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宋青谷叫了一声绿绿之后就不出声了。
苗绿鸣打破了僵局问:听说你养母去世了?节哀顺便。
宋青谷说:嗯。
他很少如此少语的。
苗绿鸣接着说:原来你妈妈不是亲的。
宋青谷说:不是那样。
我的养母,其实是我大姨,我姨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我大姨就跟我爸妈商量把我过继给了她,从小,我是跟着我大姨长大的。
我姨父比我大姨大很多,去世很多年了,他是个剧作家。
苗绿鸣说:哦,剧作家,是哪位?宋青谷说了一个各字。
那真是一个如雷灌耳的名字。
苗绿鸣一愣。
说:哦。
哦,他不了解他。
从来不。
他不知他到底来自怎样的一个家庭,不知道他的过去,什么也不清楚,他们,不可能象普通男女恋爱那样,有些事情,可以明着问明着说。
他们这样的,首先基础便不牢固。
苗绿鸣有点儿沮丧。
他只清楚宋青谷表现出来的那部分,嘻皮笑脸,皮厚,里面盛着一点温情,如此而已。
宋青谷也不了解他,他也没跟宋青谷提过自己的家庭与过去。
原来他们就是这样飘浮着,从来没有踏到实地上。
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呢?苗绿鸣不知道。
他把在上海买的那对葡萄酒杯锁进了办公室的柜子里,没有带出来。
他还不想还给他,好象不还他,就还没有跟他断。
宋青谷也看着苗绿鸣。
光线虽暗,他还是看见他穿了件浅色的棉衣,严严实实地围着厚围巾,下巴埋进去,那副打扮很适合他,使他看上去好小,仿佛只有十来岁,逃家的孩子一般,宋青谷眼里泛起柔光,绿绿,你现在住哪儿?我师兄那儿。
就是上次吃面时看到的那个?嗯。
衣服也是他帮你买的?他好象很疼你?宋青谷,你今天不是为了说这个吧?师兄有未婚妻的,我跟你说过,说我们的事儿,扯别人干嘛?宋青谷忽然觉得,虽然隔的时间不长,这小鱼儿给他的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了,不是那略有些天真的,一逗就会表现得特别好玩的小鱼儿了。
感情这东西,有点儿象剥洋葱,每剥一层,都会发现对方不同的一面,剥到核心时会是什么样?宋青谷现在不想细究,只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这小鱼儿,不抓住他不行。
小鱼儿就在眼前,有点儿蔫巴巴的,他知道时候不对,可是真想捏他一把。
宋青谷说:绿绿,这些天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也许你不相信,我是真的想你。
苗绿鸣又缩一缩脖子,我信。
可是不行宋青谷,我不玩儿3P的。
就是GAY也不能乱搞是不是?宋青谷说:是,我也不想。
但是苗绿鸣把头底得更低,其实我明白,不容易,对吧?他接着说:我说给你听绿绿,我跟何滔,是七年前在深圳翡翠电视台打工的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我在电视台替西班牙意大利这些国家加工动画片,他学美术的,在做美工。
说起来你不信,当时我们俩,同时在追一个GAY吧的小调酒师,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后来,那调酒师跟了别人,我们俩个,倒不打不相识了。
我们在一起,六年,吵得厉害,还动手,可是,一直在一起。
他跟我一起从深圳到北方又到了南京。
我的家人都在这里,当时,我妹是这边新闻单位的,给我在电视台找到了工作,可他,一直闲着,乱打些零工,也挺苦恼的。
他家在湖南,为了我留在这里的,家里也把他踢出来了。
到南京以后,因为不顺,开始的时候两个人挺艰苦的,都犯了混脾气,闹得实在太厉害,大吵小吵不断,都觉得处不下去了,可是,又都恋着六年的情份,六年,两个人就算没有感情也有亲情了。
一年多前,我们大吵了一通,打得彼此都鼻青脸肿的,何滔他,拿走了全部的东西,说是跟我分了,走了一直就没有音讯。
我真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苗绿鸣静静地听着,许是冻的,直打寒颤。
半晌苗绿鸣说:宋青谷,咱们俩,分了吧。
小鱼儿嘴硬心酸。
小鱼儿继续说:我的衣服要还我。
宋青谷说:不,不还。
小鱼儿说:那折现也行,嘿嘿嘿。
宋青谷突然扑上去,大手按住小鱼儿的脑袋亲上去,亲得那么急切,好几次磕在小鱼儿的牙上,小鱼儿开始有点儿抗拒然后又有点儿迎合,之后又挣扎的厉害,这是什么状况啊,宋青谷想。
小鱼儿站起来,手按在膝盖上拼命地喘气,看起来真是好可怜见的。
宋苞谷问:你怎么啦?半天小鱼儿才缓过一口气来,我我这两天,有有点儿感冒。
做这种事你要打个招呼,会出人命的。
宋青谷看着挣扎中尤自镇定的小鱼儿,忽然觉得心痛,他说:小鱼儿你别恨我,我不是故意骗你。
小鱼儿笑笑说:不恨你,不是顺奸吗?你情我愿的事情。
我走啦。
回头记得还我衣服。
宋青谷拉住他的胳膊,小鱼儿,给我时间,我跟何滔谈谈。
小鱼儿看来是被冻得不轻,南京的春寒真不是闹着玩的,他抄起手,轻轻地抖。
他说:我要回家。
宋青谷伸手捂住他冰凉的耳朵,说:我送你。
送到师兄的楼下,这是一个静僻的大院。
宋青谷把小鱼堵在黑暗的楼道里说:跟你打个招呼,我抱你一下行不行?小鱼儿说:我说不行你会不会不抱了?宋青谷说:不会。
硬抱。
小鱼儿说:不带这么不讲理的。
宋青谷抱住他。
小鱼儿显得特别地乖,动也不动由得他抱着。
宋青谷想,真是条好小鱼啊,下决心把他拴住吧。
小鱼儿把脸贴在他的肩头,挨着那毛茸茸的领子,心想,这领子真暖和啊,这么件麂皮的厚外套得多少钱啊,得自己三四个月的工资吧,这人真是奢侈啊。
他是爱情暴发户,凭什么我就得是爱情困难户啊!小鱼说:我要回家了。
苞从显得特别地温情,脉脉地说:行,我看着你上去。
黑暗里,小鱼突然露出雪白的牙笑起来,一直就是那么赖皮赖脸的人,忽地深情起来,真让人不习惯。
不是假扮的宋苞谷吧,你贵姓?宋青谷捏着他的耳朵说:我还有更深情的,要不要试试?小鱼说:别粘乎,我回去了。
小鱼儿嘴上乐呵呵的,其实心事也挺重。
谁遇到这种事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宋青谷看不到他的时候,师兄看不到他的时候,他是很沮丧的,也心酸。
连一个办公室的老师们都看出来了,都说小苗这两天脸色真不好,是不是病了,好象笑得都少了。
苗绿鸣挤着自己的脸颊道:哪有,忙都忙死了,没有时间笑。
这一天,学校信息中心的小沈老师把一个U盘交给他,匆匆地说:这两天低年级组开课,我忙着给他们做CIA课件,你有空把校长给的照片发到校园网上去吧,要尽快,谢谢啊!苗绿鸣无奈地叹一声接过东西来,接在电脑上打开来一看,一口气冲上来,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了真正笑的冲动,又不敢笑出声,趴在桌上肩膀直抖,马上上MSN把那些照片发给苏剑看。
不一会儿,那边发过了一个趴在地上捶地大笑的小人儿。
那U盘里,全是校长大人的玉照。
艺术照。
脸庞红润粉嫩如水蜜桃儿,分头穿三件套西装,或做沉思状,或做抬头遐想状,或做文雅学士状,若是加上一张手捧酒杯的照片,整个就是结婚照嘛。
苗绿鸣想,看来世上自恋如宋苞谷的还真是大有人在啊。
打开类思的网页,原本还有许多老师的介绍,学生活动的图片,现在快成了校长的个人博克了。
这种照片要发上去,岂不要笑掉全省人民的大牙?苗绿鸣一边叹气一边放下手中改了一半的本子,把图片一一传上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碰见苏剑,两个人坐在一处,苏剑捧着饭碗做一沉思状,那神态象极了校长,苗绿鸣笑得一口汤全喷了出来。
苏剑说:这就对了嘛,这两天你乌云压顶的,今天总算笑了。
是不是小女朋友跟你合好啦?我说你,这可要不得,让她操纵了你的喜怒哀乐,将来你还能振作乾纲吗?苗绿鸣想,我都让人顺奸了,奸完了还甩了,我还振作个屁乾纲!转脸看看苏剑,他的脸上又冒出了两粒粉刺,在下巴上,正在一边吃饭一边顺手挤着,神采奕奕的表情,非常地生动,浑身上下活力四射。
都说他有福气,女朋友漂亮得象董洁,苗绿鸣见过两次,真的有点儿象,很文静甜蜜的女孩子,也是个老师。
苗绿鸣想,如果,自己的性向不这么特殊,是不是也可以象苏剑这样无忧无虑?既便是分手了,委屈了,也不会弄得象现在这样,有冤无处诉?苗绿鸣叹气。
又想,这不是他人格的问题,这是基因的问题。
这问题科学家都解决不了,自己一个小教书匠能怎么样?苗绿鸣想得开。
与他比起来,宋青谷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首先常征每天的呱噪就让他濒临崩溃。
尤其这两天,对他的称呼都变了,直叫他无忌兄。
说他是张无忌,拉着一个扯着一个,哪个都舍不得,哪个都对不起。
宋青谷没好气地说:你当是扔个不要的东西哪!这是跟了我六年的大活人,跟我的手指头差不多。
把手指头砍下来那是容易的事儿吗?常征翻他一个白眼,那你就别缠着宝贝,让人家也放开胸怀重新做人。
你自己跟何滔也再继前缘不好吗?宋青谷想一想说:不行!常征说:你这么霸占着人家算什么?宋青谷怒道:用这么难听的词?常征也气了:不比你做得更难看!宋青谷说:你们就这样熬着我吧,弄得我里外都不是人。
常征说:你本来就里外不是人,何滔不能跟你善罢甘休吧?宋青谷说:我哪里知道,那天以后,他就把我从过去租的旧房子里赶出去了,他一个人住在那边呢。
租期正好还剩些日子。
常征放软了声音说:真的宋青谷,你快快拿个主意吧,宝贝不是那种可以跟你玩玩的孩子,何滔也不是。
这样下去三个人都痛苦。
就算你最终还是选何滔也比这样吊着人家苗绿鸣要好。
不管怎么样,我也算是半个撮合你们的人,这样下去,连我都觉得对不起宝贝。
你自己也不好受,这次要不是这件事耽误,咱们那小脚老太的纪录片早就开拍了,好容易才说动人家的。
宋青谷说:让我选?就怕我选人家人家也不要我了。
两个都有可能不要我。
常征说:那也是你活该!哎呀我不跟你说了,大男人家的,这么粘乎,有这种粘劲还怕什么?人家不要你你再粘上去呗!宋青谷想想,他决定去找何滔谈谈。
也的确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还没找何滔呢,这边已经听说苗绿鸣生了病。
苗绿鸣这些天都不肯接他的电话,宋青谷只好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找苗老师,然后听说小苗老师拉肚子,去医院挂水了。
宋青谷推掉一档片子,跑到医院去看他。
找到苗绿鸣的时候,他正在急症室里打吊瓶,另一只手还在改着试卷。
宋青谷看着小鱼惨白兮兮的脸,流海长长了些,盖在眼睛上,他大概是嫌那头发挡住了眼睛,也懒得用手撩,扑地吹一口气,吹得那头发掀上去,这下,看到了宋青谷。
小鱼儿说:你干嘛来了?宋青谷说:来看你!你们同事说你病了。
你怎么了?小鱼儿说:吃坏了呗。
宋青谷在他身边坐下来,都病了还改卷子。
小鱼儿有点儿没好气:是啊,蛐蛐也是肉,挣得再少也要工作啊。
难得宋表谷没有作声。
小鱼儿有点儿心烦意乱的,快走,他说,我师兄说要剥掉你的皮。
宋青谷说:那就让他来吧。
你解气就行。
正说着,宋青谷的手机响了。
他看着上面的号码,脸色微微的变了。
是何滔。
他走出去接电话。
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苗绿鸣的师兄。
护士帮苗绿鸣拔下针头,师兄替他穿上外套,看都不看宋青谷一眼。
宋青谷也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块头的男人,心里微微有些挫败。
苗绿鸣也没有看他,对着空气说:我走了。
宋青谷拉着他,借一步说话。
不由分说把他拉到一角背人处,小鱼儿,何滔约我明天谈谈。
不管怎么样,我会苗绿鸣有点儿气苦:你想怎么样别跟我说行吗?我又不是王母娘娘,还得存心想拆散你们。
真当我是第三者呢?放手宋青谷,我要回去,别让师兄起疑。
苗绿鸣走过去,拉了他师兄就要走。
师兄说:苗苗你先出去,我跟宋记者说两句话。
苗绿鸣死拉着师兄不让他去:师兄师兄,我们走吧。
师兄拍拍他,别担心,师兄是有分寸的人,大庭广众的,我不顾着他也会顾着你。
听话,先出去。
师兄走过来,跟宋青谷点点头,宋青谷?宋青谷说是。
师兄笑笑说:我是苗绿鸣的师兄。
你跟苗苗的事呢,我知道一点,现在是怎么回事老实讲我也不太清楚,苗苗不肯说,我估计他是回护着你的意思,但是我有一句话得说明白,苗苗一直拿我当亲哥哥,我不可能不护着他,你想骗他伤他的时候,想想清楚,不要当我们苗苗身后头没人似的。
我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我们南京人南人北像,刚柔并济,那急起来也是要人命的。
宋青谷这么多年头一遭这么吃憋,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恨恨地想:苗绿鸣拿你当哥,你安什么好心了别以为人家都是瞎子看不出来。
南京人?南京人怎么啦?老子还正经北方人呢。
还好忍了忍没说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师兄带着苗绿鸣走了。
这以后第三天的晚上,苗绿鸣都上床睡下了,小灵通响了。
苗绿鸣不想接,那电话就固执地响了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
苗绿鸣叹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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