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朝他怀里缩了缩,秦烈将被子朝上拢了拢,接着说:那种感觉……就像江面上的浮萍一样,没有根,没有家,水流到哪儿,就跟着漂到哪儿。
听着外头放鞭炮的声音劈啪作响,客栈掌柜的儿子在外头又笑又跑的……小冬想像得出来。
外头越热闹,越显得屋里空荡荡的,大年夜在陌生的地方,在客栈里头一个人对着盏灯,那是何等孤清。
第二天一早,掌柜还送了一大碗饺子给我,白菜羊肉馅儿的,特别好吃。
对了,明天咱们吃什么饺子?大年初一京城吃素饺子,说是一年都会素素净净的。
你要想吃羊肉馅儿的,我吩咐厨房给你另煮一碗。
秦烈笑着说:素的也很好。
外头鞭炮乍响,远远近近的声音混成一片,带着说不出的喜庆繁华意味。
年初一早上又是在鞭炮声中醒来的。
胡氏给小冬鬓角簪上大红绒花,脸上淡淡的搽了胭脂,穿着一身儿喜庆的新衣,看起来脸又红又圆,身材也圆敦敦的,活像那江南来的泥人大阿福。
小冬摸摸脸颊:胭脂太红了吧?这可是大年初一呢,正该喜气一些,王爷世子看了指定喜欢。
胡氏说完这句忙又补了句:姑爷也肯定欢喜。
秦烈笑嘻嘻扶着小冬穿过庭院。
昨天夜里放了许多焰火,雪地上落了一片烧焦的彩纸,远远看上去倒像是雪地上开满了无数零星细碎的花朵一样,一点都不显得零落狼狈,倒是十分瑰丽绚烂。
妹妹也不多穿点。
赵吕从里面迎出来,他穿着一件大红锦袍,衬着一张脸俊秀英挺,小冬退了一步,啧啧称赞:这料子好,衣裳也好,最主要的是哥哥人好。
这要是穿在别人身上就成了落汤的肥蟹了,穿在哥哥身上,那真是雪里一枝红。
赵吕忍不住哈哈大笑:妹妹早起嘴上一定搽了蜜,这夸人的话说得这样甜。
小冬眨眨眼:我说的是真心话呀。
赵吕点头说:知道了,我回来一定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双份的,连我外甥这份儿一起包给你。
小冬笑着说:那我替他先谢谢舅舅了。
赵吕接过手来扶着小冬朝前走。
秦烈在后头跟着。
赵吕说:其实我刚才一见妹妹,倒想起你头一次回京,咱们过年的时候了。
那会儿你才这么高,他比了一下:穿着大红衣裳,一路跑来像个红绣球滚过来似的。
小冬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不太记得清楚了。
那时候她满心想着别露出什么破绽,让人看出她不像个小孩子,一直都不大说话,注意观察别人。
后来……后来的日子,小孩子当久了,渐渐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孩子。
其实,也许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一辈子当小孩子。
被人保护,被人关注。
安王给她的疼爱,赵吕对她的细心,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想什么?赵吕问:怎么呆了?小冬回过神来:在……想从前的事。
赵吕只觉得她是在想小时候的事。
殊不知,小冬想的,还要更早。
还要再向前数。
小冬想起自己的前一世。
那些一幕一幕的画面,就像呼啸而过的列车,轰隆隆的疾驰而过,她站在原处,看着那些记忆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有些怅然,也有些感慨。
走吧。
大年初一,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拜年。
安王穿着一身新装,端正的坐在上首,除了秦氏,面前的全是他的后辈。
小冬已经不能跪下去叩头了,只能福身行礼。
安王笑呵呵地抬手:好了,看赏。
人人都领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连沉静在内。
安王在这上头是一视同仁的,袋里都是当年的新钱,黄澄澄金灿灿的,看着格外喜气。
给安王拜过年,一帮小辈又互相拜年,小冬这就可以大大的占便宜了--她年纪最小,只有收红包的份儿。
赵吕给的双份儿,指明了一份儿是给将要出生的外甥的。
沉静那一份也很丰厚。
小冬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只觉得沉静比从前,好像又长高了些?可能是雪靴的底厚。
不过,他又更瘦了一些。
小冬好像没有这样仔细的打量过他。
从前沉静那种风流倜傥的意态应该是他身上最动人的地方,相比较起来,他俊逸的相貌还要靠后排。
也许那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少年人又性格张扬……小冬记得初见的时候,沉静身上有一种象钻石一样的光芒,耀眼得令人不能逼视。
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小冬对沉静眉眼究竟什么样子,总是记不住。
因为他令人印象最深的,并不是他的长相。
小冬妹妹,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嗯,可不是么。
沉静现在已经是个稳稳当当的成年人了,依旧清华俊朗,可是当年的那身光华,却被时光一重重打磨去了。
也许每个人都是如此,从棱角峥嵘,到八面玲珑。
这中间,需要经历一个艰难的过程。
一直想和你说,多谢你送的礼物。
你成亲的时候我送的不过是区区薄礼,你这礼可叫我不敢当。
小冬只低头说:应该的。
她懒洋洋的不太想搭理,沉静还要赶去其他地方拜年,两人也没再说话。
秦烈在一旁都看在眼里,瞅着小冬累了,扶她到后头歇息。
李家三兄妹正在雪地上嘻嘻哈哈的追逐,欢快地笑声在屋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睡一会儿吧,等下我喊你起来。
小冬点点头,拍拍身边的空儿:你也陪我向一会儿。
秦烈一笑,脱了外衣,褪了鞋子上床,拉过被子盖着。
好,我陪你。
小冬眯着眼,虽然累,可是并不困,一时睡不着。
肚子很沉,不能平躺,只能侧着卧着。
你刚才对沈三……不要提他。
小冬费力地挪动,抱着肚子转了个身。
其实……你是有些误会。
秦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其实,五公主那时候怀的孩子,和沉静没有关系。
小冬怔了,抬起头来:什么?她怎么觉得……有点不明白。
是秦烈说错了,还是她听错了?沉静不承认?你想哪儿去了。
秦烈拍拍她的脸:这不是他说的,是后来冯元和我说的。
不敢请外面的大夫,信得过医术又高明的,就是冯元了。
他跟我说,虽然五公主胎已经流掉了,但是按脉象算,那不可能是沉静的,沉静那段日子根本不在京城。
小冬呆了半晌:那……不是沉静的孩子,为什么沉静冒着偌大风险张罗这事儿?那沉静自己知道吗?我想,他比我们知道的都清楚。
小冬想,肯定是哪儿弄错了。
孩子……孩子怎么会不是沉静的呢?不是沉静,能是谁呢?五公主明明和他……早就互相有意了,只是不能相守……小冬呆呆出神,肚子里那个不知是不是不满意她的忽视,连着踢了两脚,小冬哎哟一声,抬手摸着被踢的地方。
肚子那里硬硬的,凸起了一块出来,可以清晰地感觉出来这是一只小小的脚丫。
小冬用了点力气摸着那只脚,里面那个应该也感觉到了,很快缩了回去,但紧接关,又打了一下。
这次可以摸到小拳头了。
这些动静让小冬分了神,也渐渐镇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