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要去开门,陈妈妈急了,顾不得主仆之分上前扯住他就对刘如蕴道:姑娘,你怎能如此,不对哥儿说清楚。
刘如蕴冷冷的看着陈妈妈,沉声道:妈妈,主仆之别你都忘了你,你这样的话,怨不得别人说我轻狂。
陈妈妈讪讪放手,观保见刘如蕴说出这话来,他是个老实孩子,不会扯谎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刘如蕴沉着脸只是不说话,陈妈妈方才被她斥责,自然也不敢说,三个人就僵在那里,陈妈妈急得跺脚,自己姑娘的拗性子怎么这时发了?保哥儿是孩子家,好好说了,解了误会不好?怎么什么都不说?刘如蕴过了一会,才冷冷开口:保哥儿,还请回家去罢,省得我这个□妇人的家玷污了你。
观保听见姑姑这话明显就是在赌气,不知该怎么办?陈妈妈刚张口说了个姑娘,刘如蕴扯了两下丝帕,用的力气太大,丝帕毫无损伤,倒是把自己的小指的指甲掰断了,陈妈妈刚要拿剪刀过来绞掉指甲,就见刘如蕴用手一扯,把那片指甲扯了下来,带下来没断的指甲,血一下流了出来。
陈妈妈啊的惊叫,丢下剪刀,顺手扯了一块布过来替她掩着血:姑娘,你这是何苦。
说着这话,陈妈妈不由替她觉得委屈,眼里的泪就掉了下来,刘如蕴似感觉不到手里的疼一样,还是看着观保:保哥儿,还不快走?观保见姑姑这样,皱着眉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跺脚走了。
刘如蕴瞧着侄儿走出去后很久,也不起身,坐在那里,看着外面,陈妈妈端了水过来替她洗了手指,见血已经流到手掌上了,替她洗干净手,见指甲连肉都撕下来了,拿剪刀过来绞了,刘如蕴此时才感到疼,轻声抽气,陈妈妈刚要抱怨几句,眼里的泪似决堤一般淌了下来,自己姑娘从小到大,连身上起个包都是大事,此时竟会这样,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号。
刘如蕴见她流泪,打算出言安慰几句,只说得一句:妈妈,我没事。
就不知怎么的,眼里的泪也掉了下来,四弟四妹说什么也罢了,观保怎能相信他们?观保都不信自己,还有何人可以信?陈妈妈见刘如蕴也哭了,替她裹好手指,吸吸鼻子才开口:姑娘,你这又是何苦,说出实情又没什么。
没什么?刘如蕴顺手拿块布擦脸上的泪,拿过来才发现上面有血迹,原来是方才陈妈妈替自己擦手指的布,扔到一边,陈妈妈已经拿过块丝帕来给她擦着泪,刘如蕴半日才开口:我怎么解释,观保他。
仿佛用掉了全身的力气,刘如蕴才说出后面的话:毕竟也是男子。
陈妈妈听的一头雾水,刚想问问她,刘如蕴已经挥手:下去吧,我歇一歇。
陈妈妈下去。
刘如蕴闭上眼,难道世间的男儿都是这样,连自己倾心教导的侄儿都是如此?觉得男子是不会错的?错的都是女子。
珠儿的声音响起:姐姐。
刘如蕴忙睁开眼,珠儿手里端着些点心,瞧见屋里只有刘如蕴一人,不由奇怪:姐姐,保哥儿走了?我方才在后面做点心呢。
说着把托盘放到桌边,刘如蕴看一眼,都是些观保爱吃的东西,唇边露出苦笑:他走了。
说着拿起一块绿豆糕放在嘴里,绿豆糕甜美细腻,刘如蕴却只尝到苦涩:观保他现在大了,不是孩子了。
珠儿听出刘如蕴话里的落寞,安慰道:姐姐,四爷和四姑娘他们说什么都罢了,你才是保哥儿嫡亲的姑姑。
是吗?刘如蕴去看珠儿,珠儿还当刘如蕴心里已经不闷了,坐下又道:周姨太太平时说话就有些着三不着两的,四爷和四姑娘也难免。
说到这里,珠儿停住口,小心的看看周围,刘如蕴被她的举动逗笑了,这个动作,活似当日还在闺中,珠儿受了那几个人的气,和自己抱怨时候,要小心看看周围。
看见她笑,珠儿如释重负:姑娘,男子家娶妾是为的什么?就说老爷他,纳了两妾,生下那几个庶出子女,太太做的再好,总是有人不满。
说完珠儿忙掩住口:姐姐,我只是打个比方,并没有说老爷纳妾不对。
刘如蕴叹气,自己也不明白男子为何纳妾,为子嗣?为享乐?还是为别的?原先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现在觉得竟什么都不清楚明白。
小婉的声音响起:奶奶,有人传帖子进来,说有人来拜。
有人来拜?刘如蕴直起身子,小婉手里拿着帖子进来了,见珠儿也在,行礼后递上帖子,刘如蕴打开帖子看了眼,脸色变的很古怪,珠儿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变的比刘如蕴还古怪,潘王氏,现在的潘大奶奶,她?怎么来了。
珠儿扯了扯刘如蕴的袖子,小声的叫:姑娘,不然回了她。
刘如蕴又看一看帖子,回了她?这王兰芝到此,是纯粹想寻个闺中密友,还是知道了些风声,想来探探自己是否余情未了?不管怎么说,照自己和王兰芝的几次碰面,大家子出来的姑娘,就算话里有话,也不会直说出来,又何必传闭门羹让人觉得自己有不对呢?思绪已定,对小婉道:请潘奶奶进来。
说着起身携了珠儿的手:走吧,我们出去迎。
珠儿随着刘如蕴的动作起身,走了几步对刘如蕴道:姐姐,你不耐应酬的话,回了也没什么。
两人此时已快走到二门了,刘如蕴看着外面,唇边露出笑意:该来的总会来,不耐又如何,我们此时是商人,不是娇养在闺中时候了。
珠儿听了刘如蕴这话,姐姐她和原先还是有些不同了,若姐姐真似这样想的话,只怕。
看着被人引进来的王兰芝,珠儿忙和刘如蕴含笑上前,姐姐若早这样想,只怕现在还是潘大奶奶,看着和王兰芝笑着互相行礼的刘如蕴,珠儿又不由这样想。
到了刘如蕴的屋子里面,分宾主坐下,小婉送上茶,方才珠儿给观保做的点心就拿来待客,王兰芝捡了块玫瑰饼,吃了一口,对刘如蕴笑道:贵府厨子的手艺,味道倒和小妹家里的厨子有些相似,也是先把玫瑰花腌一下。
珠儿听了这话,心又跳了起来,暗自怪起自己那日怎么如此迟钝,连点心的味道都尝不出来,刘如蕴只是和王兰芝随意应酬几句,珠儿越听越急,这王兰芝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普通拜访还是怎么的?想插几句嘴的话,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插起,正在着急时候,偏又有个老妈子进来问晚饭要预备什么菜?珠儿的怒气不由对了老妈子发了出来:没看见舅奶奶在陪客吗?还来请示什么?老妈子没料到珠儿会发火,忙住了口出去,珠儿发完火,见王兰芝和刘如蕴都住了口看着自己,脸不由红了下,起身笑道:我先出去瞧瞧要预备什么,两位宽坐。
说着匆匆出去,刘如蕴端着茶,喝了一口才对王兰芝笑道:我这个妹妹年轻,处置家务有不到处,倒让潘奶奶笑话了。
王兰芝看着刘如蕴,刘如蕴说完这句话,放下杯子,却得不到王兰芝的回答,不由抬头去看,见王兰芝一双黑宝石样的眼睛只看着自己,什么话也不说,不由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有话不妨说出来。
王兰芝突然叹气:姐姐这般才貌,难怪平常的男子全看不上眼。
这话让刘如蕴似被刺了一下,垂下眼睛笑道:我不过陋质罢了,又读了几本书,谈不上有才有貌,哪似妹妹。
王兰芝坐近一些,用手撑住下巴看向刘如蕴:姐姐何需如此谦逊,那日在我家,我可全听桑妈妈说了,我那个恃才傲物的二哥,可都对姐姐赞不绝口。
王兰芝的二哥?那个王二爷,怎么王兰芝说他对自己赞不绝口,这是怎么回事?想起宴会后的第二日王二爷派人送来的礼,刘如蕴心里不由在打鼓,难道说王二爷真的看中了自己?王兰芝已经又开口了:只是做妹妹的,总要对这件事情好好思量思量。
思量思量?刘如蕴还是没说话去看着她,思量什么?自己就算嫁一百个男人,都不会嫁到和潘家有渊源的家里面去的。
流言王兰芝说完那话,停下来喝了口水,等着刘如蕴应对,那杯茶本不算多,她虽慢慢的小口的呷,不过数口就见了底,王兰芝抬头,刘如蕴已经亲手执壶,给她满上一杯笑道:天想是热的慌。
王兰芝听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抬头去看刘如蕴,见刘如蕴只是笑吟吟看着自己,不由面红一红,低头思忖,自己是个妹妹,管哥哥的事已是不该,况且自己二哥,一没遣人求亲,二没私相授受,自己不过听了些街头巷尾的就急匆匆跑来,这话要传出去,日后也不好做人。
只是今日怎样都要探一探刘如蕴的口风的,接了茶杯道:天气虽热,外面的话却更热,不知姐姐听说了没有?刘如蕴一愣,随即笑道:妹妹,我们做女子家的,自当贞静为要,那些有的没的,理它做甚?王兰芝见自己的话被堵了回去,脸不由有些发红,刘如蕴已经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笑道:这茶解暑最好。
说话时候,一双妙目,却看着王兰芝。
王兰芝听的刘如蕴的话,句句却暗刺自己,越发发窘,若想要回几句,本来就伤了和气,再针尖相对,自己哥哥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难保面前这人不会真成了自己嫂嫂,到时连面子上的和气都伤了,是要给别家看笑话的。
忙咬牙起身福了一福:姐姐这里的茶,自然是好的,姐姐若不吝啬,可否赐妹妹一些回去尝尝?刘如蕴却没起身还礼,只是微微一笑,用手指转着茶杯道:妹妹年轻气盛,这却难免,我这里的茶,妹妹要就拿去,何苦如此大礼?说着就要扬声叫人,珠儿身后跟了个丫鬟进来,进门就见这幅模样,肚内暗笑,若自家姑娘想刻薄起来,却也能刺的人不上不下的,想来这位潘大奶奶也受了她几句暗刺,心内虽这样想,面上只当没看到。
笑着走上前,王兰芝本已坐下,见她过来,忙又站起和珠儿互相行礼,刘如蕴已经唤过小婉,手里托着茶包道:这些茶却也够妹妹消暑的了。
王兰芝又起身谢过。
珠儿顺势唤过丫鬟,从丫鬟手里的托盘上端下一碗酸梅汤,先敬于王兰芝,次端给刘如蕴,笑道:这天气真热,方才我命厨房做了几碗酸梅汤,潘奶奶和姐姐尝一尝。
听了这话,王兰芝方才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热辣辣起来,珠儿只当不知,笑眯眯的招呼,刘如蕴喝了一口,赞了一声,也没让王兰芝,王兰芝急急呷了一口,这酸梅汤本就酸甜,她却只尝出苦味,放下碗也就告辞了。
等刘如蕴她们把她送出去,重回到屋内,珠儿笑道:姐姐,这潘奶奶却也煞好笑,这事,别说无影无形,就算真有,她一个做妹妹的,也轮不到她。
刘如蕴把头上插的一只碧玉簪取下来,一头乌溜溜的头发顿时披了下来,她歪到湘妃榻上,顺手把玩着一把湘妃竹做的折扇,乜珠儿一眼:关心则乱,这王姑娘看来也是怕自己哥哥被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迷了,这才寻上门来,也怪不得她。
珠儿点头:也是,我看潘奶奶素日为人,不是这样着三不着两的。
说完这句,坐近刘如蕴些:姐姐,外面有些什么样的流言,也该派人去打听打听,到时再有这样的事情也好应对。
刘如蕴打个哈欠,闭着眼说:有什么好打听的,那些闲话,传几日就散了,何苦劳神,关心一下今晚什么菜倒是正经。
珠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却又觉得不妥,对刘如蕴道:姐姐,晚饭时候的菜,都是姐姐素日爱吃的,虽说咱们身正不怕影斜,却也有众口烁金之说。
听到这句,刘如蕴坐起身来,众口烁金?想起今日观保来时所说的话,她不由深深叹气,珠儿听到她的叹息,伸出手去拍了拍她,也没说话,半日才听到刘如蕴挤出一句:也罢,就打听下吧,只是有些什么效,只怕。
就再没说下去,珠儿心里叹气,本想着南京没多少人知道,这才到了南京好过清净日子,谁知偏又遇上这些事情,自家姑娘,难道真不能求仁得仁吗?世上的人都是爱听流言的,书坊人来人往的地方,流言自然也传的最快,珠儿都没让人着意打听,就明白王兰芝为何来了?那日潘家宴会上,刘如蕴在花园偶遇王二爷,当时可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在场,桑妈妈和小厮除外,还有个在修剪残花的花匠掩在短墙后听了几句。
听到别的话也罢了,偏生还听到的是刘如蕴走后,王二爷对刘如蕴的赞叹,这王二爷虽说秦楼楚馆也踏足过,却没有一个能入的了他的眼,赞声好字的,花匠听了这句,觉得稀奇无比,对了同伴时候,就把这话学说了,同伴们原先还不信,谁知紧跟着,就有王二爷派人上门送礼。
同伴们见王二爷派人送礼,自然就在猜测,是不是要有王二奶奶了?这各家的下人都彼此认得,在一起时,自然就要说些新鲜话,不过几日,就连那主人们也知道了。
有那和王二爷走的近的,见面之时,借了酒盖了脸,自然旁敲侧击也要问两句,王二爷性子洒脱,觉得清者自清,既没承认也不否认。
不过一笑而已,这看在旁人眼里,就坐实了这件事情。
这样的事情,男子听说了,不免要回去学说给自家妻子,这女娘们,不爱嚼舌头的,十个里面连半个都找不到,彼此应酬之时,也要讲一讲这些事的,再一细想,王二爷年纪不小,却没娶妻,刘如蕴青春年华,恰逢丧偶,一个连订两房妻子都暴死婚前,另一个丧了丈夫。
原来还是一个南京,一个松江的,谁知刘如蕴竟到了南京,刘家和王家也有曲里拐弯的亲戚。
这不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天作之和的一桩婚事了吗?一个克妻,一个克夫,天生一对,地配一双,越发被传的街头巷尾尽知道,传的越多,添油加醋的事情也就越齐。
连桑妈妈那日来送礼,都被说成是王二爷遣人来下定。
王家父母,却是出外去了,王兰芝听了这话,自己哥哥,怎能娶个丧过丈夫的寡妇回来做正室,一急之下,这才上了刘如蕴的门。
刘如蕴听到珠儿对自己学说的,顿觉五雷轰顶,半天才扶额道:这都是些什么事情?什么有的没的都往一块编。
珠儿见刘如蕴面上有些怒色,心里叫声不好,其实珠儿心里,也不愿自家姑娘一个人飘零在外的,邱梭是信耶稣会的,常出外去讲经布道,做丈夫的,这样飘落是不成的。
珠儿早就打听过,王家虽没分家,王二爷历来都极有主见,在家说一不二的,断不似以前姑爷,自家姑娘嫁了过去,有这样一个丈夫,不会受公婆气的,天平早就倾斜于王二爷这边,巴不得顺水推舟,把刘如蕴就推给了王二爷。
谁知刘如蕴面上却是怒气生出,珠儿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自己姑娘的性子难道自己不知道吗?最恨受人摆布了,若真从了流言,到时的话,只怕又是一双怨偶。
刘如蕴思量一下,起身道:罢了,这样的事理它做甚?等过几日,我收拾一下,去成都瞧闻姐姐去,等我们回来,那时流言早就散了。
瞧闻姐姐?珠儿瞪大眼睛:姐姐,那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姐姐你竟要去蜀中,况且吴严走不开,我这里也要照顾生意,小婉年纪还小,姐姐要怎么去?刘如蕴从衣架上拿下那套男装,在自己身前比了比,对珠儿嫣然一笑:就这样去。
这样去?南京到蜀中,虽可走水路,但一路可没有这样方便,珠儿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夺下刘如蕴手里的男装就往衣架上挂:姐姐,那可不是耍的,那一路上劫道的多的许多,姐姐你一个金娇玉贵的,万万不可去。
陈妈妈满脸喜色的走进来,恰听的珠儿后面几句,吓得急忙冲上来:姑娘,怎么我不在这几日,你竟要扮男装去蜀中?你的胆子,竟比天还大了。
陈妈妈这几日,却是回了刘如蕴往刘大爷家去住几日,会一会昔日的同伴,刘如蕴见她也出言阻挡,不由恼道:妈妈,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一路上会小心为上的。
陈妈妈用眼狠狠的剜了刘如蕴几眼,坐在她身边款款的道:姑娘,你这要去,也要和大爷说了,多带些伺候的人,写了好船只,这才能去,怎能扮了男装,孤身一人就要出门,姑娘,你这不是害老爷太太悬心?老爷太太悬心?听到陈妈妈提起自己父母,刘如蕴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不见了,陈妈妈见刘如蕴不说话,开口道:姑娘,你若能嫁了王二爷,倒也是桩好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