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上元夜,赵芷的确没和她在一起。
她们平时都是形影不离的,行动坐卧总在一块儿。
那回,赵芷是在和别人说做灯的事情,所以…… 那天晚上的记忆如此深刻,小冬一丝一毫也没忘记。
那件事之后赵芷过了些日子才来看她,小冬虽然并不怨怪她,只是一一还是微微有些失望。
可走她从头至尾都没有杯疑过赵芷,一次也没有。
小冬上了车,半晌没出声,红荆提高声音问了句:郡主,咱们直接回府吗?不,小冬怔了下,轻声说:去王府。
红荆素来沉稳,也最懂得进退分寸。
刚才小冬从长春宫出来一直好好的,直到刚才四皇子和她低声说了两句话,她脸色大变。
红荆就没见小冬脸色神气这样难看过,她大着胆子递过帕子:郡主。
小冬抬头看她一眼,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红荆不最多问什么,只是说些闲话来想让小冬分分神解解忧。
外头管事说,已经定了三天后的船了,东西也都打包装好了。
我就是老想着别拉下什么东西,细细的想了,也没有拉什么,可心里就是不踏实。
小冬点点头,没有应声。
红荆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前天妙儿那丫头还央告,说怕路上坐车坐船不惯,想弄点盐渍金桔,听说那个好使。
红芙还笑话她,明明就是为了嘴馋,治晕船的药也备了,零嘴儿也备了,她还单单想起那个来。
那个东西我也吃不惯……红荆忙说:正是啊,也不能因为她好这口就特意再去铺子里头买。
恰好她说过好话,又找出一匣子没动过的蜜饯来,金桔也有,姜,也不能困若她好这口私特恋再去梢子里头,又找出一匣子没动过的宇钱来,全d}}也有,姜丝也有,霜梨也有,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她能当全贝似的揣起来了。
车到了安王府,这会儿安王与赵吕自然都不在,安王还没回来,赵吕又去了成岭。
小冬回了玉芳阁。
这儿一切如旧,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红荆服待小冬洗了把脸,又端了茶来。
窗子后头的芭蕉开得正好,花朵红艳艳的,在太阳下看起来仿佛要烧起来一样。
小冬靠在榻上,注视着那火红的花,没一刻就觉得眼前耀得发花,她闭上眼转过头来。
郡主这两天收拾检点东西,也着卖辛苦,趁现在偷闲睡会儿吧。
小冬睁开眼,眼前还有一团团杂乱的光斑,不过她也看清了红荆略带担忧的神情。
嗯。
父亲若回来了,就叫我一声。
她靠在榻上,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凉爽安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一脖子的汗。
她隐约听着身边似乎有动静,有人在身旁坐了下来。
小冬睁开眼,安王朝她微微一笑,将她鬓边的头发拂了拂:累了?父亲回来了……小冬想坐起来,安王说:躺着吧,好好歇一会儿。
我吩咐人去跟秦烈说了,中午你留下来陪我一块儿用饭。
安王打开折扇,轻轻的替小冬扇风。
小冬也不客气,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儿。
安王亲自打扇啊,怕是皇帝和太后也没享过这待遇。
睡着了眉头还皱着,有什么心事?说起这个来,小冬还是闷闷的:父亲……那年上元夜的刺客,难道是景郡王派的人吗?安王打扇的手微微一顿:怎么?赵芷和我一直要好,可是,就那天晚上她不在我身边,我就偏偏遇到了那桩事。
这个……真的是巧合吗?你从前都没有想过这个,怎么今天却提起来了?小冬犹豫了下:四皇子说,他听到有人在上元那夜和赵芷说的话…… 这句话小冬说的很慢,也很艰难。
安王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赵芷也未必知道你遇到的是要命的刺客。
这就是承认了四皇子的是对的。
小冬觉得眼下有一点血管突突的跳: 父亲…… 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告诉她?是怕她和赵芷的关系有了什么改变,让人看出破绽来?会对景郡王他们打草惊蛇?还是,··…为若别的什么原因安王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感喟:父母做的事,往往总是牵累到孩子的身上。
我相信赵芷那孩子待你是好的,可是和她的家里人相比,她更亲近谁,更愿意相信谁?当然是家人更重要。
赵芷就算和她要好,可是景郡王和王妃是她的亲生爹娘,他们的话,她怎么会不听?就拿小冬自己来说,若是有一天安王和赵吕让她不要和某人来往她就算心中疑惑不解,也会先听从他们的话,至于原因什么的,以后再问不迟。
相信他们是不会害她的。
赵芷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当时她出了事,赵芷隔了那么些天才来看她,还带了赔罪的礼物。
如果只是因为延迟了探望的时间,也不至于那样歉疚,需要特意陪罪吧?原来她……那时候,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抑愧心虚?小冬觉得胸口闷闷的,不过,她还有不解的她方。
可是,景郡王他们为什么……小冬想不通。
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郡主,又不是什么有皇位竞争力的人,若她是个皇子,或者是个郡王世子一一可是现在二皇子和景郡王都已经不在人世,这其中的原因,只怕再也探究不清楚了。
至于安王后来没有告诉她的原因一一既然景郡王他们已经事败身死;危险不存在了。
另一个原因,就是小冬和赵芷曾经那样要好过。
安王虽然没说,可是小冬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在残酷的皇权争斗之下,安王尽力想让小冬远离那些纷争与黑暗。
他不想毁掉小冬心中对姐妹情谊的美好期冀,不想让她处处杯疑,活得沉重而艰难。
父亲,我不是小孩子了……有的事,总是要知道的。
是啊,安王点点头:做父母的人,一边盼着孩子快些长大,能明辨是非,能照料保护好自己。
可是一一不管孩子长多大,父母也不会放心的,总是希望把手臂再伸的长些,再抬得高些,把孩子牢牢护住,挡住所有风雨险阻,不让他们经历那一切苦痛……小冬眼睛微微湿润,她靠在安王肩头,父女两人静静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安王声音比刚才沉了些,轻声说:嗯,都过去了,不说了。
走吧,看看厨房今天烧的菜合不合你胃口。
小冬陪安王用过了饭,又陪他在园中散了一会儿步,等安王歇下,才离开王府回家去。
起程动身的那天天气睛朗,凉风习习,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
终于要出门了,都坐上了车,小冬却觉得心里强烈的不舍,扒着窗子看着府门。
秦烈问:怎么了?觉得舍不得……我一定会想家的。
是的,这个住了几个月的新宅子,在她心中已经是家了。
安王府也是她的家,这里也一样。
而且,这里是她和秦烈共同生活的地方,他挣钱养家,她打理家务。
这里连门窗的式样,花木的栽种,都是她和秦烈一点一点仔细规划商定的一一投注了这么多的心力,打造出的新家当然处处合意。
那咱们再收拾收拴,把家都一起搬去吧?小冬笑着嗔他胡说八道。
秦烈笑过了,又安慰她:很快就回来了别想太多。
再说,等到了遂州,没准儿你又喜欢上了那里不回来了呢。
李家三兄妹在旁边帮腔:就是说,秦婶婶,你到了遂州就知道了,我们那儿可不比京城。
到时候我们带你把好玩儿的,好吃的,统统都看一遍吃一遍,保证你不想回京城了。
小冬笑着说:好,那我就等着你们带路了。
小冬还派了人到五公主府上去通了信儿,他们虽然走了,但是若是找到了那位遂州名医,安王府的人也有所安排,不会误了给五驸马看诊。
五公主打发人说多榭,还送了一些东西来。
他们到了同州上船。
秦烈包的两条都是大船,石秀是女子,自然不仅和她表哥,还有商铺的其他伙计一起住在后头那条船上。
不过她拎着包袱上船时,红芙她们就摩拳擦掌,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让这石姑娘有机会靠近郡主和姑爷一一她不过一个人,一双眼,一张嘴,能斗得过她们这么齐心协力的一帮人吗?刚到了船上人人都觉得新鲜,胡氏忙着领着人安顿收拾,红笑捧了一个垫子放在椅子,请小冬坐下歇着。
胡氏十分小心,既顾虑要开窗子透气,又不让小冬靠太近了。
既杜绝了无意落水的可能,也不让河风吹着她。
浆片打水的声音规律而动听,一下一下的。
小冬并没有晕船的反应,只是赶了一天路,自然胃口不好。
秦烈特意让人弄了鲜鱼来整治好一碗鲜鱼汤,又搁了醋,吃着倒很开胃。
船行很快,晚上歇在清参镇。
这也是个很大的渡口。
睡在船上,对小冬来说还是两辈子来头一回。
风一来,船也在微微的上下浮颤,就象船也有生命,会呼吸一般。
第一百章 水路可儿她们昨天还欢喜雀跃,看着这个,摸摸那个,一切都显得新奇。
但是很快这种新奇就消失了,有人开始晕船,吐得昏天黑地,病恢恢的毫无精神。
窗外除了水还是水,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李家兄妹三人倒还是精种十足,从船头跑到船尾,从船尾跑回船头,什么东西都想摸摸动动,要不是秦烈拦着,李家老二保成差点爬到桅杆上去。
秦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李大哥可不是这样的性子,你们怎么倒一个两个象是活猴儿枉生的,就静不下来一刻。
他把李家两个小子拉走教训,把燕子托给了小冬。
小冬翻出来针线篮子,教她做活计。
燕子哪儿静得下心来,抓耳挠腮的活象屁股下长了针,时不时的探头朝外看。
仔细点儿,小心扎了手……话没说话,燕子就哎哟一声,白嫩嫩的指头上渗出血珠来。
我看看,小冬要看,燕子已经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吮了吮,没事儿,不疼。
婶子,我能不能不学这个啊?你哥哥他们正写字呢,你也想写字去?燕子苦着脸摇摇头,看样写字对她来说比做针还可怕。
做这个干嘛呀,家里多的是做活的人……小冬微微一笑,也不会理会她。
对小冬来说,艺多不压身,能多学一样东西总不是坏事。
何况德言功容里,功还排在容之前。
小冬这么说了,燕子又好奇:德言功容是什么东西?小冬笑着解释了,燕子细想了想:这个可没人和我说过。
不过,婶子,你觉得这个说的对吗?不对吗?一点儿不对。
燕子说:我看应该倒过来说才对,长相该排在最前头。
我们家大家一说起来,都夸我叔我有眼光,说我婶子生得看,我婶子做饭针线操持家务什么的也样样拿不出手啊,可是大家都不提这个。
那,婶子你常常去皇宫,宫里的妃子娘娘们,都是靠什么品行好针线好才当上的妃子吗?小冬微微一笑,这孩子虽然顽皮,可是也很聪明。
有些道理,现在讲,她或许也不明白。
是啊,男人说,娶妻娶德。
这个德字多么复杂,门第,各种利害关系,教养德行要往后排。
有了贤妻,男人还可以广置美妾……还好,遂州与京城不同,燕子她将来,大概也会嫁一个不纳妾的男子。
就象姚锦凤一样。
她嫁了三皇子,未必会幸福。
嫁了李长河,虽然别人会说一朵鲜花插在了……那啥上,可是鲜花自己却过得滋润幸福。
人,终究是为自己活,苦乐只有自己知道。
再说小冬自己,旁人觉得她是委屈下嫁,可是她是为自己活,又不是为别人活的。
小冬微微出神,燕子忽然朝窗口一扑:那人是谁?小冬朝外头看,船头上秦烈正和张子千站在一起说话。
燕子问的当然不会是秦烈。
张子千穿着一件素音袍子,船头风大,浪花扑溅,腾起了一层蒙蒙的水雾。
到底不愧曾是教坊头名,张子千的习形看起来如玉树临风,衣袂翩然,仿佛就要乘风而去一般。
虽然他改回了男装,可是那么多年他都是在教坊度过。
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为重要的的童年与少年时光。
就算他再怎么想要掩饰,教坊打在他身上的烙印已经深到了骨子里,无论如何不能磨灭。
燕子看得两吸发直,张子千的身姿,气宇,神情一一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但是这都成了他的一种本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同,都会不自觉的表露出最完美的一面来。
那是张公子,他住在安王府。
他是你家的亲戚啊?不是。
小冬想了想:嗯,你知道做官的人,会养一些幕客啊,文办啊,替他抄抄写写整理打杂的……啊,我明白了,我们那儿的官儿就有师爷的。
张师爷?小冬忍着笑点头:没错,和那差不多。
我还以为师爷都干瘦干疲,长着山羊胡子呢。
燕子小声说:他长得真好看。
这个小冬承认。
单以相貌论,小冬认识的人里头沈静和张子千不相上下。
但是两人气质相差甚远。
沈静少年得意,文采辈然,自然流露一股儒雅风流。
张子千平时总是沉默不语,他在极力的抹消和秦女之间的相似之处,可举手投足间却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不过,秦烈也许不逊色。
他的气质更硬朗洒脱、有一种被时光和世事细细打磨过,慢慢积淀下来的沉着稳健,可靠得象一株永远不会垮下来的大树,可以替身旁的人遮风蔽雨,护佑他们不受任何伤害。
小冬已经绣好了半朵花,她的绣工可以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气那些用这个吃饭的人,象吴娣师傅,小冬这点手艺完全不够看。
但相比起许多宗室女子,京城的世家千金,小冬的女红已经十分出色。
起码,小冬比较熟悉的人里,没人比她绣得好了。
船头的两人大概察觉这边有人在看,转过头来。
小冬颔首微笑,秦烈也回以一笑。
大概是觉得船头风大,两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做什么呢?秦烈微笑着凑过头来看了看燕子手上的棚子。
好端端的一块素锦上,线络缠绕错结,毛蓬蓬一团,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再看小冬手里的,绣着一杀娇艳欲滴的海棠花。
花有了大半朵,花辫的颜色由里至外深浅不一,旁边还已经绘上了细细的叶子的纹络。
这是要做个什么?嘿,做个荷包。
小冬问:土生他们兄弟俩呢?门窗都扣住了,不抄完十遍不让他们出来。
嗯,真够专制的。
可是不强横一点,根本治不了他们。
就拿燕子来说,小冬也何尝不是想用绣花来磨她的性子?对了,中午咱们在何桥停一下,何桥的油鸡、糟鱼都做得好,我让人去镇里买些回来。
好。
小冬笑着答应,也有些期待。
这就是出门的一个好处了。
在家里的时候可吃不到这些各地特色的名菜小吃。
若是平时,燕子一定会吵着说她也要吃,可是这会儿却低着头,紧紧抓着那个绣得乱七八糟的绷子。
一直到秦烈他们走开,她都一声没吭。
小冬看她半天不吭声,还真怕把她给拘坏了。
者她捏着针有一下没一下的,总想往自己手上戳,索性把绷子接了过来:你这是想绣花,还是想在手上刺字啊?燕子眨眨眼,好象刚才一直在神游天外,现在才回过神来。
船停了呀?停了都好一会儿了。
燕子不好意思,想要抓头,可她的头发被小冬吩咐梳了个抓髻,还戴了朵小小的珠花,手一伸上去,就发现不象以前抓起来那么方便了——非抓散了不可。
中午不在船上饭?嘿,何桥有不少小吃,等下好好尝尝。
燕子扒着窗子朝岸上击,这是个很热闹的镇子,码头上有人忙碌着搬抬扛运,还有三三两两的货船客船沿岸倚靠着。
燕子看别人,也有朝这边看。
他们的船一看就是官眷坐的,燕子毫不羞怯,旁人朝这边指点,她就瞪回去。
石姑娘?外头胡氏的声音问:姑娘不在舱中休息,怎么到这儿来了?小冬怔了下。
石秀虽然也在这条船上,但是她被安排在离小冬和秦烈最远的一间舱房,中间过道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的,用一道木栅隔开了。
石秀若想到这边来,得统一个大圈子从下一层上来。
我有事找你家郡主。
还是那副不容气的腔调,活象小冬欠她。
胡氏更加不客气:石姑娘与我家郡主一无往来,二无交情。
郡主也不是什么人说想见就能见的。
石姑娘有事可以告诉我,若是郡主有闲暇,我可以代为转达给郡主。
燕子看了一眼舱门,又看了一眼小冬。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干脆什么也不说。
从感情上来说,她和石秀姐更亲近。
相识了多年,石秀对她也一直不错。
当时听说秦烈在京城娶了王爷的女儿,石秀姐失魂落魄,难过异常,燕子还替她抱不平。
来京城的路土她也觉得,要是能帮上石秀姐,她肯定要帮的。
但是,到京城之后,她发现,事情好似也不象石秀姐说那样。
秦烈对她一直客气但冷漠,而对这位新媳妇,有眼珠子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欢喜,哪有一点儿勉强和难过?可要她帮着小冬,好象又太对不住石秀姐了。
尤其是来京城的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她们这也算是……嗯,大人常说的患难之交难一过去,就对患难之交不帮不问,忌经很不对了,嗯,是不是不仁不义?可是,帮她的话,也不对。
既然做什么都不对……燕子琢磨,那就啥也甭做了。
她还是老老实实的,以免回家以后没人帮没人护,会吃更多的苦头。
外头石秀哪有那么好打发,口气不善地说:你让开。
我看你也有点儿年纪了,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胡氏不慌不忙:我敬石姑娘是客,你自己也要守礼知分寸。
要不然呢?你还能把我赶下船不成?第一百零一章 妻?妾?要不然呢?你还能把我赶下船不成?胡氏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石姑娘可以试试啊。
胡氏对于内闱争斗的造诣,不是石秀可比的。
有句话叫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可是在这个时代,女人和男人的地位天差地远,女人还能去为难男人不成?那当然是自己关起门来,斗得不亦乐乎。
当然胡氏是不能把石秀赶下船的,但是石秀不知道啊。
门外静了半晌,石秀忽然提高声音说:我知道你在屋里,缩着头不出来叫旁人替你挡着,算什么本事?你不就仗着你是王爷的女儿?你要不是有这个身份,你以为秦大哥会娶你?外头胡氏的声音沉了下来:来人,把石姑娘送回舱去!在这吵吵闹闹象什么样子。
船泊在岸边,四周其他的船离得又不远,等于是半开放的公共场合,石秀这么一嚷,四周就有人朝这边聚,指指点点探头探脑,实在丢人的很。
其实胡氏和石秀做对手一点也不合适,胡氏以往所遇的人,但凡有点身份有点教养的女子,都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要紧。
可是石秀生长的环境接受的教育是完全另一个样子的,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和姚锦凤倒是极像的。
小冬吩咐红芙:让她进来。
红芙有些犹豫:可是她……让她进来吧。
有的人是见了黄河心也不死,闭上眼催眠自己这河里没有水。
往后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要走,小冬可不想天天和她打这个官司。
红芙过去打开了门:胡妈妈,郡主说让石姑娘过去。
胡氏微微一怔,石秀已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甩开拉着她的臂膀的两个婆子,大步一迈,从她身边挤了过去。
小冬打量了她一眼。
石秀比刚到京城来的时候气色好了些,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荷瓣领子短衫,下头是粉蝶沾花葱绿百褶裙,腰间系着月白水波纹裥边腰带,虽然一看就是外头成衣铺子买的,可是人年轻,穿这样的眼色式样显得有一股蓬勃的生气。
看来不必餐风露宿长途跋涉之后,她这些天休养得倒是不错。
一定是该吃吃该喝喝,心里苦痛也没能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小冬倒是放下一大半心事。
她可不愿意石秀茶不思饭不想,忧思成疾有个什么好歹,怎么说她也是秦烈师傅的女儿,秦烈也说了,把她平平安安带回去交到她家人的手上,赶紧卸下这份儿责任来才算完事儿。
要是石秀真在这会儿,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就算是她自找,那也极是糟糕,秦烈如何面对他师傅一家人?石姑娘请坐。
小冬吩咐给她上茶。
石秀却说:免了吧,我不是来喝茶的,你也别把你们那套拐弯抹角的办法对我用。
小冬一笑:你就是想嫁给秦烈对吧?石秀倒没料到小冬比她还直接,楞了一下才说:当然。
我和秦大哥本来就相识多年,他……石姑娘你对我家相公一片痴情,我也很是感动。
可惜我们成亲还没半年,我也没打算给他纳妾,石姑娘要是有耐心,可是再多等几年,等我想通了,就劝他纳你进门,你觉得意下如何?石秀脸色大变,霍然站起身来:你,你说什么?让我做妾?难道你还想做妻不成?石秀瞪着她,咬着唇不说话。
那是当然的。
不管你在怎么喜欢他,他也成过亲了。
你也知道,我们中原女子,讲究的是一女不伺二夫。
要是没了丈夫,要么一辈子守寡,要么就干脆给他送了终下了葬,就一根白绫吊死了随他去。
你明知道我嫁给了他,没了他我这辈子就没有活路走了,你还想做他的妻,是逼我出家当尼姑,还是想逼我死?石秀被小冬的口气吓了一跳,摇手说:你说……我不是……你也许没想那么严重,在你们家乡争夺情郎大概是件平常的事,可在我们这儿就死关系生死荣辱的大事。
不仅是我一个人,还关系到我的一家。
我的父亲是王爷,他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我若有个万一,你以为我的皇祖母,我的皇伯父,我的父亲,他们会放过秦烈吗?你不但是想害死我们两个人,还有你自己,还有你的家人……石秀姑娘,这些你都想过吗?你到京城来,就是想拉着这么多人一起死吗?石秀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可是,小冬说的话又挑不出一句毛病。
是的,她想嫁给秦烈,她不是想做妾,她想做的是妻。
可是那,小冬怎么办呢?中原女子不能再嫁第二个男人。
还有,她是姓赵的,是皇帝家的亲戚,她要是有个好歹,她家的人能放过秦烈吗?不会,她家的那个镇上,还有附近的几个寨子里,要是家里女儿被欺负了,那也肯定绕不过负心人——红芙没想到小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还真把这位石姑娘给镇住了。
你先回去吧,好好儿想想我说的话。
石姑娘,换成是你,别人要抢你家你的男人,你难道不得和那人拼命?石秀扪心自问:那是要拼的……等她送走了,红芙大为吃惊:郡主,那石姑娘,怎么……轻信?傻?容易动摇?小冬说:因为她不算坏。
和小冬知道的那些宫里生死倾轧的嫔妃们不一样,和那些王府侯府中口蜜腹剑的女人们也不一样。
她们目标明确,手段果决,务必要铲除异己成就自身。
她们不会心软,不会犹豫,那种不见硝烟的战争甚至是不死不休的。
正因为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小冬才没有去揭最关键的一处短。
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秦烈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小冬甚至可以相信,秦烈连一句喜欢,都没有对她说过,甚至从没有暗示过哪怕一点点那方面的意思。
她根本未曾有过真正的爱情。
她有的不过是自己的幻想与执着而已。
所以,小冬希望可以先从另一方面,让她知难而退。
当然,她若再不回头一意向前走……那只能让她撞到南墙上,碰到疼,疼到伤,伤到哭。
对于要侵略自己领地的人,谈不上同情与姑息。
而石秀,一心只想着她理念中的,从小一直向往的爱情。
别的事,她压根儿没想过。
不想小冬这边,石秀出了舱门往回走。
她当然没想过让小冬死,更没想过让秦烈死——可是她……好像有哪儿不大对。
可是小冬说得确实合情合理的。
秦烈和她已经是夫妻了,自己……自己可不能象那些不争气的女人一样去当妾!不说她,她爹娘也不会答应的,哪怕一辈子不让她嫁人也不会让她去做那样的人。
可是……石秀靠着门,心里油煎火燎一样难受。
她从小就一直想,她和秦烈将来会成亲,会在一起过一辈子。
镇上姓胡的银匠的女儿,不就嫁了她爹的小徒弟吗?遂州有许多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学了师傅的手艺,娶了师傅的女儿,给师傅养老送终,承继家业,好好过日子——可怎么到了她和秦烈这儿,就不一样了呢?秦烈太有本事了,到京城念书,竟然就娶了王爷的女儿。
在遂州的人想象京城,皇帝、皇帝的女儿……那些都太遥远了,就象天上的神仙那么高,那么远。
可是忽然一夜间,那些都不再遥远了。
秦烈娶了王爷的女儿,皇帝的侄女儿。
那么白,那么漂亮……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吃的喝的用的自己见都没见过。
秦烈娶了她,住的是那高门大户的房子,花园都那么大。
好象还当了个官儿,将军。
将军哪……石秀紧紧按着胸口,手攥得紧,指甲把掌心都掐破了。
秦烈,已经离她很远了。
他已经过上了另一种生活,他不会……也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了。
守在石秀舱门前的人,听到屋里忽然传出来的哭声。
那哭声很伤心,很凄凉。
小冬的心情好吗?不,也不怎么好。
秦烈买来的油鸡和糟鱼,的确很美味。
小冬也吃了不少——并不是她十分有心情欣赏这佳肴美味,而是她觉得很疲倦,很饥饿。
战斗是会大量消耗体力的,不管是体力的,还是语言和心灵的交锋。
送到石秀那儿的饭菜,却原封不动的端了回来。
小冬说了句:知道了。
秦烈已经听说石秀过了闹了,等关上舱门两人小憩时,便朝小冬问起:她可是又来闹你了?嗯,这几天你且忍忍,一到地方我就将她交给她父母。
小冬点点头。
她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郁闷,就象下雨之前那沉而压抑的凝重,象是被厚厚的被子压着,被热过头的火炕烘烤的焦躁。
别生气……秦烈低声说:都是我的缘故,才让你受这些委屈……小冬忽然推了他一把,秦烈朝后仰过去,头落在枕头上。
小冬低下头去,张开嘴重重一口咬在他鼻子上。
第一百零二章 欺负?小,小冬?秦烈现在的神情活似突遇纨绔恶少的良家女子,唔——不知所措,不敢闪躲。
你,你这是……他的话被小冬的嘴唇给堵了回去。
九象野兽确定自己的地盘一样,小冬也急着,需要在这个人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宣告自己的主权。
她没打算和任何一个女人分享丈夫。
她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对石秀这么和颜悦色,容忍她在自己眼前蹦跶挑衅。
可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对女人就是这样不公平。
尽管她是郡主,可是她不是那种无限YY的,可以逆天的穿越者,可以改造一个王朝,一个时代。
她能改变的,不过是自己。
让自己和这个时代的人一样,融入这里。
有限的自由,有限的快乐,有限的……小冬慢慢停下手来,看着秦烈被她剥得乱七八糟的衣裳,鼻子上还有个红红的牙印儿,一副凄惨落魄样——她呆呆的坐在那儿不动了。
小冬?秦烈看着她的眼圈儿慢慢红了,顿时慌了手脚:怎么了?你别气。
你想打我骂我都行,都是我的错。
小冬闷闷的坐着,小声说了句:本来就是你的错。
秦烈连声应着:是是是,你……你有气就发出来,憋心里容易生病的。
他那副谨慎小心的样子实在很滑稽,小冬扑哧一声笑出来:算啦,其实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好了……这时代的男人,只要能娶,一千个里,九百九十九个半都是要多娶几个的。
连小冬觉得十分完美的自家老爹安王,也娶过沈王妃,自己的娘姚青媛,还有明夫人,有刘姨娘和程姨娘。
就算到了自己那个时代,制度规定了一夫一妻了……可是就真的保证了婚姻的专一性了?也没有。
小冬心气渐渐平顺,为这事儿生气实在有点不值得。
既然几百几千年后的人依然做不到的事,为什么今天还这样气?再说,秦烈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主动的错误。
狼要吃肉,你不能说是肉的错吧。
好吧,肉也有错的。
谁让它不洁身自爱,不与狼保持距离,让狼盯着它垂涎三尺呢?秦烈看她是不生气了,笑嘻嘻地凑过来:来来,再亲个。
不亲,一股糟鱼味儿。
真的?秦烈忙朝手上呵了两口气,闻了又闻:我明明漱过了……又呵了一口:没有啊。
秦烈明白过来:好啊,你哄我的!他恶狠狠地扑了过来,小冬惊呼一声朝旁边闪躲,秦烈一手把她按住,一手扯下了帐子。
怎么说呢?欺人者,人恒欺之啊……或者说,小冬难得露出一次凶悍的面目来,可是立刻就被以牙还牙了……看这边的鱼水和谐,再对比石秀姑娘那里的凄风苦雨——呃,世上的事情,还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众口难调,总不可能皆大欢喜。
夫妻吵架,总是床头吵,床尾和。
他们离了何桥再向南行,一路顺风顺水,天气也不算甚热,人人都说这趟出门选的日子好。
小冬寻思着,秦烈肯定是在这条路上来回跑惯了,何时行何时停,怎么挂帆如何转向都已经烂熟于胸。
连路上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什么名胜他都知道。
这一路倒真是过得甚是悠哉。
最重要的是,石秀姑娘的嚣张气焰终于被小冬给灭了大半下去,现在十分萎靡,也没有找碴,也没有吵闹,安静得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
船在宣州停了一天,秦烈他们在此交割了一些从京城运来的货物,数量虽不大,恐怕是十分金贵紧俏的东西,当地商家虽不知道秦烈娶的是郡主,不过听说秦烈带了家眷同来,盛情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小住。
秦烈道了谢,推辞了。
那人于是邀他们去宣州有名的明月楼去吃一顿,这回再拒绝倒是不好,于是小冬成亲以来头一次,算是参与了秦烈的应酬往来。
宣州已经是江南地方,景致清秀,器物精巧,和北地风光截然不同。
宣州女子的打扮也格外别出心裁。
京城有品级的贵妇人都有凤冠、花冠、花钗,那都是各式珠宝,珊瑚,绒花绢花之类,江南这里却时兴用鲜花。
他们去赴宴的那天,请客的那人的家眷就是如此打扮。
银丝绾的流云冠,银丝结上别着一朵朵的小茉莉,有如一粒粒精致晶莹的玉白扣子。
可是白玉却没有茉莉花这份娇柔和馨香。
她穿的是燕尾裙,身后一条长长的飘带,一举手,一走动,显得格外飘逸轻盈。
小冬为这种江南风情赞叹,那边也为小冬的鬼气倾倒。
因为觉得是便宴,小冬没有着意打扮,一件粉橘宫装,配白瓣金蕊牡丹波纹边对开大幅锦纱披帛,头上全无珠饰,头发梳了一个堆云髻,显得人也高挑了。
本来小冬担心她没和人这么应酬往来过,怕没话说场面尴尬,结果她的担心完全多余。
这位宋夫人十分健谈,两人光是谈论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就谈得十分投机,一点没有隔阂,倒比秦烈和那位宋员外还显得亲近热闹。
酒菜也是典型的江南风味,味道清淡宜人。
小冬也破例,多饮了一点女儿红,两颊红得象擦了一斤胭脂似的,引得宋夫人直笑,忙命人做了醒酒汤端来。
月亮升了起来,宋员外让人打开窗子,楼下池水如镜子般,映着圆而皎洁的月亮,院子里的花树在幽光下仿佛象水墨浓墨淡描出的一样。
白日里人们若看花,看得多半是花的美,叶的浓。
而在这夜间看,却看的是形与影。
明月楼果然名不虚传。
秦烈笑着说:下回宋兄和嫂子若是来了京城,我也一定在美味居做东,请你们好好儿尝尝京城的风味儿。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回去时小冬还有些意犹未尽。
秦烈说:你若喜欢,咱们索性在这儿多停几天,好好玩玩。
小冬笑着摇摇头:有时候好吃的东西,不要一口吃掉,分开来慢慢品尝,每回大约都能尝出不一样的滋味儿来,你说是不是?第一百零三章 请客过了宣州折向西南,又行了几日,两岸渐渐不再象从前看到的那 般繁华,但是景物却更加奇秀起来,山峰延绵,山峰陡直,树木葱郁浓绿。
胡氏却有些担忧,和小冬说起来:马上要出沅州,听说再向前有水匪,路上很不太平。
这个秦烈却没说起过,小冬也许不觉得很担心。
这条路秦烈一定走过不是一回两回,他们的货也时常从这里经过,若真有水匪,秦烈怎么还会选择走这条路呢?妈妈不用担心,想来只是传闻,并没有那样严重。
胡氏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小冬的话:不出来不知道,原来天下有那么大。
以前还以为京城就很大了,天底下什么样的东西京城没有呢?可是出来一看,咱们还真是井底之蛙。
嗯。
小冬笑着替胡氏绕了一回线。
胡氏总是闲不住,手里习惯做点儿活计,可是她的眼力却大不如前了:妈妈的见识比我多多了,既然你都这样说,那一定是没错的。
嗯。
胡氏小声说:姑爷也真是个有本事的人,你看这一路上妥妥当当的,可比那只会说空话的人不知强了多少。
我可听说过呢,赵惠郡主当年嫁的倒是一位有名的才子,可惜忒迂腐不化了,虽然在翰林院谋了个清贵的位置,没几天就将人都得罪了个大半,被明调暗贬的发配到思齐阁去看管书目。
结果正赶他倒霉,偏偏那屋漏雨淋坏了书的事又让他遇着了,又给发配到了常庸司去守空院子。
那儿既没人,也没东西,总算能待得住了,不然哪,他再闯两回祸,非拾踢出京城流放了不可。
嗯,赵惠小冬还有印象,当时在集玉堂一起读过两年书,她出嫁很早,也生了两个孩子了。
不过小冬却对她的驸马了解不多。
做官,首先要会做人。
只有才气是远远不够的。
你不会做人的话,越有才气,还越是树大招风。
和他不一样,沈静就是太会做人了。
是的……小冬对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太懂得为人处事,太知道明哲保身,虽然……这是必须的,可是做为亲戚,朋友,一起长大的伙伴来说,总觉得他不够真诚。
大概小冬唯一见了他真性情的只有两次,一次是他偷躲在假山石洞里看侠义小说,还有一次就是……,给五公主送那张画卷。
小冬微微出神,连燕子指给她看半山腰一抹斜探出来的树,也设有在意。
有点……想家。
出门也很好,可是她依然想家。
还从来没离开京城这么远,这么久过。
她想念每天平上醒来时窗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喜鹊拖着尾巴从树权间飞快地掠过,嗖的一声便冲上了天。
她想念屋里的香燃尽了,留下来的一抹淡淡余韵,香气似有若无,萦绕在鼻端。
她更想念人。
不知安王怎么样?身体可还好?是不是还忙碌劳累?每没有按时添衣减衣?是不是又多喝了茶夜间睡不稳?还有赵吕,他在成岭好吗?每次看到他,都感觉他有变化,瘦了,精悍了,军中经历好象将他身上原本那些柔软的东西都消抹去了一样,只留下了峥嵘刚骨。
这变化是好是坏?小冬有些怀念以前的赵吕,虽然有点儿女情长,婆婆妈妈的。
可是,应该是好事。
赵吕终究要长大的:他不比小冬,以前靠父亲,将来靠丈夫。
安王终究会老去,他将来要支撑门楣…… 长大是所有人都无法抗拒的一件事。
尽管长大并不是那样快乐和顺遂。
郡主,风紧了,关上窗子吧?好。
燕子继续和她那一团线奋斗,磨练了几天,她的进步也只限于从一大团乱线变成了一小撮乱线的提高。
胡氏私下和小冬说:照李姑娘这个学法,出嫁时只怕能裁条帕子,还是毛边儿素面的。
小冬忍着笑说:也未必,兴许她哪天忽然就开窍了呢。
当然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红芙从外头进来,低声说:奇怪,咱们船后头什么时候多了好几艘船在后头?小冬探头看了看,果然。
后头影影绰绰,远远近近得有七八艘。
船吃水都深,看样子是装了不少货物的船只。
江面上不知不觉起了雾,渐渐越来越浓。
这……不会是水匪吧?小冬噗哧一声笑出来:水匪肯定会驾小船的,来的快逃得快,驾这么大的船,追得上谁呀?也是哦。
红芙笑笑:郡主怎么知道水匪都是小船?您也没出过门啊。
小冬心说现代的水匪路匪的可一点不比古代少。
不过她只是一笑,红芙自己就补充了:我知道了,是姑爷说的吧?姑爷还真是见多识广。
这些船为什么跟在他们后头?不识路?不可能的,从这儿到沙州一条水道直通过去。
也不是水匪…… 那,难道是想借势?有可能。
如果这附近真的不太平,那一起走是比落单要强多了。
人多势众,水匪也会掂量着办的。
等秦烈进舱来的时候,小冬便问他。
秦烈只是一笑:不用担心,我们的船回回从这里过,不都太平无事么?对了,再过半个时辰船在枫林渡停一停,我在这儿有个相识,姓惠,你让人整治些酒菜,我请他喝两杯。
小冬答应了一声,心里忽然一动:这个姓惠的,和水匪相识若是旁人都说这儿有水匪而秦烈回回都没事,那他结识水匪,这姓惠的即使不是水匪也肯定与水匪有些交情往来,这可能性是很大的。
秦烈微微诧异,看着小冬的目光显得新奇而赞赏。
出外靠朋支,有朋友帮衬的话,会么事都要易办得多了。
这就是变柯承认了。
看他笑得好象很忠厚,可是小冬只想骂一句:面憨内奸。
做人是要忠厚的,经商也是需要诚信的,可是只忠厚和诚信是不够的。
秦烈能年纪轻轻有这番成就一一固然他走的是正道,可是却不能只顾着走正道,旁的那些门路也要有所联络。
真的忠厚老实的人,会这么几年坚持不懈的跳她的窗子吗?小冬忽然有一种上了当的感觉一一不,其实秦烈也没骗她。
只是很多她以前不去想。
再说,秦烈对她,也着实是好。
在不起贰心这个大前提下,秦烈小小的狡猾,那些都是小节。
小冬笑着说:好,我这就吩咐人做几个好菜。
菜要辣些,酒也要好的。
知道了。
酒菜十分丰盛,小冬对厨房的安排是游刃有余的,即使临时请客也毫不仓促。
有就地取材的,比如鱼脍,炒螺和炸虾,也有他们自己带的,干菇笋片粉丝火腿这些。
一桌菜南北荟杂,琳琅满目。
第一百零四章 冤家船停靠在岸边没多时,客人就搭跳板上了船。
上船的只一个人,可是留在岸边的跟从的人,小冬在舱里也看见了——果然有一股凶悍之气。
八成不是什么善类。
这个姓惠的,恐怕就是水匪中的人吧?而且,地位不低。
这样的人……结交也不是不可以,但请他来自家船上吃饭,小冬心里未免有些微的不舒服。
这不是开门拘盗么?就算现在笑呵呵的你好我也好,可是狼终究是狼,不是吃素的。
到时候他忽然间翻脸,那是防不胜防啊。
小冬决定尽快把这人送走,然后得好好和秦烈讨论一下这个什么人能交,什么人得防着的问题。
燕子也好奇地要死:秦叔请什么客了?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言下之意十分不甘。
秦烈请客,连小冬都不便露面。
燕子他们自 然也是不能上来的。
上次在宣州,他们没去成明月楼,就拉了好几天的脸。
你还怕没吃的?那些菜不都给你留了?燕子忽然眼睛圆睁,指着站在舱门口和秦烈说话的人问:那,那……小冬从没见她露出过俱怕惊慌的神情,可是现在燕子眼睛发直手也直发颤,小冬还没来及出声,燕子猛地叫出来:强盗来了!哥哥,强盗来了!女童的声音本来就尖细,小冬耳朵被刺得极不舒服,慢一拍才明白过她喊的是什么。
强盗?小冬转头朝外看,外面秦烈和姓惠的那人也朝这儿看。
小冬一触到那个人的目光,就难以抑制的打了个寒颤。
那人的目光中有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他一定杀过人一一小冬记得安王身边也曾经有这样的人,那种冷和沉默就象有万钓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人看到燕子,忽然眼前一亮,大步朝这边走来,燕子啊的一声喊,缩到了小冬身后藏起来。
那人己经走到窗前,忽然咧嘴一笑: 小丫头,别怕,我不为难你。
你姐姐在哪里?合着他们见过!小冬觉得这人让她很不舒服,她强忍着不安安慰燕子:别害怕,有什么话就说吧。
燕子猛摇头,紧紧揪住小冬的衣裳:我们去京城的时候……坐的那船就让他们劫了……他,他还要抢石秀姐当,当……她说不出来,姓惠那人很有耐性地给她补上:当押寨夫人。
燕子连连点头:对,就是当那个。
押寨夫人?石秀?秦烈也走了过来,让小冬心里总算稍稍踏实了一点儿,背也挺直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他是恶贼!强盗!燕子冲秦烈喊:秦叔你不要被他骗了,快些让人来把他捉住。
姓惠那人看起来一点儿没有不悦,还咧开嘴一笑: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你们那会儿一跑,我还正愁不知上哪儿找你姐姐去呢,原来你们和秦兄弟是一家的。
好好,这下好了。
小冬己经明白过来了。
石秀带着李家三兄妹离家出走上京城,一开始必然也是走水路。
他们在这一段遇到了水匪,就是这个姓惠的人,好象还看中了石秀?然后石秀她们不知是如何脱身了,一路艰辛的终于到了京城一一这算不算冤家路窄?竟然在这儿又遇上了。
秦兄弟,这是你家妹妹?那她姐姐也是你家的了?秦烈摇头苦笑:这个可不是,你也听说过万山龙李万龙吧?这就是他的女儿,现在跟着万河大哥。
姓惠的忧然大悟:哎呀,原来是李家的孩子啊。
他一颗心都在石秀身上,十分努力做出个自以为最和善的表情来:李家妹妹,你姐姐在哪里啊?啊,果然是这强盗!保成跳了出来,手里不知在哪儿摸了一要竹篙,发了一声喊,劈头就抽了过来。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脚步身形颇有章法,显然是苦练过的。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一可这不代表这牛犊真的能打过虎。
姓惠的反手一抄,把竹篙端头抓在手里,斜侧里又一根竹篙扫来,被他旋身抬腿,一挑一拨,将那根竹篙的一端牢牢踏住了。
第二根竹篙当然是土生拿着的。
兄弟俩一起用劲儿想把竹篙夺回,可是用力拔了又拔,竹篙纹丝不动。
两兄弟脸涨得通红,姓患的笑嘻嘻的看起来全不当一回事儿。
秦烈和小冬互相看了一眼。
秦烈清清嗓子咳嗽一声:有话坐下来慢慢说,论起来也都不是外人。
土生,带保成先进舱里去,我不发话不许出来。
燕子,你也不许淘气,老老实实的知道吗?姓惠的一松劲儿,保成手里忽然一松,蹬蹬蹬连退了几大步,土生笛子朝后仰,重重撞在舱板上头。
李家兄弟悻悻的,不甘心。
可是他们也知道奈何不得这人、一个扯一个,拖着脚步迸了舱里。
秦烈吩咐人:看好了门窗,不许他们再偷溜出来。
场面显得十分尴尬。
小冬党得,世上的事儿,有时侯说起来真是巧。
不过……姓惠的对石秀,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位就是弟妹吧?啧啧,秦兄弟你还真有福气,弟珠一看就是好脾气的人。
嘿,我看上的那个丫头,性子可烈了。
秦烈看出了小冬的不自在。
说实话,这事儿谁也料不到。
惠兄,我们到前头去说话。
姓惠的嘿嘿笑了两声,又看了燕子一眼,才跟着秦烈过去了。
看他们走了,燕子才松了一大口气,声音里带着哭腔:吓死我了……秦叔怎么和这恶贼称兄道弟的……小冬心想,原来燕子她爹有个绰号叫万山龙?听起来……也不太象善男信女啊。
压寨夫人有很多解释,可能是原配,也可能是众多夫人中的一个。
前者算不上什么光彩,后者的境况则更加可悲。
前面闹了这么大动静,不如石秀在后头舱房听到没有?也许听不清,但不可能一点儿都听不到。
第一百零五章 路窄丫鬟回来说,石姑娘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应该是没听到前面闹腾。
小冬松了口气。
李家三个小的闹腾也就罢了,石秀如果也闹腾起来,那事情糟糕。
李家三个好歹他们两人还能训能管,石秀他们是能训还是能管呢?真是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
小冬觉得时间十分难捱,天快黑时,秦烈才送那人上岸,两人都一身酒气,说笑声远远地在江面上传了出去。
秦烈回来时的脚步显得特别沉重,脸色也难看,好像刚才那笑声豪迈爽朗的人与他完全没关系。
小冬忙让人将备好的醒酒汤端上来给他,酸酸的热热的,秦烈连喝了两碗,出了一头汗,吁了口气说:真难应付。
小冬递了热毛巾给他:这人你是怎么认识的?看着不像善类。
打过一架才认识的。
我第一次跑这条路是万龙大哥带的我,他用力擦了两下脸:哦,万龙大哥就是土生的爹。
惠延那会儿可没有这么风光,不过几十个人,还有一半是老弱病残,一架就让万龙大哥打服了。
不过他们枫林渡这一带的人很抱团,要是杀了他们那几个不难,但以后要再从这里过就千难万难了。
所以也没有赶尽杀绝,后来我们的船、货从这里过,他也从不为难。
我经过几次,和他的交情也就平平。
他轻易动不得我,我也不想和他结怨,每次给他抽一成半成的。
原来是这种交情。
这么说来也怪不得秦烈。
毕竟做生意是和气求财,和这样的人也得应付过去。
那跟在我们后面的船……哦,他们也就是借借我们的光,毕竟交两成财货和整船被抢哪个亏,这谁都能算出来。
不过他们那些船上多是私货,就是被抽两成也亏不了。
秦烈搓搓脸:我去外头睡,今天酒多了,晚上别闹得你也睡不好。
小冬替他按揉额头,轻声说:这个人眼光跟狼一样,感觉很靠不住。
嗯……但是若不从这里走,就得多绕出几百里地,山路还十分崎岖难行,很多货根本运不了。
听人说靠山吃山,就是他这样的吧?秦烈一笑,手轻轻按在小冬手背上:今天吓着你了吧?前两回我也没见他,不过昨天晚上他就派人送了信儿给我,说要和我叙叙。
到他的地方去,我也不放心,谁知让他过来,事情更麻烦。
对了,小冬问:他……看上石姑娘了?是啊,刚才喝酒的时候,他就说,原来派人传信儿给我,就是想让我帮着找人。
他不知道石秀姓甚名谁,但是从口音听出来她和我应该是同乡。
结果……那现在呢,他怎么说?我说石秀不是我们家的人,我做不了她的主。
他倒是一直心情很好。
反正知道是谁,住哪儿了,他……虽然石秀和小冬还算是敌对关系,可是,小冬也不会觉得她嫁给个强盗头子是桩好事。
她要嫁人,小冬当然会高兴。
可是石秀现在还在他们船上,也就是说,他们得对石秀负责任。
把她嫁给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头子,这不是把人推入火坑么?这种事,小冬哪怕再历练十年八年,她也做不出来。
再说,秦烈也不可能这样做。
他对石秀没有男女之爱,可是却有兄妹之情。
况且,这个时代,师傅情谊有些时候顶得上父母的恩情,秦烈怎么能对不起自己的师傅?他们不同意,可是那个惠延会放手吗?这种劫掠成性的人,会懂得什么叫不强人所难?会懂什么叫知难而退?放心吧,他不敢对我动手。
李大哥的女儿和儿子在船上,他要是动手两边就要结下死仇了,我们船上的人手也足够,晚上你放心睡吧,四更咱们就开船上路。
嗯,你也多小心。
虽然秦烈这样说,可小冬晚上入睡时,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脱衣裳。
只把发髻拆了,梳成一条辫子,然后和衣躺下。
入了夜,江面上比白天要凉,小冬原以为自己可能睡不着,可是没过一会她就睡着了,还睡得很沉。
在船上水波起伏,一开始不习惯,总觉得不踏实不安稳。
从前一直睡得是特别踏实的床,床安置在更加踏实的地上。
但是习惯了之后,船身微微的起伏动荡,反而有一种特别让人心安的韵律。
还有轻轻的水响,哗,哗的,就像有一只手轻轻晃着摇篮,在身上拍抚。
她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接着有人推她,急着唤:郡主,郡主醒醒。
小冬陡然一阵心悸,睁开了眼。
胡妈妈正守在床前,脸色前所未有的沉重。
小冬只见过胡氏有一回失了镇定,就是景郡王之乱的时候。
四周很安静……不过水浪声中,隐约还有些别的声音。
天应该还没亮,舷窗上却一片明晃晃的。
小冬看了胡氏一眼,胡氏把窗子推开了一线,小冬朝外张望。
江两边沿岸的黑暗中,高高矮矮的全是点点火光,不知有多少人,已经把他们围地千里了起来。
小冬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么多人,哪怕他们不冲过来杀人,只把火把丢上来,木船失火,那也是必死无疑。
这些人……小冬声音发哑:秦烈呢?姑爷刚才和他们的头儿搭了两句话,还不知这些人,是为什么来的。
小冬心里也没底,不过还是反过来安慰胡氏:妈妈不用担心,他们想要杀人越货,早就杀过来了,围在这里,就不是为了杀人来的。
胡氏点点头:郡主说的是。
可虽然这样说,两人心中惶恐丝毫不减。
小冬忍不住猜测,这么大阵仗,是为了谋财?不,谋财摆这架势做什么?直接上来抢啊。
为了杀人?那直接上来杀啊,烧船呀。
是为了石秀?小冬一边觉得荒唐,一边忍不住摇头。
姓惠的就算不是个好色之辈,也没这么痴情,连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舱门上忽然被敲了两下,小冬可以感觉到胡氏身一颤,声音却仍镇定:谁?妈妈,石姑娘要见郡主。
第一百零六章 成全是红荆的声音。
小冬看了胡氏一眼。
胡氏隔着门低声问:不是说过都待在舱里不许胡乱走动么?石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有极要紧的事,让我进去说。
胡氏犹豫了一下,将门栓拔开,石秀一闪身进了舱内。
小冬也无暇绕圈子:石姑娘有什么事?舱里只点了一盏灯,各人脸上都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石秀胸口起伏,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把我,交出去吧。
小冬一怔:石姑娘快别这样说,事情没到那一步。
对方还没有提出条件来,未必就是为了石秀来的。
就算是,难道他们就这样把石秀交给一群明火执仗的强盗换取自己的平安?石秀急着上前一步,胡氏不着痕迹的侧过身,防着她太过靠近小冬了。
那人……我们在上京路上遇见的。
他一见我就说了很多,石秀顿了一下:说了很多不三不四的话。
我怕他伤害土生燕子他们,就假意答应下来,可我说,要成亲也要正经拜堂,才能做……做夫妻。
后来我们寻了空子跑了。
他这回必是为了这个才又来的。
若我不跟他去,他怎么能放过这一行人?石姑娘不要急,先坐下来。
妈妈,给石姑娘倒杯茶。
石秀急躁不堪:现在还喝什么茶。
秦大哥上岸去现在也没有回来,那些人……那些人若是对他不利,他只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啊……我去了,他就能平安回来了。
石秀看着小冬,灯盏的光映在她的眼里,微微亮动的亮:你们,你们就能好好的,离开这儿回遂州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委屈,为难,勉强或是恐惧。
正相反,她面颊红光,眼睛发亮,好像这件事,让她打从心底里觉得幸福一样。
小冬一瞬间明白过来。
她已经放弃了要当秦烈妻子的执着,可是并没有放下这段情意。
大概在她心中,她得不到秦烈,不能嫁他,可是她能为了他牺牲付出自己。
她在用这种方式,成全她的爱情。
外面红荆忽然说:姑爷回来啦。
小冬微微一惊,站起身来。
门一开,秦烈大步走了进来。
小冬朝前迈了一大步,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确认他安好无事,心才落回肚子里去。
这段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对她来说无比缓慢。
刚才怎么也不喊我?秦烈点了下手,手在下头抓着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才对舱里其他人说:咱们只怕要在这里多耽搁半天。
石秀抢着说:秦大哥,若是那人为难你……我,我愿意跟他走!秦烈摇了摇头:不要说这样的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么?小冬也差不多认定是姓惠的来勒索石秀的。
惠延死了。
舱里众人一起吃惊。
惠延才来船上吃过饭,当时那股虎虎的气势,那副逼人的杀气——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怎么能说死就死了?怎么死的?小冬问。
被人割了脖子,他手下的弟兄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
舱里人都抽了口凉气。
谁杀的?小冬紧张地问:难道他们觉得是我们干的?所以才来围他们的船?要替惠延报仇?不会。
秦烈忙说:他们有人一直看着我们的船,咱们船上没人下过船。
那他们为什么来?这个问题,大概是屋里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不,也有一个例外。
石秀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她的样子失魂落魄的,失落之余,还有几分悲伤和迷惘。
就像精心准备了行头,背熟了台词,彩排了无数次,可是要正式上台公演的时候,却被告知,公演被取消了。
秦烈后面说的话,她也都没有仔细听。
屋里也没人有余暇注意她。
……惠延的堂弟过来,他只说让我们多待一天,他们要查找那下手的人。
听他的意思,还是认定下手的人是外来地,他们已经封了几处出山的路,杀人的那人若不从山路逃走,那多半会在后面的其他船上藏着。
他们比会要严搜细查……秦烈微微叹口气:只怕枫林渡以后难有宁日了。
其实,惠延身上杀孽太重,他会有今天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只是……旁人找他寻仇,他的弟兄再找旁人索命……你看吧,明天一定有不少人要遭殃的。
他的口气里有一种无奈和沉重。
好了,你再睡会儿吧,别到白天没精神。
你呢?我去安排一下。
我也睡不着了,我跟胡妈妈一起收拾安排一下。
秦烈的目光中带着歉疚和怜惜。
小冬朝他微微一笑。
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
他不说,小冬也明白。
我……先回去了。
石秀像抹游魂一样站起来,小冬吩咐红荆:好生送石姑娘回去。
石秀静静地从小冬他们两人身旁走了过去,红荆也跟着出去。
无论如何,惠延死了,小冬他们目前的难题倒是暂时被解决了。
石秀不会被逼婚——夜渐渐过去,天亮了起来。
本应该平静的江面上现在一点都不平静,惠延的那帮手下撇了开来,四处搜寻,小冬和胡氏约束他们船上的人,都待在舱房之中。
怕有什么意外,也没敢让人分散落单,小冬特意把燕子约束在自己眼皮底下,生怕这丫头和她那两个哥哥再闯什么祸。
这丫头的性子实在……刚一听说惠延死了,她居然来句:太好了!坏人就是没有好下场!一旁的人赶紧掩住她的嘴,生怕让外头的人听到了。
是的,也许人人都这样想的,这坏人死了,实在是大快人心的事。
可是,他死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连累他们也惹上了麻烦困在这里。
被教训不得乱说话乱走动之后,燕子终于也明白过来现在是非常时刻,怏怏不乐地老实下来。
胡氏就坐在窗子边,她几次转头张望,看不见什么,又扭回头来。
第一百零七章小冬看她那个样子,在椅子上扭过来扭过去,活象条虫子。
若是平时小冬大抵还能笑出来,可是现在心里象塞满了乱麻,看着什么都觉得莫名的烦躁。
她拿着活计打发时辰,可是绣了一会儿低头看,绣出来的针脚又紧又皱.活象条扭曲的蜈蚣盘在布上。
小冬也懒得再和这块布较劲,索性拿了剪子来三下两下将那布绞了。
外面忽然传来吵嚷声,小冬一惊,胡氏已经利索地窜起身来,过去贴着门朝外看。
过了片刻松了口气,转过头来说:没事儿,土生兄弟两个想溜下船,让张公子给看见了。
这两个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小冬现在深深体会到了姚锦凤那时候的无奈。
其实这当人婶子,和后妈也差不多。
要是自己的孩子,那是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可这偏又不是。
若是旁人家的孩子,那死活由他去,谁爱管这闲事一一可这孩子的爹娘已经不在.叔叔婶子不管谁来管?正想着,胡氏说了句:张公子来了。
她打开门,张子千走了进来,朝小冬一揖:郡主。
不必多礼。
那两个孩子的事儿,多亏你瞧见,要不然一定惹祸。
张子千点头说: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现在现在情况艰险。
我想同您说一声,反正我也闲着,不如我来看着他们兄弟俩,省得再出什么波折。
小冬想了一想:那就要多劳烦你了。
不过张子千人虽然机警沉稳,可凭他这身板儿力气,那两小子要是动起蛮来,他恐怕不是对手吧?张子千仿佛能看出她在想什么,点头说:我也有点拳脚功夫,郡主无须多虑。
送了他出去,小冬觉得头嗡嗡的,一跳一跳的疼起来。
可是这时侯若是说出来.胡氏只会更担心。
后头不知哪条船上传来斥骂呼喝声,随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冬手一颤,绣花针狠狠扎在自己手指头上。
胡氏摇着头,轻声念叨:作孽啊…这些人亦是无法无天。
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拳头硬才是道理。
小冬闷闷地吮了下手指,刚想接着绣,船身忽然震了一下,动静似乎是从脚底传来的。
船里众人心种惶惶,太阳一点一点慢慢的爬到头顶,午饭摆了,谁也没心情吃。
小冬只喝了两口汤.为了怕胡氏担心,又吃了一个小水晶包子,里头是虾肉小白菜馅儿的,可是并不觉得鲜美,小冬觉得舌根微微发苦,所以吃什么都是一股苦味儿。
秦烈走了进来,一边脱外衣一边说:行了,咱们等下就走。
小冬忙问:已经找到……那人了?有信儿说,那人应该是住西堂山方向跑了.他们的人已经追下去了。
小冬长长的松了口气,胡氏在一旁合掌祷告: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那咱们快走.这就走。
对了,小冬问:刚才船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头了?没有。
秦烈也轻松多了.虽然眼里净是红丝,神情疲倦,但是举止显得敏捷从容:是船上有人挂在舱板上。
那这一下撞得可够重的。
有人受伤了吗?是谁?没人受伤,你看看你的样子.眼晴都熬红了,快去歇会儿吧。
小冬点点头,可是并不能全放下心来。
等船终于开拔,小冬看着船离岸渐远,挂起了帆,行得飞快,一会儿便把枫林渡彻底抛不见了。
船上不知是谁先叫出声来,随之整船人都跟着欢叫起来,仿佛在庆幸着死里逃生。
秦烈简单的擦洗了下,陪着小冬一起躺下来。
后头那些船上的人……他们会怎么样?小冬想起那声惨叫,仍然十分不安:若是能帮他们一帮……那些人只是搜船,也不会随便伤人的。
我过去看了,那人膀子折了.没有性命之忧。
现在做主的是谁啊?是那个惠延的弟弟?他们这会儿也乱的很。
有人要大开杀戒,有人说此时不宜多结仇家。
惠延一死,他弟弟的威望不足以服众,枫林渡眼看就是一场大乱。
其实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替惠延报仇,他们只是瞄上了空出来的那位置。
你放心吧,刚才他们搜过的几艘船也已经走了,还剩下两三艘,料也无妨。
小冬枕在他胸口:真想不到…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变幻莫测。
前一刻惠延还威风八面的打着石姑娘的主意,下一刻就做了无头鬼了。
嗯。
秦烈低声说:他们吃的就是这行饭.迟虽都有这么一天。
我看他们这么人多势众,昨天夜里头那些火把好象漫山都是。
其实没这么多人,昨天晚上那是连老弱病残都上了,其实平时能打能杀的也不过三四百。
对了,我听胡妈妈说,你这两顿都没怎么吃东西?小冬有些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她眼皮沉重,神智也越来越不清楚:对了,刚才是谁拉到了船板上?好大的动静。
秦烈一笑:你肯定想不到.子千把土生和保成两个关到下头了,那里原来是装货的,现在空着,结果正好用来关他们。
刚才那肯定是他们想撞门。
把那两个惹祸精关到底船了?张子千还真是……敢作敢为啊。
秦烈在她鬟边亲了一下:你太累了,快睡吧。
嗯,我眯一会儿,你等下把我叫醒。
小冬模模糊糊地想,不知杀了惠延的是什么人,有没有被那些人抓住。
不知为什么,小冬由衷希望那人可以逃出生天。
结果因为心里终于踏实下来,小冬足足睡了七八个时辰才起来,之前那一天一夜的经历让她心力交悴,从上次京城的变乱之后,小冬己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担惊受怕。
胡氏服侍她起身,在一旁念叨着:下回再不来这地方了。
回去我就去禀告王爷,发一支兵把这些强盗都平了。
小冬懒洋洋地,胡氏替她梳头发,小冬索性往后一靠:这是到什么地方了?胡氏说:我听说,前面叫什么宜镇,啊,对了,说过了宜镇就是屏州了。
小冬微微一怔。
屏州。
胡氏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郡主是不是想起赵芷了?嗯。
胡氏并不知道后来四皇子告诉小冬的事情,所以她也不会想到小冬现在的心情究竟有多么复杂。
第一百零八章 相见从清河楼朝下望,这已经算得上是个十分热闹的大镇。
当然,这里不能和北方的京城,不能和江南的宣州,也不能和路上经过的其他一些地方相比。
但是与这些天经过的一些小镇相比.这里已经是人烟稠密,安定而繁华。
这里的街上有许多女子,她们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挎着篮子,清脆爽辣的招呼叫卖,绣线,胭脂,甜瓜,还有花花绿绿的,小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东西。
这在京城是见不到的,宣州更不是这样。
京城的风气比宣州还开放一些,仕女们可以上街,出游,进香,赶会,女孩子们还可以上书院,街上可以见着许多带帷帽的女子。
宣州的街上,除了五岁以下的女童和半老的妇人,是瞧不见年轻女子的。
屏州这儿却显得如此淳扑,自由。
小冬托着腮望着下头街上同俗。
这里与遂州邻近,可是与遂州的口音又有不同。
秦烈替她添了一碗茶:尝尝。
小冬先警惕抽看他一眼:不是咸的吧?不是。
真的没搁盐?秦烈强忍着笑:真没有。
小冬这才放心端起来尝了一口。
还好还好。
刚才上了楼伙计给倒了茶,小冬看着有些绿幽幽的,和平时喝的茶差不多,结果一喝到嘴里差点喷出来。
那茶是咸的。
其实茶还没入喉的那时候她已经觉得不对了。
因为她闻到了一股葱姜的味儿……可是她的动作太快。
秦烈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促狭:你看你,喝得这么快,我还没来及和你说呢,这茶和你以往喝的茶可不一样。
他明明就是有意的!这次真的不是咸的了。
小冬先闻了闻气味,果然是一股清幽幽的茶香。
她小心地尝了一口。
这清河楼,也是章家的产业。
秦烈说:你要不要见一见赵芷?我可以请人安排一下。
章家离这里远吗?不远。
秦烈朝东边指:从这儿过去,你看,那边的一大片青瓦屋顶,那就是章家。
小冬从窗子望出去,果然离的并不算远。
赵芷在章家过的好吗?我让人打听的消息说,还过得去。
过得去一一那就是说,不是很幸福。
小冬望着茶杯,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我想见见她。
嗯,那走吧。
秦烈站起身来,将茶钱放在桌上。
秦烈叫了一乘轿子来,屏州的路并不平坦,高高低低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过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轿子停了下来,秦烈掀开轿帘:到了,来。
小冬抬头看了一眼,这儿是一间不大的庵堂,里头供着观音。
天井很小,院子里栽着两抹茶花,花开得正好,花朵沉甸甸的,有碗口般大小。
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
有个老尼姑端茶上来,一语不发,脸上木木的没有表情,也没抬眼打量他们。
她穿着一身灰色缁衣,走动时也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活象一抹灰色的幽灵。
这是什么地方?在章家的后面,就隔了一道桥。
出了门朝东走百十步,过了桥就是章家的后门。
这里异常安静,刚才前面那街上够喧嚣热闹似乎和这里完全没有关系。
炉里的香烧了一大截灰,跌下来散成了一片灰。
小冬隐约听见了脚步声,很远,亦真亦幻。
然后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越来越近。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
外面来的人已经走到了门前,停在了那里。
隔着一道门,外头显得比屋里亮许多。
小冬一时间看不清楚她的脸。
依稀觉得,赵芷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赵芷究竟是什么样子?在小冬的记忆中,最清晰的,还是她们在集玉堂上学的时候,赵芷梳着双垂髻,戴着一对粉雪似的绒花。
嘴巴里经常是含着一块糖,于是左颊和右颊会偶尔凸起一块,看来十分滑稽。
小冬?她慢慢迈过门坎,扶着门站在那儿。
小冬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样子。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面色红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赵芷了。
她敷着铅粉,所以面色白得不那么自然。
她的头发梳成一个翻髻,看起来有几分凌厉。
眉心有一道竖痕,看来整张脸带着点愁苦郁色。
没见到赵芷之前,小冬曾经想过,事隔多年久别重逢,她们会不会又哭又笑抱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她深吸了口气,把眼中的泪意硬忍了回去:阿芷。
赵芷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的唇抿着,眼圈微微发红: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着你……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是回遂州,途经这里。
赵芷点点头,轻声说:我还没有恭喜你们。
秦烈轻声说:你们俩说会儿话,我在外面等你。
你……过得还好吗?赵芷点点头,慢慢地说:还好。
就是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没个说话的人。
婆婆有些严厉,不过我相公对我很好……京城怎么样?这个问题让小冬更不好答。
其实,许多事情赵芷都是知道的,小冬写的信里也约略提过。
京城能怎么样呢?京城很好,一切如常。
只是京城完全没有人提起景郡王和二皇子了,就象这两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当然,与他们相关的人,也没有存在过。
为什么……她们曾经是那样亲密,是姐妹,朋友,同窗,玩伴……一起写字,一起练琴,偷偷在集玉堂考试时传递纸条。
现在她们都嫁了人,那些过往象被大风刮走了一样,渺茫地抓不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坐了下来,小冬说:怕章家管你管得的严,乍一上门去不那么方便,所以秦烈先安排咱们这么见一见。
若是你方便的话,明天我正式登门拜访去看你。
嗯,章家在这里是大户,家规是严些。
不过你和我是堂姐妹,来看我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赵芷到底没说让小冬正式登章家的大门拜访。
景郡王的事情不知道章家是不是都清楚。
不过想必也是心中有数。
虽然大夏朝问罪并不涉及已嫁女。
可是章家娶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似的儿媳妇,自然是要着意管束,以免再惹出什么事来祸及自家。
赵芷有些絮絮的说了些闲话:一开始来的时候过不惯,吃的饭菜,住的房子,这里喝茶还放盐……章余的人说话我都不怎么听得懂,平时也没人可以说话……小冬想,这个她也见识到了。
的确,茶里放盐是让人太不习惯了。
刚来到我就生了病,病了好长时间。
多半是水土不服吧……也许是因为,那时候她也听说了景郡王和二皇子发动宫变却落得一败涂地的消息吧?小冬取出一对镶如意珠的镯子,一只宝石缨络的长命锁:来得匆忙,这个是给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小侄子准备的。
赵芷怔怔看着,却不伸手来接。
小冬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都有一个多月没见着他了。
赵芷话没说完,眼泪大滴大滴地滑了下来。
她掏出帕子擦泪,将脸上的粉擦得一团花。
怎么?赵芷深吸了几口气,又狠狠擦了鼻子:他……被我婆婆抱去了。
我生完孩子之后身体弱,我婆婆就把孩子抱去她院子里养。
后来我将孩子要回来,可是没有两天,因为孩子闹肚子,我婆婆说我年轻照顾不好,乳娘不尽心什么的……又把孩子抱走了。
这样听起来,章家这位老夫人,做的事在道理上是挑不出错的。
一来,她是婆婆,是章家内院里当仁不让的主人,赵芷须得尊敬她,服侍她,不能违逆。
二来,她抱走孩子说的也没有错。
赵芷先是产后虚弱,孩子照料了两天之后,又没有照料好。
那,你相公怎么说?赵芷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说:先前抱回来就是他去和他娘说的。
可是这一回他也说放在那边养,等大一些了再带回来。
这说的……也没错。
可是对赵芷来说,哪有这么容易。
她家破人亡,背井离乡来到屏州,连这里人说话都不怎么能听懂。
她的亲人已经都不在了。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生下的孩子,是真正和她血脉相连,是真正的,完全属于她的。
虽然有丈夫,可是章满庭他首先得是个好儿子,是个顶门户的男人,他要考虑的东西,应该更多。
他的家族,他的自身,即使他能体贴赵芷一一可那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孩子被抱走,对赵芷来说,肯定象摘了她的心去一样。
就算过了一年,两年的,孩子再被抱回来,可是这中间赵芷该有多么煎熬?小冬安慰了她几句,可是她自己都觉得这种安慰是多么苍白无力。
赵芷曾经多么快乐,在景郡王府也是景郡王妃捧在手心里,前面的十几年都是顺坦的。
现在没有人能护着她了,无论有多少委屈心酸,也无处去诉。
她不安慰,赵芷还能忍得住。
小冬一劝她,赵芷的泪反而越滚越多。
也许是在章家,连哭也不能痛痛快快的哭。
第一百零九章 开船赵芷冲进船舱里来只说了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快,快开船。
胡氏只来及赶紧接住了她怀里抱的孩子,赵芷倒了下去伏在舱板上一动不动。
小冬急忙让人将她扶起来安置在榻上,船上随行的人里有郎中,过来替她诊过脉,说是因为受惊和虚脱,并不要紧。
也顺便替那个孩子也看了看,孩子倒是十分健康。
皮肤又白又软象棉花糖一样,眼睛水汪汪的,是个十分可爱的孩子。
他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快乐的吐着口水泡泡。
小冬伸过手去,他就抓住了她的手指,饶有兴致地握紧了不放开。
他的手指看来又软又小,可是却挺有劲儿,抓着了就不放手赵芷没有醒,醒着的这个孩子,又没办法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氏猜测:她不会是从章家跑出来了吧?小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说出来。
赵芷刚才大哭了一场,她的哭泣应该原困很复杂。
但是主要原因,还是和孩子有关。
她是不是回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今她将孩子抱了过来,从章家离开找到了码头上?胡氏说:不如去请姑爷来吧,让他打听打听章家的情形,看是出了什么事情。
也好。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赵芷为什么上船时喊的是那么一句,她急着要逃离什么?是惧怕孩子再被带走,怕章家的人追来?除了抱走孩子,其间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吗?胡氏想的比小冬更多一点,她能确定赵芷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她的鞋光剩了一只在,另一只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她是出了什么事?惹了祸?那会不会牵连到小冬的身上?不能怨她这样想,实在是太巧了。
小冬才刚刚去看了她,回来没一会儿,她就做下了什么事,任谁也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联系,小冬也就脱不了关系。
秦烈差去打听的人已经回来了,他将小冬叫到一旁,低声说:章家老太太死了。
啊?小冬嘴张一下,说不出话来。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镇静下来:是怎么死的?还不知道,没打听到那么多。
不过她一向身体康健,还不到五十……言下之意,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章家的人正在找寻他们母子,还没找到我们船上来,不过也是迟早的事。
我们的船过来并不是什么秘密,赵芷抱着孩子一路过来肯定是有人看见的。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秦烈对小冬的了解,有时候甚至超过她自己对自己的了解。
我去吩咐,立刻开船。
小冬点了点头。
要把赵芷交给章家人,小冬是做不出来的。
可是……目送秦烈出去,小冬心里,有些不那么确定。
要说以前的赵芷,小冬是坚信她不会为恶的。
现在呢?她虽然也不能将赵芷交给章家的人,可是……她对赵芷并不是没有疑虑的。
纵然她没有杀人之意,可是,章家老太太的死,和她抱着孩子出逃之间一定有联系。
她究竟做了什么?胡氏关切地问她,小冬觉得十分疲倦,只说了句:章家老太太死了。
胡氏一惊:什么?胡氏的人生阅历比小冬可要强多了,她微一沉吟:这可真是个大麻烦。
也许刚才就不应该上她上船的一一不,那也不行。
小冬先前和她见过面,这两件事只怕会被人串起来……就算不让赵芷上她们的船,她们是堂姐妹,这层关系也撇不清。
不然的话,为什么章家老太太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今天,偏偏这时候死了?不然的话赵芷为什么哪儿都不去.偏偏就朝着码头,奔着他们来了?不让她上船,也是不成的。
可是上了船……这麻烦就算真正的跟上她们了。
船身震了一下,胡氏朝外看了一眼,船头船尾有船工忙碌着,收揽,挂帆,船缓缓的移了岸。
郡主,等她醒了,先把事情问话楚,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小冬点点头:我知道……你啊,就是心太善了。
要我说,你今天原不该去见她。
景郡王那事儿……还有,景郡王妃,那都是何等的老谋深算啊。
一个看着斯文老实,却有胆子谋反。
一个平日里八面玲洗,周旋于众人之间,却把这件事儿埋得死死的一点儿风都不透。
这样的父母,教出来的孩子,事先能对那事儿一无所知么?小冬摇摇头:那时候她能有多大?景郡王夫妇瞒着她也是很自然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小冬却也有些疑惑起来。
就拿她来说,若是安王几十年来密谋造反,那府中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异样吧?就算自己猜不到真相,可是也不会一点儿都不猜测,一点儿都不怀疑。
那赵芷是不是真的一无所觉?还有,那年上元夜的事。
那件事就象一根刺一样扎在心里,就算不去想,可那根刺不会消夫,还是梗在那里,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这一路很是顺利,晚上也没有停歇,借着月色和灯火照亮,船走了一夜。
小冬睡不踏实,一夜间醒来数次。
耳边可以听到水波拍着船帮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浪花翻溅。
月光透过窗子,就照在帐乎上。
冰绡纱的帐子被月光照得一片银亮,象是一层淡淡的雾一样。
秦烈翻了个身,睡意朦胧地说:小冬?快睡吧。
嗯。
秦烈一直在外头安排,才刚睡下不到一今时辰。
小冬不愿扰他,躺在那里不再翻身,呼吸平缓。
可是她的心情却无法象她的身体一样,这么容易就平静下来。
胡氏让人照看着赵芷和那个孩子,和他们的舱室隔着,刚才小冬还听着孩子哭了一阵,船上没有其他东西拾孩子吃,胡氏找出了行李里带的乳干什么的,弄碎了和米一起熬出汁来喂他。
他并不挑食,吃了大半碗一一也许是他俄了。
小冬抱着他,胡氏拿着调羹舀了那糊糊一勺一勺的抹,他那个吃相,就象嗷嗷待哺的雏鸟,吃完了这口就张嘴等着下一口。
第一百一十章 忤逆这个孩子小冬一见到他就觉得很喜欢。
她好多年来都没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上次三皇子的儿子满月,她虽然去了,可是却连那孩子一眼都没瞧见,更不要说抱他。
那个孩子太重要,他身上汇聚了太多人的希望与重视,他这辈子要走的路,差不多已经被注定了。
小孩子的身体太软了,象面条一样。
不敢用力,怕把他抱坏了。
又不能不用力,怕他会滑掉。
小冬不过抱了他短短一刻,就觉得身上出了汗,两臂发酸。
她的手缓缓朝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将来也会有孩子的。
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他会长什么样子,会不会健康、聪明、乖巧?会生得象她?象秦烈?也许会隔代相像,象安王,或者象秦氏……她猜想着,在脑海中描绘,越来越期待,甚至有些等不及想早一天见到他。
黎明前船慢了下来,这会儿天最黑,月亮隐没,太阳还没升起。
船舱里的凉意也重。
小冬朝秦烈身边缩了缩,她一动,秦烈就醒了过来。
隔了一间舱房,小冬听到清晰的儿啼声。
还早,再睡会儿吧。
不了。
小冬摇摇头,也坐起身来。
两人披上衣裳,外头红芙也已经起来,端了水进来给小冬梳洗。
那孩子一直在哭,胡氏将他给抱了过来。
他是不是饿了?还是哪儿不舒服?应该不是饿的。
胡氏把襁褓打开来,尿布也没有湿。
小冬俯下身去,那孩子光着两条腿,肉乎乎胖悠悠的,腿蜷着,正用力地蹬着脚丫,哭得脸发红。
胡氏把襁褓又包起来,小冬伸过手:我来抱抱。
不象胡氏那样熟练,一只手就能把孩子抱得稳稳的———小冬得两手齐上。
她试着晃着孩子,轻轻地拍着他,嘴里咦咦唔唔地哄他。
可能是觉得很舒服,那孩子终于不哭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又黑又亮,专注地盯着小冬看。
赵芷还没有醒?没有。
天渐渐亮了,太阳升了起来,阳光照在水面上,那些鳞鳞的金色的波纹倒映在舱顶上,看起来亮晶晶的。
那孩子吃过了,又换了一次尿布,又沉沉睡了过去。
而赵芷也醒了过来。
小冬看到她的时候,她一脸的茫然地坐在那里。
阿芷?她慢慢转过头,看了小冬一眼。
出了什么事?赵芷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仿佛想起了什么:我的孩子呢?孩子没事。
刚才给他吃了点米糊……把孩子给我。
她的神情有些执拗,目光凶狠。
小冬转头吩咐了一声,红荆出去将孩子抱了进来。
孩子睡得很沉,即使赵芷一把将他抢了过去紧紧抱着,他也一声没吭。
赵芷专注地看着他,仿佛守财奴看守着自己的财宝一样,带着欢喜、惶恐、甚至有一种贪婪。
她不开口,小冬说:章家老太太死了。
赵芷动作僵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
我以后……再也不回章家了。
回不回是一桩事,她的死,同你有没有关系?小冬只差没有问出来,你有没有故意伤人杀人了。
赵芷缓慢而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小冬的心咚一声沉到了底。
如果是这样,那她绝对是回不去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赵芷呆滞地说:我推了她,她倒了……脸色乌青,还流了血……我就抱着孩子,出了后门……你为什么要推她?赵芷又闭上了嘴。
小冬又问了两回,也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出了门胡氏低声说:郡主,这事儿你怎么打算的?她孩子这么小……胡氏叹口气:这可真是桩麻烦。
带着她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章家不追究,我们到遂州时可以想办法让她安顿下。
但如果章家追索,这件事就不易了结。
章家未必会追究。
章家如果通过自己的势力,他们的根基是在屏州,到遂州的话未必能做什么。
如果是官府———不,他们应该不会找官府。
一来这是家丑,二来,赵芷身份太复杂。
复杂得……章家不会找官府的。
那他们会不会追到遂州来呢?我看,赵芷和以前可不一样了。
胡氏看了一眼房门:现在的她只怕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
你还是别和她走得太近,有什么事儿我来处置。
我知道。
这事儿不能胡乱心软,她能忤逆她婆婆,谁知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小冬点点头。
在她前世的时代,媳妇婆婆动口甚至动手的都有,各说各有理。
但是在这个时代,做媳妇的对婆婆是要绝对恭顺的,打要不能还手骂要不能还口,否则你就是忤逆。
不管是按家法,祖规,律法,都是可以打死不论的。
小冬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不能就这样将赵芷撇下。
唉,小冬真是叹气都叹得无力。
挺好,这一艘船上装了好几个麻烦。
李家三兄妹算一个,石秀算一个,赵芷又是一个。
一个比一个棘手。
真可谓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反正一堆麻烦背在身上,小冬也不去想了。
总之船到了岸,该怎么办怎么办。
石秀和李家三兄妹各自送回各家去,赵芷……她是京城回不了,婆家也不能回。
身无长物———带着孩子。
按胡氏的办法,这事好办得很,赵芷送进个尼姑庵去,孩子交给旁人抚养,这事儿就与他们再不相干了。
但是……让赵芷和孩子分开,这谈何容易,又是何等残忍。
是的,她始终不象这个时代的人。
也许是她生长的环境一直很安全,安王和赵吕将她保护得太好,她没有机会见识、学会残忍。
胡氏虽然有时候对她有些怒其不争,但是胡氏……何尝不是觉得宅心仁厚其实很可贵?小冬不止一次地说过,胡氏的后半辈子完全不用担心,她一定会好好待她给她养老送终。
胡氏没有儿女,如果小冬真的变得凉薄狡猾,不但后半生没了着落,半辈子的付出和心血白搭————她知道的事情还太多,只怕求个善终都难。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适应各怀心事中,船终于到了遂州。
小冬是第一次到这里,可是在秦烈的讲述中,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想象。
天是蓝的,水是绿的,山是青的。
现在她真的见到了,天是蓝,水是绿,山也是郁青苍远的——美是很美!可是该死的秦浩为什么事先不说遂州的蚊子也很猛,很美?下船没一炷香的功夫,小冬脖子上手臂上被咬了好几处,大红肿包转眼就鼓了起来。
她明明穿着长袖衣裳,这蚊子是从何钻进去下的嘴呀!还有遂州那路,会是上上下下的石阶,连超过十丈的平路都没有,有的地方是轿都抬不了,只能坐那种两人抬的小滑竿,两根竹竿上绑一个椅子,人往上一坐,就抬起来了。
这个坐着舒服么?小冬想说,一点儿也不舒服。
怎么说呢?她的屁股经过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早就被娇惯得不成样子了。
出门不是车就是轿一一这滑竿硬梆梆的,坐上面一是硌得慌,二来小冬总觉得自己会掉下去。
一路战战兢兢,风景美不美她是没注意看的,只是觉得这条路实在太远了。
抬她的人还健步如飞,她上面坐得一头是汗。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秦烈笑嘻嘻地来扶她下地,小冬觉得两条腿都不大听自己使唤了,抬头一看一一好大。
好大的一座楼啊。
可是,这楼上一块砖瓦土石都没有。
除了木头,竹子,还有茅草。
小冬站在门前眨了好几下眼。
来来,进去看看。
从京城来的一群人明显都有些适应不来。
就拿胡氏来说吧,那是久经考验,走路别说没脚步声,镯子啊钗子上的流苏啊都不带响一声的。
可是这个地下铺的不是砖,而是藤编地板,除非是只猫经过,那肯定没有声音。
除此以外,谁上去都是咯吱咯吱响,从搂上响到楼下,里一直响到外。
小冬琢磨,这倒挺好,晚上估计防盗。
贼一进来,老远就开始吱呀吱呀的,再喂两条狗,这院门前可以不用闩了。
结果进了院,还真的看见两条狗,身瘦毛短,眼露凶光,吓得小冬立时往后退了一大步。
不用怕,拴着呢。
啊,仔细一看果然是拴着的。
小冬咳嗽一声,秦烈领她继续朝里走:来,上楼,这儿慢点。
嗤啦,一声响,小冬的裙子被勾破了一条口子。
秦烈蹲下身,替她把裙子拢一拢,笑着说。
嗯,你得再做两身儿新衣裳才成。
这裙子好看,可在这里不大合适。
小冬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还有屏州,街上的那些姑娘穿的都是窄裙,有的就是花裤,系着绣花围裙.十分利落,方便走动。
自己这种裙子在京城看来是很正常很体面,在这里却变得十分累赘。
对了,石姑娘呢?燕子她们呢?从下船起小冬就没见着他们。
石秀我已经安排人送她回家去了。
秦烈扶着她上楼:石秀家住得离这儿不远,李家要远一些,不过他们家的人已经等在码头上.一下船就把人接去了。
小冬想,好象是见着有人等在那,不过那时候她忙着对付在身边盘绕的蚊子,没有多留心。
虽然一开始对他们很头疼,可是一下子都走了,倒还觉得有些冷清。
赵芷她我也让人安顿了,后面有一座木楼,很是安静,以前有客人在那儿住过,各样也都齐备。
秦烈一口气说完,用那种我能干吧快夸我吧的眼神盯着小冬看。
小冬微微一笑以示嘉奖,提着裙子转过身来继续爬这吱嘎作响的楼梯。
进了屋还有让她不习惯的地方一一这屋里很简单,中间有一道竹编的隔门,将外室与内间隔开。
外室的矮桌蒲垫就不用说了,内室除了口箱子两个矮橱,别的就没有了。
床呢?晚上睡哪儿?秦烈挠挠耳朵:晚上铺了睡,白天就卷起来。
嘿,我没和你说过吗?小冬用力摇了摇头:没说过!嘿,你要想睡床的话,我让人去抬张来。
算了,试试睡地下也行。
北方地凉,所以大家都睡床、炕。
遂州这里好象都是楼,木楼、竹楼,不接地气,那睡床和睡地的区别也不太大了。
嗯,我让人把东西搬上来,你先歇会儿。
小冬有些纳闷:我不先去见母亲吗?怎么一直没见秦氏。
秦烈不在意地挥挥手:母亲不在家,往婆夷那边去了。
从遂州过那边去挺近的,两三天就回来了。
哦……怪不得没见她。
小冬看着秦烈出去,有点迷惑。
秦烈到了遂州之后…….好象和在京城不大一样。
在京城的时候他固然和旁人有所不同,但大致上还都是一样的,按部就班,循规蹈矩。
可是到了遂州以后……嗯.形容不上来。
好象……松开了枷上了山的猴子,没拘束,很自在,对许多事情也不在意了。
胡氏捧着盒子进来,里面是小冬带来的一些首饰。
小冬已经预感到这些东西,在这里多半都派不上用场。
正经的头面.在家戴的,出门戴的。
小冬已经尽量精简了,胡氏说再精简就要失礼了,肯定不够戴。
可是在这里一路上,见到的女子,头上少有珠宝,或是鲜花,或是银器。
这是一个和京城完全不同的地方。
妈妈坐下歇歇,东西让她们收拾吧。
胡氏摇头说:我得看着些、她们若是漏了一样半样儿的,要用时现找不着。
胡氏压低声音:这地方怎么住得惯呢?姑爷怎么也没修一修改一改?这屋里空荡荡的,也不添置些。
咱们自己带的也不少,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也住不了几天。
胡氏还是十分不满。
午饭是个黑矮的妇人端了来的,青叶包的麻耙,煮的象菱角之类的东西,还有几个菜。
她笑着指着菜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说都没怎么放辣.让她们放心吃。
胡氏问她:没有汤吗?她倒是听得懂官话,只是说不了,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汤有,要再去端。
小冬有点体会到当时四公主说的那种感受了。
麻耙味道还好,只是太黏牙。
菜不是偏酸,就是偏麻辣。
汤端了上来,看着不烫,可是上面一层油盖着,小冬喝了一小口,烫得差点叫出声来。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衣食住行上头全不习惯,四周的人都不认识,连话都听不清楚。
这实在很难让人适应。
胡妈妈,吃完了饭,咱们一块儿收拾东西吧。
小冬笑盈盈地说,把那碗汤放在一边,从竹根雕的壶里倒水喝。
这个壶雕得别致,小冬能认出这是秦烈的手艺。
秦烈忙到天黑时才回来,空荡荡的屋里已经大变样了。
他在门口愣了下神儿,左右看看,才迈步走了进来。
窗上挂上了竹帘,还笼上了一层纱。
屋角的熏炉吐出袅袅的青烟,暗香弥漫。
内室与外间用帐幔隔开了,屋里已经燃起了灯,小冬显然刚刚沐浴过,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身上带着一股谈淡的潮意和香气。
咦,回来了?小冬探头朝他笑笑:吃了晚饭没有?秦烈怔怔看着她。
小冬脸红扑扑的,因为傍晚起了风,她在白陵里衣外头披了件浅紫的披帛,看来绰约轻盈,象笼在一层薄雾中。
这是你……哦,小冬笑着走了过来,赤着脚,这楼里的地上铺着木板,干净得很,鞋袜都可以不穿:把船上的东西搬了下来,简单收拾了下。
看看,怎么样?挺好的。
秦烈把她揽在怀里,两人站在窗边一起朝外看。
西边的天际还有一抹淡谈的暗紫色,头顶的天空变成了深深的蓝,星子一颗颗的亮起:来得仓促,这儿都没来及收拾,怕你住不惯。
你能住,我也能住。
小冬说:晚上我还下了厨,做了个凉拌菜呢,可惜你没回来。
挂起了窗纱帘帐,又熏了香,没了蚊虫叮扰,吃的也是自己习惯口味的饭菜。
小冬觉得,这遂州与京城也没什么大差别了。
甭管在哪儿,都不要委屈自已。
有条件要过得好,没条件自己创造条件,也要过得好。
不,这里比京城更安详静谧。
风吹过山巅,林涛阵阵,有如波浪起伏。
哎,不行……小冬朝后缩了缩,一手掩着襟口,低声说:这里响。
是的,人走动时地板就吱呀吱呀响。
这会儿秦烈一露出想亲热的意图来,地板就忠实的反映出了他这一意图,吱嘎吱嘎的响起了伴奏。
小冬脸色绯红:让人听见了,明天多难为情……楼上楼下里里外外住着这么多人呢,他们这屋吱呀吱呀响着,让人听见了什么意思?别人总不会认为他们晚上不睡觉是在屋里锻炼身体吧?秦烈肩膀抖动,忍着笑说:不要紧的,这里都是这样儿。
难道为了怕人听,就不过日子了?反正……不行。
小冬转过身去,把薄被卷在身上:你要么老实睡。
要么就出去睡。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拜师天没亮时红荆就急急的来拍门,说是赵芷发起热来,浑身滚烫,人事不知。
小冬睡得迷迷糊糊的,听着外面拍门拍得急,披衣起来。
昨晚秦烈到底有没有如愿呢?嗯,有些事可以说是上天注定,两人还没睡着的时候,忽然就下起雨来。
雨下得急,也很紧。
四下里全是哗哗的声音。
在这样的环境里别说楼板吱呀吱呀,就算是两人真在屋里摔跤摔得乒乓山响,别人也不能分辨出来。
等外面雨渐渐小了,秦烈还下楼去打了水端上来,那会儿都快四更天了。
所以小冬精神不济,起的又急,眼前有些发晕,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楚,缓过气来才问:请郎中看了没有?已经看了,但是要用的药材不够。
秦烈说:缺什么,我让人去前街库里头去取。
红荆把郎中开的药方子拿出来,底下圈了几样药都是家中没有的。
秦烈也顾不得别的,先叫了人去取药。
小冬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去看赵芷。
她眼睛紧闭,脸颊通红.嘴唇上起了好几个泡,看起来情形不怎么好。
郎中怎么说?只说是身体亏虚,又受了风寒。
红荆小声说:昨晚睡下前我来看过,窗子都关好的,可是您瞧,这多半夜里嫌闷又给开了。
夜里下雨.风又凉。
多半是这个原因。
孩子呢?前院儿的七嫂帮着照看着呢、怕在这儿也过了病气、在隔壁那个七嫂就是昨天送饭的那个遂州当地女子,她穿着黑底绣火凰花的短衫和花裙,正哄那个孩子。
小冬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叫什么,赵芷也只唤他宝宝。
七嫂说话的口音太重,她的话小冬顶多能懂个三四成.大多数都听不明白。
她连说带比划、意思是她要去干话.孩子也喂过了。
小冬就把孩子接了过来,这孩子一点也不认生,吃饱喝足了精种正好.瞧见小冬,咧开小嘴就咯咯直笑。
看着他,小冬有些欢喜,又有点心酸。
这孩子啊……将来只怕又是一个秦烈。
可不是么.没姥姥没舅舅,没爹也没奶奶一一小冬感慨的摸摸他的头。
药煎好了,给赵芷喂了下去。
过了午烧渐渐退了,只是人没有力气起不来身。
可是这一天还没过完.晚间她又烧了起来。
如此反复,直到第三天才算稍稍好转,人整整又瘦了一圈,眼睛都凹了下去。
小冬再见着她的时候,简直快要认不了来了。
赵芷不过比她大着两三岁、可是现在看起来却象是一个已经三四十岁的的人一样,头发枯涩,两眼无神。
她的脸颊曾经丰润娇艳象桃花瓣一样,现在象被大风吹凋的干草。
遂州本地没有什么更有名气的郎中,请了两位来,一位说的和家里那位郎中说的差不多,另一位说,多半还是受了惊吓,心里头不安。
小冬也觉得,后一位的说法,或许更贴近事实。
小冬进屋的时候,赵芷拥着被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把脸转过去。
觉得怎么样了?可好些没有?赵芷不出声,小冬问红荆:药可吃了?刚吃过了。
赵芷忽然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小冬怔了下.看了一眼红荆。
红荆会意地说:我去看看水滚了没有。
可她出了门并没敢走远,走出几步义悄悄的转回身来在门口听着。
红荆听胡氏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虽然赵芷病歪歪的.可若是她真有什么旁的想头,那可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儿。
红荆出去之后.赵芷却半天没说话。
小冬也不急着催问她。
小冬,你说这世上,有鬼呜?小冬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话:当然没有了。
赵芷点点头、她声音嘶哑我想求你一件事。
要是万一我有什么不测……求你照应我的孩子。
小冬吃了一掠:别胡说.你还年轻呢,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再过两三天就养好了。
赵芷只是摇头。
小冬再劝她,她也不出声。
她从屋里出来,外头不光有红荆,胡氏也来了。
两人走开了些、远离了屋子,胡氏才压低声音说:郡主,回来得好生叮嘱一下照看她的人.我怕赵芷要寻短见。
小冬悚然一惊。
胡氏说的太有道理了。
刚才赵芷话里那股绝望的意味。
处处都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是,妈妈说的有道理,我没想到……可是:赵芷舍得孩子吗?按常理说.应该是舍不得.可是她这会儿又病了,就难说的很。
再说,这孩子要是有你照顾.肯定比跟着她自己要好得多。
唉,赵芷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要不是 家里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是啊,如果景郡王不谋反,一切当然不是现在是这样。
父母出身是不能选择的,怪不得赵芷。
可是章家的事……究竟谁对谁错,小冬也无法断定。
胡氏看她眉头紧皱,想让她开心些,笑着说:对了,李家派人送了礼来.一抬抬的摆在前头,您去看看吧。
送礼?好好儿的为什去忽然送礼来?小冬去前头看了,李家差来的人十分恭敬客气,呈上礼单,特意说明:那边放的六抬走给张子千张公子的。
小冬扫了一眼,这单子左右对分,给张子千的竟然不比给他们的薄,而且十分齐全.还有四坛子陈年好酒。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李万河和张子千又没有交情一一好端端送这样一份厚礼.想做什么啊?张子千从外头进来,他穿着一件当地人会穿的麻布短袍,乍一看倒象个当地人一样。
不过这里的人多半肤色深,他却肤色白皙,这一点上完全不象。
喏,看看,有人送礼给你。
张子千将礼单接了过去,并没有看。
李家来的那人十分客气,对张子千特别恭敬:我家主人吩咐,今晚在家中设宴,请秦爷,夫人,还有张家公子、一定要来。
我家主人要多谢张公子对两位公子的教诲。
小冬好奇地要死,等那人一走就急着问:李家那人说的话什么意思?你那几天到底怎么教的李家兄弟俩?张子千只是一笑半大孩子么,就是玩心重,旁的倒没什么。
他们想使诈骗不过我.想硬闯也行不通。
我什么也没教他们.他们自已就老实了。
我看他们的样子,八成也想通了些事,下船后就老老实实回家去了。
原来李家是为了这个才给他送上重礼.小冬不佩服都不行。
真是卤水点豆腐啊。
李万河一点办法说没有,秦烈民整治不了他们,到了张子千手里就服服帖帖的了。
这么说来,我还是沾了你的光啊。
谁沾谁的光?寨烈大步走了进来、看见那些礼物,也微微诧异。
小冬笑着把刚才的事说了,秦烈也觉得意外怪不得下船时他们不吵不闹乖乖回去了,原来是让你给震住了。
成,咱们今晚一起去李家吃一顿。
小冬对赵芷有些不放心,胡氏让她只管去,家里她自会照应。
小冬隔着窗看了一眼,赵芷睡得沉沉的.看来并没什么不妥。
暮色四合,李家的寨子修在半山、火把灯笼将半座山都照亮了。
李万河笑容满面迎了出来,他的气色比在京城时要好,人在属于自已的地方总是更加自在。
姚锦凤的腰身已经能看出来有孕了,人略胖了一些.原来明艳的美貌中也多添了几分柔和。
小冬和她相见自然欢喜。
两人低声在一旁说话。
一路上挺顺利的,就是从前天起,就开始有些害喜,闻什么味儿都想吐.尤其早上起来的时候。
以前爱吃的东西现在都不想吃,偏以前理都不想理的东西,现在却想得不得了。
小冬笑着说:嗯,我也听说过,好些人都是这样的。
据说有人三九天里还想吃西瓜呢。
姚锦凤吐吐舌头:这可真是太难了.冬天上哪儿去弄西瓜。
她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出神.看来仿佛在担心,若是自己到了三九时节也想吃西瓜、那可怎么好?对了,我还没谢你,燕子那丫头从回来可是老实多了。
真的?小冬也十分意外。
她可没指望做几天针线话就能把那丫头的性子给拗转过来。
嗯.回来之后也不顶嘴.也不想乱跑了,居然在屋里能待得住。
姚锦凤说:昨天还一反常态说要看书呢。
她脸上白里透红,气色极好、笑起来眉眼弯弯,有股说不出的动人丰韵。
怪不得说女怕嫁错郎,嫁人对女人来说至关重要。
酒席齐备,遂州这边并不讲究什么男女之防,小冬和姚锦风同他们坐在一桌上。
酒过三巡.李长河为土生他们兄弟俩的莽撞道歉,又向张子千道谢。
张公子,虽然今天咱们是头次相见.可是我觉得你也是个率直的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我哥哥去得早,留下这对混世魔王.我是伤透了脑筋,就怕他们一个不好.我将来无颜去见哥哥嫂子。
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没服过谁、可是那天回来后却对我说要拜你为师学本事。
我也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小冬和秦烈也觉得意外、互相看了一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坚持李长河已经把土生和保成叫了进来,小哥俩一进屋,扑通就给张子千跪下了,嘴里喊着师傅,就要磕头。
这兄弟俩有多么顽劣小冬是见识过的,没想到竟然被张子千给收服了。
还没等张子千说话,门口又闪进一个人来,扑通一声也跪在了李家兄弟的身旁。
师傅,你也一起收下我吧!屋里人顿时愕然,李长河板起脸来喝斥了一句:燕子,不要胡闹。
叔你好偏心,平时还说把男孩儿女孩儿一般看待,可是现在给哥哥们找师傅,却把我撇下。
我也要拜师,我也要念书学本事。
李长河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是拿这丫头没辙。
姚锦凤说:燕子你也是,这又不是什么顽的事,拜师是一辈子的正经大事,拜了师就得听师傅的教导,若有违逆,那师傅要打要罚都是应该的。
我不怕,要打要罚我都愿意领受。
你愿意,人家张子千未必愿意啊。
这时候都是男师收男徒,女师收女徒。
若是男师女徒的话,那也有的,但师傅一般都已经是白发皓首,垂垂老矣。
女师男徒——小冬是真没有听说过。
张子千现在是年少英俊,收个女弟子,恐怕……光你愿意可不成,你得看人家愿意不愿意收你呢。
李万河本来就不确定,人家愿意不愿意收下自己这对侄子还难说。
现在侄女儿又出来横插一扛子,事情多半要黄。
张子千倒是仍旧从容淡然,说:你们先起来说话。
这回兄妹三人倒是并口同声:你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
李万河气得一拍桌子,震得满桌碟子杯子乱跳:你们这是胡闹!张子千依次打量他们三人,目光在燕子身上还多停留了一刻:行,那你们就先跪着吧。
这帮一说,李家兄妹三人顿时愕然。
他们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张子千微微一笑:这天下很大,你们将来也会遇到许多人。
除了你们的亲人,别人不会将你们放在心上,你们跪不跪,跪多久,跟旁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招呼桌上其他人:来,今天这菜着实不错,我还是头次吃着这么道地的遂州菜。
这可不是废话么,在遂州不吃遂州菜,难道还吃京城菜?李家兄妹三个跪在堂前,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又一起将目光投向张子千。
张子千端起杯来抿了一口:好酒。
秦烈也会过意来,举起杯来应道:对对,好酒好酒。
几个人全当堂前跪的三个不存在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还吃得特别香。
保成眉头皱着,刚要起来,被土生拉了一把,压低声音说:现在起来,肯定拜不成师了。
一直到他们吃完了饭,李长河盛情邀他们住下。
姚锦凤也拉着小冬说:对对,你们今晚别走了,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底下三个人还跪在那里,出了厅堂,转了一个弯,小冬轻声问:你说,他们会一直跪着么?秦烈摇摇头:难说。
要是以前呢,肯定是不会的,我们一走他们肯定就跑了。
不过这回……我倒觉得他们是挺认真的,说不定其会一直跪着呢。
土生他们想拜师,我觉得还有道理。
燕子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这丫头真是……小冬往回看了一眼,虽然没看到那三个人。
燕子今年多大了?有十岁吧?嗯,没有。
我想想,入岁了吧。
小冬心里模模糊糊有个想法,不过……燕子才八岁,应该不可能的。
秦烈一路走一路笑,低声说:我琢磨着,这次说不定能成。
回头我劝劝子千,让他做个好事,把土生和保成收下得了。
这两个愣头青从小没服过什么人,请来的师傅、先生,那是来一个走一个,来两个气倒一双。
他们要是真对子千服气,那倒是件好事。
他们对子千服什么啊?他看起来也是文弱书生……秦烈摇头:子千的功夫可不一般,我没正经学过,走南闯北的虽然也有动拳脚的时候,可是在这上头并不精通。
他不一样。
看着文弱,可是那手剑法一看就是名师调教出来的。
咱们在船上的时候,他和土生他们兄弟俩一起待在底舱,板门并没有扣上,他也说了,自己不伸手拦阻,只要他们兄弟俩能出得了门,他就不再限制他们的自由。
不但如此,还保证他们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保成他们俩哪有不心动的,肯定一次一次的朝外闯呗。
啊一一小冬都不知道,之听说帮忙看着他们兄弟,原来是这么个看法啊。
那,他们就没出得来?对。
子千就依诺把两手背在身后,土生和保成闯了几十次,没一次成功的,不管他们一起上,分开试,还想使诈,都不成。
有一回不还捶得船身砰一声响,你还问我来着。
对,小冬记得那一下沉闷的声响。
所以他们兄弟才……对子千这样服气?怨不得呢,原来张子千是真人不露相啊。
是啊。
王爷身边就是藏龙卧虎,能人倍出啊。
虽然和小龙成了亲,可是秦烈已经习惯了称呼安王为王爷,所以除了回门时改口喊了一回岳父大人,平时还是都喊王爷。
是啊,父亲身边的确……小冬想起那一回动乱中,安王让张子千来保护她。
小冬那时候还十分不解。
现在想来,张子千的功夫必然是好的,不然不会让安王对他委以重任。
小冬对他着实好奇。
张子千……他本身就象一个巨大的谜团一样。
他的牙世,他的经历——他曾经男扮女装,用歌喉颠倒众生。
还有这样的好身手……小冬陪姚锦风说话,李家的宅子很大,从楼下往上看,四周的群山黑黢黢的,山风吹过,松涛阵阵。
姚锦凤小声说:总觉得怪怪的。
她的手按在小腹上,脸上露出一种名为幸福的光晕。
哪里怪?有点硬。
你要不要摸模?小冬伸过手去轻轻摸了一下,又赶紧缩了回去。
没事儿,看你,又摸不坏。
小冬由衷地说,还是小心点儿好。
对了,我听万河说,你们把章家的那个郡主带回来了?你也知道了?小冬叹了口气:别提了,真是个烫手山芋。
看她的样子,仿佛生无可恋想自尽,我让胡妈妈好好看着她。
姚锦凤点点头:这倒是的,得防着她,不然的话……对了,她肯定是不四章家了吧?那再给她找个人呗,估摸着她就不想寻短见。
找个人?小冬有点迷糊。
就是再找个男人,她一个女人家带个孩子,日子是不好过。
要有个男人帮衬着,就不一样了。
呃……姚锦风的想法还真是……咳,一如既往啊。
小冬就完全没想过,赵芷还能再嫁的事。
京城里守寡的公主,郡主,可没有一个再嫁的。
一说公主小冬想起来:对了,听说遂州有个挺有名的郎中……对,有一个,姓孟的。
姚锦凤说:不过这人四处行医,要我他可不大容易。
怎么?是五公主托我们寻他。
她的驸马也生了重病。
有个丫鬟进来说:夫人,两位少爷和小姐还跪着哪。
看这架式,要是拜不成师就不起来了。
咦?他们还其有狠劲儿啊。
姚锦凤有些担忧:你看着怎么样?看样是跪得很难受,都打晃了。
要不……让人去劝他们起来吧。
这真要跪坏了,可怎么办?姚锦凤摇了摇头,就是这么一直惯着纵着,他们闯了祸也下不了手罚,他们要受点儿苦就急着护着爱着,所以咱们谁也管不住他们。
好不容易来了个能狠心心的,又有本事的人,还不让人家管管?她平时待人显然很是宽容,丫鬟也不怕她:可是……夜里凉得很,他们要真跪一夜怎么办?那可不得生病?这话说的姚锦凤也有些犹豫起来,她看了小冬一眼。
小冬微一沉吟:要不,我们偷偷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还跪在那儿。
要是真支持不住了,也好照应。
行。
两人从后头绕过去,快到跟前时还把灯笼熄了。
厅上的灯烛已经熄,只有廊下还挂着盏灯笼,看来昏黄晦暗。
三个孩子果然还跪在原处一动没动过。
保成靠在土生身上,燕子左右换着重心,还往后侧着跪坐着。
一看就都是跪不住了,却还都坚持着没有站起身来。
小冬心里也有些佩服他们,姚锦凤说:这仨孩子……倒是认真啦。
以前罚他们跪,一转眼儿就找不着人,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如今没人看着逼着,他们倒能坚持得下来。
也许是真的想要拜师,学本事。
男孩子顽皮些并不怕,有的人少时越顽皮,长大了反而更加有出息。
有拼劲,有韧劲,头脑又灵活——如果他们真的从此改好,努力上进,小冬相信他们将来也必然有出息,不在秦烈之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拜师小冬陪姚锦凤回屋,看她脸上露出倦意来:你现在不能着急,早些休息吧。
对了,我听说他们烧了房子.是烧了哪儿?刚才看李家似乎没有什么地方被烧过,也没有什么新近修缮过的痕迹。
要是烧了自己家,还不至于吓得他们跑京城去找救兵去了。
姚锦凤摇摇头:八成是你们没听请楚而一烧得不是我们家,是我们后头鹿家的房子。
说起来,鹿家也着实欺人太甚。
烧了就烧了吧。
经过那么一把火,鹿家人倒老实了。
这世道.人善被人欺,不给他们点厉害,他们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喂……这是当人长辈孩说的话吗?还烧就烧了吧?说的好象烧的不是人家房子而是烧的张纸一祥。
看来土生他们变成个天这种无法无天大胆妄为的样子,根子其实还在大人身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有李万河的纵容;还有身边这些人的鼓动放任,他们也不可能干出烧房子的事儿来一夜里若说几个大人休息的如何一一那倒是不用疑虑,没有一个睡得好的。
李万河根本是一夜没合眼。
小冬一早起来听说.三个孩子里头,只有土生坚持到了早上。
保成和燕子两个半夜里头就已经晕倒了。
李万河急忙让人将他们抬到房里.又请了郎中来看。
实没什么大碍,只是又饿又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可等他们一醒,又狰扎着下地要回去再跪着。
而且,更要紧的是,一大早秦氏赶回来了。
小冬不但有幸见识到自己这位婆婆女扮男装的彪悍模样,更加有幸见识到了她无人能及的护短功力。
姚锦凤是有孕,经不得。
秦氏的一腔怒火都冲着李万河去了。
把他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你还好意思当人叔叔?你今年是三十还是十三啊?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你心怎么这么狠啊……咳,小冬有点昭白,李家三个孩子为什么闯了祸要去京城找秦氏给他们撑腰了,这是多么得天独厚的一耙保护伞啊土生靠在秦氏身旁,有气无力地说:阿婆,这不怪我叔,是我们自己要跪的。
我们是认真的想拜师。
秦氏对着李万河是暴跳如雷,对着土生却是慈爱无比:想拜师,可以好好说,厚厚的送上一个份儿拜师礼,这样跪着算怎么回事儿?不是的阿婆,我们在一路上,对张公子很不敬,虽然后来都没成······秦氏疑惑池问:你们都干什么了?土生的脸涨成了酱红色,头也低下去.哼哼唧唧不怎么痛快的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是个文弱书生,拿以前对付先生的那一套想整整他的……小冬明白了,就是茶里头搁上半壶盐,脏水盆架在门框上,甚至把老鼠夹子放在纸轴里。
结果张公子真神了,我们就没一次能整着他的。
他读的书多,懂得好多道理。
还有真功夫,我们两个一起上。
累得半死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摸着。
阿婆.我不小了,弟弟他过几年也要长成大人了,象现在这祥一天一天的瞎玩儿,有时候自已也觉得特别的没意思,难道就这么一直玩下去?前年跟叔叔出门,我除了惹祸什么也没干成——秦氏笑了:你们有这个心,是好事啊。
所以,我们想拜张公子为拜。
小冬隐约觉得,土生这孩子看着是三兄妹鬼点子最少的一个,可是…嗯,难说。
瞧,他这看似是在替李万河开脱.替他们自己解释.可是张子千就站在厅门边,这话何尝不是说给他听的?是的,大人们都能明白,这种孩子式的小小狡猾。
土生说着,就把目光投向了张子千。
他们跪也跪了,错也认了,礼也送了……到这个份儿上.小冬都觉得,子千应该收下他们兄弟俩,等等,还有一个燕子。
这三兄妹干什么都捆一块儿,火是一起放的.离家出走也没撇下任何一个,现在连拜师都攒在一块使劲儿。
要张子千收下李家兄弟也许并不为难.可是加上一个燕子.事情就不这么好办了。
张子千走迸厅里来,土生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要我收下你们,也不难。
只是我要约法三章.你们若能做到……能,能!土生甚至没问是什么条件.就一口答应下来。
你先别答应得这样快。
张子干并没有立刻说出是什么条件,转过头来问李万河:我之前没收过弟子——不过,若是他们拜我为师,那从今以后我要如何管教他们,要是有什么,你们不能插手干预。
倘若多说一个字,我立时就走他还真是有个性。
李万河毫不犹豫:那是自然!保成和燕子已经醒来,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土生身边,三个人一起朝张子千跪倒拜下去,行了最正式的拜师大礼。
秦烈低声说:子千这下半辈子,可是清闲不起来了。
嗯,小冬又想了想,有些疑惑:其实,我觉得他心里恐怕是就肯了,只是难一难他们,试试土生他们的决心毅力。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张子千的性格,晤,怎么说呢,虽然他年纪轻,可是却象有几十年的人世历练,让人很难猜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他要是不想收徒,就算土生他们跪死了他也不会答应。
而现在看来,他分明是愿意的。
之所以没有一口答应,小冬大概也明白原因。
土生他们虽然一心想拜师,可毕竟还是少年人,心性不坚。
太轻易得来的东西,多半不会珍惜,张子千干晾了他们一夜,又约法三章,还让李万河下了不干涉的保证——真是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
李家上上下下一片喜气。
家里的一对混世魔王和让人头疼的野姑娘可都转了性子,懂事了,拜了师傅念书学本事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虽然这位师傅和以前请的师傅都不一样。
既没有老夫子们的白胡子,也没有武师傅们一身肌肉的纠结,怎么看都不那么靠谱。
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这位年轻得过了头的师搏,能教好徒弟吗?李万河本想郑重其事的庆贺一番.野马终于套上了笼头,眼见成材可望,将来他也不怕愧对自已早早去了的哥哥嫂子了。
不过因为张子千坚持,所以只是摆了一桌酒,自家亲戚坐在一起小小的高兴了一回。
土生他们三个不象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反而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抢着给张子千倒茶斟酒,保成还拿了把扇子,替张子千扇风。
那副殷勤恭顺看得秦氏和李万河都啧啧称奇。
李万河欣慰之余.居然还学得心里酸溜溜的,不过张子千虽然收下了这三个顽劣的徒弟却也说了他不会长留在遂州,土生他们当即表示,他们要追随师傅,师傅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
李万虽然有些舍不得,也不放心,不过张子千之前就提出了三个条件,自己也没反对。
去京城,能见更多的世面,学到更多的东西.比困在遂州一地要有出息得多。
还有秦烈夫妇照应,倒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在李家待了两天,秦烈一家才告辞回转。
秦氏拉着小冬的手把她从头到脚好好打量过:嗯,还行。
在这儿住的可习惯么?小冬笑着说:挺好的,就是一开始的时候觉得蚊虫多了些。
晤,可不是嘛。
你这孩子皮细肉嫩的,我要是蚊子我也想叮你一口啊。
秦氏比在京城时仿佛瘦了些,但精神更好了。
显然遂州的生话远比京城的养尊处优更适合她。
她问了些路上的事,小冬捡有趣的说了,等说到赵芷的事情时,微微犹豫了下,还是一五一十的和秦氏说秦氏脸色渐渐沉下来,往前走了几步,转过头来说:我先去看看她。
她们还没有进屋,在门外就听到婴儿咯咯的笑声。
那声音又脆又嫩,红荆正拿个波浪鼓哄他。
鼓声一响.他就跟着笑,隔着窗子,小冬看到赵芷靠在床边,一动不动,眼望着窗子外头的红荆和她的孩子。
和前两天相比,她脸色好了许多,可是眼中却毫无生气,就象一樽木刻雕像。
小冬她们进了屋走了床前,她应该听到,可是却没有反应,就象她们不存在似的。
小冬轻声说:阿芷,你好些了么?她睫毛忽闪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
虽然小冬还没介绍秦氏的身份,可是赵芷显然猜了出来她是谁,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低声说:见过夫人……别动了,你还是靠着吧。
秦氏在床前坐了下来,顺着赵芷的视线朝外看,窗外头红荆正抱着那个孩子给她唱歌儿。
阳光照在那孩子头上,他的头发细而柔软,被阳光映着,发色极浅。
看起来头顶象是有一层金褐色的纱笼在那里一样,十分可爱。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选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芷和秦氏,很相像。
秦氏的娘家与她断绝了关系,夫家不容将她逐了出来,带着孩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小冬站在廊下,屋里秦氏在和赵芷说话。
小冬不用刻意去听,秦氏的嗓门不小,站在外面也能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冬把你的事情都和我说了,我觉得,你和我的经历倒是真象。
那年我和你差不多年纪,嗯,遂州这儿姑娘出嫁也早,十三四的时候许多人就嫁了。
我是一直到十六岁,才遇着了秦烈的爹。
头次见面的时候我还觉得他象个姑娘扮得呢,那手伸出来比我还白,身上还弄得香喷喷的。
表我第一眼看见他,他站在一棵树底下发呆,乍一看真象个姑娘。
我还以为他是和那些来踏青的书生秀才一样是在做什么诗呢,结果他很不好意思他说他迷了路……他向我问路,我领他下的山。
走到一半他就气喘吁吁撑不住了,后半截路都是我扶着他走的,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赵芷没有出声,秦氏接着说下去:以前我也想过,要嫁个什么样的人。
整个寨子里没一个我看得上的。
总觉得他们蛮,阿妈还骂我,问我到底想嫁什么样的人。
可我也想不到,自己后来喜欢上的人,倒是一点都不蛮。
和他一比,我倒象个蛮子,目不书丁,他说句计么诗啊句啊的我根本听不懂。
有一回他说给我写了首什么诗,特意念了给我听,我听不懂,他也不恼,就那么看着我笑,那笑真好看,笑得我的脸滩火烧似的。
家里人不许我和他来往,也不肯将我嫁他,我爹把我关了起来,我娘又是骂,又是劝。
说汉人公子哥儿没真心,不过是哄我。
他也不会正经娶我,我们族里之前有好几个姑娘都被骗了,下场很惨。
还说,就算我能嫁给他,日子也不会好过,汉家的礼法习惯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女人都是关在院子里,一辈子也出不来……这些我都知道,都明白,可我就是铁了心不改主意,最后和家里,和族里断绝了关系,跑了出来。
除了一身衣裳一欢鞋,什么都没有。
赵芷的声音低哑,听起来也没多大起伏,可是她毕竟开口了。
他娶了你?娶了。
秦氏的声音里带着得意:我的眼先好,他可不是那样负心的人。
他也和家里闹了,又发了一回病。
他爹倒是很开通,他娘也没拗过他,我还是进了林家,坐了花轿,拜了天地,正正经经的当了他妻子。
那你家里的人,就和你再没有往来?没有。
秦氏说:后来遇到几回,他们一眼都没看我,直接就走了,就象不认识我一样。
你不想他们,不怨他们?想也是想的,以前夜里还哭醒过。
想阿娘,想哥哥,在梦里头还和他们在一块儿,还在家里,吃着青叶粑,光着脚在木楼上跑来跑去.那,林家呢?他们对你怎么样?除了秦烈他爹,其他人对我都象对待什么有毒的虫子一样。
他娘看我的眼睛里都能射出淬毒的刀子来,恨不得生吃了我。
林家以上到下,哪怕是扫地看门的人,对我都是又怕,又看不起,她们觉得,我好象会什么邪法,才将秦烈的爹迷住了非要我不可。
她们当我面会说一些怪话,皮笑肉不笑的,背后总小声嘀咕,然后哄堂大笑。
他有两个堂兄弟,还想讨我便宜,对我动手动脚,反而被我揍了……啊?那,你相公知道吗?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他待你好吗?秦氏停了一下,慢慢地说:很好。
他待我不可能再好了。
为了这个,别的事情我可以都不在乎……现在我只是后悔,当时脾气太坏,还经常他吵、闹……每回都要他好好的哄我。
他还会给我写诗,写完了会念给我听,也不管我听得懂听不懂。
他还替我画过画,画得很好看,画上的人比我自己要好看多了。
要是早知道在一起的日子那么短,我就不应该和他吵,我应该好好儿待他,让他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才对。
这几句话她说的平淡,却让人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心酸。
他……他过世了?嗯。
他去得很早,连儿子都没见着礼去了。
当时要不是我怀着孩子.大概也就跟他一块儿去了。
后来生了孩子,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苦也吃了不少。
有时候也觉得撑不下去了,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想起那个短命鬼来。
他要是还在的话,一定又会笑着瞅我,不说话。
我就最喜欢他那个样子,以前每次他一那么看我,我也就不生气不难受了。
屋里静了一会,又说:其实这么多年过来,有时候回头看一看,。
****只是,这世上没有过不了的难关。
你就算有什么傻念头,难道你就舍得下你的孩子吗?小冬认真的听着。
屋里头赵芷轻声啜泣,没有说话。
能哭也是好事。
哭出来总比捂在心里好。
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想,该怎么办。
我有时候恨我爹我娘,为什么要走那么一条绝路。
可是,他们对我是好的,把我远远嫁了,给我厚厚的陪嫁,让我能活命,能过日子。
我想恨,可是我又不能恨。
还有章家,他对我也好,京城的消息刚传来的时候,他也护着我,安慰我。
可我不能再回章家了。
他是个孝子,他娘……他娘死了,是我害的,还有表的孩子,我……我不知道怎么待他,我也不知道怎么养活他。
他跟着我,将来能怎么样,他的出身会让他一辈子都不能抬起头来做人……赵芷和秦氏是不一样的人。
秦氏的倔强估计打小儿如此,所以她孤身一人,还挣扎着生下孩子,一个人抚养长大。
现在有这片家业.秦烈也有出息,日子越来越兴旺。
倘若当时她和赵芷一样寻了短见,那哪还有后来的一切?所以,好些时候遇到难关,有的人选择了放弃,逃避,有些人却咬着牙挺了下来。
过了最难的那一关之后,以后的困苦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其实,连死都不怕的人,为什么要俱怕活着?活着,比死,需要更多的勇气吗?照你这样说,那我也该早早的寻了短见?秦烈跟的还是我的姓呢,他可不姓林。
再说,虽然他跟我姓秦,可我们族人早就不认我了。
是啊,秦氏当时的情况也是无亲无靠,秦烈还生在草棚里。
如此困顿,也挺过来了。
若是换成自己呢?小冬扪心白问。
换成她自己,如果她处在秦氏,还有赵芷现在这境地,她会如何选择?会懦弱的轻生,还是象秦氏一样勇敢面对,活下去,活得更好?小冬听到脚步声响,她转过头,秦烈匆勿而来,低声说:章满庭来了。
小冬一惊。
他怎么来了?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只有他一个人,他说要见赵芷。
小冬犹豫着往屋里看了一眼。
秦烈低声说:这件事儿也不能总拖着,逃避不是办法,总得才个了断。
那,先问问赵芷……看她怎么想的。
赵芷的路,总得她自己来做选择,别人不能代替她决定。
小冬还是头次正面打量章满庭。
上一次见是赵芷成亲时,那会儿他穿着一身吉服,系着大红花,看起来实在……嗯,红光满面的样子。
大概所有的新郎倌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笑得傻兮兮的。
秦烈陪同他走过来,头顶阳光炽烈,可是廊下却显得越发晦暗,他的面目也显得模糊不清。
他们走到廊檐前,章满庭长揖:见过群主。
直起身来,小冬看清楚他的长湘。
章满庭的眉毛象是一种扎扫帚的棘草,很顺,很长,神情温煦。
从他脸上,看不出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郡主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有一种非常别扭的感觉。
赵芷也是群主,难他对冬芷也是这般态度?小冬还了一礼:阿芷她就在里面,已经病了好几天了。
嗯,孩子很好,身体挺壮的,脾气也好。
多谢秦兄与郡主照拂内子与犬子。
小冬侧身让到一旁,章满庭推门走了进去,回手将门掩起,隔断了小冬的视线。
秦烈拉着她走到院中树下,按着她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不用担心,依我看,他这个人很重情义的。
可我也听说,他还是个孝子。
小冬转头看了一眼房门。
要是章老太太没死就好了。
夫妻间的事情总是好解决。
可是牵涉进了人命,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也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章满庭会责问她?还是安慰她?他们会破镜重圆,还是恩断义绝?赵芷以后怎么办?孩子怎么办?无数疑问在她心头盘绕。
能帮的我们都帮了,能做的也都做了,章家就算想做什么事,也会看着你我的面子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悠闲那天章满庭待了约有一个多时辰才离开.他一走.小冬连忙走进屋里。
赵芷靠在床头.眼睛茫然的盯着帐顶.问她话.她什么也不说。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拗,正相反,她的话最多。
在集玉堂上学的时候.她连早上吃了什么昨晚梦见什么都要说个仔细说个尽兴。
小冬觉得心酸,又止不住替她担忧。
不过晚上胡氏说,赵芷晚上倒是比前两天多吃了些东西。
也许是好事。
胡氏揣测着说:能吃总是好的。
也许是,可还有另一种可能。
要是她横下一条心来.破罐子破摔.该吃吃该喝喝一一吃饱喝足了去寻死一一也有可能。
如果不是赵芷的事情,小冬觉得,其实遂州的生活还是很不错的。
另有一番趣味。
楼梯踩上去总是吱吱的响,地板也是一样,本地特有的青竹席睡着格外的凉,小冬夜里总是耐不住冷.不由自由就缩进了秦烈怀里头.早上醒来,还没有睁开眼,就听着外面叽叽喳喳的乌鸣声.婉转清脆。
喜鹊拖着长长的尾巴在窗外头树的枝杈间跳跃挪动,然后忽然间张开翅膀,嗖一声窜上了天。
还有许歹小冬认不得的鸟儿,披着各式美丽的羽毛。
远远的太阳还没升起来,四周的群山都静的沉睡着。
这儿的人也不象京城一样.全是循规蹈矩的。
大门前扯着嗓子吆喝一声.后院儿里听得一清二楚。
胡氏起先还抱怨过没规矩、粗野,可是没几天也习以为常了。
甚至连她自己都开始大着嗓门和人说话。
没办法,因为口音的关系.有时侯一句很简单的话都要重复好几遏遍.还得扯着嗓子大声叫喊。
七嫂问胡氏要买什么菜.胡氏交待要多买几样.两个人你来我往不象商量.倒象吵架一般。
七嫂说的胡氏听不懂,胡氏声音低七嫂听不清。
小冬忍着笑.听她们讨论青菜.萝卜,割多少肉,买几只鸡这些家常里短的琐事。
屋后面,红荆在和另一个帮佣说衣服要分开洗的事情。
远远的,还能听到街上的叫卖声,吆喝声,马嘶,犬吠……小冬喜欢这些各式各样的声音。
很真实,很纯粹的生活。
这儿的人不会勾心斗角,他们心里想的什么脸上都明明白白的写了出来,不用去猜测.也不用去怀疑。
还有遂州各种各样的吃食。
前天早上吃的冻米糕就是一样。
虽然叫冻米糕,可是却是热气腾腾的、雪一样白.棉花一样柔软,咬一口不用嚼,抿一下.就感觉那柔软湿润的米糕在嘴里融化了.可以直接咽下去。
一个碟子里盛着六七种口味,深红的是桑葚的,淡绿的是薄荷的.点缀着红豆的,印着菊花辫儿的——让人舍不得把它们吃下去。
小冬还喜欢荷叶面和一道她不知道名字的凉拌菜。
那菜有点微微的苦,吃下去却满嘴清香,点几滴醋,再来几滴麻油,吃起来真是又香又脆。
还有碎肉与豆腐,还有馄钝一起煮出来的……嗯,说不上来名字的东西。
当饭吃也行,当菜吃也行。
秦烈总是给自己浇满满的三大勺辣椒.然后捧着大海碗吃的唏里呼噜不亦乐乎。
小冬没胆子尝试那么辣的味道.光看秦烈吃她都觉得舌尖有点灼痛。
这样的吃食当然不算精致.但是味道很好一一很家常,很管饱,也很方便,一人一碗就打发了肚子,也不用分几个碗几个碟,连饭加菜带汤,这一碗都有了。
当地姑娘一样的衣裳,头上戴一顶草编的斗笠。
他拉着她的手,从窄窄的小巷里穿过,一步一步的跨过那些石阶。
过河的时候.那河床很浅,有几块垫脚的石头突出在水面上,秦烈把她一把背起来.大步地踩着那些石头跨过去。
小冬紧张地抱紧他的脖子,她很轻,秦烈灵巧得象只山羊.好象背上完全没有另一个人的重量一样。
他轻快地跃过去,河水哗哗的在他们下方流淌着。
这里的山与京城不同。
京城附近的山都更平缓些,而且因为常有人去踏青、上香,所以显得热闹而世俗。
这里的山却奇峻秀美.林木葱郁。
山坳里开着不知名的野花,花朵象撑开的小伞盖一样.亭亭玉立。
风一吹过来.那些小伞就在风里摇头摆尾。
不管什么地方,庙里总是热闹的。
庙的周围有许多人做生意,卖吃食的.看相的,卖各式小东西的。
小冬看什么都新鲜,连笊篱都拿起来比划两下。
秦烈指着庙门说:要不要进去烧炷香?也好。
拜过了才发现周围的人都是来求子的。
上头的神像是个穿白衣红裙的仙女,神态安详,慈眉善母,供桌前摆着一溜小泥娃娃,都穿着衣服,憨态可拘。
红男绿女,各站一排,有人拜过了,便抱一个小娃娃回去。
小冬觉得好奇.秦烈低声跟她解释:这个娃娃抱回去后放橱里养着,逢初一十五供吃食。
有那没孩子的妇人,抱了娃娃回去后就真的生孩子了。
真有那么灵吗?嗯。
你看那上头的娃娃,左边的,是不是显得有点旧?是比旁边的显得旧一些,虽然衣裳还很鲜亮,可是新旧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这就是曾经被抱走的娃娃。
等那家人生了孩子之后,就把这个娃娃再还回来。
秦烈笑着小声说:要不.咱们也请一个?小冬有些忸怩.可是也觉得有趣:那……也好。
请个什么呢?男娃娃穿着红兜兜,女娃娃穿着绿小褂.白白胖胖,都是一脸富贵相,笑眯眯地,整齐地站在那里。
一样一个吧。
秦烈低声说。
哪能这么贪心。
小冬也拿不定主意,左右看看,干脆闭上了眼.随手去摸,摸着什么就是什么。
她摸着一个,睁开眼一看.那泥娃娃裹着红艳艳的小兜兜,原来是个男娃娃。
秦烈付了十个铜钱,小冬才知道原来娃娃也不是白抱的。
她把那个娃娃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秦烈瞩咐她,百步之内不许回头,不然娃娃就回去了不会跟着走。
小冬觉得有趣.果然一直朝外走.一次头也没回。
你也请娃娃了?姚锦风笑着说:我以前也请过一个,不过是闹着玩儿请的。
她拉着小冬去看,果然她家里也有一个娃娃.不过却是个穿绿小褂的女娃娃,面前的小碟子里摆着芝麻糕之类的糕点零嘴儿.都是小孩子喜欢吃的。
两人坐在一起小声说话.小冬脸红红的,说到怀孕生子这事儿,她还是纯粹的外行。
姚锦凤笑着鼓动她。
也许人都有这种心理.自己成了亲.就总想着替身边的人牵红线。
自己有了孕,也总鼓动着身边的人也要孩子。
我们……想再等一两年,我年岁大些.身子再长开些。
嗯,也是,那你好好调养着。
跟你说.这个娘娘庙真的很灵的。
锦凤送给小冬各式各样的,遂州的小玩意儿,差不多也都是她自己喜欢的。
还有燕子他们三兄妹,几乎是扎根在了秦家,时刻跟着张子千。
燕子还好些,毕竟是女孩子,拘束多些。
土生和保成可是跟前跟后的寸步不离.张子千要写字,他们忙着磨墨,张子千要喝茶,他们赶紧倒水。
张子千要看书,他们就站在一边儿守着。
如果吃饭、如厕和睡觉这些事也能由弟子服其劳.相信他们肯定也愿意都替他包圆儿了.弟子做到这个地步,真不能说心不诚了。
李万河是真的嫉妒了——按他的原话:小兔子崽子们,我养了你们这么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也没见你们对我这么孝顺过。
秦烈不怎么真诚的安慰他:都说外来和尚会念经,他们这也是三天新鲜劲儿,过了这几天,肯定也不希罕了。
不过就目前来看,他们还是挺希罕的。
张子千肯定不会长留遂州的.也就是说.土生他们也要跟着一起回返京城。
而燕子一一小冬想起来就觉得有些难办。
带她一起走不是不行,可是一一这样做真的好吗?前车之鉴犹未远,姚锦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京城太复杂.不适合姚锦凤,也多半不适合燕子。
那些问题都可以搁到以后再想一一只有赵芷,她的事实在令人头疼。
章满庭走时没能带走孩子,那个胖墩墩粉嘟嘟的小家伙儿现在是整个院子里的宝贝疙瘩。
没谁能不喜欢他。
他很爱笑,笑得咯咯响。
小胳膊小腿儿短胖肥嫩,让人很想扭一把掐一下。
小冬在庙会上买了一个波浪鼓回来逗他,在他耳边摇着那只小鼓.只要咯咯咯的声音响起,小家伙的脑袋就左右转,寻找声音的来源,那神态如此天真美好,让人觉得心都要化了。
小冬开始觉得……有个孩子,也许真的不错。
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小小的身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手和脚.他们如此全心全意的信赖着你,依靠着你,一天一天的长大,欢快地在庭院里奔跑。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秋意这个夏天似乎过得特别快,小奏跟荐着秦烈四处去,胡氏都说:都晒黑了。
可是到底也没有拦阻她。
小冬的自由和快乐她也看得很明白。
这里无拘无束的生活,让每个人都渐渐变得开朗起来,红芙不用说,连红荆的笑容都多起来了,话也比在京城多。
妙儿可儿她们几个小丫头更不用说,都快乐疯了。
胡氏也不忍心硬拘着她们。
能乐就乐一时吧。
反正……总要回京城去的,到时候……自然所有人的心都要收回来,老老实实安安份份的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
小冬对着镜子,晒黑了吗?好象是有一点。
可是面颊比以前红润,眼睛比以前亮,整个人象是被施了什么仙法.一下子活了过来。
以前那么多年加起来,笑声好象都不如这些日子多。
秦烈带她去钓鱼,说是钓鱼,其实两个人从头到尾都心思都没放在钓鱼上,秦烈指着河面,跟她讲小时候的事情。
我那时候有五六岁吧,看着附近的大孩子跑到河边来,我也跟着来了,结果别人都没事,就我掉进了河里。
小冬紧张地问:没事吗?秦烈笑了:要有事,我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吗?小冬也笑了:嗯,你继续说。
那会儿不会凫水嘛,呛得半死,幸好有大人路过.跳下去把我捞了起来。
我娘知道了,把我打了一顿……小冬拍手说:嘿,打得好,看你还敢乱跑。
哪儿啊,秦烈说:我娘是说,你快给我把岛水学会,笨得跟旱鸭子一样。
小冬十分意外,不过这倒是秦氏的性格。
她想象着秦氏说这话时的神情语气,笑着问:那后来呢?后来就学会了啊,那个夏天给晒得脱了一层皮,身上红通通的象虾子一样,疼得根,晚上一挨席子就针扎似的。
不过功夫没白花,我现在能在水里捉活鱼。
那你捉个我看看。
好,等下就给你捉。
来,再朝上游走,那儿景致比这儿更好。
山势险要,有的地方根本没有路,小冬无论如何走不过去,秦烈又把她背起来,依旧攀援纵跃毫无阻碍。
小冬笑着在他耳边吹气:你简直象只大马猴儿。
啊,那你不成了母猴儿了?小冬气得在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秦烈雪雪呼痛:好吧好吧,不是母猴儿,是小猴儿。
小猴儿就不是猴儿了吗?小冬气得勒紧他的脖子,秦烈没坚持一会儿就开始求饶了:别别,咳咳,你想咱们俩一起掉河里去啊。
小冬嘟囔一句:便宜你了。
不过还是松开了手。
秦烈可真壮,自己就算没一百斤,八九十斤总是有的吧?他就这么背着自己,脸不红气不喘的,还纵跃如飞。
秦烈甩开步子向前走,忽然放声唱起歌来。
他唱的是遂州方言,小冬只听得懂几句,依稀有情郎,姑娘,火凰花这些字眼儿,想象是首情歌。
虽然秦烈唱得并不是很好,可是小冬觉得十分动听。
歌声在山梁间,在河面上回荡着。
前方隐隐传来轰轰的声音,小冬有些紧张起来,忙问他:这是什么声音?秦烈没答,只是加紧了步子。
声音愈来愈响,转过一个弯,前面豁然开朗,一大片瀑布出现在眼前。
象大扇子一样宽,水从上面冲落下来,砸在河面上,那轰隆隆的雷声似的水响就由此而来。
白浪飞溅,一团团水气腾起,被风吹着,拂在脸上湿湿凉凉的。
小冬挣扎着下地,又朝前走近两步,目眩神迷地看着这片瀑布。
离得越近,越能清楚地感觉到瀑布惊人的声势,脚下的地也在震颤着,人有些站不稳。
秦烈问她什么话,水声隆隆的,小冬根本听不见。
秦烈凑到她耳边大声吼:喜欢吗?小冬由衷地说说:好喜欢!可是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可是不需要重复了,秦烈已经从她的眼神,她的动作,她的笑容里看出,她很喜欢,很高兴。
他们在这儿逗留了一会儿,秦烈拉了她一把,朝另一个方向走,小冬有些恋恋不舍,不时地回头去看。
这时代也有不好的地方一一若是有部相机,把这些动人的美景拍下来,该有多好啊。
秦烈看出她有心事,低声询问。
小冬说:我是在想,要是能把这一记得的景象留住的话,就好了。
秦烈一笑:那也不难啊,回去了,把它给画下来。
那可不一样。
秦烈揪了一把红通通的小果子给她,果子比黄豆略大一些,闻着有种强烈的果香。
吃在嘴里酸酸的,小冬闭上了眼,酸得头皮都发麻了。
她的样子逗得秦烈哈哈大笑起来,往自己嘴里也丢了几颗野果,大口的嚼着。
他们继续向前走,有的地方还是秦烈扶她,背她走的。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秦烈拨开树丛,将小冬拉到前面去。
眼前出现了一面湖,湖水平静得象面大镜子一样,在阳光之下,湖水清澈而晶莹,是美丽的孔雀绿色。
但是再走近些,却发现湖水看起来又成了宝石蓝色。
四周寂静无比,忽然有水鸟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在湖面上嗖的一声掠过去,带起一道细而直的水线。
然后,没过多久,湖面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小冬屏住了呼吸,静静的注视着这美丽的一幕。
湖岸边草木繁盛,有一株树上开满了沉甸甸的的花,枝条被花朵坠得已经落在了水面上,风吹过来,有花瓣落下飘落在湖面上,悠游自在的打着旋儿。
这儿叫什么名字?小冬轻声问。
在这样静谧美丽的地方,让人不自觉地就压低了声音,似乎怕惊动了什么。
没人给它取名字,来这儿的路不好走,只有打猎的人偶尔会来。
真美。
秦烈爬上一块平滑的大石头,把小冬也拽了上去。
这个位置极好,站在这里可以把整个湖看得一清二楚。
湖是长长的,象个鸭蛋的形状。
这样看,它比刚才更象一面镜子,天空,山恋,林木倒映在湖面上,深蓝,墨绿,苍青,嫩黄,火红……各种各样颜色,说不出的绚烂斑澜。
我早就想带你来看看了,我猜你一定喜欢。
嗯……小冬象做梦似的喃喃地说:我想在这儿待一辈子。
那就待一辈子好了。
秦烈笑着说。
现在还不行……她的牵挂很多,她的家在京城,她得回去。
可是,也许将来,她能来这里生活,搭两间小屋,依山而居。
每天早上与太阳一起醒来,晚上可以在月下的湖畔漫步一一秦烈的手悄悄地环上她的腰,小冬放松了身体,舒舒服服地朝后靠在秦烈的怀里。
走了这么半天,她也确实累了一一虽然这半天里头,大部分时候都是秦烈扶着、背着她。
暖暖的风吹在脸上,阳光和煦。
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秋风悄然吹至。
有的树叶已经微微泛黄,对面的山峦看起来一层层的颜色不同,就象一张浸染渐变的画卷。
秦烈的唇轻轻蹭着她的脸,她的耳朵。
小冬的耳朵最敏感,只要轻轻一口气呵上去,她全身就软了一大半。
她战栗着,两腿发软,整个人往下滑,秦烈一手抄在她的膝弯处把她横抱起来,大步走到树荫下。
小冬躺倒在了树下。
身下是厚厚的干燥的树叶,被压得簌簌作响。
头顶上那树枚叶茂密,透过那些大片大片的叶子,小冬能看见细碎的金色的阳光。
风吹过来,那些金色的光影跟着晃动起来,变幻莫测。
然后风小了,停了,一切又安静下来。
树林里飘荡着一股好闻的,青涩的味道,就象揉碎了草叶子之后,手指上沾染上了草汗,那股强烈的好闻的味道,让人觉得好象中了蛊,被下了药……小冬紧紧搂着秦烈的脖颈,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大胆过。
天为帐,地做床。
有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涌出来,小冬眯着眼,咬着唇忍着呻吟与呜咽。
她能感觉到秦烈深入她身体的力量进来越急,越来越重。
她闭了一会儿眼,又重新睁开。
越过秦烈的肩膀,越过头顶的树,她的目光和思绪无拘无束的向远处,向远处蔓延。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深切而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活着,自己存在。
然后忽然间一切都消失了,她的眼前和脑海中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的双臂伸展开来,整个人软软的平摊在那里。
秦烈躺在她的身边,喘息渐渐平复。
天空依旧蓝的让人晕眩,汗水还沾附在皮肤上,风温柔的拂过,皮肤觉得微微发紧。
小冬。
嗯。
秦烈只喊了这么一声,也没有说话。
他的手伸过来,紧紧握着小冬的手。
小冬能感觉到他的血脉搏动,能听到他的心一下一下有力地跳着,和自己的是一个频率。
山间宛转的鸟鸣声恍若天籁。
草枝、树叶都在风里温柔的颤抖着。
第一百十一八章 秋雨下山的时候小冬两腿发软,秦烈倒是容光焕发,背着她毫不显疲累。
两人在下到半山时还遇着一个猎户,那人十分热心,问小冬是不是摔着了,秦烈用遂州方言和那人搭话,小冬听得半懂不懂,羞得抬不起头来。
幸好他们在山上耽误的时间不短,等到了山脚下进了东泉镇,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来往的人谁也看不清谁,小冬才觉得自在了一些。
等到了门口,秦烈要从正门进,小冬忙揪着他领子,指了指后门的方向:从后头进,别让人看见了。
秦烈嘿嘿笑了两声,笑得小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两根手指夹着他脖子后面的肉使劲儿一转,秦烈倒扯口凉气,忙说:我绕,我绕还不行么?快松手,要扭掉了。
两人摸到侧门进了院子,一路偷偷摸摸的潜回卧房。
这得说,秦烈干这翻墙撬窗的事功夫一流,小冬进了屋才定下神来,先倒了茶喝,又打开拒子找衣裳换。
等红芙从外面越来越吓了一大跳:郡主,姑爷,你们是几时回来的?嗯,爬山去了……从后门绕进新的。
您用过饭没有?小冬摸摸脖了,不说想不起来,这么一说,顿时觉得饥肠辘辘,简直都前心贴后背了。
我去端饭来。
红芙端了饭菜来,看小冬和秦烈吃得根吞虎咽的。
她的目光从小冬被风吹得发红发亮的脸上,移到她的手上,又移到她的头上。
小冬早上出去时梳的不是这样的发式,现在当然也算整齐,可以红芙的眼光来看却是不合格的。
而且,小冬头发里还有着零星细碎的干草碎叶。
郡主这是钻山沟去了?红芙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一红,把头低了下去。
这个不止她看到了,晚间小冬沐浴时,胡氏也看到了。
不光看到了这些明面上的,还有藏在衣服底下的一一连肚兜的带子上前缠了一小片碎树叶子。
胡氏捧着衣裳,咳嗽一声,觉得嗓子里痒痒的,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小冬趴在桶沿上,被热水熏得昏昏欲睡。
胡氏推开窗子抖了抖手里的布巾,转头说:郡主,看样是要变天了。
是么?小冬探出头,透过屏风的缝隙朝外看。
果然,外面无星无月的,天上一片漆黑,四下里也静得很,不象往常一样有许多虫儿啼啼鸣叫。
嗯,怪不得前院儿的人说晚上可能下雨,把东西都收了,我出去看看,叮嘱她们把门窗关好。
小冬从木桶里上来,秦烈也沐浴过了,从外头进来,一身的水气和皂角味儿,十分好闻。
是不是要下雨了?嘿,早点睡。
遂州每年这今时候总会下那么几场,有时候连下几天几夜都有的。
小冬微微有些失望。
本来秦氏和她说了,若是天气好,这两天地们就去五堡,那里离婆夷国只有一江之隔了,风土人情都与中土大不一样,全是异域风情。
那儿人们的习俗,穿着,饮食,秦氏描述得十分生动。
小冬听着十分向住。
若是下雨,可就去不成了。
红荆从后头过来,小冬问她:阿芷怎么样?今天好多了,还起床在屋前走了一会儿.还哄了一会儿孩子。
小冬放下心事:嗯。
你好好照料她,这几天你太累了。
红荆眼下都有了一圈青色,这些天为着照料赵芷,她可是最尽心尽力的一个。
没事儿,红荆说:这两天比前两天轻松多了。
孩子呢?今天我还没见着他。
孩子好得很,一点儿不认生,谁逗都笑。
今天妙儿她们还趁着空子给他做了好几件替换的衣裳呢。
小冬朝后面看看,从这里可以看见赵芷住的屋子,窗子里头还亮着灯,她应该还没睡。
她还不说话吗?红荆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看着,她好象想开了。
但愿吧。
外头风紧了起来,小冬睡得不踏实,听到风吹着竹帘扣环敲着窗楞.卡卡的响。
等雨终于落了下来,小冬才算是睡踏实了。
雨果然下了两天都没停,起先是急雨,后来雨势渐渐转小,渐渐沥沥的。
这阵雨彻底驱走了暑热,一转眼漫山遍野的绿叶都泛黄了。
秦烈带她去外面的茶楼吃茶果,一个碟子里成着六样不同的茶果,味道全然不同。
雨水湿润过的麻石路闪着润泽的水光,人们穿着草鞋和木屐,草鞋底浸了水,走起来叽叽的响,木屐的底子敲着路面,发出洁脆的嗒嗒声。
有人撑着伞,还有人戴着斗笠。
章满庭来了,他送来了一封休书,还有一张嫁妆的清单。
这大大出乎了小冬的意料,但是……这似乎,也是最好的办法。
赵芷表现得很平静,看到小冬进屋时,甚至还微微笑了。
休书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那张清单压在上面。
章家不追究章老太太的事了吗?嗯,赵芷低声说:幸好老太太没有死,不然的话,我……我将来也不知怎么和孩子说,他的奶奶是因为我而……没死?小冬惊讶之极:不是听说……嗯,当时都说不好了,可是后来却缓过来了。
谢天谢地。
小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这太好了。
不过目光再落到那纸休书上,小冬也笑不出来了。
既然他母亲没有性命之忧,那他为什么……还送了休书来?既然是这样,那赵芷就没有必要一定离开章家。
这是我的要求。
赵芷低声说:我离开章家,对我和他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必再受我的拖累,我也不用再委曲求全。
可是她以后怎么办呢?这个时代,一个女子孤身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小冬明白,赵芷应该也明白。
我打算迁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住。
前天秦夫人就说过,再向东南去,过了上望、五堡,那里挨着婆夷国,在那里没人管你的出身来历,我想去那里生活。
她抬起头来:这些天来,多亏了你。
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你就别和我见外了。
赵芷静静的看着她:我想和你说件事情。
小冬心里微微一紧,声音却还很平静:你说吧。
你还记得,那年的上元夜吗?望仙楼闹了刺客。
记得。
小冬的声音微微发紧:怎么了?其实……那天进了宫之后,有人和我说,让我晚上不要和你在一起。
我当时只觉得奇怪,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遇到刺客……后来,后来我心里很不安,不敢去见你……这么些年来,这事儿一直象根刺一样扎在我胸口,一想起来就觉得难受。
我有好几次想和你说,可是…是什么人,和你说的话?赵芷嘴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她看着小冬,脸上流露出歉疚和坦然交织的复杂神情,是我们府里的人。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会有刺客……算了,都过去了。
她果然是知道的。
四皇子原来没骗她,赵芷的确知道。
小冬心里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失望。
赵芷说了她一直想说而没说的,这句话也是小冬一直想问却没问的。
你……不怪我吗?嗯。
都过去了。
毕竟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而赵芷现在却过得那么不如意。
她即使不原谅,又能做些什么呢?赵芷说她不了解内情,到底是真是假,也已经不重要了。
报复吗?报复赵芷?她已经落到了这种境地。
报复景郡王府的人?那也早就用不着了。
可是她看着赵芷一一她们之间隔的,不止是时间的距离,还有其他更多的东西。
有些事永远不能忘记,永远不能跨越。
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小冬交待红荆好好照料赵芷,回去了之后尘了半晌,吩咐红芙打开箱子找东西。
红芙寻了一会儿,才拿出一个不大的小包袱来。
把这拿拾赵芷送去吧。
红芙应了一声,捧着那个包袱去了后院。
赵芷喝过了药躺着,看着红芙拿进来的包袱。
这是?这是我们郡主吩咐我送来给您的。
赵芷点了点头:给我吧。
赵芷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了。
她坐起身来,喘了几口气,慢慢犯那包袱解开。
里面有一块布料.还有一只檀木妆盒。
正是那年上元夜之后,她后来去探望小冬,送的那赔罪的礼物。
这套妆盒是她心爱的东西,小冬看了出来,因此不肯收,只取了五只套盒里最小的那一个。
她……还说什么了吗?红芙说:没有。
赵芷捧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呆呆的出神,半晌没有说话。
她所拥有的东西进来越少,家人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她不知道该去怪谁……窗外雨还没有停,雨珠从树叶上滚落。
她想起当年在集玉堂的时候,有时候下雨,她和小冬没心思听课,偷偷往窗户外面看。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故居这里一切都好,可是小哆他们还是决定七天之后就起程,雕辅酗小冬是想念京城的,非常想。
她想念安王,想念赵吕,想念太后,甚至想念在京城时早上吃的夹馅儿的摊煎饼,想念自己新家的花园,池搪,还有胖墩墩憨乎乎的肥猫梅花。
这次没有带它出来,不知它这些天过得好不好?就算在这里也很快乐,非常快乐。
可她还是止不住的思乡。
是的,她已经把京城看做了家乡。
也许遂州会成为她另一个家。
但是…不会是现在。
赵芷身体很快康复,她的病,一半是心病,还有一半是产后失于调养。
章家事情彻底了断之后,她很快好起来,也许有句话说得很对:女人虽弱,为母则强。
为了孩子,她也不能象以前一样再放任自己软弱下去。
秦烈安排了人手,如她所愿送她离开了东泉。
赵芷陪嫁的丫鬟也被章满庭送了过来,一见到她便扑在地上大哭起来。
送走了赵芷,宅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没有了煎药时弥漫的青烟和药气,也没有了婴儿依依呀呀的哭声。
秦烈对小冬的心事再了解不过,知道她喜欢热闹,喜欢与亲人朋友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分离总是会让她伤感好一阵子。
比如上次在京城,送走秦氏和姚锦凤凤,她就失落了好几天。
不过李家兄妹迅速填补了这个空白,他们实在堪称活宝,为了张子千说喝茶时要讲究用水,他们是上窜下跳忙得不亦乐乎,下雨时按雨水,天不亮时去采露水,还上山去打泉水,简直是二十四孝的好徒弟。
真要带他们一起回京啊?嗯,看样儿是甩不掉了。
秦烈笑着:不用担心.现在有人能制住他们了。
小冬可没有这么乐观。
牛牵到京城还是牛,这两只泼猴儿能一下子改邪归正吗?可不要老实一段儿之后故态复萌,又惹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麻烦事来。
对了,明天咱们去遂州西城,你想去姚家看看吗?小冬怔了一下:姚家家?这些天玩得太疯,她可把这事儿全忘了。
安王还说起过呢!遂州不但是秦烈的家乡,更是姚青媛的家乡啊!小冬有些羞傀,也有些疑惑:能去么?虽然这些年来安王没说过什么,可是小冬也不是傻子。
虽然姚青媛早已去世了,但姚家却从没派人到京城看过她,没有信,没带过东西,这很不正常。
看看沈家,虽然赵吕的亲娘沈王妃已经去世多年,比姚青媒死的还早,可是沈家却和安王府保持着较好的关系,沈芬沈芳沈静他们更是在安王府长住过数年。
而姚家…姚家为什么没动静?姚家是她的舅家啊,这时候的风气,舅家可是最亲的亲戚了。
姚青媛死了可是小冬还在,姚家这么多年来竟然和安王府没有什么往来——如果把姚锦凤算上,那勉强算是有往来一一可是姚锦凤早就等于脱离姚家了。
小冬喊她一声表姐……可是在姚锦风那儿她也没听说过姚家什么事。
其实,姚家现在也差不多算是都散了。
和你关系最近的一个就是姚锦风的亲爹,走你的堂舅舅,他也过世了。
现在承继姚家的是旁枝.我也听说……他们素来不合。
小冬点点头。
她想也差不多。
要么是当年姚青媛的事情还有什么隐情,要么就是姚青媛在姚家已经没有根近的亲人了。
咱们不用绕圈子,我打听过了,当年你娘住过的地方现在应该是空着的,我陪你去看一看吧。
也好。
小冬也有些好奇。
还有,回去了对安王也有所交待。
秦烈行动力十分快,着手送走了赵芷之后,第二天就安排好了手边的事情,带着小冬乘船去了西城。
从他们住的东泉到西城可不算太近,坐船也要了小半天功夫。
小冬从船舱里朝外张望时觉得十分讶异。
她还没来过遂州的这块地方。
前些天所见的,都是一种异族风情,大多数人都住在山地,看到的全是木搂竹搂,石屋土屋,这里却象是到了中原的城镇一般,一眼看过去都是砖瓦房,咬些房子有高高的院墙,有飞檐,市雕梁画栋——与东泉相比,西城简直一点都不象是边远之地。
这边住的多半都是官绅富户,与东泉很不一样。
小冬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看来姚家也算得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了。
这里的街上有车,有轿,很少见到女子,一切都和中原相像。
小冬上了一顶轿子,透过两边的纱帘可以将路两旁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
轿扛吱呀吱呀响着,走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轿子停下来,秦烈撩起轿门,说:到了。
小冬抬起头看,眼前是几株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老树,绿树掩映着一段院墙。
秦烈扶着她走过去,在一扇黑漆小门上敲了两下,里面有人很快将门打开了。
巷子很深,远处传来犬吠声。
秦烈给了开门的老仆一些钱,那人默不作声的让到一旁,很识趣的既不抬头看人,也不多嘴发问。
小冬跟着秦烈走进去。
这房子很旧了,看起来恐怕即使没有一白年,也不会差很多。
但显然这里常有人看护修猫,所以保存得很好。
这里没有人住,屋瓦上长着两三尺高的青篙,砖缝里钻出不少野草来。
沿着墙角生着许多蒲公英,长着绒团团的花球。
就是这儿吗?他们绕到前院,推开正屋的门,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桌椅器物,没有帐馒垂帘,椅上也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宇画装饰。
嗯,应该是这边。
那个不出声的老仆人打开了靠东面的院门上的锁,小冬顿时闻到一股甜丝丝的花香气。
桂花?对。
那个老仆人低声说:这儿栽了桂花。
小冬想起安王府里那一大片桂花,不知道与这些有没有什么联系。
也许是因为什么人很喜欢的缘故。
浓绿的叶子之间夹着密密的金色的桂花,香气越发浓愈。
因为早晨还下过小雨的关系,空气非常湿润,吹到脸上的风带着潮意和香气,仿佛让人沐浴了一场香雾。
这院子小巧而简约,三间房,正屋里也没有什么,小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了东厢。
东厢里还有简单的家什。
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张书桌,靠墙的架子上是空的,原来这里可能摆过书,或是花瓶。
也许花瓶里还插着从外面桂树上折下来的花枝。
因为太久没有人生活在这里,屋里有一股陈腐的霉味。
姚青媛就曾经生活在这里吗?也许安王也曾经来过这里。
小冬摸摸走到窗子边,将窗门拔掉,推开窗子。
光亮和微风一起洒}进了屋子,这儿顿时显得明亮而生动起来。
黑漆桌面反射着光亮,栋妆台上还有一个小妆盒和一把梳子,这些东西都十分干净,并设有霉蛀的痕迹,看来有人精心的打扫维护着这里。
有了光亮和风,这里不再象是一间陈旧无人的陋室,而象是一间正有人生活着的屋子。
就象主人还在。
她脚步轻盈地穿坡院,走进屋里来,手里抱着从树下剪下来的花枝,把它插进花瓶里,也许还会再修整罢弄一下。
屋里弥漫着桂花的香味儿。
她会坐在梳妆台前栋头,就用这把栋子,梳好之后,也许会忘了清一下梳子,于是梳齿间可能会留下一两根柔软的长发。
她会坐在桌前,打开一本书,摊开一张纸,磨好墨,埋头写字一一小冬从没有哪个时候象现在一样,强烈地感觉到姚青媛的存在。
感觉到自己离她这样的近。
在安王府里她找不到姚青媛的痕迹。
是的,没有痕迹。
小冬忽然间发现,她一直疏忽了这么多。
没有她生活过的屋子,没有她穿过的衣服,没有曾经服侍过她的人.什么都没有……就象…就象她从来不曾在王府生活过一样。
以前她没有想那么多,偶尔触及,也会觉得可能是因为她病逝之后有些人和物都被处理安置了,时间久了,还有,也许安王不想触景伤情的缘故,所以……可是现在她忽然想,也许,姚青媛是真的不曾在安王府真正的生活过。
她待的最久的地方,应该是她去世的那个地方。
为什么呢?安王对她是很有感情的,这个小冬绝不怀疑。
但是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印记,却这么少……少得不合常理。
连这个姚青媛很久之前住过的屋子,都可以留下来一些曾经的过往的痕迹,没道理王府里什么也没有。
秦烈走到她身旁米小冬显得有些恍惚而怔忡。
秦烈事先想过,来她母亲的故居,也许小冬会心情低落。
不过现在看起来.她更象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怎么了?没事……小冬回过神来,伸手将窗子合起。
屋里顿时又暗了下来,显得有些阴郁压抑。
第一百二十章小冬的一个好处就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从不去钻角尖。
看守房子的老仆岁数已经不小了,头发眉毛全白了。
小冬在身上摸摸,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金瓜子放到他手中,柔声说:这些你收着吧,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打发人去东泉秦家说一声,我会嘱咐他们,能帮得上忙的尽量帮。
那老仆收下了金瓜子,也没有道谢。
小冬想着从头到尾他就没说过话,不知这人是不是哑的。
咱们先回去吧。
好。
小冬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儿.这里虽然也有人打理,只是花木长势纯出自然,并没刻意的修剪形状。
相比京城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木,小冬倒更喜欢这种,有意趣,更自然。
两人走到门口,那老仆出来送他们.忽然递给小冬一个盒子。
小冬微微一怔:给我的?那老仆点了点头。
盒子颇有些年头了,小冬猜着或是姚青媛或旁旁的姚家人留下的东西。
她接了过来,老仆朝她深深弯下腰去.然后默不作声地将门关上了。
累吗?要不到前头歇歇?也好。
小冬坐到轿子里,挑开盒上的铜钮,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垫的绸布因为年深日久,已经褪了颜色,看起来薄而脆。
盒子里头是一对同心羊脂玉环,玉质绝佳,触手温润无暇。
这一对玉环只怕价值连城。
小冬怎么也想不到那老仆会拿出这样的东西来。
不,更重要的是,这玉环明显是宫中之物。
小冬这些年来内造的宫坊的器物首饰见得多,眼力早练出来了。
这样的东西,连等闲的妃嫔也不可能会有。
看这质地式样.多半是皇帝,皇后,太后那里才会有的东西。
小冬记得当年圣慈太后赏她的东西里面,便有一只玉环,她转送给了安王。
安王也很是钟爱,在家时常的佩在身上。
那只玉环,这这对同心玉环,看起来十分相象.小冬几乎要以为这是同一玉料雕出来的,且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这对玉环,应该是姚青媛的东西。
也许是皇帝送她的定情信物吧。
只是这东西如此珍贵,姚青媛不将它仔细保管.却弃置在故乡的旧宅里……让人有点想不通。
也许对她来说,这东西是可有可无与乐并不重要。
小冬心中觉得微微发酸。
睹物思人,物在人亡。
姚青媛已经不在这世上.这玉环也没有了主人。
刚才那个老仆,或许对当年的事情了解甚深。
这里的茶楼十分热闹,卖各式各祥的茶点吃食.雪白的蒸粉上浇着红通通的辣油,秦烈吃得满头大汗.痛快淋漓。
小冬那一份上浇的是肉汁,吃着又香又糯。
遂州并没有什么大菜名菜,但是各式特色的小吃食比京城既丰富也美味。
雾儿茶也是当地一绝.微苦甘香。
那盒子里,可是你娘给你的遗物吗?嗯。
小冬不欲在外面多说这事.又喝了一口茶:咱们回去吧。
楼梯有些陡,秦烈扶着小冬朝下走。
下头正好有人上来.楼咦了一声,指着秦烈说:是你!咦?小冬抬起头.上楼的那人穿着一件半旧的稠衫.衣裳皱巴巴的.颧骨偏高。
秦烈沉下脸来,根本没和他搭话,扶着小冬继续朝下走。
那人愣了一下,马上追着跟下来。
哎,秦烈!你等等!这人是谁?看秦烈的脸色,应该是有仇怨?出了门小冬上了轿,那人还要上来纠缠.小冬听得不是很清楚。
到了船上小冬问他:刚才那人是谁?秦烈悻悻地说:是林家的人。
啊……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林家啊。
他找你做什么?小冬想起京城那个打秋风的:难道是想你的钱?秦烈的头重重靠到她的肩膀上:说对了。
真是……小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也真亏他们有那个脸。
算了,不理也就是了,反正咱们就要回京城去了.你也别为这些人生气。
不是生气。
秦烈摇摇头:就是觉得胸口堵得慌。
那不还是生气吗?要不是气噎胸口.又怎么会觉得堵呢。
小冬岔开话,指着外面的景物一处一处的问.让秦烈给她详细解说。
可惜这一路上除了树还是树.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要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对了,你瞧瞧这个。
小冬把那个盒子拿出来递给他。
秦烈打开看了,他走南闯北.好东西见许多:这……该是宫里头的东西吧?我也这样想。
涉及上一代人的隐私,两个人在肚里都默默猜测.只是没说出来。
秦烈没说这东西怎么在那老宅里.小冬也没说她猜测应该是皇帝送的。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这样想。
这个应该不是安王送的。
三角恋爱关系实在是……剪不断理还断啊。
皇帝对自己格外的和颜悦色,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有爱乌及乌的原因一一小冬不知道自己与姚青媛有几分象,隔了这么些年,小冬对她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
好生收着吧,我猜那个家人把这个给你,也是想让你好生保管这东西的意思。
嗯。
小冬望着河流的两岸,天又微微阴了下来,这里的雨比京城多。
这回走了,下次不如何时才能再来。
两个人各有心事,晚上小冬胃口不好,只喝了半碗汤。
胡氏有些担忧:是不是身上不舒坦?没有。
小冬把那个盒子取出来给胡氏:胡妈妈,你见过这个吗?胡氏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啪一声将盒子又合起来:这哪里来的?我们去了姚家老宅,去看了我娘以前住过的院子。
这是守院子的人给我的。
胡氏显然是知道什么的。
可是她的神情又显得若无其事了:既然交给了你,就好好儿的收着吧。
小冬根本没想过在胡氏这儿能问出什么来,可是……胡氏的神情越平静,对这个玉环显得不在意,这样东西的来历和意义,反而凸显得更为重要了。
肯定有什么蹊跷——大概真是定情信物?姚青媛后来嫁了安王,所以她与皇帝的那一段往事再没人提起。
除了安王自己对小冬说过,其他人都不对她透露。
对了,姑爷的脸色不怎么好看,难道…胡氏已经在心里自行演绎了数个版本的夫妻吵嘴,原因各不相同。
所以小冬和秦烈晚上都吃得不多。
今天遇着林家的人了。
小冬低声说:所以他不大高兴。
哦……胡氏对这个倒不象小冬一样关心。
反正只要不是他们夫妻俩吵嘴就行。
对于是林家的人还是木家的人,与她又没有切身关系。
小冬晚上睡得不太踏实,秦烈也是一样。
第二天天没亮,就有人堵上门来了。
林家的人大概真是山穷水尽了,最后一点脸面也撕下来不要了,在大门前便叫嚷起来。
这宅子可不是京城的深宅大院,前面叫嚷什么这里听得一清二楚。
小冬只听了几句,就大致弄明白他们的目的了。
一是钱,二是钱,三还是钱。
其他的全是废话,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秦烈也是林家人,他挣的家业自然也是林家的。
没道理他一个人挥霍快活让其他人挨饿受冻。
胡氏站在一旁,眉头紧皱:这些人如吸血虫一样,实在惹人厌烦。
去个人到前头看看,姑爷打算怎么处置。
妙儿跑得最快,一会儿功夫就跑了回来:秦夫人已经让人把他们一顿棍子打跑了。
呃?这个……这个处置方式和京城可不大不一样。
在京城大家要讲究面子,在遂州可不一样。
秦氏的处置方式也真是干脆俐落,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胡氏还有些顾虑:这么干能行么?有什么不行的。
秦氏从外头进来,她的裙子扎起一角在腰里,脸红扑扑的,额角见汗:真痛快。
他们要不怕打就天天来,我正好扣扣筋骨。
天天闷在家里骨头都要生锈了。
胡氏犹豫了一下:可是,他们毕竟势大……秦氏哧的笑出来:他们势大?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林家那大屋听说已经被卖了。
祖宅?胡氏也愣了。
败家败到卖掉祖宗基业这地步,也实在是……秦氏运动之后口渴,倒了杯茶喝了,才继续说:林家那老太婆病重时,宅子就被押了。
等她这边咽气,林家人就都给扫地出门了。
那他们现在…都以何为生?林家人也不是个个都是傻子,肚里各有算计。
有的当年挖公中墙角攒了下私房了,现在还有房有地,要不然林家也败不了这么快。
有的旁支,原来就不怎么得意,依附林家过活,现在流落到他乡了。
还有好几房是在南城赁房居住,靠典当糊口的。
今天来的就是这些人。
呸,就没个有出息的,那副嘴脸让人看一眼三天都吃不下饭去。
那他们今天挨了打,改天还会不会来?胡氏担心的是这个。
他们就是瞅着秦烈在才来的,秦烈不在的时候他们才不敢找上门来呢。
我话也说得很明白了,烈儿他姓秦,跟姓林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呃,泼辣也有好处。
起码对付这样的小人,还真得泼辣些才行啊。
跟这种人也没什么道理可讲,一顿棍子打出去倒是最好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