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年年有——今年是特别多了点。
大变活人呐。
小冬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怎么可能。
无论皇子公主,生下来便有宗正司的人验看记录,而且那些奶娘,宫人,宦官,他们难道都是白吃干饭的?虽然这位七不知是公主还是皇子的人小,穿着衣裳旁人看不出来,近身伺候的总得知道吧?所以昨天查了半日功夫,七公主她,安王也说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查也查不出什么来,都找不着头,那会儿万事都是圣德太后说了算,宫里头许多事情……他出生那时暴雨连连,接生的是掖庭的一个老宫人,孩子生下来只说是一位公主……瞒一时容易,能瞒这么多年,可真是不易了。
小冬想到那个曾经向她讨吃的,上元夜陪她一同经历了刺客惊魂的小姑娘,把她头上的楸楸髻和绣花裙替换成男童装束,倒也意外的合适。
这孩子从来没点儿娇气。
那……以后怎么说?皇帝认吗?应该会认吧,毕竟是自已骨肉。
而且,以圣德太后和皇后的一贯手段来看,七公主如果不说成是公主,多半早无声无息地死在宫中的某个角落。
只说七公主从小体弱,高僧指点充女孩儿养,作女儿妆束,如今改回来就是了。
咳……民间例也带才此事,不过如今这么说……也就是抹平下脸面,内里怎么回事儿,该知道的都知道。
表哥也搅进了这件事里?没有,沈静可不是一般的机灵。
六公主派宦官传话,说的含糊,召他至甘露亭。
沈静发现来传召的宦官不是平时常跑腿传话的那个,问了两句,那宦官不敢说奉圣命,有些支支吾吾的……所以沈静没去?去了。
安王似笑非笑:三皇子正好也在西内苑,沈静邀他同去的。
这人真是不吃亏。
安王没说他们当时见面的详情,只说:六公主当时羞愤,其实也未必是有心推撞了七公主……他又顿一下,看来叫习惯了一时实在难改:等他被从水中捞出来已经昏厥,更衣救治,就什么都发现。
那,皇上很生气吗?安王摇了摇头,忽然笑了:不,皇上只是生六公主的气,七……嚼,现在是五皇子了,其实有了五皇子,皇上是很高兴的一一你也知道,皇上膝下单薄。
对,那是太单薄了。
皇帝原来就四个儿子,老大老四早死,二皇子自尽之后,算来算去皇帝跟前竟然只有三皇子一个儿子了。
但是肯定有人不高兴。
话说皇后多么艰难的把二皇子养得废人一般,又半推半就的任他造反不成,最后成功自杀。
终于拔了眼中钉,可还没痛快几天,又冒出一根肉中刺来。
当然,七公主,啊不,是四皇子,他从小就被人说是傻子,而且比三皇子小着许多,论嫡论长论贤……反正论什么他都排不上号,皇后对他应该不用象对二皇子那样日防夜陆,俗话说打虎亲兄弟,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孤寡一个,皇帝有安王这个能干又忠心的弟弟帮村,可比自已一根光棍儿强。
小冬越来进觉得自己老爹堪称安贤王啊,一点不比戏里的入贤王差,风仪又美,才学又佳,又能干又忠心,这样的还不叫贤王,那谁还算得上?经过景郡王和二皇子一场叛乱,皇帝虽然表面上还是英明神武,可是亲堂弟和亲儿子串联起来造他的反,他的面子里子都很受伤。
况且京城创伤未平,赵氏宗室也伤了元气,这时候突然冒出一个儿子来一一就算这个儿子穷点傻,可皇帝也挺高兴。
所以这一年过年,也不算冷清。
三皇子前头少了个位置,后面多了一席,皇帝一眼望去,自己庄稼地里总算不是千顷地一棵苗了,一时高兴,酒还多饮了。
满殿里人颂盛世太平歌皇上圣明,连皇后都强颜欢笑,唯独六公主沉着一张脸,活象死了娘。
她还想哭啊?小冬觉得最该哭的是罗渭才对。
小冬转开目光,打量五皇子。
那个孩子穿着一件红缎袄,挺喜庆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不知是不是落水的后遗症。
一张脸显得粉妆玉琢,乖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殿上的人多半都在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个突然间由女变男的五皇子。
另一位小郡主赵苁探头过来小声说:小冬姐姐,你看六公主。
小冬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者,六公主不光眼圈儿红红的,脸也红了,一看就是喝多了酒的样子。
旁边的宫人连忙半劝半拉簇拥着她走了。
五公主瞧见小冬她们,遥遥朝这边举了下杯。
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小冬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喜欢京城——其实她是不喜欢皇宫。
虽然宫里有对她很好的太后,可也有对她皮里秋阳的皇后,意图不明的明贵妃姐妹,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宋婕妤,还有许多许多的女人,掖庭长长的巷书子晚上从那里经过总能听到不如何处传来的哀怨的声音,象水声,象狂笑。
外头又下起雪,飘飘洒洒,纷纷扬扬,重重宫阂在下雪的夜间静默着,仿佛一起沉睡了。
等烟火冲天而起的时候,夜空中瞬间绽放绚丽的烟花,金彩辉煌,气象万千。
众人纷纷起身离座去看焰火,宫人也取了小冬的斗篷来给她披上。
小冬站在柱子旁边不肯出去,上元夜的经历留给她的阴影恐怕一生都消不掉了。
忽然袖子被拉扯了两下,小冬转头去看,五皇子站在她身旁,仰着脸,轻轻喊了一声:姐姐。
小冬几疑自己是幻听了。
姐姐。
不是幻听,五皇子又喊了一句。
五皇子把一样东西塞到小冬手里,就跟着宫人走了。
小冬抬起手来看,那是个小小的金元宝,系着彩绳丝穗,很可爱,不过也是很寻常的东西。
小冬过年时总可以收大把的金银锞子,元宝也有,鱼儿也有,五谷也有,花儿也,累积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私房。
可这还是她头一次从比自己小的人手里得到这种东西。
她笑了笑,把那个小元宝系在襟和上,朝前走了两步,扶着圣慈太后,一起朝外头看。
外面一个硕大的焰火在空中爆了开来,金光紫光红光如光雨般纷纷而落,将整个皇宫都映亮了。
圣慈太后毕竟有了年纪,放过焰火后便退了席,散了席小冬和安王一同出宫回府。
许多辆马车停在那里,不约而同地让他们先走。
远远的不少人家在放鞭炮,声音在夜中响成一片。
小冬掀帘子朝外看看,雪片越来越大,象鹅毛柳絮一般。
不知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安王没有答话,小冬转头一看,安王大约是饮了酒,已经靠着半壁睡着了。
小冬将斗篷给安王盖好,轻声吩咐赶车人:走的稳一些。
胡氏带着人拿着灯笼在门口迎她们,撑的伞上已经落了一层雪,可见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小冬握着她的手,好在并不算凉。
天这样给,妈妈不用特意出来迎我。
府里预备了热水热汤,红芙替她摘下葬环梳顺头发,小冬洗过脸,将乳脂涂在脸上手上,刚放了帐子睡下,就听窗子上格格响了两声。
小冬起先以为是风声。
可是风声哪会如此规律,格格格又响了三声。
难道梅花跑外头去了?不不,这只懒猫哪儿暖和往哪儿钻,一入冬谁也别想犯它从熏笼边赶开。
这么冷的天气又下雪,它才不会出去。
难道是秦烈?这么玲的天……,小冬掀开帐子,屋里烛光昏暗,窗子虽然上了闩,却被人从外头拨开了,秦烈果然雄开窗扇跳进屋来,带进一身寒气。
小冬忙放衣坐起,压低声音说:你怎么来了?秦烈笑笑,走到跟前来:我想早些给你拜年。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算是新年头一天了。
小冬笑笑:你这人……你在外头站站,我好起来。
这时京城的风俗,年初一时亲朋好友会互相拜年问好,往往有人熬了一夜守岁,觉也不睡,一早就出门四处拜年应酬。
可秦烈这也来得……太早了一点吧!不过秦烈在京城没有家,平时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过年正是万家团圆之时,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就算和那些伙计管事在一块儿,想必也没有什么团圆气氛。
小冬穿着小袄睡裙,把头发随意一束,从茶寮里倒出茶来递给秦烈:快喝杯茶暖暖吧。
你今天实在不该来的,外头下雪,你的脚印留在地上人家会看到的。
不妨事,我坐坐就走,雪下得大,要把脚印盖上也要不了多久。
这倒也是。
宫宴上前有什么好吃的?哪有什么,小冬笑着说:年年那一套,菜都纯得烂了,汤端上来也半凉了。
不过有一道炙鹿肉还不错。
对了,你晚上前吃了什么?陪他们喝了点酒,菜倒没吃着多少,你还有点心没有?拿点出来给我垫垫。
小冬端了一只盒子出来,里头有粉糕果脯和滚酥肉之类的小点心,秦烈也不跟她客气,就着茶水把一盒子点心吃了大半,也从怀里摸出个小锦袋来:喏,这是压岁钱。
小冬哭笑不得,接了过来。
好了,你早些睡,我走了。
你……这就走了?秦烈站起身披好斗篷,伸手揉揉小哆的头发:别舍不得,不到两个时辰我就会来拜年了,到时候再见。
小劳剜他一眼:谁舍不得你了。
我出去你再把闩销上,可别忘了。
小冬应了一声,秦烈跳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