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总是无缘无故的叫人心烦,一大早云层就压得老低,乌鸦鸦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知了似乎也被闷到了,叫地也没前日欢腾了。
院墙上的藤萝有些蔫,早上一瓢水浇下去,还能听见土壤噼啪作响。
早上的那一点清凉也被老太爷无情的剥夺了。
瑞雪抹了额头的汗,不由感叹:天真热。
昨晚洗的衣裳已经干了,瑞雪将它们收回屋内叠好,仔细地锁了门便打算到厨房去。
大中午的你还要上厨房?冷不妨的声响,把瑞雪吓了一身汗。
她拍拍胸口,长吁道:三少爷您怎么来了?赵希厚穿了一身姜黄色夏长衣,手中呼扇呼扇地扇着扇子,即使是这样,他面上仍冒了不少汗。
赵希厚抬起头看看被云层遮住的太阳:晚上要下大雨了。
瑞雪没好气地看着赵希厚,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找自己怎么会是跟自己说闲话的:三少爷不会为了告诉我这个吧,我已经知道了。
赵希厚忙拦住抢身要走的瑞雪,不好意思地笑道:老规矩,不过今日论语。
瑞雪知道他又要跑出去,故作不解地道:什么老规矩?赵希厚笑着点瑞雪:你给我装,今儿的东西少,抄一遍就好,抄不完也不打紧,反正到时候我说我看书便是了。
瑞雪二话不说扭头径直走。
赵希厚双手展开,拦住瑞雪的去路。
瑞雪好像被他拥入怀中一般。
瑞雪猛然间好现,赵希厚的双臂变得又长又坚实。
他的个子已经超过自己很多,双臂展开几乎可以碰到墙壁,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活跃。
就好像……好像看见肉的小黑狗。
被挡得死死的瑞雪只得停了下来。
我会准时回来的。
赵希厚再三保证道。
瑞雪直直地站着,头垂地老低,她盯住自己的脚尖,注视着自己身影。
赵希厚见她总是不说话,推了推她: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啊!这天这么热,别总站在大太阳下好不好?瑞雪还是没有动。
赵希厚瞧着她有些不对劲,侧了头盯着她半边脸: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若是难受我就不叫你写了。
说着伸手就要去摸瑞雪的脑门。
瑞雪侧了头躲了过去:我没不舒服。
那你是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瑞雪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头,对着赵希厚那双眼睛。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赵希厚的眼睛,他的眼睛就跟他的人一样是多种变体。
有时候那双眼睛很深邃,有时候又充满调皮……真是不清楚哪一个才是他。
三少爷你可以不要出去了么?赵希厚收起了扇子,怔怔地看着瑞雪。
瑞雪没有理会他,独自说下去:我知道三少爷不喜欢待在府里,可是马上就要乡试了,三少爷也该多用功。
就是你不想学,刘公子他们也要读书,三少爷这么出去再打扰了别人多不好。
赵希厚好笑地抱住双臂: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去找他们?难道不是么?我是山上待得太久了,想出去走走。
可是这大中午的能去哪?赵希厚摇着扇子叹气道:不是中午出去,我还能什么时候出去?也就今天没太阳,其实这个时候出去也没什么逛头儿。
瑞雪急忙道:对啊,你快回去吧。
拜托他不要再出去了。
赵希厚道:回去多没意思。
算了我走了!抄不抄都随你了。
赵希厚挥着扇子一摇一摆的走了。
瑞雪看着他的身影,反身朝厨房走,走了几步又回来。
她到底没有去厨房,而是返回屋子帮赵希厚抄起了论语。
这本书她不知道帮赵希厚写了几遍了,也算认识了许多的字。
写了没多久,有人敲门。
瑞雪来不及收拾,那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却是六少爷赵希远跟前的文儿。
姑娘怎么知道我住这?文儿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我打听的。
又看着瑞雪摊在桌上的纸笔,赞道,你还认字?这字是你写的?跟我们六少爷的差不离。
瑞雪赶紧将纸张收了起来:我打发工夫的。
文儿笑道:我打发工夫也不会做这个的。
你是跟谁学的?是五姑娘?瑞雪赶紧点点头。
文儿见瑞雪点头,认为自己猜对了,面上有些得意:跟在少爷小姐身边咱们也算长见识了。
难怪我就瞧你跟老宅的人不一样,原来识字的人就是不一样。
瑞雪有些诧异,这个文儿今天说话怎么变了个人似的?前几天还是文绉绉的咬文嚼字的,现在怎么说话变得正常了?她有些无活适应。
文儿捂嘴笑道:怎么不认识了?还是我变了个样儿,你认不出来了?瑞雪赶紧道:不是不是,只是没想到姑娘会到我家里来。
姑娘找我有什么事?文儿有些不乐意地道:我只是来找你说说话,我们才来,对老宅的事都不了解,我好容易认识了你一个,你不乐意见我?不,只是我马上就要去厨房帮忙了。
文儿这才好了些:我不过说说。
以后我若是嘴馋,请你弄些吃的,你可不能推托。
瑞雪点头应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厨房真是块好地主,无论是什么人都想跟厨房的人拉近关系:你若是想吃东西,去厨房说声就是了,没事的。
她想到当年那个彩云在厨房闹了一通被赵老太爷骂走之后,跟着三少爷的丫鬟都老实了,若是想吃什么也不颐指气使了,还主动送了钱来。
想是这个文儿也打听到了这一点。
文儿有些扭捏地道:我也不是那么嘴馋,只是想请你帮我写几个字。
请我?瑞雪觉得这个请求实在是有些奇怪。
文儿怎么可能是为了这个理由,这太说不过去了。
文儿看着瑞雪盯着自己瞧,释然地道:六少爷说扇套上要绣句诗文,我的字难看极了,想请教别的姐姐,只是这是我头次在六少爷跟前露脸,不想让别人抢了去。
原本想请你叫五姑娘帮我写几个,既然你会写,就请你帮我写句可好?我瞧这上面的字就不错。
这……这是仿的赵希厚的字,若是……瑞雪实在有些不好答应。
文儿道:好妹妹,你就帮我写句好了,省得到时候六少爷瞧了又叫我重做。
要是叫姐姐们瞧不起我,我这一辈子就难在六少爷跟前伺候了。
为什么她们都喜欢在少爷跟前伺候?实在是闹不明白。
既然自己用不好,就请别人帮忙就是了,为何还要绕那么大的弯子?求求你了,若是成了,我送根簪子给你可好?瑞雪见她说的可怜,只得坐下来,蘸了墨:要写什么字呢?你的簪子我可不要。
文儿笑道:我们少爷最喜欢一句话,叫‘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你就写了这话来。
要按照你这张纸上的字写来。
这是论语雍也里的一句话。
说的是孔子赞扬颜回在艰苦的环境中也能坚持学习的品质。
瑞雪不禁想到那个要吃青菜豆腐的六少爷,不禁有些想笑。
他喜欢这句话?他表面能做到,只是……这内里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文儿瞧着瑞雪只是举笔不下,不由问道:是不是太难了,你不会写?是,这有两个字实在是难写。
文儿道:没事,你若是写不了,我带回去,请少爷写了。
瑞雪重新取了张纸,规矩的写了文儿方才说的那句话,只是空了那个箪、瓢两字不写。
文儿站在一旁瞧着瑞雪的字,高兴地道:这下少爷再也不会叫我重做了。
送走了文儿瑞雪赶紧将自己写好的纸收了起来,插上了门。
过了好一会子,她才敢把纸笔取出来继续写字。
这是养成的习惯,无论赵希厚是否要,瑞雪都会把它写完,可以用来临时填数。
窗户早已敞开,没有半丝的风吹入。
额头上早已布满了汗珠,她拿凉水洗了面,又坐了下来。
大热天的写字真是难熬,难怪三少爷不喜欢。
她瞧了瞧天色,手上加快了速度,再过一会子,她就要去厨房帮忙准备晚饭了,能多写点是一点。
她的速度很快,字迹却依然工整,这是她练了六年的工夫,可以以假乱真,就连赵老太爷也没察觉到,看来,自己的字写得还不错,瑞雪有些沾沾自喜。
她一直写到方才文儿说的那句话‘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
’轻轻地读了出来,读罢嘴角不由勾了起来。
六少爷喜欢这句话?想想六少爷的作派却是相差甚远。
什么这般好笑?苍老的声音在窗边响起,瑞雪顿时愣住了,她有些僵硬地转过脑袋。
赵老太爷正盯着她。
她慌乱地将已经写好的纸张收了起来。
老太爷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都没听见?都怪自己开了窗子,若是不开窗子,也不会被赵老太爷发现。
她懊恼地闭上了双眼。
你在写什么,拿出来!瑞雪下意识地背了手,将纸张藏到了身后,往后退了几步。
隔着墙,她知道赵老太爷进不来,可是,他身边跟着溪墨,他能进来的。
溪墨,进去!年轻力壮的溪墨很快便从窗户那翻了进来,走到瑞雪跟前,伸出了手。
瑞雪摇摇头。
这不能给,给了出去,就坏事了!溪墨为难地看着变了颜色的瑞雪:瑞雪,老太爷早就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