加敬着她。
齐修则是觉得齐二奶奶改了性子,却又是个能干的,在老太太跟前有脸,接手了这件事情,那么他可是最为省心了。
最后两人都觉得让齐二奶奶知道这件事,帮忙遮掩,最为妥当。
二爷,妾和孩子的性命,可是交到奶奶手里了。
蔡姨娘靠在齐修怀里,只盼着奶奶像二爷说的那样改了性子,能顾念和二爷的夫妻情分。
你就放心吧。
她如今是完全改了。
齐修道。
冬儿姐姐来了。
外面小丫头大声道。
蔡姨娘忙从齐修怀中挣脱出来,却被齐修又抱了回去。
无妨的。
齐修笑道。
小丫头挑起帘子,冬儿和荷香、惠香两个丫头从外走了进来。
……奶奶事忙,又怕怠慢了姨奶奶,因此吩咐厨房,姨奶奶的饭菜都和奶奶的一样。
却忽略了姨奶奶的喜好。
方才荷香妹妹和惠香妹妹去厨房,说是姨奶奶的饭菜不合口,奶奶正巧知道了,就让奴婢看着厨房里,赶忙另准备了一点。
冬儿给两人行礼,陪笑道。
蔡姨娘在冬儿刚进屋的时候,还是红着脸硬是从齐修怀里挣脱出来。
冬儿就和荷香、惠香两个将饭菜都摆了上来。
却是两副碗筷,两只酒杯。
齐修看着心中更是满意。
怎么敢劳烦冬儿姑娘来伺候我?蔡姨娘从榻上起身,对冬儿道。
这是奴婢的本分。
冬儿忙又屈膝福了一福道,姨奶奶想必还没用过晚饭,不如趁热吃吧。
奶奶吩咐,姨奶奶再要什么,尽管让人来吩咐奴婢。
冬儿说着便退了出去。
蔡姨娘就请齐修一起用饭。
齐修却是在上房已经酒足饭满了的。
你多吃一些。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跟她说了。
齐修站起身。
上房,西次间内,齐二奶奶坐在椅子上,正听着严家的回话。
蔡姨娘的父亲,便是守西城门的,和三奶奶家是本家。
严家的正向齐二奶奶禀报着。
不是说她与三奶奶是表姐妹。
既是表姐妹,也是堂姐妹。
严家的笑道,蔡姨娘的父亲和三奶奶的父亲是本家兄弟,蔡姨娘的娘和三奶奶的娘蔡太太,还有咱们大太太都是本家姐妹。
大太太家有多少个妹妹,怎地都嫁给了姓蔡的?齐二奶奶撇了撇嘴。
事情可不就是这样巧的。
严家的陪笑道。
你接着说。
齐二奶奶喝了口茶,合上茶碗,对严家的道。
那还是刚过完年的时候,三奶奶的父亲蔡老爷生辰,二爷和三爷去蔡家给蔡老爷祝寿。
严家的道。
这个我记得,三爷拉着二爷整整去吃了三天的酒。
二爷何尝缺酒那,不过是三爷要拉着二爷去蔡家长面子罢了。
严家的奉承道,这也不知怎么,二爷一天从酒席上下来,就碰见了也在蔡家做客的蔡姨娘。
齐二奶奶冷哼了一声,这样的事却也没什么稀奇,她甚至已经可以在脑子里描绘出这两个人如何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地勾搭在一起的。
严家的瞧着齐二奶奶脸色难看,自然就将她打探来的一些细节省略了,另一些情节则做了些修饰调整。
蔡家大爷着实巴结二爷,二爷偶尔提了那么一句,蔡家大爷便将蔡姨娘的身份告诉了二爷。
蔡老爷寿辰过后,蔡家大爷和二爷就开始常来常往了。
那天蔡家大爷陪着二爷出门,回来时,正好经过西城门,遇见蔡姨娘的父亲。
蔡家大爷说都是自家人,就领着二爷去了蔡姨娘家里。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齐二奶奶皱着眉头,回想那段时间,齐修总是借口外面有事,常常一出去就是一整天。
原来却是去偷香窃玉了。
蔡姨娘家里不过是个小官,不过比寻常百姓多了两件绸缎衣裳,哪里见过二爷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排场。
蔡家大爷又在旁边一力撺掇,二爷就和那蔡姨娘。
,蔡家的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
直到怎样?直到蔡姨娘有了身孕。
严家的答道。
屋里只听得齐二奶奶咬牙切齿的声音。
严家的微微抬起头偷瞧齐二奶奶的脸色,齐二奶奶脸上乌云密布,只是愤恨,却并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
严家的松了口气,她所猜测不错,齐二奶奶最是精明,早已经发现了蔡姨娘的异样。
她如今不做任何隐瞒,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然后那?齐二奶奶问,语气平平,似乎毫无怒意。
严家的在齐二奶奶身边伺候了些时日,却是明白,齐二奶奶已经将怒意化成了另外某种更为可怕的东西,因此回答的越发小心。
然后,二爷自然知道了。
蔡姨娘寻死觅活的,蔡家的父母也说二爷辜负了他们,让他们没法做人。
还是蔡家大爷出面说和,最后是二爷求到大老爷、大太太那里,由大老爷、大太太出面,这才抬了蔡姨娘进门。
至于蔡姨娘的身孕,蔡家怕名声不好听,也怕府里小瞧了蔡姨娘,却是和二爷商量好了,先瞒着,等过了一两个月,就装作是进门后才怀上的身子。
严家的又往齐二奶奶身边凑了凑,更低的声音说道。
蔡家为什么这么做,齐二奶奶如何猜不出来,只恨得咬牙切齿。
果真如此,他们倒都齐心,只将我一个当做傻子来糊弄。
齐二奶奶冷笑了一声,你下去吧,管住你自己的嘴巴。
等过些日子,那园子里采买花石的差事出来,就交给你男人去做。
是,是。
谢奶奶的恩典。
严家的忙谢恩,躬身退了出去。
明明是蔡家做的一个局,他却色迷心窍,乖乖地踩了进去。
齐二奶奶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里思忖:真是好一番算计。
当我不知道,齐三夫妻两个,不过是有个瑁哥儿,就跟得了宝贝一样,欺负我一直没有生子,把手伸进我的院子里来了。
打的好算盘,想这大房里,不可能就他一个瑁哥儿,二爷总会有儿子。
可若是二爷的儿子也是她蔡家的女人生的,这整个国公府,以后就是她蔡家的。
我还没死,敢这样算计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齐二奶奶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下情绪,坐回到椅子上,眯着眼睛盘算起来。
奶奶,冬儿从外面进来,将方才蔡姨娘嫌弃饭菜,齐修吩咐人另换饭菜的事说了,奴婢记得奶奶的吩咐,让惠香去厨房要饭菜,便吩咐厨房另外准备了一桌酒菜给蔡姨娘屋里送去,说是奶奶的吩咐。
嗯,做的很好。
齐二奶奶点点头。
奶奶,二爷来了。
外面小丫头禀报道。
齐二奶奶匆匆回了卧房,等齐修迈步从外面进来,齐二奶奶已经收拾上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副春风美人面了。
二爷怎地又回来了?齐二奶奶笑着问。
可巧你还没睡。
齐修见齐二奶奶打着哈欠坐在床上,也走过去在齐二奶奶身边坐了下来。
你方才拜佛祷告我早日得子,可是出于真心。
齐修看着齐二奶奶问。
二爷这样问,可让人伤心。
齐二奶奶转过头去,心中暗道,想必是这几天的饮食,让齐修和蔡氏知道,身孕的事情无法满过她,因而来找她坦白了。
齐修忙陪笑,我不过白问问,如何会不相信你,多亏你诚心,。
蔡氏已经怀了身孕。
齐二奶奶坐直了身子,真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这就去告诉老太太去,让老太太也跟着欢喜。
齐二奶奶说着,就撩开薄被要下床。
齐修赶忙拦住,这事还说不得,只是让你知道,先欢喜欢喜。
这样的喜事,正该让全府的人都知道,怎么说不得?齐二奶奶故意装傻。
齐修干咳了两声,脸色微红。
蔡氏进门不过数日,这。
齐修索性说开了,她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啊?齐二奶奶惊叫一声,又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二爷,这、这如何是好。
你别乱想,蔡氏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这个没错的。
齐修赶忙解释。
齐二奶奶就不说话,只盯着齐修打量。
事已至此,齐修也不得不将前事大略和齐二奶奶说了。
咱们成亲这些年,不就是缺个儿子。
蔡氏有了身孕,若能够生下儿子,你这后半生也有了依靠。
这本不算什么,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先瞒着她,过了这个月,再说出来,只让她老人家高兴就是。
在外面和别人勾搭成奸,有了身孕,瞒着她纳进了门,现在还求她替他遮掩,齐二奶奶心中冷笑。
二爷要儿子,难道我会拦着不成。
屋子里这些个干干净净的女孩,二爷要哪个不成。
还有现成的冬儿,有名有份的,齐二奶奶指着冬儿说道。
冬儿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就要往外走,心中后悔方才她就该出去的。
冬儿站下。
齐二奶奶却喝住冬儿,你二爷都做的出来,还怕多个人知道。
冬儿只好站在那里,只低了头。
就是你看不上家里的,要在外面聘,什么样清白、好模样的没有,干干净净接进来,大家也欢喜。
偏这样猴急没廉耻,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弄出这个事情来。
统共只瞒着我一个,现在还让我帮你瞒住老太太。
我这些年的脸可还是要不要那!齐修见齐二奶奶又撒泼,心里烦躁,只是齐二奶奶说的话却是句句在理,让他发作不得。
木已成舟,只求奶奶成全吧。
齐修跪在床上,拉了齐二奶奶的手央告,又拿出方才齐二奶奶拜佛求子的话,你方才在菩萨前许的愿,难道都是假话不成?罢了,罢了,谁让我没生个儿子那。
齐二奶奶似乎有些松动。
还得你多费心,照看她的饮食。
齐修忙又说道。
齐二奶奶嘴角含笑,斜睨着齐修。
齐修做打躬作揖状。
齐二奶奶扑哧一笑,却将话题转开,二爷过些日子要去定州,料理那里的田产,少不得用到账房。
我这倒有一个积年的老账房,不如二爷带过去帮衬。
齐修觉得一口气憋在胸中,本来这齐府里一应进出杂事,外面是他打理,内宅便是齐二奶奶打理。
这次齐二奶奶却分明要趁这个机会将手伸到外院,齐府最大的一笔进项里。
不过他正有事要求齐二奶奶,知道不答应,齐二奶奶一定会立时翻脸。
难为你想的周全,我那正要用这么个人,叫他来找我就是了。
齐修笑道。
齐二奶奶脸上笑意更胜,眼看就是大太太的生日,还是整生日,比不得往年,这就该开始预备了,这笔银子却还缺着一多半。
这还用得着和我商量,齐修道,去账房支领就是了。
齐二奶奶白了齐修一眼,二爷说的轻松,去年年景不好,各庄子上交来的少,家里的开销却是越来越多。
寅支卯粮,哪里还有银子。
二爷不管哪里,先支给我这一项,也是孝敬了太太。
我明天让人支给你就是了。
齐修道,心中明白若他不拿私房钱出来,这笔账却是要另外找由头开销,只希望齐二奶奶不要狮子大开口。
齐二奶奶却早有准备,将一张写了数目的单子递给齐修。
齐修看了单子上的数目,只觉得一阵肉疼,却只好咬牙点头。
齐二奶奶得意地一笑,却又背着齐修给冬儿使了个眼色。
二爷既然手头充裕,不如再拿出几百两来。
冬儿陪笑说道,大老爷的寿宴,本来缺了几百两银子,是奶奶将自己的两只金项圈并一只凤当了,才救了急。
你、你们。
也太贪了,齐修有些急了。
齐二奶奶却是眉毛一挑,只数落冬儿,不是让你跟谁都不要提起吗?我吃了个亏也就罢了,全了大家的体面。
你二爷的银子,要给这个打头面,还要给那个送家用,咱们是谁,哪里配用那,没了金项圈、金凤,我只不戴就是了。
齐二奶奶说着,嗔了齐修一眼。
齐修见齐二奶奶这样,只剩下苦笑的份,只好又许了几百两银子。
齐二奶奶这才转怒为喜,齐修少不得又软语相求,齐二奶奶全盘应了下来。
二爷知道我素来是面慈心软的,经不得人几句好话,我就上了套了,累死累活。
我的这颗心,只有天知道罢了。
齐修又让人叫了蔡姨娘来,齐二奶奶对蔡姨娘可不似方才对齐修撒泼,亲热地拉了蔡姨娘的手。
该早告诉我,哪里会让妹妹和肚子里的孩子受委屈。
知道不是妹妹主意,是二爷的糊涂心思。
妹妹尽管安心养胎,给二爷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其他一切有我。
果然从第二天早饭开始,蔡姨娘桌上的菜色就换了样,不仅依旧丰盛,那些忌讳之物更是无影无踪。
齐二奶奶更是给厨房的人吩咐了,但凡蔡姨娘要吃什么,尽管准备,若另外需要银子也只找她开销就是了。
齐二奶奶管家事忙,不过从那以后,只要一有闲暇,就和蔡姨娘、冬儿等一处做针线,说些家常。
一时间石榴院妻妾和睦、其乐融融。
齐修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头扬的高了些,媳妇能干,又如此贤惠,眼看着又能抱上儿子,他齐二爷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府内众人自然也都察觉到了石榴院的变化,不仅容氏,就是大太太对齐二奶奶的抱怨也少了些,一时府内人人称道,齐二奶奶贤惠能干。
蔡姨娘本就话少,又因齐二奶奶担心她的身孕,怕在人前被看出来,因此除了偶尔去大太太和三奶奶那里之外,都只在石榴院。
齐府内本就锦衣玉食,齐二奶奶更是对她予取予求,两人相片了一阵子,竟是比亲姐妹还要亲近几分。
齐二奶奶更是常将一些颜色鲜亮的衣服拿出来给蔡姨娘。
齐二奶奶的衣服,用料做工都是极讲究的,说是旧衣服,最多也就穿过一两次,此外,还给蔡姨娘做了几次新衣裳,蔡姨娘无不满意。
石榴院内妻妾和睦,按理说不关宁远居什么事,只是荀卿染因此被齐二夫人找过去,很是谈了两次。
齐二夫人开口就说齐二奶奶如何贤惠,妻妾间如何友爱和睦。
这才是兴家之本。
她虽是我的侄女,并不是我偏袒她,那才是大家子的夫人、奶奶该有的体统。
齐二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荀卿染。
荀卿染笑眯眯地点头。
他们膝下只有一女,可如今蔡姨娘进门,就不同了。
你和老四如今也只有宣儿一个,那福生虽好,毕竟不是你们亲生的。
你多过去和二奶奶她们说说话,这该学的,也该学一学,别让长辈担忧。
说这话的时候,齐二夫人还挑剔地看着荀卿染的平平的肚子。
齐二夫人的言外之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只是她毕竟才得了教训不久,不敢真的插手齐攸房里的事,或明说出让荀卿染给齐攸放屋里人的话来。
荀卿染也只当听不懂齐二夫人的意思,当面只含笑含糊应承,出了门就忘的一干二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齐二夫人见荀卿染如此,心里气苦,但又挑不出荀卿染的错来,只隔三差五地闹头疼,也不知是真是假,最后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五月二十七,正是大太太四十岁的整生日。
荀卿染早早地起来,和齐攸一起吃过早饭,齐攸便去前院,帮着招待男客。
荀卿染则带了福生和宣儿,母子三人都穿戴一新,先到宜年居给容氏请安,随即又到大太太这边来,给大太太拜寿。
大太太今天穿了件玫瑰紫色的直身长褙子,绣着万字不断头的纹样,一脸的喜气。
荀卿染带着福生和宣儿给大太太行礼,便坐在一边陪着大太太说话。
一会功夫,齐二奶奶领着蔡姨娘也过来了。
两人给大太太磕头,大太太就让人扶了她们起来。
你身子纤弱,早点回去歇着吧。
齐二奶奶和蔡姨娘商量道。
荀卿染抬起头,她倒是没看出来蔡姨娘哪里纤弱了。
只是蔡姨娘并未反驳,大太太也点头,说是一会忙乱,让蔡姨娘回去歇着。
我一会打发人,将酒席给妹妹送去。
齐二奶奶道,就派人将蔡姨娘送了回去。
很快,贺客相继到了,女眷们的宴席就摆在花园里。
荀卿染只陪荀大奶奶并永昌伯爵府的一干女眷,坐了一桌。
多么难得的一桩婚事,偏老爷不知怎么想的,就是不肯同意。
荀大奶奶席间和荀卿染抱怨。
荀卿染早知道会如此。
老爷比咱们想深远些,毕竟凡事不能只看着眼前。
当初四妹妹进宫的事,可不就是前车之鉴。
荀大奶奶瞧了瞧荀卿染,永庆郡王府里的事,我已经托了人打听了,再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还有谁敢娶四妹妹?四妹妹嫁过去,几位姑奶奶脸上也好看些。
又凑近荀卿染,再说,大姐儿可是快到说亲的年纪了。
荀大奶奶说出她一点私心的打算。
大姐姐的话,她说四妹妹的事不与她相干,大嫂就全信了?荀卿染试图从另一个角度点醒荀大奶奶。
荀淑芳可以害她们一次,自然可以害第二次。
荀大奶奶不会真的被两箱子古董就给收买了吧,而且那古董还是荀淑芳骗过去,本就应该是荀家的东西。
太太的性子,咱们心里都明白。
荀大奶奶依旧低声道,大姑奶奶自小受了太太的气。
那杨家大爷,样样都好,就是花心了些。
大姑奶奶心里难免有怨气,许多事情凑巧碰在一起了。
依我看,大姑奶奶是个很有本事,肯帮人,恩怨分明的。
就算是有什么,可也都过去了。
她给四妹妹提的这门婚事,虽不算十全十美,可在四妹妹却是再好没有的了。
荀大奶奶完全被荀淑芳洗脑了,荀卿染叹气。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荀淑兰的婚事,荀家大老爷不点头,别人再怎么折腾都没用。
姑奶奶哪天回来,也劝劝老爷。
荀大奶奶和荀卿染商量。
等宴席散了,荀大奶奶这一桌不过听了一两折戏,就都纷纷告辞了。
荀卿染送走了客人,觉得有些疲倦,又想着福生和宣儿,便从席上出来,带着人回宁远居。
瞧那张狂样,眼睛里哪里有人,一个姨娘,不过仗着是大太太的外甥女,也就是二奶奶那样宽宏大量的人,才忍得下她,将她当个宝贝似的,就差供在桌子上了。
穿过一道月亮门,前面是条青石甬道,两边都是一人高的花墙。
荀卿染就听得花墙另一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可不是,我都看不下去了。
看二奶奶待她,好衣裳,好吃的全是先可着她,便是她屋里的摆设,也都跟二奶奶屋里的没什么两样。
啧啧啧。
还有她屋里那两个丫头,冬儿姑娘见了我们都要叫声大娘、嬷嬷,她们是什么有脸的货色,指手画脚的,当这里是她们蔡家那。
哎哟,她蔡家,不过是守城门的小官,听说每个月的进项,还不如咱们府里的管大门的庄大爷那。
因为巴结上了二爷,她们一家子才穿金戴银,使奴唤婢起来了。
我听说啊,蔡姨娘在进府之前,早就和二爷。
几个婆子嘻嘻哈哈,语音渐低。
真的啊!一个婆子似有不信。
那还有假的,她做姑娘的时候,就十分不稳重,惯会招惹男人的,说是。
说话的婆子似乎越说越兴奋,也顾不得压低声音,只说蔡姨娘在家里勾引了几个男人,男人的姓名都说的清楚,那些情节更如同她亲眼所见一般。
荀卿染虽没看到,却也想象得出那婆子口沫横飞的模样,不由得微微皱眉。
今天是大太太的生辰,府里不少的来客,若是这话让人听了去,成什么样子。
荀卿染正想着,要将那几个婆子拿下给他们些教训。
大家伙都正忙,怎么几位嬷嬷倒在这躲起了清闲。
却是冬儿的声音在花墙另一侧响起。
那几个婆子见是冬儿,都忙忙地站起来陪笑。
姑娘别恼,婆子们不过见面打个招呼,不敢耽误活计。
一个婆子道。
这就散了,这就散了。
其余众婆子也附和道。
嬷嬷们闲聊,可也该看看场合时辰。
今个是大太太的生辰,府里不少贵客,嬷嬷们该懂得轻重。
冬儿道。
是,是。
婆子们满口应承,四散而去。
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荀卿染不觉眉头皱的更紧。
冬儿在花墙另一侧,似乎并未觉察到花墙这侧有人,轻轻叹了口气,也随后走开了。
荀卿染便依旧往宁远居来。
奶奶,这些话可也不新鲜了。
许嬷嬷小声在荀卿染耳边道,还有比这更有鼻子有眼睛的,府里下人之间传了有些日子了。
哦?荀卿染挑眉看许嬷嬷,许嬷嬷点了点头。
石榴院西厢房蔡姨娘的母亲蔡六太太和齐三奶奶的大嫂蔡家大奶奶坐在榻上,笑眯眯地看着蔡姨娘吃饭。
一桌子的饭菜,蔡姨娘不过拣了几样爱吃的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只吃这一点?蔡六太太见女儿吃的少,不免开口道,你现在,可正是该多吃些才好。
怪油腻的,还不如平时吃的那些。
蔡姨娘摇摇头,不肯再吃。
太太别担心,姨娘在厨房有专门的小灶,什么时候想吃,不论想吃什么,不过吩咐一声,饿不着的。
荷香陪笑道。
我就说吧,六婶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妹妹进了这府里,可就是掉进了福窝里。
蔡家大奶奶哈哈笑道。
蔡姨娘让丫头伺候着漱口,又拿湿帕子擦了擦手,吩咐荷香和惠香道,都收拾下去吧。
你们留几样爱吃的,其它的,就赏给下面的小丫头跟婆子们。
荷香和惠香忙应了,就叫进小丫头们,将饭菜连同桌子一同抬了出去。
瞧妹妹现在,一身当家奶奶的气派。
蔡家大奶奶羡慕地看着蔡姨娘道。
大嫂慎言。
蔡姨娘缓缓看了蔡家大奶奶一眼。
哎哟,是我的不是。
看着妹妹这样,我欢喜的忘了忌讳了,该打,该打。
蔡家大奶奶笑道。
她有今天,还是大爷和大奶奶的功劳,以后,她有了好处,不会忘了你们做大哥大嫂的。
蔡六太太对蔡家大奶奶道。
六婶外道了,这都是我们做大哥大嫂的本分,只要妹妹好,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蔡家大奶奶听得蔡六太太如此说,笑的合不拢嘴。
你这有了身子的事,二奶奶已经知道了?蔡六太太见屋里没有外人,不由得问蔡姨娘,她那个名声!哎,娘日夜为你担心。
怕什么!蔡家大奶奶道,妹妹可比不得那些没根基的,上面有姨母,那可是她正经婆婆,二爷又将妹妹当心尖子似的。
再说,还有我们这些哥哥嫂子,蔡家这么些人,她胆子再大,可也不敢把妹妹怎么样。
蔡六太太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她可没蔡家大奶奶这般自信,只是叹气。
娘,蔡姨娘见蔡六太太愁眉苦脸的,也出言安慰,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她为人精明,又管着家,我这身子要瞒过她,哪那么容易。
而且她已经起了疑心,给我的饭菜多是忌讳的东西。
如今二爷和她挑明,还让她照看我,她已经答应了,不论心里愿意不愿意,我想她都不敢害我,为了个贤名,还得尽力保住我。
除非。
她不怕彻底得罪了二爷和大太太,被齐家休掉。
蔡家大奶奶看着蔡姨娘眉开眼笑,又转身对蔡六太太道,六婶,妹妹她有如此的算计,咱们可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何况,她也没有外面说的那般不堪,待我是极好的。
蔡姨娘又缓缓说道,她也和我说过,过去多是那些贱婢勾引二爷,怪她挡着,因此才将她说的如何毒辣。
我和她相处了这些时日,倒没见她如何。
不过是妹妹正得势,她怕得罪了男人和婆婆罢了。
蔡家大奶奶笑道,不由得想起她自家小姑齐三奶奶总吃齐二奶奶的亏,不禁将齐三奶奶并齐二奶奶都看的轻了,这个二奶奶也不过如此,不过以前没碰到有本事的人罢了。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家常,蔡六太太和蔡家大奶奶家里都还有事,便都告辞了。
蔡姨娘闲坐了一会,就听外面说话声。
冬儿姑娘来了!我来看看姨娘。
蔡姨娘忙坐直了身子,对外面吩咐,可是冬儿姑娘来了,快请进来说话。
小丫头打起帘子,冬儿迈步从外面进来。
给姨奶奶请安。
冬儿蹲身福了一福。
蔡姨娘忙从榻上起来,回了一礼,拉着冬儿在榻上坐了。
她们可送了酒席过来,姨娘吃了没有?冬儿笑着问道。
早就送来了,我已经吃了。
蔡姨娘柔声道。
两人聊了一会,蔡姨娘突然哎哟一声。
姨奶奶怎么了?冬儿忙问。
蔡姨娘捂着小腹,皱紧眉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肚子有点疼。
那还了得。
冬儿急了,奴婢这就回了奶奶,给姨奶奶找太医来。
冬儿姑娘别去,蔡姨娘忙拉了冬儿的手,不过是方才饭食油腻了一些,不碍事了的,已经不疼了。
姨奶奶,您可别忍着,这不是小事。
冬儿道。
是真的无妨的。
蔡姨娘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
冬儿见蔡姨娘脸色如常,便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女人家,就像浮萍一样,一切都不由自己做主。
蔡姨娘脸上露出伤感的神色。
冬儿对蔡姨娘的话深以为然,但却不知为何作此感慨,一时没有回话。
蔡姨娘却又露出笑容,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我只盼着他能安安稳稳生下来,好好地长大成人。
自打我进府,奶奶担待了我许多。
蔡姨娘接着道,奶奶对我的好,就是亲生姐妹都比不过。
这府里那么多的人和事,奶奶都要料理,又要替我操心,我心里不忍。
方才的事,求冬儿姑娘别和奶奶提起,免得奶奶再为我烦心。
蔡姨娘在人前历来话少,一次和冬儿说了这些话,却还是第一次。
冬儿看着蔡姨娘一脸的笑容,又想到方才那些婆子们说的话。
蔡姨娘和齐二奶奶的相处,她都看在眼里,网已经张开,然而网里的人却毫不知情,还将撒网的人视作恩人姐妹。
冬儿不由得看向蔡姨娘的腹部,那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
只是这个生命的结局,却已经是注定了的。
冬儿转头望向窗外,这里叫做石榴院,院子里种了许多的石榴,初夏季节,石榴花苞鲜红如血,而像蔡姨娘这个肚子里这样还未成型的,还有那几个已经成型的小生命,都断送在这院子里。
冬儿姑娘怎么了?蔡姨娘见冬儿望着窗外出神,好一会不说话,就问道。
没什么,冬儿回过头来,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奴婢就不陪着姨娘了,姨娘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底下的人。
冬儿说着站起身,蔡姨娘也跟着起身,却没站稳,微微摇晃了一下。
冬儿忙扶住蔡姨娘。
姨奶奶小心身子,这屋里的地只是看着平坦。
有些事,有些人,也不像表面上那样的。
冬儿压低了声音犹如耳语。
冬儿姑娘,蔡姨娘抬眼看着冬儿。
姨奶奶歇着吧,奴婢告辞了。
冬儿却不等蔡姨娘再说话,转身告辞出去了。
蔡姨娘坐回到榻上,思忖了一会,就唤了惠香和荷香进来,将冬儿方才的异常和两人说了。
方才她的话什么意思?蔡姨娘疑惑地问。
看来是好心,只是不好直说,提醒姨娘,小心。
惠香伸出两根手指。
这冬儿是二奶奶的好助手,最得二奶奶信任的,肯说话提点姨娘,可以知道二奶奶多不得人心了。
而姨娘才来这几日,便比她得人心。
姨娘不如好好结交冬儿,也做个臂膀。
荷香陪笑道。
蔡姨娘撇了撇嘴,低头思忖起来,如果冬儿不是齐修的通房那就好了。
院子里响起一阵脚步声,荷香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
姨娘,是二奶奶回来了。
蔡姨娘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算计,冬儿可一起回来了?没看见冬儿,方才小丫头说冬儿去大太太那边了。
荷香道。
如此正好。
蔡姨娘从榻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二奶奶回来的正好,我可要好好和她说说话。
姨娘莫非是。
惠香看着蔡姨娘。
对。
蔡姨娘嘴角扬起,又对着镜子正了正头上的金凤,就往外走。
姨娘还是好好想想,她毕竟是一片好心,姨娘这样去,可会害死了冬儿的。
蔡姨娘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惠香见蔡姨娘停了脚步,心中一松。
把那件橘色妆花褙子找出来,我换了再去。
蔡姨娘却说道。
原来她根本没有在意惠香说的话。
荷香打开柜子找衣服,惠香依旧想劝蔡姨娘。
姨娘,这么做对您没好处。
惠香道,冬儿心地良善,以后或许能帮到姨娘。
怎么没好处。
蔡姨娘道, 就算没什么好处,对我却也没有坏处就是了。
至于以后谁能帮谁,这可不好说。
蔡姨娘换了衣服,就往上房来。
齐二奶奶已经换了衣裳,正打算歇息片刻,见蔡姨娘来了,忙换上一副笑脸,让蔡姨娘坐了。
……姐姐听听,冬儿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得我一头雾水。
这府里有姐姐,有二爷,难道还有人要害我不成。
便是有人对我不好,也有姐姐照看着我,是不是?蔡姨娘和齐二奶奶聊了两句家常,就将话题转到冬儿身上,将冬儿方才的话都跟齐二奶奶学说了。
齐二奶奶听得眯起了眼睛。
冬儿这丫头越来越颠三倒四了。
齐二奶奶道,亏得妹妹你是个明白的人。
我只是知道姐姐是极好的人,凡事不敢瞒着姐姐。
蔡姨娘陪笑道,外面人多误会姐姐,是因为并不曾与姐姐亲近。
若像我和姐姐这般亲近,就知道姐姐是一等热心善心的人。
谁能想到,这么些年,竟只有妹妹你是我的知己。
齐二奶奶有些激动。
两个人手拉着手,一个叫姐姐,一个叫妹妹,倾心吐胆,叙说了一回,蔡姨娘才从上房告辞出来。
姨奶奶慢走。
严家的正在门外伺候,见了蔡姨娘忙陪笑屈膝行礼。
嗯。
蔡姨娘心中高兴,对着严家的点了点头,自回西厢房歇息去了。
来人啊,去把冬儿给我叫来。
屋里,齐二奶奶吩咐道。
奴才这就去。
严家的忙应了,转身就去寻冬儿,她脚刚跨出门槛,眼珠一转,却又收了回来,只将廊下一个小丫头叫过来,说是齐二奶奶找冬儿,让着小丫头快去将冬儿找来。
看着小丫头走了,严家的又回到齐二奶奶屋门口,犹豫着该不该这个时候进去,趁着齐二奶奶暴怒的机会,再添上一两句,让齐二奶奶从此彻底厌恶了冬儿,她再讨好齐二奶奶,如果能因此替代冬儿成了齐二奶奶身边第一得力的人,那以后的日子,这府里下人堆里,哪个人还能占她的先。
不过,可不能讨好不成,反变成了齐二奶奶的出气筒。
严家的将躲在门帘后,支愣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严家的心中生疑,忙就出来倒了碗冰镇的酸梅汤,亲自端着,到了门口。
她不敢就这么进去,只站在门口,向着里面道:二奶奶,奴才给您端了酸梅汤来。
进来吧。
齐二奶奶道。
严家的端着碗进了屋,就见齐二奶奶正拿着小剪刀低头修剪指甲。
奶奶请用。
严家的轻手轻脚地端了酸梅汤送上去。
放着吧。
齐二奶奶没有抬头,只专心修剪着指甲。
严家的将酸梅汤放在桌上,并不退下,而是偷眼打量齐二奶奶。
齐二奶奶脸色如常,没有半分恼怒或者别的神色。
严家的一时有些拿不准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那小丫头已经找了冬儿回来。
奶奶找奴婢?冬儿从外面进来,蹲身向齐二奶奶福了一福,又瞧见一旁站着的严家的,莫名的觉得屋里气氛有些怪异。
齐二奶奶慢慢抬起头,在冬儿身上上下打量。
你先出去吧。
这话却是对严家的说的。
严家的不敢不听,忙躬身退了出去。
你方才做什么去了?齐二奶奶问。
大奶奶那院子里要东西,奴婢见都是份例里的,就先带人拿了给大奶奶送去。
冬儿道,这些都是她平时做惯了的。
在那之前那?齐二奶奶又问,可是去看过你蔡姨奶奶了?是,奴婢按着奶奶的吩咐,过去看蔡姨娘是不是吃过饭了。
冬儿答道。
你祝福你蔡姨奶奶小心脚下的路,说什么府里的人,府里的事,都不像表面上那样?齐二奶奶看着冬儿缓缓说道。
冬儿顿时呆住了,这正是她方才和蔡姨娘说的原话。
她因为蔡姨娘的浮萍之说,心有所感,又怜惜蔡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因此才出言提醒。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屋里只有她和蔡姨娘,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只有蔡姨娘能够听见。
就这么一会功夫,齐二奶奶是怎么知道的?齐二奶奶撇嘴一笑。
你蔡姨奶奶特意过来和我说了半天,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那。
齐二奶奶道,我的冬儿姑奶奶,你倒跟我解释解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蔡姨娘竟然就这样将她卖了!冬儿的身子有些发抖,齐二奶奶的脾气她如何不晓得,最是翻脸无情的,这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她。
齐二奶奶笑咪咪地看着冬儿。
冬儿站在那,一声不吭,没有为自己辩白。
我还说这院子里,别人都雀儿拣着旺处飞,巴结蔡姨娘,唯有你不会,谁知道,你比别人都快些。
奴婢,奴婢没有。
冬儿低声道。
齐二奶奶叹了口气,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不会。
半晌,齐二奶奶才道。
冬儿抬头看着齐二奶奶,有些惊讶。
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知道,你是善心人,只是,你那善心,也不看看对方是谁。
跟了我这些年,我还说你历练出来的,却还是。
齐二奶奶数落着冬儿,却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奴婢,奴婢犯了傻。
冬儿终于说道。
知道就好,还愣着做什么。
齐二奶奶将小剪刀递给冬儿,将修了一半的指甲的手伸向冬儿。
约略盏茶功夫,冬儿从屋中退了出来,迎面差点撞上躲闪不及的严家的。
冬儿姑娘。
严家的慌忙陪笑。
冬儿心中有事,也没说什么,就转身出去了。
严家的站在那里,看着冬儿的背影远去,又瞧了瞧齐二奶奶的屋门,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来。
以齐二奶奶的脾气,不是该都对不说,只暗地里狠狠地处置冬儿吗,就算不这样,也该狠狠地训斥打骂冬儿,冬儿这次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她没想到齐二奶奶如此各风细雨,就这样放过了冬儿。
而且不仅不能看着冬儿倒霉,代替冬儿的事更是成了泡影。
严家的皱着眉,闷闷不乐,又百思不得其解。
屋内,齐二奶奶斜倚在榻上,张开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就这点子心机手段,还在我跟前显摆,不过都是我玩剩下的罢了,哼。
*********************冬儿从石榴院出来,有些失魂落魄地在花园里走着。
走了一阵,觉得全身乏力,就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她心中此刻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她是定远侯府的家生子,从定远侯府到安国公府,她也在这大宅门里打滚了十几年,还有什么样的人和事没有见过,怎么就犯了这样一个愚蠢的错误。
因为蔡姨娘肚子里孩子,而对蔡姨娘生出同情,出言提醒。
可蔡姨娘并不是表面上那个温柔寡言的女人,蔡姨娘原来竟有着这样的心机。
还亏得她,心里一直为蔡姨娘辩护,她太知道齐修的品性了,以为蔡姨娘是受了齐修的哄骗,又有蔡家大爷,齐三奶奶等人因为私利的怂恿,才会成了今天的局面。
毕竟一个闺阁女子,若不是有方方面面的因素推波助澜,哪里能够还没进门就大了肚子。
一时的心软,一念之间的善举,在这大宅门里却是她们这些人不能拥有的奢侈品,因为一次就足可以让她丢掉性命。
可她还是做了,然后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插了一刀。
齐二奶奶看似放过了她,依旧信任她,对她亲切安抚。
但是,她对齐二奶奶太过了解了,不会真的以为就没事了。
齐二奶奶现在这个态度,不过是不想让蔡姨娘的打算得逞,失掉她这个得力的臂膀。
她知道的事情太多,齐二奶奶对她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好好看待利用,另一条就是让她消失。
可是现在,齐二奶奶离不开她,而且还需要她这个通房的身份,做个招牌。
是的,只是一个招牌,冬儿心酸地想,同时也完全放下心来。
齐二奶奶还能去哪里找到一个和她一样的妙龄女子,可以做到她这个样子,甘愿做一个招牌,而没有非分之想。
她完全可以放心,齐二奶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还不能缺少她这个招牌和臂膀。
冬儿抬起头四下看去,如今正是初夏时节,满园芳菲。
她也正该是盛放的年纪,从盛夏走到凉秋,花儿落下,却会接下饱满的果实。
而她,就从未绽放过,更不会有结子的那一天。
她的将来,她的出路在哪里? 冬儿又垂下头来,她的光线外表不过是自欺欺人,她的心里一直是清楚的,她根本没有退路,没有将来。
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被允许生下儿女。
若是齐二奶奶真的有一天,让她生子,那么她若是能生下女儿,就是她的福气,若是儿子,去母留子,齐二奶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她的将来,就是人老珠黄,全部希望寄托在齐二奶奶能念她这些年辛苦的情分,在哪个偏僻的角落,让她平安老死。
但是,现在,这个都是不可能了。
以齐二奶奶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旦她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结果可想而知。
她的结局,在被安排服侍齐二奶奶,被齐二奶奶带到齐府,又被迫做了齐修的通房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她就是一个没有了退路的女人,一叶随波逐流的浮萍。
这不是冬儿姑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一个清脆的声音讶异道。
冬儿回过神来,抬头却见是麦芽带着人正站在跟前。
冬儿忙站起身,屈膝福了一福:奴婢见过唐大*奶。
麦芽拉起冬儿,微皱着眉头瞧着冬儿的脸,冬儿,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躲在这里哭?冬儿忙侧转过身子,从怀里掏出帕子,擦干净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水。
走到这,突然被风迷了眼睛。
冬儿将泪擦干净,才转过身,一脸笑意地冲着麦芽解释,我好好的,可有什么好哭的。
麦芽是知道冬儿的处境的,就猜她这是又受了莫名的气,便也不再追问。
方才去香萝院,找好儿姑娘要了些彩线打络子,回来就看见你在这。
……前面就是我的院子,过来坐坐吧。
麦芽道。
这,冬儿有些犹豫。
还什么这个、那个的。
他在前院,和四爷一起陪着来客吃酒。
你知道他们这些人,不喝到太阳下山,哪里肯罢休。
麦芽笑道。
麦芽依旧是原来的性子,笑容灿烂,发自内心,没有半点的阴郁,让周围的人心情也不由得变好。
而且,也没有因为成了唐大*奶就端着架子,眼睛里没人。
冬儿就跟着麦芽到香樟院来,两人在上房的贵妃榻上坐了,小丫头们端了茶果点心送上来。
这院子多亏你帮着收拾,我还没谢过你那。
麦芽让道。
齐二奶奶将选了这香樟院给麦芽和唐佑年,亲自带着人来打点收拾的却是冬儿。
冬儿自是说不敢,两人一面闲聊,冬儿也是闲不住的性子,就帮麦芽打络子。
大*奶,哥儿醒了,吵着要见大*奶。
一个小丫头进来禀报道。
快抱过来。
麦芽忙道。
少顷,一个丰壮的奶娘抱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进来,正是糖糖。
娘。
糖糖在奶妈怀里就对着麦芽伸出了小手。
麦芽笑着接过糖糖。
糖糖抱住麦芽的脖子,爹爹?你爹在前面和客人一起吃酒,还没回来。
麦芽耐心地对糖糖解释。
福……生、瑄……。
糖糖又道,这是他现在会说的少数几个词。
福生哥哥和瑄儿姐姐这个时候还都再睡那,麦芽拍了拍糖糖肉滚滚的小屁股,晚一些,娘再带你过去。
麦芽说着就将糖糖放在榻上,糖糖先是摇晃着走几步,接着就歪倒在榻上。
麦芽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这榻上竟然铺了厚厚的垫子。
比起走路,糖糖似乎更愿意爬。
小家伙胖墩墩的,胳膊腿十分有力,爬的飞快。
糖糖爬了一会,才发现屋里有个生面孔,就趴在那,仰着头打量冬儿。
麦芽抱起糖糖,送到冬儿手上。
自打糖糖进屋,冬儿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糖糖,她可都看在眼里。
冬儿接过糖糖,感觉糖糖温温软软的小身子贴着她,心中那块结冰的地方慢慢地融化了。
麦芽见冬儿熟练地抱着糖糖,满脸笑意地逗着糖糖说话,心中一宽。
………………宁远居,荀卿染从席上下来,陪着福生、瑄儿两个玩了一会,就让奶妈哄了两个孩子睡觉。
她也有些倦,躺在卧榻上一会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一个热热的身子挨过来,是熟悉的味道,荀卿染往那边挨了挨,继续睡的香甜。
等她睁开眼睛,已经是未末时分,屋中飘散着淡淡的茶香。
齐攸正穿着家常的雪青长袍,坐在那里品茶。
醒了?睡的可真够熟的,孩子们都起来了。
齐攸道。
荀卿染坐起身,并不见瑄儿和福生。
怕他们吵醒你,让奶妈带着在那边屋子里玩。
齐攸见荀卿染四下寻找瑄儿和福生,就说道。
荀卿染哦了一声,唤人端了水进来,略微梳洗了,也换了件宽宽大大的直身长袍来穿。
齐攸倒了杯茶给荀卿染,荀卿染接在手里。
四爷怎地回来的这般早,不用陪客了吗?客人大都早走了。
只有大太太娘家的人留了下来,晚上另有个小席面,不用我再去陪着。
齐攸道。
爹爹,娘。
门口传来瑄儿奶声奶气的声音。
荀卿染望过去,就见瑄儿的小脸正从门帘外探进来。
瑄儿见荀卿染和齐攸正在喝茶,就拉着福生的手从外面进来。
娘,你睡了好久。
瑄儿道,有些小小的抱怨。
娘累了吗。
荀卿染道,两个小家伙是在是太精力充沛了。
爹爹也这么说。
瑄儿靠在荀卿染身边,仰着头,娘你好些了没有?荀卿染本就没什么事,又有女儿如此温温软软的关怀,自然心里熨帖。
许嬷嬷和桔梗又带着人送了一盘樱桃并些小点心上来。
不如来玩投壶的游戏吧。
荀卿染建议道,就拿这些樱桃做彩头。
偷得浮生半日闲,齐攸自然没意见,福生和瑄儿两个更是跃跃欲试。
荀卿染让人拿了尊投壶来,又将福生平时练习射箭的羽箭也拿了来。
投进去一只羽箭,就能赢一颗樱桃。
荀卿染简单地说了规则。
屋内十分宽敞,荀卿染将伺候的人都遣退出去,将投壶放在地中央。
一家四口人轮流投壶,齐攸身材最高,又是个神箭手。
为了公平起见,他距离投壶最远,接着是荀卿染,她虽不会射箭,但是毕竟是成年人,力气更大,然后是福生,最后一个,允许站的最近的当然是瑄儿。
两轮下来,齐攸毫无悬念地百发百中。
福生和瑄儿非常捧场,每当齐攸投进一只羽箭,两个小家伙都拍手叫好,四只大眼睛闪着崇拜的光,看着齐攸。
齐攸脸上淡淡地,但是荀卿染看的出来,齐攸两个小家伙的仰慕崇拜那是相当的受用。
荀卿染不服输,她比齐攸要离的近一些,眼神也不错。
她很认真,但是准头就,四只竹箭,只有两只险险落在投壶内。
福生因为已经开始练习射箭了,因而比荀卿染好一些,四只竹箭,投入三只。
然后是瑄儿,尽管她站的最近,还是一只都没有投进。
齐攸就走过去,纠正福生的姿势,跟他讲了一番要领。
瑄儿撅着小嘴,爹爹,瑄儿也要学。
荀卿染跟着点头,她也要学。
果然,经过齐攸一番教导,母子三人投壶的命中率都大大提高。
尤其是瑄儿,在投进几只羽箭后,兴奋的小脸通红,一会跑去捡羽箭,一会又爬上绣墩,将玛瑙盘中的樱桃按着大家投进壶里的羽箭的数量,分到碟子里。
一个简单的小游戏,一家四口玩的津津有味,荀卿染看着盘子里的樱桃已经分的差不多,瑄儿的额头更是见了汗,便喊了停。
大家坐下来,看输赢情况。
没有疑问,几乎大多半的樱桃都进了齐攸的碟子,福生和荀卿染的次之。
瑄儿低着头看着自家的碟子,那里面的樱桃,她掰着两只小手就能数清楚。
她方才只顾着看爹爹、娘、还有福生哥哥投壶,忙着捡羽箭,分樱桃,完全就没注意到,她只得了这么一点樱桃。
樱桃就是她自己分的,哪里还会有错那。
瑄儿瘪了瘪嘴,眨了眨眼睛,荀卿染几乎担心女儿下一刻要哭出来。
瑄儿没有哭,只是忽闪着大眼睛看齐攸、荀卿染和福生。
荀卿染没动,齐攸也没动,福生悄悄地将自己碟子推过去,又将瑄儿的碟子挪到自己跟前。
瑄儿握了握福生的小手,却又将自己的碟子拿了回来,将福生的碟子推回给福生。
瑄儿投进的竹箭最少,樱桃就最少,不能犯规。
瑄儿很大气地道。
荀卿染几乎要为女儿鼓掌,做人赢得起,也要输得起。
可是,瑄儿有,有帮着爹爹、娘亲、捡回羽箭,还分了樱桃。
瑄儿抱着小手,看看齐攸又看看荀卿染。
荀卿染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小丫头,还是不甘心,很会为自己争取利益啊,而且明显袒护比较弱小的福生,是冲着她和齐攸来的。
瑄儿说的不错。
齐攸道,嘴角不易觉察地微微翘了起来。
荀卿染也点头,她很严肃,确实,瑄儿辛苦了。
咱们该将樱桃分给她些。
最后瑄儿的小碟子里也堆满了樱桃,而她竟然都吃了下去。
这次的樱桃,特别好吃。
吃完,瑄儿还不忘说。
福生点头,是比以往的好吃。
入夜,齐府内各院早都掌起了灯,大太太的养年堂内外更是灯火通明。
养年堂正中大厅不断地传出锣鼓点子声,小戏子或高亢或绵软地唱腔,夹杂着众人的叫好声、笑声。
另有厢房内,更有哗啦啦摸牌的声音,骰子撞击的声音,人声笑语混成一片。
花园内,一群人提着灯笼簇拥着一乘兜轿,沿着青石甬道缓缓而来。
.。
……不知从哪里寻来这么个不知名的小戏班子,唱的几折戏都是从前没听过的,极热闹好听。
大太太说老太太必定喜欢,特意打发了我来,可巧老太太也有精神……齐二奶奶跟在兜轿旁,笑着和容氏说着话。
容氏坐在兜轿内,笑眯眯地点点头,白天被那几个小的一闹腾,就多睡了一会,现在反而走了困,正好去瞧瞧。
现在时辰还早,等听完了戏,老太太正好回去睡觉。
旺财家的的跟在后面陪笑道。
二太太那?容氏问。
二太太又有些头疼,只是早上过去陪着说了会话,就回祈年堂歇着了。
如今早睡下了。
旺财家的忙道。
容氏嗯了一声,染丫头也在那边听戏?四奶奶方才跟着四爷过去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了。
旺财家的回道。
四奶奶似乎是身子不大舒服。
冬儿跟在齐二奶奶身后,说了一句。
哦,还想着叫她一起来热闹热闹,这样也就罢了。
容氏点头道。
众人一路陪着容氏说笑着从角门出了园子,顺着芍药阁后面的甬道往前走,远远地已经能听见善年堂热热闹闹的锣鼓点子声了。
哎呦,哪来的贼人,躲在这做甚么……,还想跑,快抓住他们。
抓住了,抓住了,哎呦,原来是一对**的野鸳鸯。
一行人正走着,就听得旁边的夹道内一阵混乱。
容氏的兜轿不由得慢了下来,齐二奶奶皱了皱眉,打发旺财家的过去看看。
谁在里面吵吵嚷嚷的?旺财家的往夹道那边走了几步,提着灯笼往里面照。
三四个上夜的婆子推搡着两个人从夹道里出来。
是王嫂子啊。
当先一个高大的婆子上前向旺财家的陪笑,奴才们是巡夜的。
方才从这走过,听得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像好事。
奴才们忙进去,就看见这一男一女搂抱在一处,被婆子们惊散了,这小厮对着婆子们拳打脚踢,将婆子们的灯笼都砸碎了,那媳妇就要跑。
也不知道是哪个院子的小厮和媳妇,这般没王法。
多亏婆子们几个也有几分力气,才没让她们跑脱。
王嫂子,您看怎么发落。
旺财家的往这婆子身后看了一眼,这几个巡夜的婆子果真各个身高体壮,不亚于男子。
那婆子说着话,就闪开身子,让人将那两个人推到前面来。
男子身材高大,竟穿着一袭绸缎长袍,女子身材娇小,穿着崭新的妆花褙子。
两个人俱是低着头,蓬乱着头发,一时看不清楚脸孔。
旺财家的不过略瞧了一眼,让几个婆子押着人跟在她身后,她过去向齐二奶奶请示,该如何处置。
容氏和齐二奶奶已经将事情听了个大概。
容氏面色很不好看。
为着今个人多热闹,已经让管事媳妇们向下面的人说了,若是哪个敢趁机淘气,定要加倍责罚,因此还加派了人手巡查,谁知道,还有是出了这样的事。
既然容氏撞上了,却也隐瞒不过,齐二奶奶忙向容氏陪笑道,又说都是她治下不严的过错。
便是你三头六臂,再严厉些,也总有那奸邪不怕死的。
容氏道,自然不觉得是齐二奶奶的错处。
……这该如何处置?旺财家的陪笑问道。
齐二奶奶看了看容氏,容氏点头,让她自行处置。
悄悄地带下去,每人五十板子,打死了扔出去。
齐二奶奶吩咐道。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也足够那一男一女听得清清楚楚了。
齐二奶奶这样吩咐,几乎等于是下令将这两人打死。
婆子们押了那一男一女就往前面走。
不,不。
那女人本来低着头,任由婆子们抓着,这个时候却挣扎起来。
老太太,是我,是我啊,这群狗奴才,她们抓错了人。
那女人冲着容氏喊冤。
几盏灯笼同时举起来,照在女人的脸上。
三奶奶…………善年堂上房老太太还没过来?大太太问道。
也该快到了。
旁边一个丫头陪笑回话,方才二奶奶打发了人来说,已经出了宜年居了。
嗯。
大太太满意地点点头,打发了那丫头下去。
一会你就站在我身边。
等看老太太高兴了,便装作身体不适。
已经安排好了太医,到时候请进来给你诊脉,咱们府里就又添一桩喜事。
大太太对身后的蔡姨娘道。
多谢姨妈。
蔡姨娘屈膝福了一福,娇声道。
大太太拉了蔡姨娘起来,等在老太太跟前过了明路,也就不用再被她拿捏着了。
蔡姨娘乖顺地点头,全凭姨妈做主。
好了,咱们出去听戏吧,老太太也该到了。
大太太说着话,站起身往外走。
太太,迎面一个小丫头匆匆跑了过来,太太,老太太请您过去。
…………宁远居上房,帘子内,桔梗带着三个奶妈在榻旁照看着,福生、瑄儿和糖糖三个娃娃挨在一处坐在矮榻上,一边玩耍,一边叽叽喳喳说些童言童语。
帘子外,荀卿染和麦芽一边听着宝珠说话,一边不时往帘子里瞧上一眼。
冬儿提点蔡姨娘小心齐二奶奶,蔡姨娘转身就将冬儿的话说给了齐二奶奶听。
齐二奶奶将冬儿叫进屋去,小半个时辰才放出来。
荀卿染琢磨着宝珠方才听来的消息。
麦芽在一边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我那个时候看见冬儿,就见她一脸的死灰。
我当时只怕她又受了二爷和二奶奶的气,一时想不开要寻短见,就领了她跟我回去。
……原来是因为这么一回事。
荀卿染细细地问了麦芽发生的事。
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荀卿染称赞麦芽。
冬儿实在可怜。
麦芽道,我看她看见小孩子就挪不动步子,替她想想,实在心酸。
冬儿姑娘性子不错,也颇能干,最难得的是心地好。
只可惜了……许嬷嬷在旁边也跟着叹气。
这府里好多人都受过冬儿姑娘的恩惠,没人不说她好的。
这蔡姨娘真是狼心狗肺,怎地这样待她?我看这蔡姨娘是个傻的,将二奶奶当做知心人,不识得好人坏人。
麦芽道。
依我看,蔡姨娘并不傻,这么做自有她的目的。
她只是做了一件她自认为聪明的事。
许嬷嬷道,是冬儿看错了人。
难怪冬儿姑娘会看错人,谁知道蔡姨娘是这个样子的。
宝珠道,奴婢瞧着她话不多,看着温温柔柔,也怕她吃亏来着。
你这丫头也是机灵的,不过还需历练。
许嬷嬷笑道,要做好人,是极难的。
众人少不得感叹知人知面难知心,冬儿一片好心却被反咬一口。
荀卿染却想到另外一件事。
这些岂不都是两两私下说话,怎地被人知道的这样清楚?这消息是哪个传出来的?荀卿染问宝珠。
奶奶,奴婢特意打听了,是齐二奶奶身边那个严家的传出来的。
宝珠道,石榴院的丫头婆子们都知道了,管事媳妇那边也传开了。
严家的?荀卿染眼前浮现出一个极利落,一脸精明相的媳妇的模样。
她对这个媳妇并不陌生,甚至有意无意地关注着。
当初,这个媳妇就是踩着两家人(其中一家还和她极为要好)的血爬到齐二奶奶身边的位子的,今天她又传出这样的消息。
这件事情,蔡姨娘不会往外说,冬儿更是恨不得根本就没发生过,齐二奶奶肯定也不想让人知道的。
这媳妇却这么快就把消息散布出来,荀卿染挑了挑眉道,她这是故意的,她想取代冬儿。
许嬷嬷点头,那边的下人惯是跟红顶白,冬儿的权力可都是二奶奶给的,严家的传出这个消息来,就是想让人知道冬儿和二奶奶之间有了隔阂。
方便她慢慢取代冬儿在二奶奶身边的地位。
齐二奶奶并未惩罚冬儿。
况且冬儿的身份也特殊,严家的一个媳妇子想取代冬儿,只怕不能。
麦芽道。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荀卿染道,咱们瞧着不可能,严家的却哪里甘心那。
总要试一试的。
毕竟眼前的利益是那样的诱人,她又是心狠手辣惯会使手段的。
不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二奶奶岂不是会更喜欢严家的那样的人,不待见冬儿?麦芽道。
这你可就错了。
荀卿染笑道,二奶奶巴不得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老实厚道,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严家的为人,绝对不会真的信任严家的。
众人正说着话,金铃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
奶奶,不好了,出事了。
金铃向荀卿染福了一福,禀报道。
哦?什么事?荀卿染忙问。
屋内几个人也跟着紧张起来,各自心中都有猜测。
莫非是冬儿出了事,要不然就是齐二奶奶对蔡姨娘下了手?是老太太。
金铃喘着气道。
.。
啊?荀卿染惊得站起身,老太太怎么了?奶奶,老太太突然晕过去了。
金铃道。
荀卿染听金铃这样说,忙留下人照看福生和瑄儿,吩咐小丫头去请吕太医,又打发人到书房通知齐攸,她则带着人急急忙忙地往宜年居来。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荀卿染边往宜年居走,边询问金铃。
奶奶,这件事,很不好说。
金铃道,就附在荀卿染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一番。
啊……?荀卿染几乎失态,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齐三奶奶在芍药阁后面的夹道与人私会,被巡夜的婆子逮了个正着,好死不死正碰见往善年堂去的容氏和齐二奶奶。
你如何得知的?荀卿染问金铃。
因着今天大太太那边有新奇的戏,得奶奶的恩典,奴婢吃了晚饭,就偷空过去跟小姐妹们一起听戏,听到一半,奴婢回来拿东西,路过芍药阁后面,正碰到了。
金铃道。
荀卿染点头,她是给底下的人说过,今个晚饭后没有差事的可以到大太太那边去听听戏。
谁知道,就让金铃看见这样的事了。
荀卿染觉得头有些疼,不由得就停住了脚。
可有人瞧见你了,这事你还和谁说过?荀卿染问金铃。
回奶奶,奴婢当时躲在假山石后,并没被人看见。
奴婢虽愚钝,可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奴婢并未跟任何人说起。
金铃忙道。
那就好。
荀卿染点点头,又问,老太太就是因为这个晕过去了?如果她是容氏,也得被气晕过去,荀卿染暗道。
回奶奶,不是的。
金铃忙道,就继续说了下去,那时奴婢听人喊三奶奶,远远地看过去,果真是三奶奶。
奴婢十分惊讶,三奶奶就对着老太太喊冤,让老太太看那男人是她娘家哥哥要,蔡家大爷。
三奶奶说是她路过夹道,正好遇到蔡家大爷,就被那几个婆子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给捉住了。
齐三奶奶和蔡家大爷?那这确实是误会,毕竟人家是兄妹两个。
只是,兄妹两个人要说话,在哪里说不好,怎么偏偏要偷偷摸摸黑灯瞎火地跑到夹道里去说,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但是总比抓住齐三奶奶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好,这个说辞大家闭上两只眼睛,胡乱相信了,也好全了脸面。
老太太见是蔡家大爷,就什么也没说,只让二奶奶处置那抓了人的婆子,吩咐人不得胡言乱语。
老太太也不去善年堂听戏,直接回宜年居了。
婢子见所有人都走远了,这才回来。
金铃最后道,婢子回了宁远居,只觉得心惊肉跳,就要来回了奶奶,正巧,就碰见宜年居的小丫头来报信,说是老太太晕过去了,因此婢子才来回了奶奶。
嗯,这件事莫再和任何人提起。
荀卿染嘱咐金铃。
金铃连声应了。
宜年居就在前面,荀卿染觉得脚步有些沉重。
姐姐,蔡家大爷并不是三奶奶的亲生哥哥。
许嬷嬷就在荀卿染身侧,自然也听见了金铃的话,低声在荀卿染耳边道,老太太是知道的,这府里很多人都知道。
不用许嬷嬷提醒,这件事荀卿染也是知道的。
这还是她去了平西镇后,时常叫了从齐府带过去的几个有些年纪的婆子聊家常,平婆子告诉她的。
齐三奶奶原来是有个亲生的哥哥,但是年纪很小就夭折了。
蔡老爷和蔡太太再也没有生出儿子来。
现在的蔡家大爷是蔡太太的侄子,自幼就养在蔡家,和蔡老爷、蔡太太感情很好,最后干脆就入了蔡家的族谱,做了蔡老爷和蔡太太的儿子。
不是有血缘的亲兄妹,而是最容易出现奸情的表兄妹。
荀卿染抚了抚额头,齐三奶奶还真是,总是那样出人意表。
只是容氏当时好好的,后来怎么又晕过去了那?*******************走到宜年居门口,正遇见大奶奶,两人一同迈步进屋。
宜年居内灯火通明,丫头婆子们来去伺候着,悄无声息,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齐二夫人四人在上面坐着,都焦急地望着里屋的方向。
齐家二爷齐修和二奶奶站在里屋门口,还有很少露面的齐家三爷齐俭,竟然也带着瑁哥儿站在大老爷身后。
荀卿染和大奶奶上前一一问安,就问老太太如何了。
老太太已经醒了,四爷带了吕太医过来,正在里面给老太太诊脉。
齐二奶奶将两人迎到一边,老太太嫌人多气闷,将我们都打发了出来。
原来齐攸早她一步到了,也是她在路上听金令回话,难免慢了些,而齐攸对容氏的事情是极为上心的。
老太太怎么突然晕过去了?大奶奶问齐二奶奶。
这个,二奶奶有些欲言又止,往大老爷那几个人坐着的地方瞧了瞧,就拉了荀卿染和大奶奶走到窗边。
这事自然要瞒着人的,不过嫂子和弟妹都不是外人,口风历来也紧,我便说了吧。
齐二奶奶道。
大奶奶点头。
巡夜的婆子带了人过来,这一男一女都低着头,不吭声,显见是心虚的。
我只说按着规矩,带到前面去打板子教训教训,谁知道那女人却怕了,喊起了冤,大家拿灯笼一,这才看清楚,却是三奶奶。
齐二奶奶说着,拿帕子掩了嘴角,干咳了两声。
分明是假装咳嗽,掩饰压抑不住的笑声。
齐大奶奶一脸的惊讶。
这事荀卿染方才已经从金铃嘴里知道了,只是不如齐二奶奶说的绘声绘色,她也就装出惊讶不已的模样。
齐二奶奶对两人的反应十分满意。
将我唬了一跳,三奶奶就说她是从夹道路过,碰见她娘家哥哥,两人说话,就被婆子们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抓了。
齐二奶奶叹气道,这说出去可不是天大的笑话,咱们自家人知道也就罢了。
大奶奶和荀卿染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选择了沉默不语。
老太太就不去听戏,直接回来了。
齐二奶奶接着道,我便去处置那几个婆子,吩咐下人不准乱说话。
又过来看老太太,小丫头就说老太太晕过去了,我忙打发人给各院里送信。
多亏四爷来的快,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
老太太是怎么晕过去的?荀卿染和齐大奶奶齐声问。
我也并没亲眼看见,只是问了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头。
齐二奶奶道,。
老太太回来后,大太太就来了,只说了一会话,大太太回到善年堂,就把酒宴撤了,找了三奶奶过去,然后三爷就带着瑁哥儿来见老太太,老太太就晕过去了。
最后这几句,齐二奶奶更是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荀卿染微微转头,齐俭站在大老爷身后,他本就是天生一张方方正正的白脸,如今更是毫无血色。
而平常最安静不下来的瑁哥儿,也只是站在齐俭身边,显然是被吓着了,无精打采的。
容氏是何等人物,究竟齐俭和她说了什么,让她承受不住,晕了过去?老太太和大太太,还有三爷说话,都是遣退了身边所有的人。
齐二奶奶似乎猜到了荀卿染的心思,说了些什么,都是没人知道的。
齐二奶奶叹着所,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有几分幸灾乐祸。
正在这时,容氏的卧房的门从里面打开,齐攸和吕太医走了出来。
众人忙都上前询问。
老太太这是年纪大了,有些水火不济,心火大了些。
老夫开一剂清心安神的方子,老太太少思少虑,仔细安养,并无碍的。
吕太医道。
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就说要见容氏。
老太太的吩咐,老爷和太太们,还有几位爷都回去歇着吧。
姜嬷嬷从屋里出来,传容氏的话,又将齐二奶奶招呼了进去。
荀卿染和大奶奶便也没有走,只在外间候着。
你去办吧,悄悄地,少惊动人。
屋内,容氏对齐二奶奶吩咐道。
是,老太太。
齐二奶奶忙答应了,转身出来。
老太太怎么样了?荀卿染和齐大奶奶见齐二奶奶从容氏卧房内出来,忙上前询问。
两位奶奶还在,老太太请两位奶奶进来。
没等齐二奶奶答话,姜嬷嬷便说道。
老太太吩咐了事情,我得马上去办。
大嫂和弟妹去陪陪老太太吧。
齐二奶奶说着,带人匆匆地走了。
荀卿染和大奶奶跟着姜嬷嬷进了容氏的卧房。
容氏靠在床上,招呼荀卿染和齐大奶奶,都过来坐吧。
容氏眼睛里有浓浓的倦色,不过说话声依旧中气很足,荀卿染心中略宽。
我没什么事,不过年纪大了,你们不要担心。
容氏道,孩子们都睡下了?。
璋哥儿今个晚饭多吃了一个豆腐皮包子,玩了一会,就睡了。
大奶奶道。
荀卿染也陪笑,就说起下晌她和齐攸带着福生和宣儿玩投壶的游戏,。
宣儿忙了半晌,最后发现自己分到的樱桃最少,那委屈的小模样,老太太你可没看见。
你们两个淘气,欺负孩子。
容氏听的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一会功夫,丫头送进熬好的药来。
荀卿染接过药碗,亲自服侍着容氏吃了。
也许是药里多加了安神的药物,容氏吃了药,便倦的打了个哈欠。
荀卿染和齐大奶奶一起服侍着容氏睡下了,这才从卧房里出来。
老太太睡下了?齐攸并没有走,而是一直在宜年居外间等着,见荀卿染出来,便迎上来问道。
荀卿染点头,老太太吃过药,就倦的睁不开眼,已经睡下了。
那就好。
齐攸虽是如此说,却是面有忧色。
两人回到宜年居,荀卿染先到福生和瑄儿的房间,两个孩子已经睡下了,许是玩的累了的缘故,睡的格外香甜,荀卿染轻轻在两个孩子的脸上各亲了一口,这才轻手轻脚退出来,回到卧房。
齐攸靠在窗前的桌案旁,手里拿着一卷书册,但是眼睛却并不在书册上。
四爷,该睡了。
荀卿染走过去,将书册从齐攸手中抽出。
嗯。
齐攸答应着。
老太太的病情?荀卿染问齐攸,难道是容氏的病情并不像吕太医说的那样。
老太太身子还好,不过年纪大了,最怕心绪起伏过大。
齐攸道。
已经知道容氏晕过去的缘故了吗?老太太可和四爷说了什么?荀卿染又问。
并没有,只和我说是突然不舒服。
齐攸道。
这样的事情,即使是对齐攸,容氏也是不好提起的吧。
那四爷并不知道老太太因何晕过去了?齐攸看着荀卿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看来齐攸也是有所怀疑。
有这么回事……荀卿染就将金铃看到的,还有齐二奶奶和她叙述的事情都和齐攸说了。
齐攸听得皱起了眉头,半晌无言。
老太太既然没说什么,咱们也就只当不知道吧。
荀卿染道,容氏肯定也是不想声张此事的。
这件事有些蹊跷。
齐攸缓缓道。
是啊,荀卿染点头,三奶奶与蔡家大爷之间有没有首尾这件事暂且不提,这两人要如何胆大包天敢在齐府内就如此行事。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两个人脱衣躺下,都没有立即睡去。
荀卿染思忖着容氏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情,心中莫名地不安,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的直觉历来很准,只是即便是她,也无法知道,这样的一件事,竟然会成了接下来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甚至发展到不可收拾。
宁远居这边熄了灯火,但是齐府其它几处却依旧灯火通明。
善年堂大太太坐在椅子上面沉似水,一双眼睛盯着齐三奶奶。
齐三奶奶跪在地下,拿帕子不断抹着眼泪,已经泣不成声。
这一家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齐三奶奶越哭,大太太就越发的焦躁,你说说,自打你进府,我跟着吃了多少挂落。
大大小小的事情,也数不清楚了。
今天又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不要脸面,竟然连性命都不要了,你要找死,就死得远远的,不要连累我。
太太,太太,我是被冤枉的。
齐三奶奶哭道。
你冤枉!我倒想相信。
你且和我说说,你要和你哥哥说话,在哪里说不好,偏黑灯瞎火的跑到那没人行走的夹道里去说?就说是你们巧合遇上的,你一个是主子奶奶,他一个是外男,身边竟然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
大太太一一数落着,即便是这样,你说出身份来,那些婆子就敢抓你了?你怎么这么不争气,我即便长了几百张嘴,也怕替你辩解不清白。
太太,我真的是清清白白啊。
齐三奶奶可怜巴巴地道:我和大哥才碰面,那群婆子就冲出来,我是报了身份的,他们根本就不听,只说我是假冒的。
大太太皱了皱眉,脑子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过并不清晰。
既然这样,你们两个被抓到老太太跟前,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吭声,只听得二奶奶说要打死,你才出声的?大太太又问。
太太,齐三奶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那时候想着,这事被老太太知道了,连累得太太跟着没脸。
不如跟着那几个婆子出去,自然会碰到认识的管事的,到时候就把我放了。
那些婆子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敢胡乱说话,这件事就遮掩过去了。
我也是不想连累太太。
别处处拿我做挡箭牌。
大太太道,当初你几个姐妹,我怎么就选了你!太太,老太太她是怎么说的?齐三奶奶试探着问道。
还能怎么说?说起这个,大太太更加气闷。
容氏叫了她去,却是叫身边跟着的婆子将事情和她学说了,然后就说把事情交给她处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言语。
老太太没说什么,那不就是没事。
毕竟,那可是我兄弟。
齐三奶奶心里一松。
你懂得什么!大太太斥道。
容氏一句指责的话都没有,这才是最可怕的。
若是指责,还可以辩白,可是现在容氏嘴上不指责,然而在心里却给他们定了罪。
老太太,老太太不会休了我吧。
齐三奶奶有些心虚,不,三爷是相信我的,他不会答应,而且我还有瑁哥儿。
三爷带着瑁哥儿去给你求情,结果老太太气晕过去了。
大太太平板的声音道。
齐三奶奶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
大太太厌恶地看着瘫坐在那的齐三奶奶,你放心吧,老太太不会休了你的。
真的?齐三奶奶又有了些精神。
大太太点点头。
容氏若是认定三奶奶不贞,根本不会休她回家,只会让她死。
外面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
大太太更是恼怒。
她今天生辰,办得无比体面,本来正在兴头上,却被齐三奶奶这件事泼了一头的冷水,又是扫兴又是没脸,现在外面的人还连声叫不好了,这可不是正触她的霉头。
外面是谁?大太太提高声音问道。
太太,是芍药阁那边来人,说是二奶奶带着人,将芍药阁伺候的人都抓走了。
一个丫头进来禀报道。
啊!齐三奶奶惊叫出声,太太,二奶奶太欺负人了。
对了,对了,那几个婆子说不认得我,只怕也是她的指使,故意让我丢脸,她这是在打太太您的脸啊。
肯定是因为给二爷纳妾,她表面上高兴,心里恨着太太。
住口。
大太太呵斥齐三奶奶,她此刻脑子里有些乱。
齐三奶奶的话提醒了她,让她方才那有些模糊的思路清晰了起来。
求太太做主,她凭什么抓走我芍药阁的人。
齐三奶奶见大太太似乎被她的话打动,忙又央求道。
大太太没有说话。
齐三奶奶糊涂,她可明白。
齐二奶奶再霸道,没有老太太的命令,却不敢有这样的动作。
她本来还心存侥幸,以为老太太从此不过彻底厌倦了齐俭这一房,现在看来,事情比她想的更加严重。
我得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
大太太无力地挥挥手,老老实实待在你那院子里,不要出来。
齐三奶奶明白她这是被禁足了,不过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
她赶忙爬起来,给大太太福了一福,急匆匆奔回芍药阁。
二嫂,你这是做什么?齐三奶奶回到芍药阁,正碰上往外走的齐二奶奶。
齐二奶奶给身边的人使个眼色,让她们压着芍药阁的人继续走。
我这是替三弟妹管教下人,谁让她们各个偷懒没规矩,让弟妹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的。
齐二奶奶笑道,等管教完了,自然依旧打发回来伺候弟妹。
齐三奶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却不肯就此放弃。
我的人,我自己管教,不劳二嫂操心。
齐二奶奶瞧着齐三奶奶的模样,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心道这还真是个混人,这个时候还如此理直气壮。
这是老太太的吩咐。
齐二奶奶笑完这才说道。
老太太……提到老太太,齐三奶奶就没了方才的底气。
三弟妹放心吧,老太太不过生了些闲气,正被三弟妹碰到了。
等老太太这气过了,三弟妹带着瑁哥儿过去说几句好话,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齐二奶奶好言安慰,弟妹快去歇着吧,说不准明天就都好了。
齐二奶奶转身带着人走了。
齐三奶奶站在原处,芍药阁内外无比的安静。
娘,瑁哥儿从屋里奔出来,她们把我的奶妈都抓走了。
齐三奶奶低头看了看瑁哥儿,她还有瑁哥儿,一切都会没事的,就像以前一样。
…………淅淅沥沥的细雨下了一夜,次日早上雨过天晴。
齐攸依旧清早出去跑马练剑,荀卿染坐在妆台前,让桔梗伺候着梳头。
……芍药阁的人全被二奶奶带走了。
今个早上,只送了几个回去。
那三奶奶从蔡家带来的丫头婆子,一个都没留。
许嬷嬷低声对荀卿染道,还有二奶奶院子里,蔡姨娘陪嫁过来的几个丫头,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