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已经镇定下来,主人家既相招,她也含笑上前,潘大爷只是看着刘如蕴,刘如蕴从短暂的扰乱之后,还是视而不见,王二爷拉了下潘大爷的袖子,示意他和自己退到厅上,潘大爷又深深的看了眼刘如蕴,方退到了厅上。
等到听的王二爷说这是文聚楼书坊老板娘的寡嫂,潘大爷不知做何想法,有种又涩又苦的东西漫了上来,寡妇?原来在她心里,自己竟是个死人,亏得自己还遣人打听她在何方,可笑至极。
突然听到王二爷道:妹夫,不过这寡妇却是个才女,方才在亭子上时,偶然见到她写的字,闺阁之中,能写成这样,实属不易。
说到这里,王二爷看眼厅外,见轿子还没走,凑近一些问潘大爷道:听得你前面妻子,也是个才女,却不知和她相比,谁更甚一筹?潘大爷觉得心事被自己的舅兄窥见了,脸不由红了红,半天都在沉吟着不说话,王二爷还当他在生前面那房妻子的气,拍一拍他的肩膀:好了,不说这个,这次你来南京,除了省亲,听的还要寻个铺子做生意?去寻个好的河房,秦淮河的景致,可是一年四季都好。
潘家和王家结亲的缘故之一,就是潘老爷想来南京做生意,当然,听的王家姑娘为人贤惠是最主要的。
潘大爷听王二爷提起这事,笑道:做妹夫的初来乍到,还要劳烦舅兄带挈些许。
王二爷手一挥:你我是至亲,这有什么带挈不带挈的?潘大爷连声应了,想起刘如蕴也在南京,难道这就是叫不是冤家不聚头?怎会想到自己从松江到了南京呢?丫鬟进来,对王二爷他们行礼道:二爷,二姑爷,姑娘请你们出去呢,说吴家奶奶已经走了。
吴家奶奶走了?潘大爷有些怅然,不知是怕见到刘如蕴呢,还是想见到刘如蕴?方才看她,她虽素装,却更显清丽,面上那种讥讽人的神情也不见了,还记得他们初成亲的时候,俏语娇声,闺房之中,也有过更甚画眉的乐趣。
潘大爷长叹了一声,转眼已是物是人非,虽这样想,还是出了厅,他的新婚妻子,王家二姑娘芝兰,扶着个丫鬟的肩在哪里说着什么,王芝兰比刘如蕴小一岁,容貌虽没有刘如蕴那般娇美,看起来却不似刘如蕴一样有些不容亲近,看见他们出来,王芝兰忙迎上前去,笑着道:大爷出来了?还是快些上车吧,这里赶回南京城还有些路。
潘大爷瞧着妻子说话时候,望着自己,秋波里面含的满是对自己的情谊,想起方才刘如蕴脸上似古井一般,不喜不悲的样子,罢了,她的容貌再娇美又如何?依旧还是那颗石头样的心,三载夫妻,毫无眷恋,上了马车,潘大爷还在思量这个,越想越觉得口中又开始苦苦的了,心里想着,面上不觉带了出来。
一只手伸了过来,手里还托了一颗蜜渍杨梅:大爷想是嘴有些苦,吃颗杨梅吧。
皓腕如玉,指如削葱,再配上柔柔的话语,不由人不心动。
潘大爷伸出手去,却没去接那颗杨梅,而是轻轻一扯,就把王芝兰扯到了怀里:娘子,见了你,我什么苦都没有了。
王芝兰伏在潘大爷怀里,声音依旧温柔:大爷,我们就这样来了南京,不知道娇儿姐姐那里?潘大爷闻着妻子发上的香味,心早就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闭上眼睛:她自在家伺候爹娘,管她做甚?说话时候,手就渐渐往下摸去:娘子,我们结亲也有四个月了,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再给我添个儿子?王芝兰一张脸红的和马车里的坐垫颜色一样,声音低不可闻:爷,等到了夜里,就全依了爷。
潘大爷把她再拥紧些,王二爷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见马车的帘子似被风吹起一样翻滚,不由低头笑了,新婚夫妻,情浓似火,自己有时也觉得有些孤单。
在清凉山的偶遇只是短暂的扰乱了刘如蕴的心,自己此时已经和离,和潘家再无关系,难道他潘大爷还能满南京城嚷嚷,自己是他的下堂之妻?转眼三月又过去了,四月来到,秦淮河的风光,也到了最好的时候,秦淮河十六楼的妓子们,也穿了方裁就的春装,摘掉满头的珠翠,簪上新上来的鲜花,和客人们驾了轻舟,在秦淮河上赏景。
文聚楼不是河房,自然也听不到那些妓子在船上弹唱的笑声,刘如蕴看了一会书,推开窗子,窗外有树海棠,开的正好,上面还有蝴蝶在上面飞舞,看着这满树的海棠花,瞅瞅这全身都是素色的衣衫,刘如蕴觉得没劲,转身之时,却见几上随意放了几块料子,里面有块暗金色芙蓉花样的缎子,这个花样,春日做了新装穿去赏花最好。
刘如蕴的手轻轻抚过这些缎子,问小婉道:怎么没事把这个找出来了?小婉又从房里抱出几块料子:陈妈妈说了,这两天天色好,把这些料子找出来晒晒,不然放在箱底也霉干了。
是啊,姑娘,你不穿新衣服,这些料子,再放着可就发霉了。
说陈妈妈,陈妈妈就到了,顺手拿起另一块湖蓝色海棠花样的潞绸就往刘如蕴身上比:我说姑娘,你不做件春装,难道就让我闲着白吃饭不成?刘如蕴听着她唠叨,由她在哪里比划,只是不吭气,陈妈妈把那些料子都扯了出来,这个适合做外袍,那个适合做里衣,还有旁边的,做裙子最好,等陈妈妈说够了,刘如蕴才示意小婉把料子抱了出去,抚着陈妈妈的肩道:妈妈,你可曾见过哪家的寡妇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陈妈妈张了张口,看着刘如蕴的打扮,玉色的短袄,下面是条银灰的裙子,外面也是玉色的外袍,头上素髻,耳边是一对小米粒珠,裙边挂了块压裙子的玉麒麟,过年时候手上的金钏又换成了银镯。
眉不画,唇不描,当真是个寡妇打扮,陈妈妈差点哭了出来,一把把刘如蕴搂到怀里:我的姑娘,可是你不是。
溜眼看见小婉进来,又把话咽了下去,只是拍着她的后背:今日我在街上,瞧见了那潘大爷,他可是打扮的精神极了,哪似你一般。
潘大爷,难道他还没有走,刘如蕴不由皱了眉头,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珠儿的声音响起:姐姐,有事要和你商量。
刘如蕴从陈妈妈怀里起来:妹妹,有什么事呢?珠儿看眼小婉,笑着对她说:你去前面我房里,找你小柳姐姐,让她把那个我前日做好的荷包拿来,方才走的急,忘了拿了。
小婉答应着去了。
珠儿这才坐下:姐姐,方才来了张帖子,是请去赴宴的。
刘如蕴看了眼珠儿: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我现在是寡妇,自然是你去赴宴。
珠儿坐近一些:姐姐,不是这话,这帖子上面注明了,务必要请你屈驾。
这倒奇了,刘如蕴自来到南京,深居简出,来往应酬都是珠儿出面,再说,有谁家的帖子会特意请一个寡妇去呢?珠儿也觉得事出突然,把帖子拿出来,刘如蕴见是张大红全帖,可见郑重,方拿过来,珠儿已经道:姐姐,这帖子奇就奇在,是潘家出的。
潘家?陈妈妈差点惊呼出声,刘如蕴还没打开帖子,听了这话,手也微微抖了下,这潘家,远在松江,怎么会到南京出起帖子来了?珠儿的眉皱的都快打结了:姐姐,这潘家说的是要在南京开丝行,故此要请请同行们。
刘如蕴听的更奇怪,开丝行请同行?但自家做的可是书坊生意,八杠子打不着的,怎么会有帖子到了自家门上,珠儿叹气:我也觉得奇怪,还问了潘家送帖子的人,谁知那送帖子的人说,因是潘大奶奶有一面之缘,觉得和我们投缘,这才有了这张帖子,还称务必要去。
此时刘如蕴已经打开帖子,出帖子的人果然是王芝兰,现在的潘大奶奶,刘如蕴的手指在潘王氏三个字上轻轻抚摸,难道是潘大爷想见自己出丑不成?刘如蕴的手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好胜心起,倒要去瞧瞧这潘大奶奶是什么人物,难道还能是个三头六臂的不成?对珠儿笑道:这有什么,去就去罢,这商家来往也是常事。
陈妈妈听见了,拍手道:好,姑娘,等妈妈给你裁几件新鲜衣衫穿。
说着就要去寻料子,刘如蕴瞧瞧自己身上,虽不止褴褛,要去赴宴的话倒也有些不妥,沉吟了下:妈妈,你要做新衣衫也使得,只是不能太鲜艳的颜色了,就要那个银灰暗花缎子做外袍,再配条鹦哥绿裙子就行了。
陈妈妈答应着去了,珠儿也起身道:姐姐,方才我去瞧了新鲜式样的首饰,要不要也给姐姐配几样?刘如蕴滑着自己手臂上的银镯,摇头道:首饰太过鲜明也不好,挑两颗石榴石配对耳环就成了。
珠儿笑了:姐姐许久都没配首饰了,等我再替姐姐捡几只好簪子。
说着就笑着走了。
刘如蕴刚想叫住她,珠儿已经一阵风的走了,刘如蕴不由叹气,顺手拿本书下来看,却看不进去,这潘家的帖子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潘大爷想见自己去潘家出丑吗?只是潘大爷也不是这样的人,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去看就好。
到了潘家请客那日,珠儿和刘如蕴打扮妥当了,上了轿子,这潘家新置的宅子小,酒席依旧是借了王家的宅子摆的,她们两人到了王家,来的客已经渐渐多了,到二门口下了轿,早有管家娘子迎着她们进去,珠儿自做了吴奶奶这么些日子以来,虽经常应酬,却从没见过王家请客这样的架势,不由拉住了刘如蕴的衣裳,刘如蕴轻声道:怕什么,你又不是没有随我去赴过别人家的宴会?珠儿小声的说:姐姐,那时是伺候姐姐去的,这次是做客来的,不一样的。
刘如蕴轻轻握了她的手,再没说话,前面已经有笑声响起:吴奶奶来了,没有迎出去,对不住的很。
说话的是王二姑娘,现在的潘大奶奶王芝兰。
她今日的打扮和平时可有不同,织金平面缎子做的外袍,下面是石榴裙,头上戴了金丝髻,鬓边插了白玉簪,耳边是一对玫瑰花的耳环,伸出手来,手上戴的是一对白玉簪子,刘如蕴在潘家当媳妇,伺候潘太太的时候曾经见过,这对镯子是潘太太心爱的东西,现在给了她,看来这新潘大奶奶比自己能讨潘太太的欢心。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没带出来,上前各自施礼过,王兰芝唤仆妇请她们入座,接着又去迎别的客人了,她转身之时,刘如蕴见她的手有点微微的抖,不由垂下眼帘,富家娇女,虽也见过无数的大场面,这却是头一次自己做主人请这么多的人,有些担心也是难免的。
仆妇已经请她们在座位上坐下,这席酒,是摆在花厅上的,戏台就搭在花厅外面,花厅的摆设等,也不过是富贵人家常见的,刘如蕴从小就见的不想见了,不消去说,只是那桌上放了一个小小的桌屏,却有些新鲜,屏上非花非草,也不是诗词,竟绣了个光身子,背后长了一对翅膀的白胖娃娃,手里还拿着弓箭。
刘如蕴不由拿起来细瞧瞧,皱着眉头,这是什么故事,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珠儿见刘如蕴在那细看,也凑过来看看,小声的说:姐姐,这个娃娃,怎么头发是黄色,眼珠子是蓝的?长的这么稀奇,难道是妖怪?刘如蕴皱眉说:外洋人就有黄头发,蓝眼睛的,想来这是外洋人的故事吧。
旁边有人说话:这位奶奶说的不错,这个故事,确是外洋人那边传来的,叫个什么。
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她身材有些发福,穿的衣衫一眼就能看出料子极好,带的首饰也很贵重。
见她说话,珠儿忙请教了她的名姓,原来是利丰丝行的老板娘章太太,知道珠儿是文聚楼书坊的老板娘,章太太没口子的称赞吴老板年少有为,吴奶奶真是有福气,珠儿敷衍几句,还记挂着那个故事,指了指桌屏道:章太太,这个故事究竟是什么故事?章太太清清喉咙:这个,说的是外洋人的什么爱神,说是哪家大姑娘小媳妇动了春心,就是这个神拿着这支箭往她们心口去射的,吴奶奶,你说这外洋人也真稀奇古怪,这样伤风败俗的娃娃,还奉他为神。
这倒新鲜,第一次听说,刘如蕴又细细看了看那个桌屏,见绣工极好,连娃娃的唇角轻轻往上翘的坏笑都绣了出来,章太太是个话多的人,见珠儿在听她说,又在哪里责怪王家二爷,说他心性和别人不一样,这样的东西,别人藏还藏不住,他倒好,外洋人来订了批刺绣,他见这娃娃好玩,竟又原封不动的绣到了桌屏上,请客摆酒时候放在上面,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王家二爷,不就是那天在山上遇到的登徒子?刘如蕴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想不到照章太太所说,他脑子活络,经商极出色,章太太讲到高兴处,还叹道:可惜这样一个人,竟没有娶妻的命,前面定了两门亲事,不是私奔就是染恶疾,到现在都还没有个主家娘子。
王二爷竟没有娶妻?珠儿听到这里,眼睛不由一亮,这不就是门好亲事吗?和邱梭比起来,王二爷可是样样都胜过的,家世相貌都远胜邱梭,珠儿不由拉一拉刘如蕴的袖子,小声的说了句:姐姐,王二爷还没娶妻,不如?刘如蕴嗔怪的看她一眼,珠儿这是怎么了,和陈妈妈两个人就生怕自己孤单到老?自己又不是没出嫁过的黄花闺女,嫁夫不着,不如孤身。
况且,刘如蕴唇边露出一丝笑容,王二爷现在可是潘大爷的舅兄。
珠儿也想起这点,顿时又泄气了,席面上此时渐渐人已坐满,这些太太奶奶们,坐下之后就互相应酬,有几个珠儿也是见过面的,又彼此行礼问候,刘如蕴觉得无聊,用手撑住头往外面看,王家的花园此时花开的正好,刘如蕴回头看看花厅里面互相应酬的人们,何不趁着这个时候,出去赏赏花?想到就做到,刘如蕴对珠儿说了声,就起身,她刚走出花厅门口,有个仆妇就走过来行礼:这位奶奶是有什么事?小的带你去好了。
刘如蕴侧头笑道:我内急,却不知什么地方可以行一行?仆妇点头道:请奶奶随我来。
刘如蕴并不是真的内急,只不过既这样说了,到了五谷轮回之所,还是行了一行,净了手走出,对仆妇笑道:我见你家院子,花开的真好,你带我游赏游赏。
说着就从袖里摸出一块银子递于仆妇,仆妇并没有接,笑道:奶奶重赏,是不敢接的,开席还早,还请奶奶随小的沿着这条路走回去。
刘如蕴望她指的路看过去,见是条小路,曲曲折折,和方才自己走过的大路不同,想来更有可观之景,点头应了。
仆妇在前,刘如蕴在后,王家花园,可赏之景确实不少,桃花虽已开残,还有海棠在吐艳,玉簪,兰花,各种花争相开放。
转过一个拐角,刘如蕴突然怔了怔,有个小小的水池,池上有太湖石搭的假山,池旁边竟有一丛牡丹在开花,让刘如蕴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个水池所在的地方和种的牡丹花品种,都和刘家花园一角一摸一样。
仆妇见刘如蕴停下脚步,笑道:奶奶,此时牡丹只是初开,等到这片牡丹都开起花来,才更好看呢。
顺着她的手指,刘如蕴看到前面竟全是牡丹花,只是很多都尚未开放罢了。
仆妇还在那里絮叨,这片牡丹是当年祖老太爷从洛阳移过来的,到现在都快七十年了,不说统南京城内,只怕全江南,也没有比王家这片牡丹更盛的地方了。
刘如蕴含笑听着,突然传来声音:是谁在外面说话,难道不知道我要歇息吗?话音刚落,就有个小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对着仆妇直摇手:桑妈妈,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样高喉大嗓的嚷,想让我挨板子吗?桑妈妈急忙收口,刘如蕴忙道:是我央了桑妈妈带我在这院子里四处看看景的,见这里的牡丹着实好看,才对我说了来由。
小厮见刘如蕴的穿着气派,知道她是今日席上的客人,忙行个礼道:这位奶奶,今日是家爷在这里歇息,还请奶奶往另一边去。
说着就预备领刘如蕴往另一边走,刘如蕴听的有男子在这里歇息,怕撞上不好看,点头也要往这边走。
刘娘子,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又见到了。
慵懒的声音响起,刘如蕴听到话里有调侃的味道,不由有些生气,转身去看,却是王二爷披了件灰色外袍,在牡丹花丛边,刘如蕴这才看到牡丹花后面是一间小房子,房子不高,上面又爬满了藤萝,一时还认不出来。
刘如蕴见他出来,想必是自己扰了他的歇息,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方才话里的调侃自己是能听出来的,一时不知该做什么,王二爷自说了那句话,就再没说旁的,只是看着刘如蕴,细细打量。
兄长这个寡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王二爷心里在想,和一般守节的寡妇不同,但和一心求嫁的寡妇也不一样。
他这样盯住刘如蕴在看,刘如蕴终于醒悟过来,脸上泛起红晕,却不是羞涩而是恼怒,匆匆福了下去:扰了二爷歇息,是我不该,然二爷目光灼灼,想来也不是甚好人。
说着就起身走了,桑妈妈和小厮听到主人被骂,不由齐齐看向王二爷,王二爷却只觉得有趣,见桑妈妈看向自己:还不快些跟着把她送回厅上,不然迷了路怎么办?桑妈妈急忙走了,小厮看见王二爷脸上并没有怒容,想来自己也不会挨板子了,忙对王二爷道:爷,小的去给你沏壶茶去。
说着就要溜,王二爷已经喝道:就你惹出来的,让你守在门口,又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
小厮的脸一下变的愁眉苦脸,王二爷哼了一声:今日要把这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寸草不生,不然。
小厮急忙窜到屋里,就打扫起来,王二爷笑了笑,这个寡妇,牙尖嘴利,倒也十分有趣,寡妇,寡妇,王二爷沉吟着,伸个懒腰,继续梦周公去。
刘如蕴回到席上时,珠儿见她久去不至,生怕她遇到了潘大爷,纠缠不清,到时候可怎么办?只是这也不是自己家,也不好随便乱闯,正在如坐针毡之时,见刘如蕴进来,才松了一口气,等到刘如蕴坐下,珠儿小声的问:姐姐,怎么去了这许多时候?刘如蕴笑道:不过是看见花开的正好,赏了赏花。
刘如蕴此时的神态已经恢复自若了,珠儿也没看出不对,只是哦了一声。
席上已经坐满人了,王芝兰见客来的差不多了,对在旁伺候的仆妇点头:开席吧。
这一声令下,早就等候着的下人们一起动手,把菜陆续上了。
戏台上的戏也开场了,主人家安一安席,刚走到下面第一席,就听到外面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妹妹,我来迟了,先罚酒三杯再说。
这声音虽不算大,刘如蕴的筷子抖了抖,差点没掉下去,珠儿也听出来者是谁了,看着刘如蕴:姐姐,大奶奶她?王芝兰已经放下杯子,出去迎了。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美人出现在面前,她个子高挑,不似一般江南女子那般娇小,头上的发髻梳的极高,左边戴一指头顶大小的金丝髻,右边插了一支镏金镶宝簪,发髻正中,别了一股凤钗,凤口处含着一颗红宝石,正正垂在她双眉之间。
面上脂粉点的恰当,身上穿的是大红袍子石榴裙,裙下露出绣有牡丹花的尖尖凤头,一双眼,真似秋波一样,只那么一转,满厅的人却觉得都被她看见了。
珠儿已经吓的打抖,手上的筷子都拿不住了,刘如蕴虽面上比她镇定,心里也在想辙,自己的大嫂不是苏州人吗?怎么会出现在南京潘家的席面上,而且看样子和王芝兰还很熟,这是什么原因?不等刘如蕴想出法子来,王芝兰已经亲自送美人过来,坐的就是刘如蕴旁边空着的位子,刘如蕴顿时觉得汗如雨下,也知道为什么帖子上指明要自己来了,都不敢抬头去看大嫂。
等到王芝兰走后,刘大嫂才笑吟吟的问:小姑许久不见。
接着对珠儿道:珠儿,这么些日子不见,你可长进许多了。
刘如蕴抬头,面上不知该对大嫂做什么表情,方才在王家花园一角看到的情形又浮现出来,那些牡丹不就是大嫂嫁过来的时候,自家才种的,听说还是从大嫂的娘家移过来的。
刘如蕴在那里暗自思量,刘大嫂已经笑了:小姑,你为人聪明无比,怎么就忘了问问,我娘姓王,是南京人,这里。
刘如蕴已经全明白了,看着刘大嫂:嫂子,你,想了想,刘如蕴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你,不会是娘命你来的吧?刘大嫂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却没喝下去,只是看着刘如蕴:你说呢?刘如蕴这下不知道怎么说了,刘大嫂看见刘如蕴面上的表情,放下杯子,用手揉了揉额头:这是不是不是冤家就不聚首?刘如蕴还在奇怪,大嫂怎么会说这话,却看见王芝兰已经到了这边安席了,见刘大奶奶和刘如蕴说的开心,不似初会,王兰芝笑道:表姐,你那日见我发帖子,还说要吴奶奶的表嫂亲自到了,这却是为何?刘大奶奶笑的温和:我只是那天听表弟说起,才想起有个族里的堂妹像是和她一般,这才央你务必请她过来,今日一见,果然是你表姐夫家的堂妹。
王兰芝听到这话,一双眼笑的越发动人:原来都是亲戚,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倒是我鲁莽了。
刘如蕴面上带着笑和她应酬了,心里却十分焦躁,大嫂这话,又让自己和潘家有了联系,自己的清净日子,不知还能过多久。
等到王芝兰走后,刘大嫂见刘如蕴还在想心事,面前的菜摆着动都不动,给她布了一块鱼肉:吃吧,我不过是和你大哥过来南京,去文聚楼书坊买书时候,看见了珠儿,这才打听了下,猜到那个人就是你。
刘如蕴夹起鱼肉,放到嘴里,却觉得食不知味,大哥也在南京,还有珠儿怎么会没看到自己大哥大嫂呢?珠儿此时也满脸通红,原来说了半日,这事竟是自己这边出了纰漏,还猜了半天,当是潘大爷出的帖子,原来竟不是。
虽然刘大嫂之后再没说话,这场戏酒,刘如蕴还是吃的连上了些什么菜都不知道,匆匆吃完,连场上的戏都没看完,就告辞回家。
王芝兰也没有挽留,虚留了一下也就分了。
刘如蕴坐在轿子里面,不知道怎么想,王芝兰竟是大嫂的表妹,之前从没有听说过,现在这样,连大哥都在南京,究竟会怎么样?大哥也有许久没见了,刘如蕴想起往事,掀开轿帘往外看看,也不知大哥会怎样想?从小被他娇宠的妹妹,竟趁他不在之时,做出这样的事情,刘如蕴不由叹气,不过若是大哥在家,自己想必也和离不成,看来真是闻姐姐所说,万事都有天注定,轿子稳稳停下,原来已经到家了。
刘如蕴刚被小婉搀下轿,就见陈妈妈从里面出来,想是等了好一会了,看见刘如蕴,急忙迎上前道: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大爷来了,我想使人去王家请你回来,却被大爷说不消,现在坐在屋里等候。
方才在王家遇到大嫂之时,刘如蕴已经想到哥哥会来,谁知来的却那么快,刘如蕴皱了眉,也不知哥哥来,是要骂自己呢还是做什么?珠儿也下了轿,听到陈妈妈所说,站在刘如蕴身边问道:大爷是怎么来的,走前面还是走后面?陈妈妈叹气:我就觉得怪呢,大爷竟然是从你们走的这门进来的。
刘如蕴她们常走的,是从花园里面开了个门出去,并不从前面进出,有客人来,也是从前面书坊进来,刘如蕴暗自笑自己,自己大哥是什么人?十三岁就出来帮着父亲打理生意了,这点地方还能想不到吗?站在这路边总是不雅,招呼着进去,绕过花园,到了厅前,刘大爷自在的很,坐在刘如蕴常坐的一个椅子上,旁边的小几摆满了东西,茶,点心,刘大爷手里捧部小说在看,边看还边和旁边伺候的小厮说些什么。
小厮眼尖,喊了一声:三姑娘来了。
刘如蕴刚想叫大哥,觉得小婉在旁边不好,解下斗篷,递于小婉道:拿去浆洗了。
这才缓步上前。
刘大爷把手里的书随意一丢,站起身来,瞧着妹妹,刘如蕴刚想行礼,见自己大哥只是定定望着自己,再不说话,心里也有些发虚,不由低下头。
刘大爷望了半日,才开口道:三妹这里,甚是自在,想来三妹过的不差?刘如蕴平日的机锋,此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该怎么和自己哥哥说呢?是撒娇还是耍赖,此时哥哥说起自己日子过的不错,甚是自在,又是为何。
等不到刘如蕴的回答,刘大爷继续说话,此时却带了叹息:可怜我们的老父老母,日子却过的不好,爹虽竭力操持生意,精力大不如前了,娘呢,一头乌发,不过数月已经白了大半,连家务都懒待管了。
心事这几句话虽然平常,刘如蕴却听的面红耳赤,她看向陈妈妈,随即目光又转向刘大爷,半天口中才挤出这么几句:我,我还一直以为,爹娘都安好的。
安好?刘大爷看眼妹妹,口里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才对她道:你还真放心,爹娘记挂着你,怎能安好?这话却带有责怪了,刘如蕴的眼泪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往下掉,却也没有拿丝帕去擦,就像小时候,自己哥哥说了自己,也是这样只在他面前垂泪的。
见她这样哭,刘大爷的心果然软了,用手扶一扶她的肩头:三妹,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最怨男子三心二意,潘家这头亲事,你退了去,也是好的,你是我嫡亲的妹子,难道要看着你去受委屈不成,只是你也不能这样不言不语一个人来到南京,教爹娘担心。
刘如蕴听到哥哥这样说,咬一咬下唇,却还是不说话,刘大爷见她只是低着头,手里搅着帕子,想来她心里也有委屈,方才想好的埋怨的话,此时却半句都说不出来,自己这个妹妹,当日娘生下来她时,就有些体弱,家人难免纵着她,自己身为长兄,就越发娇惯着她,等她慢慢长大了,身体不像小时候那么弱了,就开始粘着自己。
自己算账的时候,就在旁边磨墨,写字,初次学刺绣的时候,做了第一样成品,就是绣的小荷包,也给了自己,当时自己还笑话她绣工极丑,结果她也是这样在自己面前只是掉眼泪,别的什么话都不说,此后就扔下绣花针,拿起笔来,谁知学了太多的东西,心性开了,竟做出这种事情,事后还称自己不是刘家的人,虽说是为了刘家的面子着想,爹娘却终究是爹娘,这个妹妹,如此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点?刘大爷不由叹息。
听到刘大爷的叹息,陈妈妈趁机对刘大爷道:大爷,三姑娘既已知道错了,你们就坐下吧,别站着。
刘大爷哼了一声:知道错了,陈妈妈,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吗?陈妈妈被这句话一说,又吓得不敢出声了。
刘如蕴听了刘大爷的这句话,眼里的泪水又聚了起来,刘大爷见状,心里最后的一点怒气也没有了:好了,坐下吧,你今日想也累了。
刘如蕴听到这话,想起在潘家宴席上,遇到了大嫂,虽坐下来,面却不敢抬,半天才冒出蚊子样的声音:大哥是几时来的南京,要在几时?刘大爷坐下,陈妈妈忙上前给他把冷了的茶换了水,珠儿从方才进门之时,就大气也不敢出,此时见刘大爷他们坐下,只是站在刘如蕴身后伺候,刘大爷喝了茶,才对珠儿道:你和陈妈妈两人,着实大胆极了,姑娘既从潘家出来,你们就该伺候着姑娘回刘家,怎能收拾了东西就往南京来,珠儿,是不是你觉得,三姑娘做了你的主,我们的话就全被你当做耳边风了?珠儿听了这几句,吓的急忙跪倒:大爷,奴婢并不曾这样。
刘大爷轻轻敲敲桌子:好了,起来吧,你现在也是一座书坊的老板娘了,也不必奴婢长,奴婢短的了。
珠儿还是怯怯的看向刘大爷,见刘大爷眼里的怒气没有原先旺,还是不敢起来,刘如蕴见哥哥迁怒她们,抬头道:哥哥,这事也怪不得她们,是妹妹我执意如此,你要怪就怪我吧。
接着又对珠儿道:你起来吧,凡事有我做主。
珠儿这才站起来。
刘大爷看眼珠儿,又转了看向妹妹,见她一副任杀任剐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啊,还是这个性子,罢了,我也不去怪谁了,三妹,你就随我回松江吧。
回松江?原来这才是自己兄长的目的,既一知道哥哥的目的是什么,刘如蕴也就有了应对之策。
回松江,陈妈妈倒很喜欢,虽说在这里,也是人人敬重的,只是这总是异乡,不是家乡,见刘如蕴要说话,陈妈妈忙蹭到她身边,手拉一拉她袖子:姑娘,大爷既这样说,你何不就坡下驴,回了松江呢?潘家既已另娶,想必也没人会说你什么。
刘如蕴不满的叫了声:妈妈。
刘大爷听出妹妹话里的不满,方才自己在这里等候的时候,里外院子可仔细看过了,刘如蕴把这里收拾的不错,书籍满架,鲜花满院,屋里的家具布置的也是错落有致,想来是做了长期在这生活的打算。
那句让她跟着自己回松江,不过是试探之言,自己的妹妹果然是不愿意回去的。
刘如蕴看见刘大爷唇边露出了然的笑,不由低了头,自己哥哥竟然又骗自己。
刘大爷正要说话,小厮进来行个礼:大爷,大奶奶到了。
话才刚落,就见刘大奶奶走了进来,她想是在潘家宴席上用了几杯酒,面上带了些春色,看见他们兄妹二人,也没行礼,坐到椅子上就对珠儿道:快把你们的好茶拿出来,我渴的很。
珠儿忙答应着把茶送上来,刘大奶奶见那杯子小巧,摇头笑道:小姑还是这般文静,这杯子只是品茶的,不是解渴的。
刘如蕴低头一笑,自己大嫂还是原先一般爽利,颇有些水浒里面众好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风范。
陈妈妈早就去寻了个茶碗来,满满给刘大奶奶倒上茶,刘大奶奶喝完这碗,才觉得清凉很多,看看刘大爷兄妹的脸色,已经了然了,也没放下茶碗,只是把碗在手里玩弄,笑着说:小姑还是不愿意回松江?刘大爷嗯了一声。
刘如蕴已经急急开口:大嫂,我不是不愿意回去,只是刘家的面子是为了我没有的,我再回去,不是更糟?刘大嫂叹了一声,把茶碗放下:小姑,你是不知道,公公和婆婆为了你的事,茶饭不思,连睡觉都在叹气,你就这样飘落在外,他们怎么忍心?这样的话,方才刘大爷已经说过了,但从刘大奶奶口里重新说出,刘如蕴却觉得又添一层难过,只是低了头,不说话。
刘大爷叹了一声,起身唤妻子:梧娘,妹妹她是个有主意的人,我们还是不需多说,你在外应酬了一天,想来也累了,我们先回去罢。
刘大奶奶点头,刘如蕴听的他们要走,忙起身道:哥哥,先在这里用过晚饭再走。
刘大爷摇头:不必了,该说的都已说过了,再多说不过是徒费唇舌,你回松江也好,留南京也好,需的记住爹娘,说什么不是刘家的人的话。
刘如蕴听到这话,想起当日自己在潘家堂上说出的,从此后再不是刘家女儿的话,不由又叹了一声。
刘大爷的手抬起,终究还是轻轻落到妹妹肩上:罢了,都过去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谁让当日我。
话没说完,就摇头叹息,转身走了出去。
刘如蕴看着哥哥嫂嫂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自己回转屋里,却没坐下,原来自己真是很由着自己性子来,只想着自己,想着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爹娘也不至悬心,谁知道爹娘还是日夜盼望着。
珠儿的声音响起:姐姐,你真的要回松江吗?刘如蕴摇头:不回了,就在这里,想来松江那边,也有了许多的流言。
刘如蕴顿一顿,对珠儿道:好了,你也回去歇着吧,都累了这么一天了。
珠儿点头,陈妈妈等珠儿走了,才又对刘如蕴道:姑娘,你怎的不回去,这里虽好,总没有亲族庇护。
刘如蕴挥一挥手:好了,妈妈。
我也累了要去歇着了。
说着就掀起帘子往里面走,陈妈妈又是一阵叹气,这个拗性子的姑娘,大爷的话里面已经留了余地了,怎么她还是不肯回去呢?依了大爷的能力,别说几句流言转回来,就是把事情说成是经官断离的都成,这个姑娘啊。
刘如蕴虽去歇息,还是心乱无比,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等梦醒过来时,觉得全身汗淋淋的,无精打采的起来,掀开帘子,望望外面,小婉的鼻息声传来,窗外只微微有亮光,重又躺下,却也是左右辗转,睡不安定。
磨蹭到了大天亮,听见小婉起来,就吩咐她烧水洗浴,小婉虽觉得奇怪,也连声应了,等到烧好水,小婉把水送进房内,只见刘如蕴痴痴的坐在那里,小婉不由奇怪,昨日那个大爷来的时候,为什么奶奶让自己出去了呢?却又不好问的,只是小声的道:奶奶,水烧好了,伺候你洗浴吧。
刘如蕴嗯了一声,又道:你去和陈妈妈说,让她备几份礼物,我去见个人。
见人,小婉不由奇怪,刘如蕴已经在脱里衣了,见她还是站在那里:怎么,还不去吗?小婉忙答应着出去。
恩怨刘如蕴这才坐到浴桶之中,罢了,该来的总会来,有什么好怕的呢?洗浴完了,正在梳妆的时候,珠儿就匆匆进来:姐姐,王家派人来送礼。
这不年不节的,也没什么人过生日,怎么会有人来送礼?刘如蕴接过珠儿手里的礼单一看,礼物倒也罢了,只是这王家怎么会遣人送礼,还指名给自己的呢?珠儿也十分奇怪,皱着眉头:姐姐,这王家怎么送礼来了。
礼单横竖也看不出什么的,刘如蕴把礼单放下:王家送礼的人呢?传进来问问。
王家送礼的人进来时候,刘如蕴已经梳洗停当,在厅里坐着喝茶了,抬眼一看,倒是熟人,就是昨日领着自己游花园的桑妈妈,刘如蕴不由笑道:原来是桑妈妈,却不知贵主人送礼来所为何事?桑妈妈见今日的刘如蕴只是淡梳妆,发上连首饰都没有,就光光的挽个髻,却怎么看着怎么好看,听见刘如蕴的问话,忙收敛了心神,笑着道:奶奶,昨日我家主人说了,扰了奶奶的游兴,故此才命小的送上些礼物赔罪。
扰了游兴?那登徒子果然是高手,那戏文里,书上不是常说的,登徒子总是遣人来送礼赔罪,做尽无数的小心,等到一来一往的熟了,渐次就登堂入室起来,只是这样的手段也只能哄哄那些没见识的。
心里虽这样想,刘如蕴嘴上了是半点不高兴都没露出来,笑着道:区区小事,我不过转眼就忘了,倒还劳烦你家主人记着,只是无功不受禄,礼物还请拿回去。
说着就叫小婉:替我送这位妈妈出去,再拿一百钱给她。
桑妈妈正打算又说话,就见小婉走到自己面前,示意自己和她出去,又见刘如蕴已经起身预备进去了,只得闭了口,和小婉出去。
陈妈妈见桑妈妈走了,这才摆上早饭,笑着对刘如蕴道:姑娘,那王二爷还当你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送来的礼物不过平平。
刘如蕴打了一碗稀饭在喝,听到陈妈妈这话,只是一笑,也没说话。
珠儿在今日王家遣人送礼,指名由刘如蕴收的时候,心里还当王二爷是不是看中刘如蕴了?昨日的宴席之上,也听别人说过,这位王二爷虽然是帮着王老爷打理生意,另外名下还有产业,这个年龄又没有妻子,实在是门上好的亲事,只是自己也只能这么想想而已,姑娘现在是寡妇装扮,前头姑爷又娶了王二爷的妹妹,这样事体,真做出来,只怕是会惹的全南京城的人笑话。
等到王家礼物送来,珠儿的心又开始活泼起来,谁知刘如蕴全不勾搭,珠儿只得作罢。
吃过早饭,刘如蕴吩咐换了衣衫要出门去。
陈妈妈的礼物早就备好了,边替她换着衣衫边笑道:姑娘也该去瞧瞧大爷大奶奶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刘如蕴由她唠叨,只是不说话。
梳妆好,刘如蕴只带了陈妈妈出门。
刘大爷却没有住在亲戚家里,也没住客栈,而是借了浮桥底下一所花园居住,带来的仆从都是刘家的老人,守门的望见陈妈妈,问过了是三姑娘来望大爷,流水开门让轿子进去。
轿子曲曲弯弯,一直到了一所房子面前才停下,刘如蕴刚下了轿,就有个小媳妇飞快的从里面赶出来,对刘如蕴行礼道:三姑娘来了,大奶奶那里有客,命奴婢来迎三姑娘。
刘如蕴见这是当日刘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珍儿的,见她一身妇人打扮,心里还在纳闷,难道是自己大嫂终于放了放手,让刘大爷把她收了房?珍儿见刘如蕴只是打量着自己,心里明白,低头道:两个月前,大奶奶做主,把奴婢配给了管账的朱管家,依旧在奶奶身边服侍。
管账的朱管家,那个人刘如蕴见过几次,是从跟着刘大爷的小厮一路提上来的,年纪也不算大,也就三十来岁,珍儿跟了他,算不错了,不由笑道:恭喜了。
今日出来的匆忙,顺手褪下一支镯子道:来的匆忙,没备贺礼,这个你先收着。
珍儿手直摇:三姑娘,奴婢不敢收,这也太贵重了。
刘如蕴把她手拉过来,塞了给她:拿着就拿着,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脾气。
珍儿这才行礼谢过,收了下来,两人这一路说着话,已经到了一间屋子里面,丫鬟送上茶来,珍儿笑道:三姑娘,对不住的很,你先在这里歇着,等大奶奶那边的客走了,再请你上去。
刘如蕴点头,细细打量起这屋里的摆设来,这屋子的摆设和华亭刘家刘大爷房里的摆设差不多,书架上有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有必不可少的算盘,刘如蕴想起刘大爷在这桌上打算盘算账的样子,不由轻轻笑了。
陈妈妈等了一会,小声对刘如蕴道:姑娘,我去寻几个人,去去就来。
刘如蕴嗯了一声,知道陈妈妈是要去寻旧时在刘家的同伴,陈妈妈喜喜欢欢的去了,珍儿笑道:陈妈妈还是这样,一回来就去寻旧时同伴。
刘如蕴只是一笑,一个丫鬟进来,刚要开口说话,珍儿已经喝道:没看到三姑娘在这里吗?怎么连礼都不行?丫鬟忙行礼,刘如蕴也没说话,丫鬟起来才道:珍姐姐,奶奶问你,那个金镶玉的镯子放到哪里去了?珍儿看来还是掌管刘大奶奶身边的首饰,珍儿刚要说话,又怕这丫鬟把话传错了,徘徊一下,刘如蕴已经笑道:你先去吧,这里总是我哥哥家,不碍的。
珍儿这才和丫鬟下去了,刘如蕴端起茶杯方要喝茶,见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不由端着杯子去细瞧起来,虽是些时人画的花卉,却也有几幅可观的,刘如蕴瞧了半响,喝了口茶,觉得这茶杯比自家用的茶杯果然要大些,不由轻笑。
身后突然传来迟疑的声音:如蕴,是你吗?这个声音,刘如蕴不愿再想起,但是偏生还是想的起来,不就是自己和离的前夫,潘大爷的声音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刘如蕴还在思索,猛可想起王兰芝是刘大奶奶的表妹,难怪呢,想来刘大奶奶陪的客人就是王兰芝了,这才不让自己去见,到时见了不知要怎么说。
见刘如蕴不转身,潘大爷的脚,不知是继续往前走还是该守了礼仪退了出去,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就算今日已经和离,另娶佳人,也只有她能称为结发之妻。
看着刘如蕴有些消瘦的背影,潘大爷不觉有些叹息,她比原先清瘦了些,难道是寡妇的日子不好过?想到这里,潘大爷又是深深叹息。
听到他的叹息,刘如蕴的心头也似有些触动,身子微微动了一下,潘大爷忙屏声静气,预备等她转过身来,谁知刘如蕴只是侧过身子,连头都没回:潘大爷,男女授受不清,还是请出去罢,这里。
潘大爷见她不愿意转身,手握成了拳,三载夫妻,她竟如此不念旧情?随即手又颓然松开,是了,她若能念旧情,也就不会和自己和离,更不会。
潘大爷不忍再想,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如蕴还是像原来一样,喜欢穿镶浅紫色边的衣裳,衣裳上没有花纹,腰上的带子上系的荷包里发出的香味,也是她喜欢用的。
如蕴如蕴,我记得如此多你的事情,你怎能说,我统都忘了呢?如蕴,难道你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吗?刘如蕴等了一会,感觉到潘大爷还没走,总这样僵着也不好,转过身刚想说什么,潘大爷已经一个大踏步过来,看着她,刘如蕴见他走过来,猛然想起和离前一天,他在潘家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往后一缩,用手抱住自己。
潘大爷见她这个动作,重重的叹气:如蕴,你竟如此恨我?刘如蕴的眼底一片清明,看都没看他,只是道:潘大爷,你已另娶,我现守节,说旁的又有什么用呢?另娶,想起那温柔似水的王氏娘子,潘大爷觉得她有时太过柔顺,若能似刘如蕴一样,有些烈性多好?刘如蕴等不到潘大爷的回答,轻轻福了下去:潘大爷,愿你和新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勿念前情。
潘大爷的口中除了苦涩之外,现在好像又添了一种滋味,有点腥味在口中蔓延,他慢慢的向外退去,如蕴,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如此不堪?潘大爷眼里的绝望刘如蕴看的很清楚,但是就算知道,那又怎么样呢?终究他们,还是别走一方,当年鸳鸯花烛之下,结下的同心誓言早成了笑话。
他已有妻,而自己,总有一日会另有夫吧?到那时,什么恩怨痴缠,都成了过眼云烟。
潘大爷退出门外,看着门里,一步错,步步错,有丫鬟的声音响起:表姑爷,奶奶请你去,说是表姑娘要走了。
潘大爷忙收了思绪,跟着丫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