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458 更新时间:08-10-05 10:02王老太爷今时不同往日,召齐了家里七八个管家,还觉得不够,又使人把几个铺子里强壮的伙计都叫了来,高高矮矮也有二十来人,一人与了一根哨棒。
自家骑了只大走骡,王慕菲死命拦也拦不住,带着一群人趾高气扬向秦家去了。
屋里边王老夫人也不示弱,穿了三件有夹袋的大衣服,去了簪环,扎紧了袄裙,又提出几件有夹袋的袍子递把媳妇和女儿,道:都寻几件能装东西的大衣裳,咱们好好去闹他一场。
真真和青娥对望一眼,看青娥小脸都缩成一团,料得老太太是要去闹事,急中生智,先上前取了两件披在身上,正系带子时,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叫疼:娘,媳妇肚内疼的狠。
春杏何等有眼色,忙上前扶住二小姐,道:小姐这个月身上没换洗,难不成是有喜了?还是先叫个大夫来瞧瞧罢。
真真妆力弱,倚在春杏肩上,有气无力道:使不得,姐姐家有大事,我做弟媳妇的哪能不上前……哎呀……用力咬唇,额上滴出几点汗来。
王老婆子心急,瞧真真风吹吹就倒的样子,料她到秦家也不得动手,两下剥下那两件衫子甩到青娥怀里,喝道:青娥快穿上,春杏在家看着你们小姐罢,别个都快跟我走。
真真捂着肚子只是叫疼痛,春杏扶着小姐回房,院子里的有执事的媳妇们就跟着过去了,这个叫:我厨下还要看汤。
那个喊:我昨日买了二斤豆腐还不曾给钱。
王老夫人还不曾开口,眼前只得青娥一个。
青娥也不肯去秦家丢人现眼,眼珠一转,笑道:娘,咱们可不能都走了,卧房里无人,箱笼叫人扛一个半个去可是吃亏。
女儿说的也是有理,王老夫人才点头青娥已经飞一般缩回卧房,生怕老娘来拉她,赶着拴门。
院中除老夫人之外,连只麻雀都没有。
王老夫人愣了许久,有心要把管家娘子们一个一个喊来,又怕去迟了素娥的东西都叫人搬去,只得一个人冲出大门,扯着还在门口发呆的儿子道:快去快去,迟了你姐姐一文钱也落不到手。
王慕菲脸红的似关公般,用尽力气挣不脱老娘的五指山,央求道:娘,儿子如今是举人,他秦家就是有两个臭钱罢了,又没有做官的亲戚又没有中举的子侄,如何敢和我们举人家过不去。
咱们家去罢王老夫人一口浓痰啐到王慕菲脸上,骂道:你姐姐初嫁的那个老不死的,不是咱们去抢,他家肯把你一文?王慕菲也恼了,甩袖子道:要去你去,儿子丢不起这个人。
连脸上的唾沫都不肯擦,大步朝城外去了。
王老夫人再回家寻媳妇,院门关的严密,到后院敲女儿房门,哪里是肯开。
孤家寡人蹭到秦府,看门口站着两个华服管家,进进出出都是贵人模样,她胆怯不敢上前,绕到常走的后门要进去,守后门的管家却是认得她,冷笑道:王姥姥来了?知府大人在后院呢,姥姥要不要进去?唬得王老夫人半日说不出话来,低着头慢慢回家。
天黑王老爹才带着大女儿和几辆装箱笼的马车回来。
真真本要出来接,春杏按住她道:小姐,已是妆病,索性多妆几日。
上有老太爷老夫人,还有姑爷,咱们能不出头就不出头。
真真叹息道:这位大姑奶奶也是可怜。
春杏笑着送一碗热茶上来,道:也是她自家肯,若是不肯,趁夜偷偷走了又如何?牛不吃水强按头不成?真真横了她一眼,佯怒道:没大没小的,当心姑爷听见,仔细你的皮。
心里深以为然,她自己不肯嫁滥嫖滥赌的柳家表兄,从来不曾出过门的人,也晓得翻墙逃婚,何总已是嫁过一回老翁的大姑子,手里又有银钱,又不是不嫁就没有饭吃,还肯嫁,自是贪人家富贵,如今老的去了住不稳金銮殿做不得大夫人,却是她自家选的,怪不得别人。
因此依旧妆病,只使春杏去说:还请大姑奶奶不要伤心。
我们奶奶病着呢,明日好些了必来看大姑奶奶。
王老爹要清点箱笼,巴不得媳妇不来。
他们院里空着东厢和南屋,林管家就把东厢略微收拾,把从秦家搬来的堆漆螺钿描金柜,螺钿厂厅床并妆盒马桶等物都搬进去。
三间厢房都挤得满当当的,还占了一间南屋放杂物。
落后秦家又把素娥两个贴身使唤的丫头元宝和银子送来。
王老太爷犹拉着来人,问他要铜钱、金子和珠子几个使女。
那个管家回说:老太爷,我们前头太太留下的全副嫁妆并太太的私房都与你老人家搬来了,太太房里那几个婢女都是家生子儿,没有跟着太太往前一步的理。
您老休为难小的。
有什么话明日叫举人老爷和我们大爷二爷说去。
再三的磕头求情,林管家送他出去了。
素娥对眼巴巴看着她的爹娘道:我累了,醒了摆饭,烧水与我洗脚。
关上卧房的门自去睡。
元宝和银子也不会理老太爷老夫人,拉住一个媳妇子问明厨房在那里,一个去煮饭,一个去烧水。
王老爹气得说不出话来,只道:阿菲呢,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他到哪里去了?王老夫人不敢说是叫她气跑了,朝厨房嗅嗅,含糊道:休要叫这两个婢子烧糊了洗脸水。
一阵风去了。
王慕菲躲到朋友家住了一晚,第二日过午才回来,妆做不晓得,走到姐姐跟前笑嘻嘻道:大姐,怎么有空回来耍?素娥的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还当你再不回家呢,昨日怎么不去接我?王慕菲笑道:本是要去的,临时有个朋友死了爱妾,到不好丢下他。
指着黑黑的眼圈道:一宿没睡,我回去睡会子,晚饭别叫我了啊。
不理会在一边挤眉弄眼的老娘,一溜烟回房。
他房里却是极安静,几个管家娘子坐在太阳底下做针线,见他来了,指指后院。
王慕菲就不到卧房里去,绕过大屏风到后院,真真和春杏正对坐下棋耍子。
看见他进来,春杏忙站起来笑道:小姐才好些。
王慕菲摆手道:中饭还没吃呢,你去厨房瞧瞧,叫他们下碗面我吃。
小梅晓得姑爷这是有话说,送碗茶上来也出去了。
真真含笑道:怎么?王慕菲连连摇头,苦笑道:这一回脸丢大了,若是我早些京里去,就不关我什么事了,由着老的闹去。
如今秦家只说瞧我份上,任我爹闹了个不可收拾,把姐姐房里东西都由着他搬来,连红漆马桶都没留下。
真真凑到相公耳边轻轻道:那只马桶昨晚上你姐姐亲自洗涮的,听说里头有半桶金珠呢。
你的侄儿们在你姐姐房里搜了又搜也搜不出半件值钱的首饰,你姐姐又说是他们抄走了,闹了个不可开交……王慕菲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喝道:够了。
一掌拍翻了棋枰,棋子滚落一地,他才醒悟过来,苦笑道:真真,我不是怨你。
真真抿嘴笑道:你的心事奴都晓得,所以昨日爹出门,娘还要我们随她去,奴就妆肚子疼躲避。
王慕菲摇头道:若是你也随娘去闹,这个松江府咱们住不得还是小事,只怕功名都无指望。
如今你我二人只妆不知道罢。
我明日就走,可使得?真真道:奴和你同去罢,只我一人在家,爹娘若再去寻秦家闹,奴是劝好,不劝好?王慕菲摇头道:我如何不想你同去,无奈我家只我一人,没有兄弟服侍二老,你也去了,是为不孝,言官上个折子,哪里还能得官?也和真真般愁眉不展,思索了好半日,笑道:你只推养病在庄上住着,百事不问,如何?真真也道这个主意好,就依他妆病,买通了大夫,只说寒邪入体,要慢慢调养,第二日一早王慕菲远行回来,她就卧床不起,又隔了几日,尚莺莺使人来看过,就要接她到李家别院静养。
真真背着二老把大姑子存在她处的金珠交还,真个搬到姐姐处居住。
王老太爷只说媳妇离了家,凡事都是他主张,巴不得,老伴抱怨,反说她:媳妇在李家住着,七八个人吃用都是李家的,咱们省下几十两不说,正好趁她不在家把这些铺子好生清查一回,当着媳妇面不好劝素娥,如今她不在家,你和青娥好生劝她,她又无儿女,不如趁年轻另寻夫家罢。
素娥手里也有七八千金,心里自有主意,哪里还肯依着爹娘再嫁,劝一回就合爹娘吵一回。
青娥受不了姐姐和爹娘吵闹,只说去瞧瞧嫂嫂病可好些了,到李家,见到真真只是哭。
真真和莺莺晓得她是不肯回家之意,也可怜她,索性就把她留下做伴。
王老爹的心思都在大女儿带回来的金珠上,也不管青娥来不来家。
且说王老太爷大权独揽,趁着年关将近,各铺子都要算帐。
他就叫管事们把帐本和银子都搬来,银子上称计了数目都搬到他卧房里藏起,帐本发还。
管事们去寻举人奶奶,王门尚氏又闭门不纳,却是无计可施。
约齐了再到王府辞去,王老太爷连碗茶都不肯留,收了钥匙亲自到铺子里查过,拱拱手关门去了。
满城人都晓得有个不会做生意的王老太爷,舍不得发红利把工钱,生生辞了得力的管事,都等着看他家笑话。
却有一个人动心,说是天赐良机,是哪个?就是姚小姐滴珠,她闭门在家也有些时差日,红线招的生意又抢不过隔壁瑞记,日子过的就有些艰难了。
她听说王老太爷是个蠢人,就想着不如把他家几个铺子接下来,一来掌管他王慕菲的产业可以出一口气,二来又打着举人的招牌,不怕闲杂人等上门罗唣,那几个铺子又是有大利息的,握在自家手里要圆要扁都容易。
计定就备了份厚礼上门。
人既有所图,说出来的话自然分外甜蜜,只走了三四回,休说王老太爷和王老夫人,就是素娥也说姚小姐极是个好人,又能干又热心,自家掏出五百两银子入股红线招。
林管家把王家动静都报与大小姐知道,莺莺笑对真真道:你公公婆婆这是双手要把银子送把人家花呢。
真真笑道:不见得,我公公婆婆都是只进不出的性子,早掏空了的几个铺子交到她手里,且看她变戏法罢。
莺莺抱着肚子,啐道:出息,当你什么都不懂,你这回又看得清了。
真真笑道:他们是公公婆婆,和他们争吵有什么意思,越吵不是越把男人往别人怀里推?区区几千两银子罢了,也值得小狗抢骨头一般去抢。
莺莺正要笑,看见青娥捧着一碗热茶进来,忙道:青娥妹子可住得惯?青娥把茶碗送到嫂嫂跟前,笑道:住得惯住得惯。
牵牵嫂嫂的衣角道:我去和春杏姐学绣花。
出去还小心把棉帘子压上。
莺莺道:却是做怪,一样米养出两样人,你这个小姑子就极好。
真真捧起茶碗吹了吹,笑道:阿菲样样都好,只是勿曾投得好胎,却是没得法子的事体,我做了他娘子,自然要同他一起忍耐。
莺莺微笑道:你肯忍耐,姐姐替你看一辈子钱财也罢了。
这们两个老怪物,怎么只认得钱真?真真是叫人可叹可恼。
你快些生几个儿子罢,有了儿子说话也硬气些,躲他们一时,可躲不得一辈子。
真真笑道:姐姐有了小外甥,就见不得妹子清闲。
两个说说笑笑,也不把王家放在心上,转眼要过年,王老太爷使人来接媳妇女儿回家过节。
真真只推病,青娥眼泪汪汪家去。
过了灯节王家再使人来接,又是莺莺生产,再是满月,直等到六月王慕菲落第回乡,真真才大病初愈回家。
这一日两口儿起得极早,王慕菲执了一枝京里带来的眉笔替娘子画眉,两个正打情骂俏得趣时,就听见前边有人拍门,春杏进来禀道:有一位陈公子,听说姑爷昨日来家,求见呢。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三十章 十五(上)章节字数:4493 更新时间:08-10-05 10:02王慕菲到家才两日,并不晓得娘老子和姐姐同姚滴珠相与,听得陈公子求见,冷笑一声道:从前我是个穷秀才时,他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如今我一个落第的举子有何可见之处,不见。
春杏为难,站在那里不好退下。
真真思度那姓陈的合姐夫李家结了亲,虽然姐夫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到底不好这样给人冷眼,忙笑道:只说相公一早去寻朋友了,回来就去他府上回拜。
春杏含笑应了一声出去,她方对王慕菲道:阿菲,奴也看不惯他,到底打狗还要看主人,须替姐夫留些面子。
王慕菲冷笑道:你姐夫向来不睬他的。
我昨儿才到家,他今日就来寻我,不晓得捣什么鬼呢。
真真微微一笑,伸出三只手指道:我却猜到三分,只是不好说。
王慕菲拉过爱妻的小手,轻轻咬了一口,笑道:爱说不说,吊我胃口呢,咱们再去睡半个时辰罢。
真真抽回手,故意妆作恼了,跺脚道:太阳都照到窗上,再不去请安,公公婆婆要说我呢。
你不去我去了。
从衣架上捞了一件相公从京里捎来的十六幅大裙子要系。
王慕菲想到爹娘也自头痛,披上件葛衫来替真真系裙带,两个一路说话,顺着墙根的阴凉处到后院,正好瞧见素娥起来执着一盏盐水漱口,元宝捧巾,银子捧铜盆站在门边,还有三四个媳妇子站在阶下,有提洗脸水的,有捧缠脚布的,有捧明矾盒子的。
真真正经是女主人,早起也没有这样排场。
王慕菲看看这几个媳妇子都眼生,悄悄问娘子道:这是咱们家的?真真微微摇头道:是秦家投来的,和咱们不相干。
王慕菲苦笑着摇摇头,因素娥目不斜视还在漱口,倒不好招呼的,拉着娘子到爹娘房里。
酷暑的天气,房里又搁了太多的箱笼,偏老太爷怕盗贼光临晚上门窗又关的严实,所以房里比外头闷热得多。
此时初开门,王老夫人袖着手看着两个小丫头洒水扫地,王老太爷坐在后门口门槛上,边上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壶热茶、一碟荷叶饼、一盘韭菜炒鸡蛋,还有一大盘肉包子。
看到儿子牵着媳妇的手笑嘻嘻进来,王老爹放下手里一个咬了一半的包子,站起来笑道:我的儿,怎么不多睡一回?王慕菲和真真站在一边等老两口儿在上边坐定,请过了安,方齐笑道:要趁着还凉快读书做活呢。
王老夫人喜欢的眉开眼笑,指指东厢道:你姐姐梳洗缠脚总要闹到中饭时,不是出去吃馆子,就是到朋友处耍子,哪里晓得到爹娘跟前问一声哟。
真真低头只看脚尖,王慕菲微微皱眉道:姐姐常常出门,与何人相与?王老夫人凑到儿子跟前,压低了声音正要告诉,王老太爷用力咳嗽了几声,唾沫星子溅到小方桌上犹不知,喝道:大清早的胡说什么,你去厨房看看,还有包子拾一盘来叫儿子吃早饭。
王慕菲是爱洁净的人,那样的包子如何吃得下,忙笑道:同年吴兄约了儿子到他家去吃早饭呢。
辞了出来,王慕菲衣裳也不肯脱,坐在椅子上生气,问真真:你怎么什么都不管?真真正解衣带,哑然失笑,看着王慕菲道:奴可比你后来家呢,家中事体如何尽知?王慕菲又好笑又好笑,推开小梅送上来的凉茶,问她:你到底还住在松江府,家里的事就一点都不闻不问?真真微微皱眉,笑道:你爹娘都不能拘束你姐姐,我做弟媳妇的,又是在娘家病着,如何管她。
王慕菲道:姐姐这样闹法,丢的可是咱们的脸。
真真冷笑了一声,扭头不语,解开裙带,取了只团扇坐到后门荫凉处扇风,再不肯理王慕菲。
王慕菲心里也不大快活,吩咐小梅道:叫林管家来。
少时林管家进来磕头,王慕菲问他这半年家里如何,林管家笑道:大姑奶奶认了位干妹子,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极喜欢的,说她大有本事,几个铺子都交给她管呢。
王慕菲心里一惊,看娘子眼皮都不抬半下,心里计较:原来自家老子这般行事,难怪真真不肯多说话。
从儿子手里要来的铺子,明明媳妇也是商人家女儿会做生意,偏不叫她管,偏叫外人来管,休说真真,就是他自己也气的半死。
林管家看姑爷脸上阴晴不定,又添了一把火,笑道:这位干姑奶奶,姑爷也是认得的,就是住在莫家巷,姓姚。
王慕菲就是再好的脾气,听说是这么一个主儿,也跳得有三尺高,睁圆两个眼睛骂道:都吃了什么迷魂汤,和这种人搅在一处。
怒气冲冲奔出去。
二小姐无事人一般,慢吞吞放下茶碗,打个呵欠道:有些头疼呢,林叔去请伍大夫来瞧瞧罢。
扶着小梅回卧房去了。
林管家会意,径直从前门出去请大夫,还在伍大夫家歇了小半个时辰,待伍大夫吃过了早饭才一同回来。
到得二门,就听见后边有吵闹的声音,王老夫人的调门儿最高,还有王家大姑奶奶时高时低的哭声。
家里的管家和媳妇们各有执事,在夹道里来来往往,无人上前劝解。
伍大夫常走动的是李家和尚家,初到王家,见了这样闹法好生不解,站在花厅台阶上迟疑半日,方道:小可治跌打扭伤不如前门方兄。
林管家笑嘻嘻道:无妨,我家得空就要唱这么一出,连盘子碗都不得摔碎半个的。
伍先生宽坐一会。
老奴去叫大姐们准备走到真真院内,却见春杏和小梅都藏在门后探头,林管家笑道:以后有的看呢,快去禀小姐,伍大夫来了。
春杏眼珠一转,笑道:小梅去合小姐说,我这几日身上也有些不好,借光叫伍大叔替我瞧瞧去。
就便唤他进来罢。
一路笑着去了,在花厅里陪伍大夫说了半日话,才带他进来,真真卧房里里外站满了人,床上早放下了帐子。
伍大夫得了春杏的消息,只说二小姐禀性柔弱,吃不得气恼,开了两张补气养神的方子,又吩咐道:还要安心静养十来日才好。
勿要惹二小姐生气。
春杏送伍大夫到花厅,笑道:伍大叔且再等等,我们姑爷只怕还要来和你老人家照个面。
她借机走到后院门口,才伸进一只脚,劈面一只花盆擦着她的袖子落到地下。
春杏唬了一跳,再看院子里头还有好几只碎花盆,只得小心,提着裙子走到铁青着脸的王慕菲身边,本待说话,因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低了头悄悄退后两步。
王慕菲接着冷笑道:大姐,那姚滴珠是个什么东西满松江府有谁不知?你认了她做干姐妹,我还罢了,青娥有这样的干姐姐还嫁得出去否?掉了头又对王老太爷道:她与我家非亲非故,你就把我安身立命的几个铺子交把她总管,这半年有几分利?王老太爷伸出两根手指,喉结滚了几滚,小声道:二分……王慕菲冷笑道:就是瑞记,从前你媳妇真真不过偶然去走走,也有七分利,她只把你二分,爹爹真是会算帐。
哼了两声又道:把契纸都拿来,以后您二老安心在府里养老就是,我也照姚小姐那般一年把爹娘二分利零用。
王老夫人尖叫起来:有七分利只把爹娘二分!我的儿,你当爹娘是世人呢。
王慕菲冷笑道:拿着自己家的钱去贴一个名声不好的外人。
叫她打着我王举人的招牌在松江府行走,你们当我是世人呢。
提高了嗓门大喝一声:拿来!王老夫人还要说话,王老爹横了她一眼,叹息道:爹爹我存下金山银山来,将来不都是你的么。
王慕菲冷笑道:我去京里活动,真真把妆盒里几根铜簪子都拿去当了,寻了有三千两把我。
爹爹你房里金银压塌了箱子,儿子问你讨,可把一钱与我用过?王老爹咳嗽了两声,结巴道:三千两尽够,带的多了,你手又松,白白花费了可惜。
王慕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这几间铺子是我自家挣来的,我自家管。
要么你拿出来,要么我使管家进去翻。
王慕菲今日说话硬气,王老太爷就摆不得老太爷的架子,看几个膀大腰圆的管家悄悄儿移到门边,生怕儿子真的翻了脸,进去翻出他的老底来,低头一种小跑进去,转眼就把那几张契纸取了出来。
王慕菲翻了翻随手递给春杏道:交把夫人收起。
又对一脸不以为然的王素娥道:大姐,听说秦家分了你几间房子,若是嫌兄弟这里拘束的慌,不如早些搬回去。
认一百个干妹子也由得你。
若还要在我家住,也和真真、青娥似的,安心在家做活,无事不许出二门。
甩了甩袖子出来,王家一众管家和管家娘子们都跟着出来了。
院子里几个人,只有青娥觉得哥哥说的都是正经话,心里喜欢。
王素娥又羞又恼,王老太爷此时顾不得和儿子生气,心里转着七分利打转,心疼叫姚滴珠私吞的五分利钱,踱到大女儿跟前,道:你去把姚家小贱人叫来,咱们问她要那五分利来。
素娥冷笑道:你儿子怕我和她相与坏了王举人家的名声呢,不许我出二门。
你老自己走一遭罢。
转身回房,叫进元宝和银子用力关上门。
王老夫人低着头嘀咕道:做什么把契纸还给阿菲,转手又到真真手里,咱们什么也捞不着。
王老太爷冲过去骂道:不是你和素娥把她夸的天上仙女一般,老子能把铺子都交给她管,白白叫她吃了咱们五分利去?高高扬起手来:去把那个小贱人寻来,问她要回那五分利。
王老婆子怕挨巴掌,赶着系了条裙子,沿着墙根出后门,一路上寻思,若是直说要利钱,姚家小妖精心不肯来,只说人家送了两样稀罕吃食,特请她来尝尝。
自己怎么说也是举人家的老夫人,不好亲自去请,还是使人去罢,又走回来,对看后门的鲍嫂子道:你是认得姚小姐家的,你去请她来,只说人家才送了两样稀罕吃食,她姐姐叫她来耍半日。
鲍嫂子忙应了一声,央了人看门,回房换了两件新衣裳,趁人不留心,溜到真真院子里和春杏说了,才骑了头驴出去。
春杏回来说把真真听,真真半躺在床上,笑道:亏得你使眼色叫我又妆病,阿菲想必还要和她查帐,你速去和林管家说知,咱们家那几个能看帐的,这几日都不要派他们差使。
春杏去了,小梅搬进一大盆冰来放在窗下,自家使了个大蒲扇扇风,真真笑问:老太爷那里送了冰没有?小梅笑道:大姑奶奶和青娥小姐房里都送过了。
小姐放心罢,有小姐的,就不短他们一根针。
真真笑骂道:才几日功夫,你就和春杏她们学的油嘴滑舌。
我这后边有几棵树,还算荫凉,不要你扇。
早起吩咐他们买几只乌鸡炖汤的,你把咱们带来家的那几个纸包里,写着乌鸡汤的那个寻出来,取一小包送到厨房去搁到汤里。
小梅忙丢失下扇子翻出来,给真真看过,叫人送到厨房去。
却说姚滴珠,略旋小恩小惠哄得王老太爷两口儿服服帖帖,顺当接管了他家的铺子。
有了王举人这块金子招牌,她又是有几分本事和见识的,生意做的甚是顺当,虽然比不得人家本钱雄厚,这半年稳稳也有五六分利息在手。
这一日早晨起来算了一个时辰的帐,心里越发的快活:王慕菲你瞧我不起,如今你家的铺子捏在我手里,你的爹娘偏疼我,看你低声下气求我。
她打的算盘虽好,却不想王举人在家已是和老太爷翻了脸,王老夫人施了计来哄她去。
家人来报老夫人和大姑奶奶请她去耍,滴珠忙问:他家举人老爷可得了官?守门的笑道:不曾得官,前日来家的。
滴珠听说他不曾得官,心里快意,着意妆扮了,又叫人把上个月的利钱装了一抬盒,得意洋洋坐着顶福建官轿去王家。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三十一章 十五(中)章节字数:3449 更新时间:08-10-05 10:03王慕菲送过伍郎中回房,却见自家卧房早放下竹帘,房里凉气袭人,真真拥着一床薄被半卧在床上,手执一卷金刚经在诵。
窗台上压着一只小小金兽香炉轻烟袅袅,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甜香扑鼻而来,他本来烦躁的心也不由得静下来,贴着真真的脸问:娘子,可好些了?真真微微点头,笑道:好多了。
热不热?快快脱下外边的大衣服。
挣扎着起来吩咐小梅:去冲一碗酸梅汤来。
还要替他解衣带。
王慕菲刚刚才和爹娘吵过一回,回来消受娘子这般柔情蜜意,心中感激。
按着她道:真真你歇着。
走到衣架旁一边脱衣裳一边笑道:我已说过大姐,想来她不会再出门,回头把林管家叫来,平常二门和后门都锁起罢,钥匙叫林管家收一把,你收一把。
真真迟疑片刻,点点头,微笑道:奴等闲不出门,不要也罢。
还是留一把与爹娘罢。
王慕菲冷笑道:若是把他们,我锁二门做什么?这半年你我都不在家,家事松懈,还要好好管管才是,选日不如撞日,晚饭时我来说罢。
夫君这样振作,却是意料之外。
真真心里暗喜,笑道:都依相公就是。
一时小梅拎着一个食盒进来,取出一只沾满水珠的小磁坛,倒了一碗就笑嘻嘻道:小姐要吃药,吃不得的。
王慕菲呷了一口,甘甜中微有些酸,又带些咸,果然凉彻肺腑。
一碗吃下去,由不得自家又倒了一碗吃。
真真因他吃的香甜,怕他吃多了肚子疼,忙道:这是加了冰的,吃多了伤身。
若是还不解暑,叫人换浸在井水里的绿豆汤来你吃两碗。
王慕菲把碗交给小梅,笑道:这个酸梅汤比往年的中吃,哪里买的?真真微笑道:姐姐家那个院子里种了几棵梅树,因果子结的好,我就做了几坛,今儿也是头一遭吃。
因不晓得好不好吃,还不敢送去孝敬爹娘呢。
因小梅还站在边上,笑道:姑爷说中吃,你去跟管茶水的说,多兑几碗送到老爷老夫人处。
王慕菲方才没少听老娘数落真真的不是,此时见娘子吃一口水也不忘他爹娘,两下里高低立见,越发觉得真真可敬可爱。
上前牵着娘子的手,长吐一口气,感叹道:娶妻贤若娘子,夫复何求?真真偎到相公怀里,也轻轻叹息,伸出一双素手抚平王慕菲皱起的双眉,正要说话。
却听见春杏在外间清脆的声音:姑爷,鲍管家说姚小姐来了,正在前边轿厅下轿呢。
王慕菲方才被抚平的眉头又绞在一处,冷笑道:这个贱人还真把我家当自己家了?从前都是这般长驱直入?真真微微点头,并不说话,只紧紧牵着相公的衣袖。
王慕菲极是恼火,站起来要去找姚小姐算帐,真真忙道:奴也喜欢不起来她,只是为着你姐姐,且忍一忍罢。
王慕菲奇道:又有什么?都说与我听。
真真道:我在娘家,听的也不真,只听说你姐姐在红线招也有一二千的本钱。
为着姐姐,咱们只妆不知道罢,咱们铺子这几个月来,只当关门歇业就是。
和她打交道倒显得咱们欺人似的。
王慕菲连声冷笑,道:这个姚滴珠去年哄了薛三公子半船货,正经商人谁肯和她做买卖。
我姐姐是猪油蒙了心!一时气愤不肯管这些事,坐下来翻床上堆着的几本书看。
真真拾起一本来,还是本佛经,轻轻诵读。
那春杏听见里边只有念经的声音,晓得小姐姑爷一时半会不得出来,走到外边拴上院门,又叫人严守腰门,自去督管小梅和几个小丫头们作针线。
却说姚滴珠特为从前门进来,大摇大摆在轿厅下轿,理了理衣裳又抚了抚头发,问她家桃红:如何?桃红笑道:我家小姐这一二年越发出息了,就是不打扮,也和月宫里嫦娥娘娘似的。
滴珠含笑啐她:贫嘴,在人家家也这样胡说,小心家法。
其实心里得意,这一二年除去做生意,她和旧日朋友都断了来往,只在家中读书练字,闷了或是描几笔花鸟,或是弹只把曲子,极是适意,就把从前的朋友都看做是俗人,越发的目无下尘。
等着后边抬银子的家人也到了,一行数人方从厅边角门转进二门。
小桃花撑着伞一路走一路笑道:从前王秀才呆头呆脑的,又不大合群,谁能想得这几个秀才里只他中举?滴珠微笑道:本朝又不要做诗,不过三篇八股罢了。
找几本时文背背,再把坊间刻的考官的八股旧文细细揣摩几日,想不中都难。
说话间经过王慕菲住的院子的腰门,平常他两口儿不在家,腰门都是紧闭,今日却有条长板凳横在当中,一个白净面皮的媳妇子坐在上边做针线。
滴珠停下脚步打量这个妇人,上身是件半新不旧青绸衫,下身系着洒线白纱裙,头上又是青绸包头,除去两只簪头镶珠外,还有一朵金花、一对小小巧巧的八宝金环。
就是中等人家的娘子,也不过如此了。
王举人对下人甚厚,手里必然积蓄不少。
滴珠想到自从那一回赚了薛三公子半船货,再问谁赊欠就不能,渐渐连家里去买菜买酱都要先钱后货,心里的委屈都泛上来,觉得薛三公子固然不是好人,就是王慕菲,也有钱的可恼。
守门的媳妇子偶然抬头,看见一个满头金子的少女站在门边发呆,料得就是那位姚小姐。
她本在尚家多年,见惯了尚家小姐们的清雅妆束,哪里把这样暴发小姐看在眼里,何况又晓得主人是不待见的不必理会,仍旧低下头做活。
滴珠以为那媳妇子要站起来请安问好,挺直了身子正想着给五分还是一钱银子的赏钱,谁知那媳妇子并不动,恼得她脸都涨红了,强道:这般见了客人没规矩的家人,若是在我家,一定要打板子的。
偏生一条黑狗穿过众人,在姚滴珠身边嗅了嗅,走到后边去了。
那媳妇子放下针线,站起来笑道:老鲍又忘了拴门,这是哪里来的野狗乱咬。
书香,快拿绳子拴了丢出去。
惊了小姐,仔细你的皮。
二门外几棵大树下本有几个小厮在荫凉处玩耍,那书香听见说他,飞快的跑起来笑道:六嫂子,您回家才几天,不认得这是大姑奶奶的元宝养的。
那媳妇子故意拉长了声音笑道:原来是大姑奶奶养的啊,那可是客,是我失敬了。
二门外几个小厮哪有傻的,都笑成一团,都道:可不是大姑奶奶养的。
姚滴珠听到一半,就晓得这个媳妇子指桑骂槐,又羞又怒,快步走到院,吸了几口气,慢慢走到素娥房里,笑道:姐姐这几日可好?素娥家常穿着纱衫纱裤,房里四角都摆着四只大铜盆,里边满满的冰。
极是凉快。
滴珠才说一句话就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
她二人,一个有心结交,一个和妹子说不上来话又无朋友,原来极是亲热的。
今儿素娥歪在美人塌上,只懒懒的道:妹子又病了?滴珠微微点头笑道:正是这几日不大好呢,偏干娘使人叫我,我就挣扎着来了。
素娥早上和兄弟吵了一回,心里也觉得自家兄弟说有六七分利必不是哄人的,滴珠在她面前说只得二分,她有拆伙的想头,心里自有一番算计。
忙微微笑道:妹子身上不好,又是这样暑天,原该静养的。
姐姐在青浦县有个小庄,妹子不如去那里住到秋凉再回来。
滴珠晓得王家唯有这位大姑奶奶为人大方,忙笑着应了,指指站在院子里的抬盒,道:妹子今日送利钱来了,干娘可在家?素娥冲元宝使个眼色,元宝就到正房后边寻老太爷和老夫人,道:姚小姐送利钱来了,在我们夫人房里坐着呢,我们夫人说先收下利钱再说,请老太爷和老夫人过去。
王老太爷会意,对老伴道:你不许说话。
老夫人虽然不快活,到底叫老头子压了一辈子的人,不敢不依,跟着他到大女儿房里。
滴珠亲亲热热叫干娘,上来请安。
王老太爷板着脸只是微微点头。
姚滴珠因干娘不似往日亲热,心里疑惑,忙叫人把银子抬上来,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小帐,笑道:上个月因是换季,绸缎铺的生意蛮好,所以比四月多一百多两银子。
五月足有三百六十一两七钱二分。
我和大姐的红线招因在码头和南门新买下两间铺子,花去了七百三十两整。
王老夫人几次要开口,都叫元宝在一边使眼色止住。
王老太爷取等子小心称过,三百六十二两还有零,自家分几次搬回房,淌着一身大汗回来,道:倒碗凉茶我吃。
元宝笑道:茶房才送来一大坛冰酸梅汤,婢子倒几碗来罢。
先取大碗倒了一碗把老太爷,又取四只小碗倒满,捧了一碗出去送把青娥,反手就把门带上了。
王老太爷看着姚滴珠,微笑道:姚小姐,因我儿子不在家,铺子无人照管。
你干姐姐极是夸你能干,所以叫你管这几时。
素娥忙道:方才我还和妹子说呢,身子不好还要静养为上,休要年纪轻轻落下一身毛病。
依姐姐看,如今我兄弟也来家了,铺子还是依旧叫他管罢。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三十二章 十五(下)章节字数:3176 更新时间:08-10-05 10:03姚滴珠心里计较:王慕菲一向不把她放在眼里,不如就把铺子还他。
自家这半年也赚了他够二千来两,又叫他欠我一个大人情。
横竖他姐姐和我合伙,借着这个由头常来往。
这样呆书生哪里会做生意,亏了本再交还我手上,再看他笑话。
因笑道:都依姐姐,妹子此刻也有些倦了,就便回去歇歇,再把帐本都捡好送来如何?王老太爷还想说话,素娥已是站起来笑道:如此就不留妹子了,姐姐送你几步。
两个携手到前边轿厅,依依不舍说了许多话才去。
素娥回来,经过腰门,想着要寻兄弟商议,又不肯在兄弟面前低头,回到自家房里,王老太爷劈头就问:为何总拦着不许我问她挣了多少钱?素娥重回美人塌上靠着,冷笑道:爹爹你会不会做生意?王老太爷是一个铜钱看得比脸盘大的人,做生意要付工钱把伙计,要付脚钱把脚夫,哪里舍得。
素娥初孀那一回夫家分与她两个铺子,到老太爷手里半个月就把都管和伙会都开销了,最后一卖了事。
所以这一回秦老爷仙逝,秦家析产素娥为自家打算不要铺子,单要了青浦县一个小庄,也有二三十间房,三百来亩水田。
秦家怕王举人势力,任她把房里全套木器搬走。
几个儿媳妇想分几件亲婆婆的首饰做个念想,素娥早搬空了大半,那一半倾在马桶里也带了出来。
秦家又吃不得王老太爷闹,捏着鼻子送继母回娘家。
细论起来,经了老太爷眼的庄子和金珠木器也值八九千两。
真真替她藏起的金珠也值四五千两,还有她早先借常走的尼姑放出去的印子钱,素娥这一回敛了有近两万的身家。
王老太爷自女儿来家,日思夜想的就是把她嫁出去好把这一注大财揽在自家怀里。
一个抱怨爹爹只爱钱总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一个恨女儿有私心把银子看的严实,所以这一对父女说不得三句就要争吵。
王老太爷说不出自己会做生意的话来,用力咳嗽了几声,冲元宝嚷道:去请举人老爷来。
元宝正要去,素娥冷冷的道:元宝,把衣架上两件衣裳洗了。
元宝忙把床前衣架上搭着的两条纱裙一件纱衫抱起出门。
王老太爷看女儿靠在塌上闭上眼不肯再理他,哼哼两声拂袖而去。
外边依然是艳阳高照,知了叫的王老太爷极是烦躁,王老夫人低着头一声不吭溜到树荫底下,青娥在那里摆了张绣架在绣枕头套,看见母亲过来,站起来道:娘,井里吊着绿豆汤你吃不吃?加冰糖的。
王老夫人坐到女儿板凳上,喜欢道:还是青娥晓得心疼娘,舀几碗来我们同吃。
青娥把针插在架边的针包上,又从房里搬出只板凳来把爹爹坐,喊她房里的小丫头小叶子搬出张矮桌,就迈着轻快的脚步去厨院。
王老夫人看着小女儿修长的背影,突然道:青娥也大了,须替她寻婆家了。
王老太爷得意起来,笑道:可不是,她是举人的妹子,叫她嫁商人家可不成,必要寻个世家书香的好子弟,将来做状元夫人。
他二人在院中说话落到素娥耳内,字字都似关公爷的青龙偃月刀,结结实实砍在素娥的心坎上,想到自家不情不愿嫁了两回老翁,临了爹爹还想着要落她的私房,心里如何不恨,紧紧咬着银牙,把一件纱衫撕的稀烂。
姚滴珠当初接手的本是几个没有本钱的铺子,伙计都管有本事的都辞了去,却是她这半年起早睡晚,如同养活自家娃娃一般养得出息了,王家说讨回去就讨回去她心里也不快活。
就取了书房里早就备好的假帐,使人送了去,又唤管家请各铺子的管事来家吃酒。
管家转了一圈回来道:小姐,几位都管都说王举人今日请他们去议事,不肯来。
姚滴珠恼怒,拍案骂道:这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当初不是我提拨他们,哪里能做都管?如今都捡高枝飞去了。
过几个月等王家再来求我管,管叫他们回去吃自家的老米饭。
小桃红晓得小姐的脾气,恼了必要摔几只花瓶茶碗,消了气还要骂底下人不拦着她。
趁着她还没有动手,赶着上来把案上的砚台水盂都搬到厢房,厢房里小姐的奶母刘氏因道:谁又惹小姐光火?桃红苦笑道:刘妈妈,我们家请几个掌柜的来吃酒,个个推说举人老爷处有事,都不肯来呢。
刘奶妈冷笑道:我就说这事不成的,偏我们小姐糊涂,当初打着王举人的招牌雇人拉生意,如今正主儿来家,谁肯和西贝货亲近?若依了我半年结一次红利,银子都在自家手里,还怕他们翻脸不成。
说罢扭着腰到厅上去,和滴珠说:小姐,休要着恼。
你不是还收着他秦夫人一千两银子的本钱,依着老身所见他们必要问你讨的,还是想个法子要紧。
滴珠皱眉道:这却不妨,素娥姐姐和他们不是一条心。
王举人做秀才的时节也到我家来过,呆头呆脑的哪里会做生意,且叫他管二三个月,必亏的叫苦连天来求我。
刘奶妈道:小姐勿要吃亏,下回只把他家一分利。
滴珠笑道:那是自然,我们生意人家,哪能银钱白白从手中过。
想到自家的红线招,自从搭上举人的招牌,生意比去年略好些,又新开了两家分店,正好这一向无事,用心经营,利息丰厚了,素娥必然偏向她,王老太爷爱财如命,哪怕王慕菲和他娘子说得天花乱坠,铺子还是要叫她来管的。
因此气都消了,叫倒了碗茶捧在手里慢慢吃。
突然一个在王家铺子做小伙计的家生子儿满头是汗的闯进来,喊道:小姐,不好了,王家带人封了铺子,把铺子里的帐本都搜了去。
滴珠心里一跳,强自镇静,笑道:怕什么,若是他们几个不替我瞒住必丢饭碗。
你回去罢,只妆什么都不知道,桃红,吩咐守门的,只说我病着呢,谁都不见。
姚滴珠把帐本送到王家,王老太爷瞅得眼睛疼也瞅不出道道来,只得送到儿子处。
王慕菲翻了几页也看不懂,有心叫娘子看,偏真真吃了药才睡下,父子两个丢了帐本相对枯坐。
正巧李青书来瞧妹夫,王老太爷避了出去,王慕菲就问姐夫,李青书笑道:先叫各铺子的管事们来,叫两个小唱,摆几桌酒哄他们吃着,再叫管家们去铺子里封帐房翻帐本来,再使人去查进货的上家。
三本帐一对,不就晓得那位姚小姐有没有捣鬼?王慕菲笑道:妙呀,就依姐夫,我就叫林管家去办。
李青书笑道:林叔在帐上平常,我使人家去叫赵大赵二兄弟两来,一个和林大叔去铺子,一个去查问进货的上家,也省的迟了走漏消息被人买通。
王慕菲也说有道理,就在书房楼下摆了两桌酒,把几个铺子的管事都唤来吃酒听曲子,这几个管事心里有鬼不敢不来,都捏着一把汗约齐了在一家茶座里商议:问什么咱们都推不知,叫他问姚小姐去,我们只说姚小姐是他干妹子,所以都听从姚小姐的吩咐。
大家对了一套话以备王举人查问,谁知到了举人家里,只有两桌酒几个小唱,举人老爷和李九公子出来打个照面就到后边去了,并不曾有一句问话。
林管家和赵氏兄弟分头行事,只过了一个多时辰都来家,翻出铺子里的帐本,再和进货的上家一对,居然两样。
李青书见多识广,冷笑道:这可是太岁头上动土,走,咱们亲自去翻。
和王慕菲寻了一个最近的铺子,把帐房货仓和管事住的厢房都搜了一回,在管事的房里床下搜出一个小匣,里头另有一套帐。
李青书翻了一回,笑道:照着这本帐算你这几间铺子半年来赚的钱叫她吞了大半。
依姐夫看,要收拾这个小贱人不如先忍耐几日。
她吃了甜头必不舍得你家这碗好茶饭,咱们设个局叫她跳罢。
也省得人说你举人老爷欺负弱女子。
王慕菲恼道:我哪里得罪她了,做秀才时慕名其妙挨她巴掌,我上京去她又哄我爹娘。
李青书笑笑,把这本帐收起,出来召集伙计们,吩咐道:这半年新投来的伙计都到帐房问林管家领钱去罢。
我们小庙容不下吃两家饭的大菩萨。
如此这般几个铺子转下来,也打发了七八个人。
也有搜到帐的,也有没搜到帐的,王慕菲把自家几个管家分派到一个铺子一个暂管。
回到书房,王慕菲打发了小唱,铁青着脸摔出三本帐本,喝道:这三本帐是我在铺子里翻出来的,怎么和帐房里的帐两样?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三十三章 青娥的婚事(上)章节字数:3743 更新时间:08-10-05 10:04前宅灯火通明,厅里王家和李家的管家们如走马灯般进进出出。
偏二门又上了锁,王老太爷和王老夫人在二门边不得出来,急不可耐,转了半日王老夫人泄气,抱怨道:这哪里是儿子呢,分明是防贼!王老太爷身上两件青夏布的衫裤都能拧得出水来,因道:找真真来开门罢。
一阵风般敲门,媳妇子开门接了进去,到卧室唤真真:二小姐,老太爷方才在二门转了好一会,想是来讨钥匙。
真真赶着系了条裙子,随手把头发挽起,就要扶着小梅出来行礼。
春杏拉住小姐低声笑道:多擦点儿粉才是病着的样子呢。
真真苦笑:一家人本当坦诚相待。
偏要这般装腔作势。
虽然叹息,到底依着春杏擦了粉才出来。
看着媳妇脸色苍白,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还要挣扎着行礼,王老爹也当她是真病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把二门钥匙与我,我和你娘出去瞧瞧。
真真故意妆作惊讶,瞪大了眼睛问:媳妇并不知二门上锁,忙忙的唤春杏道:你去瞧瞧。
春杏出去打了个转回来,笑道:果真是从外边反锁的,偏管家们都在前边忙。
婢子叫了好半日也无人来开呢。
真真皱眉道:使个人等在二门边喊人,问外边人讨钥匙。
笑对公公婆婆道:这样热天,爹娘先回房歇息罢,待讨得了钥匙就使他送到爹娘处何如?王老太爷无法,只得和老伴回去,等到三更,才有人来隔着窗子回:前边都散了,老爷说请老太爷和老夫人先睡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是夜王老太爷翻来覆去睡不着,推醒老伴道:这么些年来,一家大小事体都是我做主,如今儿子大了自有主张,我们两个倒成了老厌物了。
老夫人道:胡说,哪能样样都由着儿子做主。
王老太爷叹息道:儿子是举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巴结,他说一句抵得我们说十句,哪里有我们说话处。
罢罢,从今往后,咱们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老夫人心里不肯,却不敢违背老伴的意思,翻过身不一会又睡去,只有王老太爷一夜无眠到天明,披了件汗衫在院子里打转。
早饭过后,举人老爷召集所有管家使女,连素娥带来的几个人唤了去。
素娥一觉醒来无人在侧,喊了几声又无人应,只得自己起来,趿着鞋出来问趁早凉在院子里绣花的妹子:人都哪里去了?青娥笑道:哥哥有话说,都喊到前边厅里去了。
大姐,你可是要洗脸水,妹子去舀。
素娥冷笑道:哪里能叫举人老爷的妹子与我舀洗脸水,我一个寡妇当不起。
青娥叫姐姐这样扎了一下,心中委屈,偏爹爹又在一边哼哼,她晓得又有争吵,低着头出去寻嫂嫂了。
因为真真一直妆病,不肯和公婆打交道。
所以王老太爷现如今头一个看不顺眼的就是大女儿,正好趁着下人们不在发作。
老太爷清清嗓子道:大清早起来就晓得欺负妹子,还是叫后街柳媒婆来,替你寻门亲事罢。
素娥冷笑起来,大声道:爹爹,女儿都嫁过两回老翁了,这松江府哪里再去寻第三个瞎了眼的老财主?王老爹慢慢道:虽说是再嫁由身,放着爹娘都在,还有个做举人的兄弟,你自家出头挑捡,又能挑到什么好人家?还不是要爹爹为你操持?素娥尖声笑道:我自有万金的家事,自作自吃,就是不嫁人又如何?突然喊起来:元宝,银子,死到哪里去了?一路喊着出去。
王老夫人自正房里伸出头来,喃喃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是替她寻个夫主是正经。
若把小的也教成这样,可怎么处?真真拿定了主意不做声,万事任凭相公处置,横竖上上下下都是尚家的旧人,都是向着她的,倒不如学老子无为,也省得公公婆婆处有口舌。
是以早辰王慕菲叫她同去,她只推肚子疼不肯去,穿着中衣在后院吹凉风梳头。
房中诸人都不在,只有小梅掐了一把茉莉花养在清水碗里,搁在树荫底下,真真正愁无人替她插,青娥红着眼圈进来,扑到嫂嫂怀里,哽咽道:嫂嫂,为什么大姐总是和我过不去?真真素来和她好,闻言微笑着劝道:亲姐妹哪有不拌嘴的。
我和我姐姐住在一处时也隔一日半日就要吵一回。
青娥翘着嘴道:嫂嫂哄人,莺莺姐待你有几好?我就没见你们吵过嘴。
真真想了想,挽起衣袖,露出肘上一道白痕,笑道:这是小时候和我姐姐抢点心吃,姐姐推了我一把,跌倒留下的。
青娥顿时就忘了自家受的委屈,对着白痕轻轻吹了口气,小心问道:还疼不疼?真真笑道:早就不疼了,偶然想起来,倒怀念小时候。
虽然穷些,一家三口每日亲亲热热聚在一处吃饭,你为我省一口我为你省一口……看青娥才展开的眉头又绞在一处,方才想起她家从来都是公公一言堂,忙道:你替我插两枝花罢。
两个对着镜相互插了几朵花,说了些闲话,真真又道:妹妹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青娥的小脸霎时红了,羞答答点头。
真真笑道:也差不多是议亲的时候了,妹子可有中意的人家?青娥的头都勾到胸口里,涨红了脸微微摇头。
真真叹息良久方道:论理有公公婆婆做主,轮不到我做嫂子的操心。
只是大姐……嫂嫂替你担心,若是由着公公婆婆却是误了你一生。
若是你肯,嫂嫂就替你去寻门好亲事,何如?青娥只顾玩弄衣带,真真看她脸上红霞,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若不肯,我乐得不管的。
青娥慌忙喊道:嫂嫂管我。
喊罢羞得要死,跺脚跑出去,恰好和素娥擦肩而过,把素娥撞了一下,也不肯停下。
素娥咬着牙骂道:这小蹄子疯魔了不成?早起就和我赌气,撞了人也不问一声儿。
走到真真身边坐下,笑道:这一大清早,我兄弟把我房里几个人都唤去,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姐姐都不曾洗脸,却是失礼了。
真真站起来问好,又去房里端来一碗温茶,笑道:真不晓得阿菲在做什么,我是就着他那盆凉水洗的脸,诺,还好泡了一壶茶,不然姐姐来了连口水都勿得吃。
素娥端着茶碗只是吹气,好半日才道:昨日闹到半夜,如何?真真笑道:昨日他回来我早睡了,今儿他走了我才起来。
可是对不住姐姐,还不曾问他。
素娥看着真真的眼睛,似笑非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弟妹你何必在我跟前装。
我兄弟使的都是你家的旧人,就是他不说,你自然知道。
真真微笑道:姐姐又何必和我装,姚小姐和你合伙,本就走的极近,你兄弟的几个铺子能赚多少,别人不知,你岂有不知的?这会子反到我跟前打听消息,倒是可笑了。
素娥怒极反笑,把茶碗丢到地下,冷笑道:我的银子我和谁合伙,难不成还要兄弟管?真真稳稳坐在凳上,依旧微笑,看着自己的手指甲道:我们哪里敢管,就是知道也要推不知道的。
若还有什么要问的,姐姐还是去问姚小姐的好,也省伤了我们姑嫂两个的和气。
素娥原本打算要叫真真替她讨合伙的银子的,谁料话说得急了些,一向软绵绵的弟媳妇竟然寸步不让,反把这事挡了回来。
她心里又气又恼,回到自己房里又砸了两只茶碗,也无人来收拾,呆呆坐到日中,元宝和银子回来收拾,秦家投来的几个媳妇子只当夫人又是与老太爷合气,都围过来奶奶长奶奶短劝她:夫人,老太爷也是为你好,休要再恼。
素娥冷笑道:这一家人都看我是眼中钉呢,巴不得我死了或是寻个穷人嫁了,离了他们才痛快。
几个媳妇子并元宝都不敢则声,各自散开去舀洗脸水,到厨房觅点心、烧水泡茶,满宅子只她们几个忙的脚不沾地。
却说王慕菲兴冲冲回家,却见真真脚下一只碎茶碗,小梅正在收拾,忙问:这是怎么了?真真抢在小梅前边笑道:是我不小心失手跌碎了的。
你累不累?叫他们搬只藤床出来,你在这树荫底下再睡一会罢?春杏也不等姑爷点头,和房里的小丫头们搬床抱席子,连真真的绣架都搬了出来,在树荫底下铺陈好,王慕菲笑道:也罢,我就睡一会。
姐夫访得有一个伙计,极是忠厚,又会做生意,约我明日去寻他,说若是寻得他来,就把所有铺子都交把他管。
真真你觉得如何?真真笑道:你我都是不会做生意的人,若真能寻得这样的人自然是好,就是多与他几两银子的工钱也罢了。
王慕菲笑道:还要你说。
还要寻十个伙计呢,原来做生意这样难法,难怪我爹开一回铺了赔一回。
真真只是抿嘴儿笑,移到绣架前绣了半片兰叶,就听王慕菲打着小呼噜睡的极香甜。
她站起来甩了甩手,恰好春杏站在游廊里冲她招手。
真真回到房里,春杏使了两个小丫头到后边照看,方笑道:林大叔在前边南屋里等小姐说话呢。
真真忙到前边,林管家苦笑道:方才大姑奶奶带着两个使女硬闯出去了。
真真笑道:待她回来再说罢。
今儿姑爷早上召你们去,都说了些什么?林管家道:吩咐门上不许放人随意出入,前边厅里安排几个人待客,还有着意吩咐了厨房客人来上茶的规矩。
真真笑道:照咱们家的旧例罢,只是得减去七分,依着那几间铺子一年也就三四千两银子,可搁不住花的。
林管家点头道:老奴知道了,只是还有一事。
如今姑爷在家必要常请客吃酒请戏班子的,只怕银子不够用。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三十四章 青娥的婚事(中)章节字数:4230 更新时间:08-10-05 10:04真真靠在太师椅上,微笑道:帐房里还有多少?林管家想了想回:老奴接手里还有五百多两银子。
咱们家吃的米面菜肉都是庄上运来的,只做了两季衣裳,买了几十车煤。
如今还有三百多两。
真真点头道:姑爷带到京里的银子也只花了一千两不到,我这里还有两千两,殿试还有二年,倒不急。
我取一千两把你罢,那一千两你亲自去把我的头面赎回来。
省着些到年底铺子里分了红利,就没有饥荒了。
扭头吩咐春杏把二千两银子都搬了出来,自家回房寻出当票。
林管家押着银子到李青书家的当铺交割了银子,赎回真真的一盒首饰。
王慕菲睡到中饭时起来,看娘子头上插着支点翠金凤,笑道:赎回来了?真真笑道:自然赎回来了,虽然是姐夫家的当铺,到底人家的银子也要取利的,早一日还给他的好。
王慕菲笑道:你姐夫和我说,咱们只妆是那几个查出帐本的管事的捣鬼,只打发了他们三个走,他自会知会松江各行会,谁家也不许收留这几个人,就是他们开铺子,也不许人和他们三个做生意。
逼他们投奔姚小姐去。
真真会意,笑道:若是吵开了,可不只是断了姚小姐的活路,就是你姐姐的本钱也是打了水漂,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何苦,不如另想法子罢。
王慕菲冷笑道:她自寻死路怨得了谁?若是她老老实实一文钱不昧,咱们不只要备份厚礼谢她,还要照总管的工钱加倍送银子把她?我姐姐也是胡闹,她的事且放放。
真真叹息,早上才和素娥翻脸,也不想为了这个大姑子再和相公闹得不快活,因道:早上我问过青娥妹子,她都十七了,还不曾订亲。
我们做哥哥嫂子的是不是帮她一把?王慕菲吃着茶,先道:这事自有爹娘操心……猛然醒悟,苦笑道:娘子想的极是,若再照姐姐那般乱嫁,头一个丢的就是咱们的脸。
她是我王举人的妹子,就是寻个举人进士也配得过了。
真真嗔道:你大姐当初嫁人也是为着家里过不得,如今我倒不担心公公会把妹子嫁老翁。
只怕他老两口寻亲家只看身家不问人品。
若是妹夫人品不好,就是年貌相当,妹子嫁过去也是吃苦呢。
须要细细寻访才好。
王慕菲笑道:你说这话,想必心里看定了谁?真真笑道:这都叫你猜着了。
这人说起来也见过的,只是还是个秀才,也不是财主,所以我为难,一直没回人家话。
王慕菲奇道:那是哪家?真真笑道:是姐夫那个孀居娘家的三姑母,膝下只有一个十九岁的儿子,打小也订过一门亲事,偏人家姑娘七八岁上头出花儿夭了。
前年三姑夫在外头做知府又摘了帽抄了家产。
只他母子二人被老祖宗接回李家养活。
王慕菲道:李家的小姐们也不少,姑舅至亲怎么不许?真真笑道:这位三姑母自恃是官太太,仗着老祖宗疼爱,不把兄弟媳妇们放在眼里,哪里肯再和商人家结亲。
若是三姑母肯松口,他家十来个不曾许人的小姐只怕要抢破头呢。
王慕菲心里计较了半日,方道:论身份也相当,只是人品如何?真真道:从小儿和小姐一样养在深闺,读书之外极少出门。
待下人也和气,又不和丫头们说笑。
我姐姐极是赞他的。
王慕菲听说,有些动心,叹息道:你说好自然是真好,只怕爹娘那里不肯。
真真笑道:过几日姐姐请我们一家子去耍,你和他坐一处多说说话,若是看不中他就罢了。
若是你也觉得还好,咱们再问爹娘罢。
过了几日莺莺果真备戏酒请王家去淀山湖别院消暑。
王老夫人这一向因二门上锁不得出门拘束的狠了,听得有戏有酒自是非去不可。
青娥心里猜到二三分,羞答答不肯去,叫王老太爷喝了一句不识抬举,半推半就换了新鲜衣裳。
素娥本也不想去,偏房里的丫头媳妇子都想见识李百万家的排场,又可顺道去她在青浦县的小庄去瞧瞧,所以她也要去。
到了傍晚李青书接了他们一家,坐极大极华丽的楼船慢吞吞走了两天才到淀山湖。
李家的别院建在湖边一个小镇外,占了十来顷地,庄里庄外都是极高极大极茂盛的绿树,果然极是凉爽。
休说王老夫人恨不得变身兔子,就是素娥算是享用过的人,心里也极是羡慕尚莺莺有福气。
莺莺请了一班南京的小戏子来唱了两日,借口人少不热闹,就把三姑母母子请来。
因是内亲,也不怎么回避,混坐在一处吃酒看戏也是常事。
这日早晨李青书约王慕菲和表弟到湖上垂钓,王老太爷一家依旧看戏。
莺莺推说日子好要给儿子剃头,要真真和三姑母做陪,三个人在莺莺住的小院子后边闲话。
三姑母吃了几口茶,抱怨道:咱们家的女孩儿都俗气的紧,连个上台面的都没有。
莺莺和真真不肯接口,只逗孩子。
那位三姑母按耐不住,笑道:她们十来个捆在一起也比不得莺莺你哟,却是青书烧了三辈子好香求来的。
莺莺笑道:小姑们和姑母日日在一处呢,自然觉得我好,所谓远香近臭就是这个道理。
冲真真眨了眨眼,笑问:是不是三叔母又要把玉仙和你家耀扬凑一对?三姑母冷笑道:他家玉仙又没长相又不识字,还是庶出。
找不到好人家就想着给我做媳妇,你三婶婶无事就在我跟前夸你表弟,前儿还说要去求老太太恩典,叫我说她:我苏家的儿媳妇是要做官太太的,大字都不识一个如何会管家送礼?她还抱怨了许久,总说女人无才就是德。
真真看着三姑母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把李家上上下下的不是都搬了个遍,觉得她和自家婆婆比也差不多。
若是青娥嫁过去,只怕日子不比在娘家好过,心里就有些后悔,面上淡淡的。
莺莺晓得妹子被吓住了,也不点破,等着待诏来替儿子剃过头,姑太太去歇午觉,笑道:三姑母其实为人很好,只是嘴巴刻薄了些。
青娥上回在我们家住了十来天,她见过几次,背着人和我打听你妹子许人了不曾。
为着她心地好,表弟和你小姑子都是好孩子,不然我也不肯出头管这桩闲事。
成不成,头一个三叔母那里必要翻脸的。
真真道:我和青娥也提了些,她心里是肯的,只是我公公那里难说话。
毕竟苏家……莺莺笑道:李家的姑太太也多,只有这一位,一来老祖宗偏疼必有帮衬,二来苏家是书香门弟,房族里还有几个官儿可以依仗。
若是和他结了亲,与你家阿菲也是极有好处的。
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么,妙的是她先看上你家青娥。
真真想了想,笑道:青娥妹子极是天真烂漫,只怕她嫁到苏家,和这些表亲们处不好。
莺莺冷笑道:若是老祖宗舍不得他们另立门户还在李家,谁敢不给你姐夫面子。
老祖宗心肝尖尖儿头一个就是你外甥。
敢扫我们的面子,看我不治他。
真真叹息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最是难择婿。
莺莺晓得她是肯了,只为难苏家穷了些怕掉到钱眼里的公公不肯,笑道:你家阿菲肯不肯?若是他肯,举人兄长替妹子定亲,你家老公公一个白丁也不能驳回。
真真笑道:阿菲说还要看看人品,且再住几日再说罢。
两个散了,她自去戏台寻小姑。
这处别院真真从前也来过,一个人沿着林荫小道,看看花草,走累了就寻了个山石背后的石凳歇歇。
才歇了一会儿,就听见环佩叮当,好像有两个女人一边说话一边过来。
真真听着像是素娥,不想和她撞面,索性转到山石边三间小轩里去,从另一边寻了条路到戏台去了。
谁知素娥也爱这里清净荫凉,找到石凳歇脚,元宝笑道:这才是有钱人呢,一班戏只演给三四个人看。
素娥冷笑道:你若喜欢,我就去和他们管家说,把你卖把李家。
元宝低头不敢再说,安静了好一会子,又笑道:那位表少爷的眼睛好不老实,总是偷偷看青娥小姐。
此事在素娥意料之外,忙问道:真的?元宝点头道:真的,婢子还听见李家的使女背后说三姑太太极喜欢青娥小姐的。
素娥想了想,冷笑道:原来尚真真打着这个主意,要把我妹子嫁到李家穷亲戚。
她想的倒美,一个依附外家过活的小子,我爹爹哪里肯把女儿嫁他。
元宝晓得自家夫人提到嫁人说亲必然恼怒,借着赶蚊蝇走开几步。
同是王家的女儿,她就要嫁老翁,青娥傻乎乎的倒得少年书生为配。
素娥坐在那里,越想越气,再想到自家再也寻不到好婆婆家,将来青娥做了官太太,她两个可不是一个是天上的云彩,一个是地底的污泥?素娥嫉妒,咬着牙只想坏了妹子的好事,猛然站起来,也不叫元宝,忙忙的回到房里,揭开妆盒摆出镜子,她本来生的白净,又做了几年夫人保养的也好,镜中看去也不过二十许。
素娥看着镜中的美人,长长叹息。
银子看夫人又在照镜子,上来凑趣道:今儿李家的管家奶奶还问婢子,夫人十几了?都以为你是青娥小姐的妹子呢。
素娥啐道:胡说,她分明是老眼昏花。
其实心里也有些得意,取了镜子在亮处照了半日,又叫银子把青娥唤来,贴着妹子的脸仔细照了一回,果然妹子的眼睛不如她的大,也不如她水灵灵的。
妹子的面皮微黑,不如她白净细嫩,并排站在一处姐妹两真像差不多大。
她越看心里越喜欢,取了只玉镯子丢把妹子,笑眯眯道:你也没有几样见人的东西,这个把你。
青娥接过,银子就上来抢着替她套到胳膊上,笑道:夫人对小姐真舍得,这个镯子通体尽翠,百十个里头也挑不出这么一只来,青娥小姐可要仔细,休刮坏了。
青娥点点头,出来把爹娘看,王老夫人道:快脱下来,娘替你收起。
王老爹自那回想通了,这些天叫李家的富贵繁华一比,隐约明白些人要衣妆的道理,喝道:胡闹,女儿大了,也要妆点一二,堂堂举人的妹子连人家的烧火丫头都比不上不是丢我儿子的脸?晚饭时分,李青书一行三人回来,莺莺因晓得青娥的心思,索性连屏风都撤去,三家人分男女坐了两张方桌。
青娥看哥哥待苏公子分外亲热,心里晓得此事有八成指望,羞答答坐在席上,低着头小口吃菜。
王老太爷也瞧科三分,盘算苏公子是官宦之后,就是穷些儿将来有李家这等亲友中个举做个官就如吃酒吃菜般平常,倒也无可无不可。
只有王老夫人心思都在美酒上。
素娥眼前着妹子觅得良缘,胸中气闷。
忍不住偷眼去看苏公子,他穿着月白长衫,个子又高大生得又好,端的是个浊世佳公子。
无意中和素娥四目相接,苏公子手里一哆嗦,小脸蛋子臊的通红。
素娥大大方方一笑,道:苏兄弟平常都读什么书?******************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三十五章 青娥的婚事(下)章节字数:3904 更新时间:08-10-05 10:05王慕菲和真真不约而同皱眉,尚莺莺冲李青书使了个眼色,李青书笑道:这样吃酒无趣的紧,现成的戏班子在,叫两个孩子来唱曲子吧。
莺莺忙道:这可不成,小戏子们虽然是孩子,到底男女有别,快取屏风来。
咱们在屏风后听也罢了。
依旧取屏风来,把素娥和青娥挡的严严实实的。
叫他们这一打断,苏公子就不曾答话。
两边安安静静吃完了酒散去。
别人犹可,只有素娥头一遭遇到美少年,心里爱他腼腆温柔,供在心尖上滚来滚去一晚上都舍不得放下。
第二日天擦亮就起来,神使鬼差般换了件月白绣虫草的纱衫,描了一个桃花妆。
在苏公子住的小轩外徘徊良久,或是坐在池边看花,或是对着露珠儿叹息,到元宝来寻她,才如梦初醒回到房里,托着腮一直发呆,时嗔时笑。
元宝送茶来她就吃,送洗脸水来她就洗脸,银子给她缠脚时手下略紧了些,胆颤心惊抬头,却见夫人嘴角含笑,忙看向元宝。
元宝略微摇头,待收拾妥当两个都退了出去,素娥还在揽镜发呆。
元宝道:夫人这般模样,难道是中了邪?要不要和舅老爷说知?银子啐她道:你傻了,夫人的心事你还不明白?那一年秦二姑太太家的十二少来给老爷送寿礼,我们夫人不就是这样?元宝吐了吐舌头,脸色发白,道:若真是这样,还是先和舅老爷说的好,不然闹得大家脸上不好看,必拿我两个顶缸。
你顶的是谁的缺你不记得了?银子想起旧事,也魂不附体,她到底比元宝有急智,定下心神想了想道:这事咱们和舅老爷不好说,且去和舅太太说,到底那位苏公子是她家亲戚。
元宝只是点头,两个人借着去厨房,转到真真后窗下扣窗。
真真不爱热闹,一连几日陪着公婆听戏,今儿推说头疼在家歇觉,还不曾起。
春杏推窗看见是素娥姑奶奶的心腹,忙笑道:两位姐姐请进来说话。
元宝犹豫,银子拉她衣袖,轻声道:我们有话要和舅太太说。
春杏瞧她两个脸色都不大好,倒不好不禀,喊醒真真,真真靠在床上,想了半日,心里猜到几分,道:叫她们进来罢。
银子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哭泣道:舅太太救命。
元宝也跪下,哭道:还请舅太太救我们两个。
真真笑道:想来你们做错了什么事,大姐罚你们?也罢,叫春杏送你们回去,认个错就完了。
银子看看春杏,咬着嘴唇只是磕头。
春杏看真真脸色,真真只微微摇头,她忙上来拉银子,劝道:两位姐姐莫急,大姑奶奶素日待你们最好。
银子想到旧事后怕,心里一慌,也顾不得当说不当说,跳起来把门关上,走到真真床边跪下,道:我们夫人心眼儿极小,在家总和三小姐过不去,时常在我们面前抱怨她和三小姐是亲姐妹,偏父母把她卖了两回钱,还想卖第三回。
三小姐就替她择贵婿,这几日总说必要搅了这门亲事才趁愿。
真真叹息,并不说话。
那银子咬咬牙,把素娥拉青娥照镜比美,今儿早上妆扮出门,回来微笑发呆等事都说了,落后道:从前秦家有一位十二少,和夫人打过照面后,夫人就是这般情形。
后来闹得不可开交,夫人房里的使女尽数被老爷打死。
真真面沉如水,等了一回看她两个不再说话,方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罢,还是照旧服侍你们夫人要紧,如今她居孀在家,比不得从前,也只得你们两个贴心人,只要尽心服侍,必然待你们好。
春杏看她两个还在哭,晓得她们听不明白小姐的话,一手一个扯出来,笑道:还哭什么?休要怕,照旧回去服侍姑奶奶,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我们小姐待人最厚,会不会做事还在第二,只要忠心。
你们素来对姑奶奶忠心,自然待你们好。
元宝心里没底还想说话,银子拉她急走,无人处说她:你还不明白?咱们这回投到舅太太这边,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必要报把春杏知道。
这事了了,咱们再去求求舅太太想个法子把我们要去,夫人处是不能指望的。
元宝是见惯素娥手段的,深以为然,两个各怀心思回去服侍不提。
那王素娥也不晓得她的两个使女已悄悄的投到真真一边,只顾揽镜含羞而笑。
却说真真晓得大姑子存了这样邪心,头痛不已,思之再三,不敢和相公说知。
换了件衣衫去姐姐处,才进门,就见大树底下摆着两只大木盆,莺莺和李青书两个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在嬉水。
真真心里忧虑,面上不免绷着些,莺莺把手里的儿子交给奶妈,吩咐李青书:再耍一会就抱起来罢。
接过手巾擦净水渍,笑道:真真,和你家王举人吵嘴了?真真苦笑道:遇到一件出奇的事,还要姐姐替我拿主意。
莺莺引她到后院一间小敞轩,在天然几边坐下,笑道:不是你家公婆,就是你大姑子?真真点头道:自阿菲和公公吵过拿回那几个铺子的契纸,公公就安份了许多。
是我们家大姑奶奶,她的两个丫头今儿早上慌慌张张来找我,气色也不成个气色。
说她不忿青娥结亲,存心要坏事。
莺莺冷笑,抚过天然几上的坑洞,慢慢道:蠢。
只怕还不只这个罢。
真真涨红了脸道:还说她大清早就妆扮了跑出去,魂不守舍来家,只晓得傻笑。
银子说她是看上了……莺莺的尾指上留着有一寸长的指甲突然折断,她也顾不上看,惊问道:三姑母家那位?真真点头,羞愧难当。
莺莺笑道:她倒有几分眼力,也不找块镜子照照。
休说是苏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就是平民百姓,谁家肯叫十来岁的少年取嫁过两回的寡妇?真真捂着嘴偷笑,忍不住道:可不是在房里照一回镜子笑一回呢。
莺莺摸着指甲顾不上心疼,道:昨日她和表弟说话,想来还是初见,我就把苏家表弟支开,如何?站起来走了几步,发狠:也罢,我使个人故意来说,就说我家铺子有急事,我们回去,当着面问你,你也要回去他王素娥自然不好在这里,自是和你们同去。
真真道:索性我和阿菲说知,举家辞了去罢,若是叫你三姑母疑心,青娥的亲事就说不得了。
莺莺道:也罢。
此事我叫你姐夫和你家相公说去,也省得你说他姐姐不好和你闹。
果真莺莺和李青书说了,李青书也气闷,就寻着王慕菲道:你家大姐颇不安份,管家们都传说今日清早她在我表弟宿处外打转。
我三姑母最是清高,若是让她晓得,这门亲事就是个笑话了,只怕闹得满松江府人都知道。
王慕菲好似惊天一个大雷在头顶滚来滚去,雷得他倒退两步,撞倒一张小桌子,扶着墙好半日,不敢相信道:竟有此事?李青书点头,又道:已是和真真妹子说知了,真真说你们寻个由头辞了家去最妙。
王慕菲愣了许久,方道:我知道了。
拖着脚步走回房,合衣倒在床上,两眼望着帐子顶,如木雕泥塑一般。
真真和几个丫头在房里来来去去收拾衣物、打点包袱,正忙乱间,青娥持着两枝红莲进来,笑嘻嘻递把嫂嫂道:我才从湖里耍来,这个给嫂嫂玩。
真真接过,取了块帕子递把小姑,青娥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子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此时对着疼爱她的嫂嫂露出两个梨涡,咯咯的笑起来。
王慕菲微抬头,看见妹子笑的这样快活,心里越发烦闷,喝道:就晓得顽,去跟爹娘还有大姐说,家里有事,我们吃过中饭就回去。
青娥手足无措,只看嫂嫂。
真真轻声道:实是有事,你哥哥心里烦恼,只得先回去。
你先回去收拾罢,我和你哥哥就去和爹娘说。
送妹子出门,回来劝王慕菲道:婆婆最是喜欢听戏,还要你去说一声才好。
王慕菲哼了两声,不情不愿爬起来,诉苦道:咱们为了妹子能结门好亲费尽心力,偏我爹娘百事不问,不然我姐姐……真真忙捂住他的嘴,道:罢了罢了,大姐这事你知我知就好,若让爹娘知道,还不闹得天下皆知?最要紧还是青娥。
王慕菲拉着真真的手,压下怨气,道:我如何不知妹子嫁到苏家是大好事。
都依你就是,只盼老天爷有眼,叫她顺顺当当嫁过去。
真真微笑,拉着他出门,穿蔷薇架,过九曲桥,到王老太爷住的院子里,两个小戏子分生旦装扮了,在厅里对唱。
王老夫人和素娥都坐在椅子上听得出神。
一个捏着的嗓子正细细唱:只为这燕侣莺俦,锁不住心猿意马……王慕菲看姐姐眼角眉梢都是春意,方才真真压下去的怒火腾腾蹿起三丈高,大步迈到两个小戏子跟前,一手一个拎出去,喝道:走。
几个拉琴的都住手,冲真真点头哈腰道了声得罪,带着那两个孩子走了。
王老太太道:正听到妙处,你怎么打发人走?这样不花钱的戏,为何不叫我听?王慕菲没好气道:铺子有事,我们吃了中饭回去,娘和姐姐收拾东西罢。
我们坐李家的马车回去。
说罢转身就拉着真真出来。
他俩走远了,素娥才道:这是哪里撞了人家钉子?拿咱们出气呢。
懒洋洋站起来打呵欠,捂着嘴道:中饭我不吃了,先去补一觉。
回到房里拴上门,就变了一副面孔,用力推倒进门的屏风,骂道:连个戏也不让人好生听!银子捧了茶碗过来,她甩手一推,一碗茶都泼到银子胸口,还好那茶本是在冰水里浸着的,泼到身上只是冰凉。
银子低着头默默退下,转到后厢,和收拾衣箱的元宝说:我去换件衣服……素娥又喊:银子,你作死,还不倒茶来与我吃?元宝和银子两个自早上到真真处去,共同保有一个秘密,反倒亲热起来。
元宝丢下手里的水田披风,低声道:你去换,我来倒茶罢。
走到冰盆边再倒了一碗茶送上,笑道:方才三小姐和我们说,中饭后要回去呢。
素娥哼了一起,突然道:咱们不和他们一道,你去和李家的管家说,我们另要辆车要去庄上。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三十六章 郎情妾意(上)章节字数:2576 更新时间:08-10-05 10:05听说素娥要去她庄上看看,王老夫人也要去,王老爹也有些放不下,都跟着同去。
所以辞了李青书和苏家表弟,只真真两口儿带着青娥回府城。
王素娥不情不愿和爹娘坐了一辆车,顶着六月火热的大太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她那个小庄。
早有媳妇子先去说知,管庄的老吴跪在院门口接,道:小的不知夫人要来,上房还在收拾,还请夫人到小的家歇息吃茶。
素娥道:无妨,你领我四下里走走,把我家的水田在哪里都指一回。
老吴只得又回家取了一把大伞,叫他的浑家撑着伞护在夫人身后,带她去看田地。
王老夫人因女儿看也不看她,跟在后边追道:走慢些儿,都是小脚呢。
又喊老太爷:老伴,一同去。
苏杭一带富庶,一亩上好水田的出息抵得上北方四五亩,所以田地值钱,这个小庄虽然只有二三百亩水田,约也值二三千两。
素娥转了半圈,心花怒放,指着水渠隔开的另一片水田问:那也是咱们家的?老吴笑道:那是李百万家的,听说是他家三姑太太的嫁妆田。
王老太爷心中一动,挤上去问:可是夫家姓苏的那个?她家的嫁妆田有多少?老吴忙道:就是他家。
因为苏家瞧不起生意人,所以三姑太太的嫁妆都是田地,也有一千多亩。
一千多亩地还只是嫁妆田,想必以李家之富有,这位三姑太太的陪送必不少,王老太爷此时对苏家这门亲事极是满意,拈着胡子乐呵呵绕着那片田转起来。
素娥心里有气,慌不择路一只脚踩到一坨牛粪里,钉着珍珠的蓝绣鞋糊得面目全非,连裹脚布和裙子都污了,只得回来。
老吴极是不安,一路陪不是,回到庄上又叫他浑家挑了两担水来与夫人洗鞋脚。
素娥洗了澡换上新衣裳鞋,并无半点恼怒,与老吴娘子闲话也极是和气,笑吟吟问:那边一千多亩地是苏家的,他家人想必住在庄上?老吴娘子哪晓得夫人是套话,老实道:这是李家三姑太太的田地,苏家住在湖州呢。
三姑太太的庄子离我们家只有二里地,她也常回来住,若是农忙时节,住几十日也是有的。
过些天割早稻苏少爷必护送他母亲来。
说起来,苏少爷好相貌呢,可怜苏老爷去的早,不然早在京里做了大官。
听说苏少爷过几日就来,素娥心里暗喜,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么一来,反倒离着俏郎君更近了,又无人管束自家,必能和他说几句话。
秦夫人越想越快活,随手脱下一个二钱重的金戒指打赏。
素娥自此安心住下不提。
在庄上住了有四五日,乡村地方无趣,老夫人早已不耐烦。
老太爷也把自家女儿和未来女婿的田产都打听清楚,哪块田交多少税,是哪个佃户租种,一年多少租米,他都在心里算了又算,自觉万无一失,可惜三姑太太长住在娘家,此时并不在这里。
老太爷回去替女儿订亲的心就一刻也按不住。
偏素娥打定了主意要长住,任王老夫人时时抱怨也不松口。
王老爹逼急了,她道:爹爹,这是女儿的小庄,若是你们住不惯,叫人去镇上雇车来送你们回去罢。
我还要看打稻呢。
要等秋忙过了才家去。
王老爹心里装着事,哪肯多留,就依着女儿雇了车和老伴家去。
素娥离了爹娘,越发没了管束,每日使锦帕缠头,穿着时新衣裳,叫人撑着伞在田间地头打转,就盼着和苏公子偶遇。
果然苍天不负有情人,这一日天气阴阴的,又有些闷热,过了午素娥在家坐不住,换了极薄的洒线纱衫纱裙,扶着老吴娘子的胳膊出来,远远就瞧见水渠边有一个白衣少年垂钓,不是她心尖上的他又是谁?素娥打量自己,透过纱衫能看得见里头雪白的胳膊和半袖的汗衫,行动间隐约有香气袭人,方才一群闲汉路过,看着她口水还咽的啯啯的响。
自问全身上下并无破绽。
她放心拢了拢头发,走到苏公子身边,笑道:苏兄弟,这样热天,且寻个荫凉处歇歇罢。
苏公子见是将来的妻姐,虽然面嫩,倒不好不和人家说话,站起来做了揖,恭敬道:姐姐好。
素娥心里暗恨: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把自己当妹夫了?若不把你迷的睡梦里都想着我,我就不是王素娥。
故意移到上风处,微笑道:这里离我们家小庄不远,苏兄弟去吃碗凉水罢。
苏公子从小跟着母亲过活,近身的都是媳妇子老妈子,并无年轻俏俊的使女,所以他见了青年女子格外缅腆,此刻叫大姨姐的香风一吹,迷迷糊糊丢下钓竿就随着素娥走了。
素娥心里得意,偏端着架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动,请苏公子在厅前通风处坐下,旋换了家常布衣去厨下,就着灶上煮好的老鸭汤下了一碗挂面,取葱花撒上又滴上几滴香油和醋,整治的极是中吃,叫银子送去把苏公子点心。
苏公子到底年轻,接着面碗,苦候素娥还不出来,忍不住问:大姐哪里去了?银子道:我家小姐还在厨下整治点心呢,公子请慢用。
退到厢房和元宝说:这才见过几次面?就姐姐妹妹起来,和那个十二少一样不是好东西。
元宝跳起来捂她的嘴,小声道:作死,叫那个哈巴儿吴嫂听见,夫人还不生吃了你?推她出去道:我们去厨下罢。
两个到厨下,素娥就叫她两个煎饼做汤备午饭。
自家回房又换了纱衫,捧着两碗笋尖酸汤出来,笑递把苏公子道:暑天吃些酸的,家去也多吃几口饭。
苏公子心神都在妻姐若隐或现的雪白膀子上,呆呆的接了汤,并不晓得吃,心中可惜青娥生的不如素娥美貌。
正在心神荡漾之际。
素娥轻轻推他一把,嗔道:兄弟,你看什么?苏公子傻笑,一口吸尽手里的汤,拱拱手去了,晚上把自家钓的鱼送了一篓过来,素娥又留他吃了晚饭。
自那一日起,两个不是在村口遇着,就是在池塘边会着,再不然苏公子钓到鱼亲送把妻姐,素娥必定亲自下厨或煎或蒸,整治的洁净可口。
在素娥,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不怕这不经人事的毛头小伙不动心。
在苏公子,初遇这样美貌温柔又体贴的妇人,常常如同小户人家夫妻一般我捕鱼来你煮吃,却是新鲜有趣,如何不爱。
又没有老娘管他,又无人催他读书,所以他得空就来。
这一日苏公子又送鱼来,素娥接过,系了条围裙要亲自剖鱼。
苏公子表姐表妹极多,会做菜的也有几个,敢剖鱼的却不曾见过,是以跟着素娥到后院,素娥虽然做了几年夫人,到底打小儿在家做活惯了的,收拾十来条小杂鱼极是爽利,苏公子坐在边上一碗茶才吃完。
素娥已经拎着干干净净的篮子笑嘻嘻道:兄弟,同去厨房如何?奴教你和面烙饼罢。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三十七章 郎情妾意(下)章节字数:2671 更新时间:08-10-05 10:05苏公子见多了大家闺秀弹琴吟诗,生平头一遭有人要教他和面,又是心里爱慕的美人,如何不肯,真个跟她到厨房。
素娥冲吴嫂使了个眼色,吴嫂就把厨房里几个人都唤出去杀鸡割肉打酒支使开。
素娥又寻了件干净围裙,对苏公子道:兄弟,来系上,小心污了衣裳。
苏耀扬本是衣来伸手的人,伸开双手才想起来不好叫姐姐替他穿,红着脸要缩回来,素娥早替他系上,移到他身后打结,轻轻道:你个子真高。
苏公子心里一动,也红着脸笑道:姐姐生的真白。
素娥娇羞不已,打完结顺手轻轻一掌拍在他后背,软软糯糯啐他道:死人。
快去洗手,我教你和面。
从小到大苏公子都是众人捧在手心里养活,哪曾见过这样和他说话的,又新鲜又有趣,果真老老实实洗过来。
素娥舀了些面粉,浇上水,笑道:喏,你把他揉成面团。
苏公子无辜的睁着大眼睛看着素娥,那模样好似狐狸爪子下的小白兔。
素娥晓得他老实,喜不自胜,娇嗔道:真真是贵公子,奴来教你罢。
依偎到他身边,捉住他的手道:须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苏公子的心里麻麻痒痒,由着素娥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盆里的面还不曾成团,他两个都面红耳赤,软成一团。
素娥因外边无人,不肯把这样天赐良机轻轻放过,故意推开他,佯装害羞要走。
苏公子才尝着些甜头,哪里舍得放美人儿走,拦到她前面把门拴上,牵着她的衣袖央求道:好姐姐,救救兄弟罢。
素娥心里得意,偏板着脸道:我妹子就要和你订亲,我是你妻姐,如何能做那样丧德败伦的丑事。
苏公子脸嫩,低下头去开门,素娥忙拉住他,啐道:小冤家,偏这样招人疼。
奴若依你,必定为家人不容。
苏公子忙指天发誓道:若得姐姐和我双宿双飞,必待姐姐如妻子。
不然就叫天打雷劈。
素娥忙捂住他的嘴,嗔道:不许胡说,我虽是依了你,却要你依我三条。
苏公子只要素娥肯,忙道:姐姐,休说三条,就是三千条三万条我都肯的。
素娥伸出玉指,道:第一,我是真心爱你,不肯别嫁的,我为你守贞,你须依我,日后娶我进门。
为妻为妾都使得。
看苏公子连连头头,又道:第二,不许娶我妹子青娥。
随你哪家闺秀你去娶都使得。
我已是和你有了首尾,不好和妹子二女共侍一夫的。
苏公子点头道:那是自然,有你一人足矣,休说青娥妹子,就是别家女人,我也不肯看她一眼的。
素娥因这两条他都应了,贴着他道:第三条却不难,待我嫁到你家,还是搬出李家独门立户,可使得?苏公子也依了,笑道:我家在松江和湖州都有宅院,住在外家不过是为了探望外祖母方便了。
成了亲自然单过。
还有什么?姐姐说罢。
素娥低头,轻声道:没有了。
奴只要阿扬真心待我。
苏公子被阿扬两个字招得小腹发热,他本来高大,用力把素娥抱在怀里,笑道:兄弟还有好些事体不懂,还要姐姐教兄弟呢。
素娥佯妆害羞,用力拍他胳膊,娇声道:放我下来,休叫人瞧见。
苏公子哪肯理会,寻着厨房里一张守夜媳妇子睡的木榻,就抱着素娥奔过去。
可怜那张木塌吱呀吱呀喊了半日救命,也无人来救它,第二日守夜的媳妇子去睡从塌上滚下来,才晓得坏了一条腿,此是后话不提。
良久,两个眉开眼笑开门出来,素娥叫元宝去厨下做饭,请苏公子到她一个极僻静的小院歇息,就从后门送他家去。
自此苏公子每日推说钓鱼,只要贴身的小厮跟从,在外头打个转,就合小厮换了衣衫,从素娥留的后门溜进去,换上素娥亲手做的纱衫,两个人似夫妻一般,一道煮饭烧菜,读书说笑,吃过中饭搂抱着去歇觉,待到日头西斜方才起身,两个洗浴过了,苏公子依旧换上旧衣从后边溜出去,回到钓鱼的所在寻着小厮换回公子装束。
素娥不是头一回偷情,又是自家当家作主,上下打点的周到妥贴。
早把苏公子贴身使的几个小厮管家都买通,就是自家庄上的人,一来恩威并施压制的众人服贴,二来她自小心,和苏公子勾搭上了,两人再不出那间小院的门,也不许第三个人进来,烧水送菜都是元宝和银子送到门口,她自家去接过,也不叫使女们和苏公子打照面。
所以他庄上的人都晓得夫人偷人,却不知偷的是哪个,只当是谁家不成材的小厮。
只有元宝和银子尽知罢了,两个丫头每日背着人偷偷垂泪,生怕闹出什么是非来。
这一日三姑太太偶然走到儿子房里,看见一件长衫随手丢在桌子上,替他收拾,抖出一个拴着金三事的帕子来。
解开了看时,上边还绣着: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二句。
三姑太太不动声色揣到袖内,晚上先召来儿子的贴身小厮,问他:少爷这些天可与什么人走得近?那小厮笑道:少爷与人无并来往,就是好寻幽静处钓几条鱼罢了。
三姑太太哪里信他,暗暗吩咐几个心腹管家留心查问,心里拿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带儿子回松江府,去把王家的亲事订下来。
却说那小厮转过背回去说与自家少爷知道,苏公子慌了神,结结巴巴道:这可如何是好,你去问老孙头要钥匙,咱们快去寻素娥姐拿主意?那小厮笑道:少爷莫怕,这等翻墙钻洞的勾当谁家没有?就是夫人晓得了也不过说你两声罢了。
闹出来大家没脸,夫人怎么肯?且安心睡罢。
谁知第二日清早,苏少爷还不曾起身,三姑太太已是套上车,不由分说叫几个媳妇子架着儿子回府里。
可怜王素娥精心煮了一锅乌鸡汤等他来吃,从清早等到日头转西,也不见人来。
使了老吴去打听,才晓得苏公子陪着母亲回城去了。
她此时一颗芳心俱在苏公子身上,乱了方寸,问道:他可说何时回来?老吴深知主母底细,板着脸道:听说是府里使人来喊了去的,并曾留话。
素娥无可奈何,因稻子还不曾割尽,指望他必回来,按着性子又在庄上住了七八日,苏家庄上传了消息来,说是苏公子和一位王举人的妹子订亲。
过了两日,王老爹也捎信来叫大女儿回家帮着张罗青娥的嫁妆。
素娥这才晓得苏公子虚晃一枪,这边和她情深意重,那边却打着娶她妹子的如意算盘,心中大怒,带着七八个心腹赶回家。
原来三姑太太晓得儿子开了知识,怕他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厮混澄坏了身子,八月初一下订,九月初十就要娶过门。
王慕菲也怕夜长梦多,一一应允,打算趁姐姐不在家,就把妹子嫁过去。
所以两下里都极忙乱。
偏王老爹不晓得其中关窍,捎信叫大女儿来。
素娥一路上酸醋之气上冲牛斗,进了大门情不自禁冲到青娥房里,甩了她一巴掌,骂道:小贱人,耀扬怎么会娶你?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三十八章 青娥抗婚(上)章节字数:2669 更新时间:08-10-05 10:06青娥女孩儿害羞,只晓得与她订亲的公子姓苏,并不晓得他叫什么耀扬。
这一巴掌挨得极委屈,捂着脸大胆道:姐姐何出此言?她房里的小丫头本是林管家买来的,看见自家小姐被打,奔出门就去对林大叔。
元宝和银子都吓呆了,看见小丫头奔出去寻救兵,方才醒悟过来:这大小两位姑子,在举人娘子心里一个天一个地,此时若不护着小的,举人娘子不好把大姑子怎么样,拿她二人做筏是一定的。
两个对看一眼,银子上前护着青娥,元宝拉着素娥的衣袖苦劝:不关三小姐的事,夫人,咱们回屋去罢。
元宝这样劝法好似火上浇油,素娥见她两个贴心使女都偏着妹子,分明是见人家要做夫人,鹊儿拣高枝儿栖,下手分外狠些,两只手爪在银子背上死命的抓。
银子咬紧牙牙忍着,实在吃不得疼,喝道:夫人,你在庄上瞒的紧,是为着来家就叫众人知道么。
素娥实是酸醋蒙了眼,叫使女提点,醒悟过来,看房里并无外人,停了手换一张笑脸,对妹子道:青娥,方才是姐姐糊涂,你莫记在心上,姐姐回头为你添嫁妆呢,你嫁到苏家脸上多有光彩。
自以为这样利诱,妹子又向来胆小,必不敢和人诉说。
谁知她话音未落,林管家已是请了举人老爷过来。
王慕菲看见妹子脸上红肿,银子依旧张开两臂护着她,后背上纵横交错都是血痕,他是晓得姐姐心事的,大怒道:姐姐好狠心。
林管家,请姐姐回房去歇息。
林管家站在门外道:元宝,扶你家夫人回房去罢。
元宝上前,素娥冷笑道:我何须人扶。
大步回房,吩咐众人道:收拾箱笼,咱们搬到庄上去住。
想想不妥,若是自己走了,不是双手把一个香喷喷粉嫩嫩的苏公子送把妹子了?她又道:都停手。
去烧洗澡水。
元宝去厨下叫他们烧点心来。
元宝忙出门,只见几个媳妇子左右扶持,护着青娥和银子顺夹道到前边院子里,举人老爷铁青着脸跟随。
看见她,候在院子里的林管家道:元宝,老爷有话问你,随我们到前边厅上去。
元宝大松一口气,随着林管家到厅里,此时厅里空无一人,林管家因道:大姑奶奶在李家别院之事,李家人已是说与我们老爷听过,老爷尽知此事底细,回头有什么话问你只管大胆说,不妨事的。
说完去后边请主人来发落,元宝得了林管家的吩咐,心里自有计较不提。
真真房里一片忙乱,一头安抚青娥,一头又寻药替银子敷伤口。
王慕菲哎声叹气,不晓得如何开口。
真真也不理她,看着媳妇子替银子敷过药,吩咐道:安排她在后边耳房养伤罢,使个人看着她。
又对银子道:你为着三小姐吃苦头,我们老爷都瞧在眼里。
想来大姑奶奶恼你也不肯再用你,回头我另买个丫头去换你来服侍三小姐可好?银子心里明镜也似,忙应了,还要挣扎着起来与王慕菲和真真磕头,王慕菲摆手道:罢了罢了,带她到后头去。
掉过头问真真:娘子,与我同去问问元宝?真真晓得王慕菲有些护短儿,从前但凡他爹娘有什么不是,他抱怨还罢了,若是自己点得一句半句,必然有些不快活。
素娥这回和青娥闹,嚷出旧事必然要把两个老的牵出来,自己又不和大姑子好,不如退一射之地,因道:相公自去,奴在这里陪着妹子说说话罢。
王慕菲也怕审出丢脸的事来,娘子不肯去最好,丢下一句:好生照看妹子,再过几日就要下定呢,休叫她眼睛哭肿了。
就到前边厅里,叫几个人守在外边,问元宝:你们夫人为何一来家就打骂三小姐?元宝跪在地下,把前事尽数招了。
王慕菲先听得姐姐妒忌妹子嫁得好,存心要搅了婚事,只当不过如此,松了一口气吃茶。
谁知元宝又把到了青浦县庄上和苏公子来往,和夫妻一般过活。
夫人又时常在她两个跟前说:只要你们尽心服侍,将来我必叫苏公子纳你们为妾,咱们长长久久在一处。
等语一一告诉。
王慕菲越听越恼,汗流浃背,恨不得把不守妇道的姐姐使绳子勒死。
他殿试落第,若是有门路有靠山,多多的使些银子,未必不能得官。
这回与苏家结亲,自然可以打通门路,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偏生姐姐要抢妹夫。
若是此事遮掩不住,青娥的亲事做罢,一来再寻不着这样好门路,二来青娥也不好找婆家。
他越想越恨,站起来喊道:把这个丫头找个空房关起来。
怒气腾腾闯进爹爹房里,道:爹爹,大姐惹出是非来了。
王老太爷靠在躺椅上并不动弹,微微睁开眼道:你是举人老爷,她一个妇道人家,就是做出什么不是来,你说她就是,和我一个无用的糟老头子说什么?王慕菲恼了,声音微微提高道:姐姐一回来就要打青娥,她的丫头拦着,连丫头的背都抓的稀烂。
老太爷冷笑起来,道:方才我也听见了些,姐妹们争执常有,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王慕菲为难,爹爹这是恼家里有事家人们不去寻老太爷,反舍近求远找他,是不把他老人家放在眼里。
此时不好说什么,因道:姐姐在庄上偷上了苏家公子,还要嫁他呢。
听说妹子要合他订亲,所以一来家就要打她。
王老太爷唬了一跳,猛然坐起,瞪大了眼睛问道:竟有此事?都有谁知道?王慕菲叹息,道:方才我问的元宝。
家里只我知道。
王老太爷松了一口气,照旧睡倒,慢慢道:极该把青娥叫到你们房里。
出嫁之前,就叫她在你们后边楼上住罢。
你姐姐么,闭在房里关几日,待你妹子出了阁再放她出来就是。
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慕菲觉得有理,出来吩咐站在外边的林管家道:收拾南屋没有窗的那间房,请姑奶奶暂住几日罢。
林管家略微顿了一下,道:那间房里见成的有床有桌,只是姑奶奶千金贵体,老奴只怕请不动。
王慕菲道:多取几把锁来。
林管家忙叫人去取,自家先到那间房里看了一回,把些刀剪之物和绳索都搬出来,走到王举人跟前道:收拾过了。
王慕菲冷笑一声,挽起袖子大步闯进姐姐的房里,对揽镜梳妆的姐姐道:有个好去处,还请姐姐去耍子。
揪着她的膀子拖出房来。
素娥哪里肯依,一边抓挠,一边哭闹道:爹,娘,杀人了。
王老婆子听见,放下她那个油光水滑的钱箱子,从房里出来,口内道:阿菲这是做什么?王老太爷喝道:回房数你的铜钱去。
自家出来反手把门扣上,素娥早披头散发,院子里,台阶上散落着七八样钗环。
她看到爹爹出来,忙喊道:爹爹,兄弟疯了。
王慕菲铁青着脸道:你才疯了。
爹爹叫我把你关起来的。
素娥睁大两只含泪的眼,反倒尖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们都想我的钱,都想我的钱,想要把我当疯子关起来。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三十九章 青娥抗婚(中)章节字数:2859 更新时间:08-10-05 10:06王老爹看儿子手下略松,怕素娥跑了。
上来甩了大女儿一巴掌,和儿子扯着她的膀子提到那间房里把她丢进去,还踢了她一脚,把门扣上,从管家手里取来两把大铜锁锁上,并不理会女儿的叫骂,慢悠悠道:把大姑奶使的人都叫来。
王慕菲道:还是把姐姐的三间房锁起来罢,若是丢了什么东西倒不大好。
王老夫人趴在窗格子上看着地下那几样首饰,忙跑出来捡起,问儿子:为何好好把你姐姐锁起来?王慕菲只是叹气,姐姐做出那样事来,如何说得出口,巴到门边看看,素娥还在里头哭泣。
他又叹了口气,看情形王老太爷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大女儿的财物收在自家手里,王慕菲却还没有打算动他。
林管家晓得自家小姐性子,审时度势,冲站在院子外边的几个管家使眼色打手势。
那几个人会意,飞快的寻了一大把封条,淘了一桶浆糊来,趁着老太爷发落秦家跟过来的几个老妈子媳妇子。
就把素娥三间房封了个严严实实,前后门都上了锁再贴了封条,把钥匙奉给王慕菲,且低声道:姑奶奶话说的有些不好听,不妨把钥匙自门缝里递把她,也省得日后有争执。
王慕菲还不曾接,王老太爷一把抢过,咳嗽两声道:爹爹收起罢。
王慕菲无可不无可,叹了口气回家。
真真正抚着青娥的背,哄她:明日和嫂嫂去城外庄上住几时罢,毕竟是亲姐妹,哪有那样大仇恨。
等语。
青娥捂着脸只是摇头,看见哥哥进门忙站起来。
王慕菲摆摆手,问娘子:你要带青娥去庄上住?真真微笑道:她二人都在气头上,亲姐妹又有什么好争的,不如我带青娥去乡下住几日罢,你们劝劝姐姐,两下里都消了气不好?王慕菲叹息,正要开口说话,真真冲他使了个眼色,王慕菲便转到东厢小书房去。
过了好一会,真真面露疲惫,走进来靠着柱子苦笑:好容易把你妹子哄住了。
若是让她晓得,又不知闹出什么事来。
王慕菲恨恨的道:咱们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原来苏家的庄子就在大姐庄子隔壁,天杀的叫他二人遇上了。
真真奇道:三姑太太也有两个小庄,不是在湖州么?王慕菲道:青浦的是嫁妆田。
真真抚额,头痛道:我就忘了。
李家极少买田。
只有嫁这位姑奶奶,因为夫家是书香门第,怕陪送铺子苏家瞧不起商人家俗气,特为买了千把亩田。
遇着了又如何?王慕菲笑了笑道:我也说不出口,那个银子不是在你眼皮底下,你怎么不问她?真真横了他一眼道:问你不是一样?奴一直伴着你妹子的,若问出什么不好来怎么处?要叫王慕菲在娘子跟前说他姐姐的不是,他哪里肯,只道:爹爹说把姐姐关几日,等青娥出了阁再放她出来。
真真心里猜是公公想翻素娥的私房方如此,大姑子纵有千般错,也不能这样待她,忙道:爹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王慕菲抢着道:林管家有眼色的,已把你姐姐的三间房都封了起来。
爹爹只拿了钥匙去。
若是丢了什么东西,也和咱们不相干。
方才爹把姐姐房里的老妈子都打发了去。
真真忙道:使不得,阿菲。
这起人一个都不能叫她们出门。
若是夹带了什么贵重东西走还罢了,打发了他们出去什么混帐话都说得出口的。
都留下看房子箱笼,再拨两个进房服侍你姐姐,还叫她住回原来房里,只要守住了前后大门她哪里得出门,何必如此?王慕菲叫娘子点醒关窍,连才脱下的长衫都不来不及穿,飞奔出去安排。
真真出来恰好看见春杏在院子里晒鞋,春杏因四下里无人,就忘了青娥就在房里,把从银子那里问来话一五一十说出来,落后道:这一回可是叫人为难,就是大小姐也必受老祖宗褒贬。
真真后悔道:却是我和姐姐多事,都说苏公子品性端方,又爱青娥为人,说是良配。
他也是这样登徒子,妹子嫁把他不是吃苦呢。
想了想道:有庄上才送来的新鲜莲子,你换了出门衣裳亲自送去把我姐姐,就把此事和她说知,就说我的主意且把订亲的事先拖几日,……我的主意,这门亲事我不肯。
青娥从房里走出来,噙着泪道:他既然和姐姐约定了终身,就叫他娶我姐姐罢。
真真一脸抱歉,青娥扑到她怀里痛哭起来。
真真想了想道:还不曾订亲的,就便他来,不应就是。
休恼,咱们叫你哥哥替你慢慢儿挑,必能挑个人品家世都好的。
越这样安慰,青娥哭的越大声。
女儿家心事,嫂嫂一力为她张罗,又得将来婆婆喜欢,又是彼此见过有意的,青娥早把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满心想着嫁过去替他张罗衣裳操持家务侍候婆婆。
热辣辣正等着下订,偏叫自家姐姐先偷上了,如何不恼?真真拍着小姑的背,哄她道:你的心思嫂嫂都明白的,大太阳底下莫要哭坏了身子。
王慕菲还在夹道里就听见妹子嚎啕大哭,进了门看见姑嫂两个站在院子当中,两个都一身是汗,忙问缘故。
真真无可奈何道:妹子都知道了,她说苏公子已是和大姐定了终身,叫姐姐嫁他罢。
王慕菲暴跳:胡闹,人家要娶的是王举人的妹子王青娥,不是寡妇秦门王氏!青娥唬得魂不附体,伏在嫂嫂怀里不敢动。
真真轻声道:却是奴家看走了眼,苏家公子这样品行,妹子就是嫁过去也必受气。
不如罢了?王慕菲皱着眉道:此事从长计较罢。
在房里板凳都没有坐热,又去和爹爹说:青娥那妮子都知道了,不肯合苏公子订亲呢,嚷着说姐姐和他订了终身就把姐姐嫁他。
王老太爷眯着眼睛笑起来,道:若是素娥得嫁苏家也使得。
横竖没得便宜外人。
王慕菲恼了,提高声音道:苏家是何等人家?肯娶比儿子长八九岁的寡妇做媳妇?王老太爷听了不做声,王老夫人在一边跳起来骂道:寡妇待如何?不改嫁的寡妇能有几个好下场?王慕菲无奈,好声劝道:娘,若是我看中通判老爷家的大女儿,要娶她为妻,你肯不肯?那位通判老爷家的大女儿,年纪也有三十多,初嫁不过三年死了丈夫,她不肯守,再嫁把前夫的表兄。
谁知小姐命硬,又不过三年相公又死了。
第三回不知怎么和前夫一个同年才十七八岁的大儿子偷上了,还要嫁他。
那位同年晓得,把儿子打了个臭死,举家搬回河南。
所以满松江府笑话了几年,人一提起来就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
此时王慕菲拿这位主儿做比,王老夫人跳起有二尺高,骂道:休胡说,那样贱人,娶回来做甚?你姐姐生的又好,性子又好……想想自家女儿两回嫁的都是老翁,那位通判小姐嫁过两回还是年纪相当之人,一般儿和少年偷情,自家女儿还不如她呢。
老太太想到此说不出话来,老脸微红,气哄哄走到一边坐着。
王慕菲道:此时姐姐嫁不成,妹子又不想嫁,极是叫人头痛。
王老太爷道:谁家女儿由着自个的性子挑男人?他苏家要娶的是青娥,就把青娥嫁把他。
猫儿没有不偷腥的,有了媳妇,再过得几年自然好了。
王慕菲实是舍不得这门好亲,听了这一席话,也觉得爹爹说的有理,这样数一数二的人家不嫁,嫁把谁?拿定了还叫妹子嫁到苏家。
满堂娇 第一卷 盛夏 第四十章 青娥抗婚(下)章节字数:2932 更新时间:08-10-05 10:07王慕菲权衡良久,真真曾因为不肯和风流表兄订亲离家,她和青娥又极要好,不如索性把她姑嫂两个都瞒过,送她二人到乡下去住。
到成亲前日接回来,守的严些儿送上轿就完了。
一来妹子得嫁佳婿,二来偷情之事可以捂住,与各人名声都无碍。
越想越觉得此计大妙,笑嘻嘻回来,对真真道:你们几时去庄上?真真笑道:只隔了十来里,几时去都使得。
王慕菲道:爹爹还主张要把妹子嫁把苏家呢。
依着我,你不如就带妹子到乡下去暂避。
回头我再和爹爹说,苏家媒人再来打发了就罢。
也省得爹爹晓得了寻妹子闹。
真真觉得有理,就叫使女们打点了几件随身衣饰,因庄上自有人使,王慕菲又要在家支撑门户。
只带了小梅,和青娥并青娥的使女四个人坐车出门。
春杏送至门口,悄悄儿问:小姐,还要不要捎信把大小姐。
真真微微点头道:回话叫他到我们庄上去。
你在家里万事留心。
大姑奶奶那里看着些儿,休要叫她磕着伤着,到底是老爷的亲姐姐,休要墙倒众人推。
青娥坐在边上,轻轻哼了一声,真真叹息,靠在板壁不再说话。
只听赶车的甩了甩鞭子,车轮慢慢滚动起来。
真真这个庄子本是尚老爷有一回心血来潮嫌城里太吵闹,在离城十来里处寻了块地方,建了一所小巧精致花园,又爱庄前庄后的水田漠漠,白鹭湖影,索性把四下里都买了下来。
虽然水田只有二三顷,却有一个方圆数百亩的大湖在庄侧。
尚老爷因小女儿嫁的不好怕她衣食不周,又怕她不会经营,所以庄里全是尚家旧人,虽然名份上是把了真真,其实还是莺莺照管。
只是莺莺看不惯真真的公婆为人,拦着不许爹爹把契纸当妹子公公婆婆的面交把她。
真真又因大姑子也防着亲生爹娘存金珠,姐姐这样安排自是依从。
所以她两个要事体机密,连王慕菲和李青书都瞒过,只说这所庄子的契纸不晓得爹爹放在哪里,哪一日得空再来寻罢,其实所有要紧物事和金银都藏在她家苏州老宅的密室里,除他父女三人外,并无人知晓。
又使了几家忠仆在那里居住看守,端的万无一失。
真真指着不远处的一汪碧水和小姑说:前边就是,看见那个小庄没有?青娥还有些孩子气,看到好景致就忘了气恼,扑在车窗边,笑道:还有船呢,是嫂嫂家的么?真真微笑道:那是撒网捞鱼的船。
若要在湖上耍,另有画舫在船坞里呢。
离了公公婆婆,就好比孙猴子头上移走了五行山,她也快活,带着小姑子在庄上各处游玩一回,就在她从前常住的松晴馆住下。
第二日早晨姑嫂两个在松荫下梳妆,正说话儿,却见尚莺莺的一个心腹寻来,磕头道:三姑太太那边不晓得为何急着下订,昨日就和二小姐家换了庚贴。
二姑爷还说下个月的十五是中秋,日子极好,要那日迎娶。
三姑太太也许了。
真真听得呆了,手里的牙梳跌到地下,喃喃道:怎么会如此?阿菲明明说了要回绝这门亲事的,怎么我们一出门就变了?青娥面色发青,向后一倒。
还好那个媳妇子年纪大些,上来扶着她掐了人中,又灌了些白水。
青娥睁眼,哭泣道:我不要嫁他。
真真心里恨的咬牙切齿,道:收拾东西,咱们回家问你哥哥去!那媳妇子笑道:二小姐莫急,大小姐就来的,不如等大小姐来到了一同商量,也不急在这一时。
真真想了想,安慰小姑道:妹子你莫急,嫂嫂不会眼睁睁由着你嫁到火坑里。
我姐姐最有计谋,我们等她来,一起拿主意。
青娥呜呜的哭起来,掩着脸奔回卧房。
因此事是自家相公主张,真真不好多劝,坐在房外也自恼火。
少时莺莺风风火火的进来,道:我也是昨儿半夜才得的消息,又使人去你家和三姑母处打听的清楚。
苏家表弟怎么做出这样事来?还好三姑母不晓得她儿子偷的是你大姑子呢。
真真苦笑道:姐姐请坐下吃口茶顺顺气。
阿菲昨日明明和我说过,要回绝了这门亲事,谁知他居然哄我……莺莺抢白道:你相公和我姑母两下里各怀心思,若要退亲,必要说清缘故。
你家王举人最好的就是面子,如何肯说?就是三姑母也不肯认。
与其吵翻了闹得天下皆知,不如若无其事速速把妹子嫁了。
结了亲,就是你三姑母日后得知,也不好和你们王家闹的。
果然是举人,打得一手好算盘。
真真咬牙,气道:到底名声要紧,还是妹子的将来要紧。
这样嫁把他,也是日日吵闹。
莺莺冷笑道:若是传开了,因为大姐和未来丈夫偷上了退亲,你当你家小姑还能找着婆家?她姐妹二人在外边说话,青娥在房里尽数听见,心里又恨苏公子下流,又恨姐姐无耻,又恨哥哥无情。
满腹的心酸都化做眼泪哭将出来,惊动得栖在松晴馆外松树上的十数只白鹭纷纷飞起。
真真和莺莺听得也都心酸,好半日,真真道:不然,也叫青娥学我逃走罢。
莺莺啐她道:胡说,你那回翻墙出了差错,害我们在家日日提心吊胆不算,偏还遇见了王慕菲这个前世冤家。
看你如今过的什么日子?怎么好再叫你小姑子学你?这话却有些重了,说的真真低头无语。
谁料青娥从房里跑出来,扑到嫂嫂怀里,哽咽着道:我情愿剪了头发做姑子,也不要嫁把那姓苏的。
真真和莺莺齐声道:姑子可做不得!莺莺看看真真羞愧的都说不出话来,只得自家出头,因道:青娥妹子,你和我妹妹极要好,我也当你是自家妹子一般,我说几句,等我说完了你再想想你当如何行事。
苏表弟偷人也是富家子弟的常事,嫁把他若是你不吃醋。
又有我和你姐夫护着,你在婆家日子极好过。
忍几年生两个孩儿,他家家事虽然不多,也有数万,够你吃用。
这是我偏着苏家表弟说话了。
若是换了我自家,必不与这样下流种子成亲,偷谁不好,偏偷娘子的姐姐,这是嫌大家脸上都太好看呢。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但有了邪心,今日偷姨姐,明日偷使女,后天按媳妇子,没完没了的生气,何苦来。
又不是不嫁把他就活不得,何苦自寻死路。
只是退了亲,到底名声上有碍,再寻这样的人家是不能了,却是要过苦日子的,也不晓得夫家可待见你,也不晓得你夫婿将来可会纳妾。
嫁把苏家却是锦衣玉食。
你情愿哪样?青娥低头想了半日,红着脸道:我们本来家道平常,休说平常的秀才人家,就是寻常做田的织布的,只要他老实为人好,就嫁把他如何?偏有了钱就有许多气生,不如两口子穷些的好。
真真微笑道:妹妹打的主意好。
凭什么他们男人三妻四妾风流快活,还要做妻子的隐忍低头做小,又要替他管家,又要替他照管小老婆们,有一点半点不是,就是你不贤惠。
莺莺也笑起来,道:这却是我教坏了妹妹。
我不肯叫相公纳妾,也管束着不许他在外头风流,偏他又敬我爱我。
只是你姐夫这样的人十万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来。
要替青娥妹子也挑这么一个人可是有些难。
难得青娥妹子这样有志气,却是他苏耀扬没福。
真真看青娥一张小脸又垮了下来,忙道:私逃不能,咱们想个法子把青娥藏在哪里,如何?莺莺想了想,有了主意,笑道:我却有个法子,只是委屈青娥妹子了些,可使得?喝退从人,附着素娥和真真的耳边说了几句。
真真迟疑道:不好罢。
青娥却点头道:无妨,就这样行事,就是哥哥和爹娘晓得,也不会抱怨嫂嫂。
满堂娇 第二卷 寒冬 第一章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上)章节字数:3388 更新时间:08-10-05 10:08却说真真在庄上住了两日,使人捎信把王慕菲道:我姐姐来住了一日,劝转了青娥妹子,已是肯嫁苏公子。
成亲时大姐若闹起来却不好看,不如把她也送到庄来,奴慢慢劝解她,许下替她寻门好亲事,她如何闹得起来。
此举正中王老太爷和王举人下怀,青娥的婚事若不是真真穿针引线,哪里得配这样人家,若是替素娥也寻一门那样的亲事岂不是大好?老太爷亲自把大女儿送到庄上,背着人拉住青娥问她:你真的肯嫁苏公子?青娥勉强笑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女儿听爹爹的。
说得这一句,怕爹爹看出底细,使袖子捂着脸妆害羞,藏到卧房里不肯出来。
王老太爷是晓得青娥爱苏公子的,只当她害羞,就信以为真。
因为还要清点苏家送来的礼物,他不肯久住,第二日一早就走了。
真真和青娥站在看家楼上看着老太爷的马车上了大路,忙吩咐道:请大奶奶到松晴馆来。
素娥也是做过几年夫人的,晓得真真把她赚到此处必有原故,扶着媳妇子到松晴馆来,走到真真对面坐下,冷笑道:想要把我怎么样?生吃还是油炸?真真和青娥都叹息,这位大姐到此事还要摆夫人架子,若不是和她骨肉至亲,谁肯理她?真真硬着头皮开口道:姐姐,青娥说你和苏公子有约,所以她不肯嫁。
素娥冷笑道:苏家早下了订,过几日就成亲,她说这个话,是笑话我么。
青娥气恼,一双凤眼睁得溜圆,赌气道:你偷得,人家就笑不得?真真头痛,喝道:都听我说!苏家的亲事已是订了,也不好退得。
青娥妹子是死不肯嫁的。
姐姐你也不肯嫁么?素娥又惊又喜,忙道:我和苏郎早已有约,自是要嫁他的。
真真忙道:这就是了。
他和我家订了亲。
娶的是我王家的女儿,是大姐还是小妹,外人哪里知道?只要咱们一口咬定你才是青娥,你又和苏公子有情,日后多顺着婆婆些,想必老人家见你们夫妇相亲相爱也无话说,是不是?素娥已是明白真真和青娥想使调包计,她能得偿所愿嫁把苏公子做正室,却是求也求不来的美事,难为弟媳妇和妹子成全。
满腔怨气都化做歉意,羞愧道:我自然愿意嫁他。
只是……真真微笑道:你肯,就使得。
只是要不要合阿菲和爹爹说知,还要问你的主意。
素娥想了想,摇头道:爹爹算计我那点子东西不是一日两日了。
若是代妹子出嫁,他必全数扣下。
真真无言以对,青娥心里明白嫂嫂不好插话,大着胆子道:大姐。
姐代妹嫁我们家自然不会声张。
那些东西你放心,哥哥为人你又不是不知,自然替你问爹爹讨的。
素娥放心。
她得了好归宿,再看嫁了如意郎君的真真就极顺眼,说不多时就合真真亲热起来,纵然青娥冒出句把不中听的话她也不理会。
真真见大姑子突然通情达理起来,心中暗叹大姑子可悲可怜,生生被亲爹娘逼成泼妇。
青娥一边落落寡欢,素娥都看在眼里,她自问终身有靠,抢了妹子的夫婿倒有几分过意不去,柔声问她:上回姐姐猪油蒙了心打你,可还疼痛?青娥摇头道:不疼了。
不肯再和姐姐说话,取了供桌上玉子山里一个小玉牛在手里耍。
素娥满心喜悦,又有二三分不放心,叹气道:我顶了妹子的名头嫁去,妹子的亲事待如何?真真想了想道:只说她是山东老家投来的堂妹,你我不说,公公婆婆为着女儿好,肯说破么。
见姐姐和嫂嫂说到自家身上,青娥坐不住,红着脸钻到隔壁,想从边门出去,又放心不下,扭扭捏捏在板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听姐姐和嫂嫂说话。
这些天来天天为了亲事哭泣,如今脱离苦海有望,她心里一松,就伏在桌上睡去。
真真听见隔壁有人打呼噜,忙喊小梅过去瞧。
小梅回来抿着嘴儿笑道:青娥小姐睡着了。
真真过去看,果然青娥歪在桌上,脸上都教胳膊上的镯子压出浅浅一条印子,睡的正香。
正寻思要不要叫个力大的媳妇子来把青娥抱到边上罗汉床上,小梅过来轻轻道:大姑奶奶也睡着了。
真真回来瞧,素娥果真也歪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果真是亲姐妹,脸上同样叫三只镯压出三道痕来,睡着的姿势都一样。
小梅早叫了两个力大的妇人来,把她姐妹两个抱到一张床上。
真真亲自打扇,把帐中的蚊子驱尽,又叫该房服侍的媳妇子点香看守。
自家出来洗了个澡,慢慢走到姐姐住的晚晴轩去。
莺莺看她笑嘻嘻走来,笑道:事成了?真真摇头道:大姑奶奶是真心要嫁苏家呢,又放心不下她攒的那几两碎银子。
莺莺想了想道:此事关系你家老太爷,你只不做声罢了。
你家大姑子就吃亏在把银子看的太重。
若是不贪人家钱财,怎么头一回身不由己嫁了老头子第二回又肯嫁?不是冲着秦家许她前头正房那些东西么。
此事你两口子都不好插手的。
不然将来你那份银子拿出来使,人都当是你吞的大姑子的。
真真摇头叹息道:就为了些银子,闹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至亲之间也要算来算去,何苦。
莺莺冷笑道:这个世道如此,有本事赚的人只怕钱少,无本事赚的人可不是靠算?算来一分是一分。
你不把这一二万银子看在眼里,须知为了一二银子杀人的也有。
真真道:不说这些,此时我家那两位都睡着了,姐姐我们去湖上摘莲子耍子散心去?莺莺笑道:使得,你速使人捎信,叫家里收拾出你后边楼上来给这两位居住。
明日就带她两个家去罢,我猜大姑奶奶必赶着要处置她那些零碎,好卷巴卷巴带到苏家去。
你好人做到底,不要等人家开口罢。
真真低头想想,使人回去说:我们奶奶劝转了大姑奶奶,大姑奶奶已是晓得自家的不是,就待来家。
叫春杏把后边楼上收拾出几间来与大姑奶奶和青娥小姐居住。
果然到得日中时她姐妹两个醒来,真真说明日回家,素娥笑道:不如今儿就回去罢。
妹子的嫁妆也要照看一二,我做姐姐的,还有几样添妆要把她,到是早些收拾出来的好。
素娥这样主张,真真和青娥都无话可说,真个叫人就全套车,三个一齐家去。
却说莺莺因王慕菲背着真真这样行事,越发的不放心他。
待她们都走了,唤齐了庄上所有管事的吩咐:只把家常吃用之物送到王家,年下算帐,所有银子都记了帐移到我处,不消和二小姐说知。
唤帐房来,随我一间房一间房记帐,把摆设古董都收起来。
小樱不解,问道:这是做什么?莺莺冷笑道:她家老太爷头一回来住,房里摆着的一个玉香炉两个水胆玛瑙花瓶就寻不着了。
老太爷连亲生女儿的卖身钱都要挪到自家箱子里的人,能待媳妇好?不把庄子拆了卖木植就不是他王举人的爹了。
我们二小姐是个傻的,不晓得人心难测,咱们替她防一防罢。
所有值钱的摆设古董都记帐收起来。
这个庄子一年卖鱼卖藕并各样杂项银子也有四五千两。
他王慕菲不是总喊着不花娘子的钱么,也不见他老子拿出一钱银子家用。
咱们先替二小姐收着,看他们无钱过活怎么处。
小桃会意,笑道:咱们只说庄子里没什么出息,王老太爷必不肯拿出银子来,二姑爷必问他讨铺子里的红利使。
莺莺微笑道:不错,代嫁事发,我和她必受褒贬的,也叫我先收些利息。
妹子少吃些亏,就是挨老祖宗骂心里也好过些。
小樱笑道:下一回王家老太爷拎着布袋来装,寻来寻去寻不着,一定生气。
可不是利息。
两个丫头都替二小姐不平,格外起劲,把各房所有易拿易取之物都收起,连床上的绣枕和绸单都换了布草的。
忙了一天,莺莺又挑出最值钱的七八箱,叫人送到苏州老宅交把看宅子的老家人先收着。
那些东西就地寻了间楼锁起,使人日夜看守。
她方慢悠悠家去。
李青书好容易等着孩子妈回来,抱怨道:你妹子回来也有两天了,你怎么才来?莺莺冷笑道:苏家表兄不是良配,王慕菲还肯把妹子嫁他,我觉得须防他一防,替妹子做两下拿手,省得妹子吃亏。
李青书也自叹息:王兄极是上进的人,不免太不把自家姐妹当人。
偏又有一对爱财如命的爹娘,是当劝真真多留心眼。
此时他两口儿和睦还罢了,将来王兄若得高官,只怕也要依俗例纳妾的。
那就有的苦头吃了。
妹子还是钱财牢牢的握在手里,王妹夫还敬她几分。
正说话间,王家使人来请李青书过去说话,莺莺笑道:若是要把他家大姑奶奶的地田房子卖把你,你不许买,也不许替他寻买主。
满堂娇 第二卷 寒冬 第二章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中)章节字数:2692 更新时间:08-10-05 10:09李青书到了王家,果真是王慕菲说大姐要卖庄子和城里一处出租的房子为妹子添妆,因和李家是至亲,又是有钱的,所以先问李家。
李青书想到娘子吩咐,晓得是怕沾了手日后有口舌,笑道:我虽是个举人身份,到底商户出身,咱们松江府的惯例,商人都不爱买田置地的,有银子不如多置些货物。
买田地做什么?王慕菲听见大姐在屏风后轻轻咳嗽,忙笑道:你们家亲戚多,不如替我问问罢。
实是赶着花钱办嫁妆。
一堂好些的明水木器也要一千一二百两银,这些物事却不好赊薛兄的。
李青书心里疑惑为何妹子成亲反叫姐姐出钱备嫁妆。
只是他王家的事轮不到外人去管,含糊说了几句,吃了半碗茶去了。
王慕菲如何不知姐夫晓得底细,不是拿不出那几千两银子,是不想和自家爹娘沾边。
摊着手对素娥道:大姐,你都听见,爹爹所见极是,急切间哪里卖得掉,不如慢慢儿寻罢。
素娥冷笑道:你何必揣着明白说假话。
当真不知由着爹爹去寻,卖来的银子还能到我手?还不如卖了把妹子做嫁妆,也尽一尽我做姐姐的心。
王慕菲已是问过帐房,家里只得一千多两现银,若是妹子的嫁妆都是他主张。
真真不是要当首饰就是要卖庄子。
堂堂一个举人嫁妹子弄到当当卖田的地步,只怕满松江府的人要笑一年。
偏生老太爷说女儿嫁把世家大族,要备一份配得上婆家的嫁妆,今儿这样,明儿那样,由着不知事从来不替主人家省钱的喜婆媒婆主张。
到掏银子的时候老太爷就嗯呀啊呀不是肚皮痛就是脑壳疼,由着送货的伙计在门房里一等二三日,也不说他自家掏也不说叫儿子给。
真真已是把帐房的银子付得七七八八,也不见老太爷放个响屁,王慕菲就先恼了,合老太爷争了一回。
素娥寻思不如趁机光明正大把她的私房挪到苏家去,站出来说她要替妹子备份嫁妆,王慕菲晓得姐姐有钱,与其将来叫她再嫁便宜别人,倒不如花在青娥身上,青娥嫁妆体面,王苏两家脸上都有光彩,因道:大姐这样有心,兄弟倒不好拦的了,就照平常官宦人家备一分一二千两的嫁妆罢了。
这是割老太爷的肉呢,王老太爷忍不住说:那庄子本是你吃用一世的本钱,留着!你拣些新衣珠钏送你妹妹,只要过得去就罢了。
素娥反嘲道:兄弟手头无钱,若是爹爹肯拿出一万二万替妹子办嫁妆,女儿怎么舍得卖房子田地?要叫老太爷掏银子,还不如割他的心肝来的爽利,所以老太爷心里万般不肯叫女儿卖田地,叫素娥拿话逼着他掏银子出来,只得眼睁睁看着大女儿大把花钱。
松江府多晓得王家的钱都在老太爷手里扣着,王举人几个铺子都是老的管,哪有半钱银子送到小的手里,家里生活全靠妻子陪嫁的小庄支持。
听说新娘子的姐姐拿出私蓄来替妹子添嫁妆,都赞王素娥贤德,是极孝悌的贤妇,三姑太太到李家说起,颇有些得意。
却说姚滴珠听说了王家那个乡下妹子择了贵婿,素娥要卖房子地土替妹子办嫁妆,人都赞她。
不免又妒又笑,妒忌青娥命好,笑话素娥太傻。
自王家把那几个铺子要回去自管,姚家铺子打不得王举人的招牌,又有紧邻的瑞记明争暗斗,薛家的便宜木器买不着,李家的丝钱绸缎不卖给她,别家纵是肯卖,也比人铺子里的还要贵一二分。
所以几个铺子进不到好货都渐渐关门。
好在她是不肯吃亏的人,速将几处铺面脱手卖了个好价钱,除去自家和素娥投的本钱外,也有二千多两银的赚头。
她从前和素娥相与,是晓得青浦那个庄子的极有出息的。
如今铺子生意做不成,倒不如把她的田买下转外乡的财主。
是以姚滴珠又把主意打到王家来。
这一日着意打扮了,备了一份贺礼,又取了本息一千五百两银到王家,说是歇了铺子来交还银子。
门上收了礼放她进去,请她在二门花厅候着。
素娥出来,收了银子留她吃茶,姚小姐就抱怨道:如今生意越发难做,听说姐姐的庄子今年极有出息,妹子也想买个庄子呢。
素娥微微笑道:原来妹子想买庄子,恰好姐姐无钱使,不如就把庄子转把你如何?两个各有打算,连庄子带府里那间出租的院子作价三千二百两。
滴珠就家去搬银子,素娥寻来契纸,等姚小姐把银子搬来点了数。
一共四千七百两都搬到真真房里央真真收起。
她也不和王慕菲说知,问真真借了几个管家,飞快到府衙里上档子,就央管家们陪她二人到青浦庄上去交割。
到晚王慕菲来家瞧见西屋里摆着几箱明晃晃的银子,问真真:你又当了什么?真真道:今儿那位姚小姐送你姐姐那个银子来,不知怎么说动你姐姐,就把庄子都卖把姚家了。
这是你姐姐暂托我收起的。
王慕菲道:太阳打西边出来,姚小姐居然肯还银子,卖了多少?我今儿跑断了腿,人见我家卖的急,都只肯出二千多两,最多的一个才二千八百两。
我嫌少通没应。
真真道:她们走的急,奴通没问,只晓得这里一共摆着四千七百两。
王慕菲心里算算因这个价钱实惠,笑道:那位姚小姐倒大方,舍得出钱。
真真微微笑道:拿猫儿尾扮猫儿饭,有什么舍不得的?姐姐问我借了几个管家到青浦去了,只怕后日才得来家。
这几日花银子的人不在家,你也歇歇罢。
王慕菲晓得真真是刺姚小姐吞了他的铺子利钱,无言以对,看着房里那样大一堆银子,备嫁妆无论如何也花不掉的,心里松一口气笑道:还算姐姐有良心,有了银子还愁买不来好东西,我且歇两日。
这几天为着妹子的婚事倒教娘子累瘦了,晚上早些睡如何?真真啐了他一口,自去算家用帐。
晚间风光不必细说。
王老太爷听说素娥把他家的房子田地都卖了,活似被掏了心一般,一宿都没睡着。
第二日一清黑着两个大眼圈来敲儿子的院门。
敲了半日,听见是老太爷,守门的媳妇子开门,还没说得一个请字,老太爷就如受惊的兔子般蹿了进去。
那媳妇子无法,扯着嗓子喊道:老爷,夫人,老太爷来了。
王慕菲和真真因有些热都脱净了衣裳睡的,偏两口子晚上做活累着了,不曾穿衣裳就睡着。
此时赤条条搂抱在一处睡的正香。
忽然平地一声雷起,真真卷着薄被躲到床后去,一连在箱子角上磕了两下,都不敢叫痛。
王慕菲极是扫兴,任凭老子在外把门拍的山响。
抱着娘子的衣裳到后边,替她穿戴整齐了,才自家穿衣出来开门。
王老太爷头一句就问:你姐姐真把庄子卖掉了?第二句就是:卖了多少银子?王慕菲指指西屋道:卖把你们的干女儿了,连从前投到她铺子的本息一共也有四千多两,王老爹忙到西屋,扑到那几箱银子上,摸了又摸,不舍道:你房里人多手杂,若是丢了一二箱反倒不美,还是搬到我房里锁起来放心。
满堂娇 第二卷 寒冬 第三章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下)章节字数:3378 更新时间:08-10-05 10:09王慕菲不软不硬道:姐姐若信得过爹爹,为何不交把爹爹收起?王老爹自那一回儿子发过脾气,晓得他这个举人比自家一个糟老头子说话有用,实有三分怵他。
儿子挑着了他的海底眼,他哪有话说,讪讪道:我去厨房看看早饭得了没有。
待老太爷出去,真真从房里出来,抿着嘴儿只是笑。
王慕菲无奈道:若是当年姐姐要强些,也不至于到闹到这样地步。
我们姐弟三个,从前姐姐是最柔顺的,如今姐姐都学会自作主张了。
真真把双手按在相公肩上,笑道:姐姐如今想开了,人人都说你王举人的姐姐极贤的,自然有好人家来求她为妻,姐姐妹妹都嫁得好,你还烦什么?王慕菲笑道:哪一日大姐真嫁出去,我就一点烦恼都无。
四下里张望道:青娥呢,叫她从绣楼上下来吃早饭。
真真笑道:昨日半夜看她房里灯还是亮的,只怕累着了。
叫她多睡一会。
王慕菲道:到了婆家这样可使不得,莫惯她,你去叫她起来。
有银子什么买不得,绣那些枕头做什么?真真晓得青娥是心里不快不肯见哥哥,并不理会王慕菲,吩咐春杏道:我和青娥小姐一处吃早饭。
老爷的饭摆到老太爷处罢。
王慕菲道:好好的怎么恼了,就打发我去爹爹那里吃饭?春杏,我和她们姑嫂一处吃。
似缠糖般缠着真真。
真真叫他闹的无法,使春杏去请青娥。
少时春杏回来道:三小姐有些头痛,还不曾起。
方罢了。
真真和王慕菲去老太爷处吃过早饭,回来自去后边寻青娥。
青娥这几日瘦了好些,正坐在窗边梳头,脸上犹有泪痕。
真真取帕子递把她,劝道:莫伤心,这样的男人,也只你姐姐降得住他。
若是你一无所知嫁了去,也过不得安生日子的。
青娥晓得大姐不在家,大胆道:虽如此,被自家姐姐抢了去到底心有不甘。
真真点头道:极是,换了我也是心里过不去的。
可恼苏耀扬为人,明明晓得将合你定亲,偏要去亲近你姐姐,可见对你无心;合大姐有了盟约又随手弃去,可见对大姐也无义。
就是大姐合他做了夫妻,日后也有的吵闹呢。
青娥勉强露出笑容来,道:哥哥和爹爹知道,必要和嫂嫂争吵的。
奴的命不好,却连累嫂嫂了。
真真笑道:瞒得一日是一日罢,若是现在让你哥哥知道,他怕苏家吵闹必不依的。
这事全是你姐姐一人的主意,和我可不相干。
冲妹子眨了眨眼道:下一回可要好生挑。
还要使个美人去试试他是不是柳下惠。
青娥被嫂嫂招得笑出来,真真忙叫摆饭。
她两个说些针钱,再说些闲话。
不觉过午,满面春风的素娥回来,笑道:姚家那个小妮子吃了亏了,又要倒找我三百两银。
真真忙让她坐,春杏早捧了茶来。
素娥得意,不等人问,就笑道:我们写契纸时只说卖田,田里并仓里的粮食我要搬走,她没得法子只得掏钱买下了。
又对微微皱起眉头的真真笑道:妹子的婚事,我已说过要替她备嫁妆的,回头我就去挑箱首饰把她。
又盘算了半日,道:我还有千把两银子在尼姑普真处,使了你家林管家去讨了,讨来就叫他归到帐上填补你们亏空,可使得?真真晓得那注银子素娥自秦老爷去世讨到如今也讨不到手,笑道:妹子出嫁,我们做哥哥嫂嫂的花些银子算什么?素娥道:哪里话。
自家也有些不好意思,吃尽了两碗茶,想到能和苏公子结为正头夫妻,这些年存的银子又不曾叫爹爹夺去,按不住的喜欢,带着人回她那三间房,过不多时一队人抱着小盒子,抬着大箱子上来。
素娥指使走了使女们,指着其中两只小箱两只大箱道:这个是留放把那个不曾见面的堂妹妹做嫁妆的。
那十几箱是把妹子做嫁妆的。
真真微微皱眉,劝道:大姐,人都晓得你要卖田地替妹子添嫁妆,已是贤名在外,若是倾之所有,外人不说,只怕阿菲头一个起疑。
依我所见,若是姐姐还信得过我,备一份寻常体面嫁妆就罢了。
这些金珠尺头,还是弟妹替你收起,得空再运到你家,何如?素娥其实心虚。
怕婆家晓得她姐替妹嫁翻脸,所以想着多多的添上嫁妆,看金银二姝的份上婆婆必然隐忍,就不曾想过人家起疑。
真真不爱钱她自是信得过的,何况这场婚事又是真真一力主张,所以心里感激的紧。
因道:弟妹说的极是,却是姐姐昏了头了,就依弟妹行事。
真真道:新木器一堂最好的也不过一千二百两,再加上前些日子零碎添置的锡器花瓶茶碗马桶等物,姐姐这里再寻出四十块尺头,一套金头面两套银头面来。
想来就够了。
再就是四季衣服各两箱,这几日赶着也能得,因着皮袄你有两箱新的,所以不曾做,顶了天五六百两不得了,再放八百两压箱底。
还有三千两,不如趁你在家,有名声极好的钱庄,尽数去存了,立个折子再约定暗号,自然万无一失。
如何?真真替她打算的极是妥当,素娥如何不依她,笑道:姐姐这几只箱子里还有六百来两金子,钱庄存得否?真真道:自然存得。
素娥忙道:事不宜迟,就去存了罢。
真真笑道:使得,姐姐和我同去罢。
王家上下都是真真的心腹,她说声儿,就有管家去请了薛家买办来支木器银子,绸缎庄来支衣料银子,裁缝铺来支手工银子。
真真又替她主张,留下三百银子并三十两金子压箱,别的尽数使小箱子装了,姑嫂两个亲自押着寻到松江极有名的钱庄,立了折子存了。
素娥有一个蒜头金镯子,里边是中空的,放着纯金打就十八尊极细小精致的罗汉,都使金链子拴着,赏玩时只须把镯头转几下拉出来。
那钱庄掌柜的请了素娥到密室里,不晓得拿镯子约了什么暗号,说了小半个时辰才罢。
回去路上素娥千恩万谢,真真无奈道:谢我倒不必,只要姐姐日后闹翻了休把青娥拉扯进去,奴少受阿菲的抱怨就谢天谢地了。
素娥晓得若是真真不肯助她,她被爹爹关起,休说嫁人,银子一钱也保不住。
自家亲爹爹亲兄弟也不如真真待她厚,此时良心发现,忙道:此事本就和弟妹不相干。
本是青娥不肯嫁,所以我起了心代之,弟妹哪里晓得?事发我一力承担就是,弟妹你只推不知。
两个头凑着头小声商量了许久,到家才罢。
素娥兴兴头头张罗妹子的嫁妆,一日到晚不肯歇,果然王慕菲起疑,晚间在床上问真真道:姐姐不是大方的人,怎么如此舍得,难道她还想着哄好了妹子,日后让她进门做二房?真真但笑不语,问的急了,方道:她实有此心,何况苏公子和她本来情深,也是说不准的事。
王慕菲道:可惜苏夫人出了名的古怪,必不肯的,你明日和她说罢。
她想的事必不成,这么些银子大把送出去。
想要回来可是难,咱们话不说到,将来必和咱们闹。
真真笑道:奴如何不知,已是劝她俭省了。
她做姐姐的有钱,拿出三四千金替妹子办嫁妆,也还说得过去。
王慕菲听说花三四千两,笑道:我在京里时,遇着大官儿嫁女儿,办份极体面的嫁妆听说也不过二千两。
这可是一倍了。
还不丰厚?真真微笑道:我松江藏富甲天下,区区三四千两算得什么?听说三姑太太当年出嫁,足足的花了十万雪花银,养活了苏家半族人,这点子东西如何放在她老人家眼里。
只是她爱你妹子,不然,李家那位玉仙小姐若是得嫁,十万没有,三四万必是有的。
王慕菲笑起来,恍然大悟苏家也算富,偏真真和李青书两口儿都说苏家穷,原来都是不把几万银子放在眼里的人,因笑道:你姐姐嫁妆如何?真真笑道:不多,李家的聘礼约有七八万,爹爹就照那个数陪了七八万过去。
王慕菲吐舌道:这还不多?真真笑道:依着我爹爹的性子,尚家的家财劈一半给姐姐,又省心又体面。
偏姐姐不肯,说是没的倒贴夫家的。
所以只照聘金数办的嫁妆。
因王慕菲还在那里赞叹,笑道:你可是不花一文钱就娶了我,比姐夫赚多了。
说得王慕菲不好意思起来,搂着真真曲意说笑,混忘了才罢。
且说素娥一改常态,分了好些金珠尺头把青娥。
青娥待不要,春杏劝她:三小姐,若是真是你嫁,二三千两的嫁妆必要替你办的。
待你转一圈回来,不是举人老爷的亲妹子,老太爷本不是舍得的人,如何肯替你再办嫁妆。
大姑奶奶顶了你的名头,自然不好叫你太吃亏,不如收下罢,等我们小姐来瞧过,替你收起,如何?青娥还是不肯,春杏只得去寻真真来劝她。
满堂娇 第二卷 寒冬 第四章 我的银子我带走(上)章节字数:2635 更新时间:08-10-05 19:03待素娥去摆嫁妆的前院南房打点,离了大姑子的眼,真真劝青娥道:大姐是真心为你着想,你不收不是叫她嫁过去心里不安?再者,妇人到了夫家,若是手中无钱,吃口水儿都为难,若是有钱,像我姐姐那般,就是李百万家,也当她是金凤凰捧在手心里。
说的青娥低头无语。
春杏当着二人面先打开两只大箱,全是厚软细密的上好绸缎纱葛,就这两箱料子也值得七八百两银,再开两只小箱,只金镯子就有八双,金分心金挑牌七八样都是从前存在真真处的。
真真认得,笑道:大姐真是舍得,这几样都是她心爱的呢,说把你就把你了,两箱首饰也值二三千两。
青娥原以为姐姐给她几箱旧衣罢了,万没想到赠与她这样多东西,慌道:太多了,还给姐姐罢。
真真笑道:这是买你口的意思,怕你临时返悔呢。
你若不收,只怕她还有后招,春杏把这些东西记个帐,锁到楼下库房里去。
青娥在窗边默默坐了许久,春杏去了,她方冷笑道:有钱又如何?三姑太太要娶的是我,不晓得揭了盖头怎样闹法。
真真也是无奈,晓得小姑子心里不是滋味,劝解道:苏公子那样的人,不是个安份的。
若是和妹子你成了亲再闹出偷这样的事体来,可是甩不脱手的粘糕,哪里比得上现在就出脱干净来的快活。
青娥鼻头发酸,掉泪道:苏公子是我自家不肯嫁他,妹子只恨生在这样的人家……青娥从来老实,说出这样的话真真也吃惊,且不好附合她的,站起来寻了方帕子替她抹泪,正为难时,老太爷进来,看见青娥哭,骂道:哭什么!嫁把这样的人家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份,转眼苏家女婿得了功名你就是官太太,些须小事又何必计较。
青娥不敢做声,真真微皱眉头,老太爷在房里打转,问:素娥和阿菲呢?真真忙道:大姐去前院南屋整理嫁妆抬盒去了,阿菲去薛家挑木器呢。
王老太爷欲言又止,停了停道:好生劝着青娥。
跺跺脚下楼去。
回头素娥一身是汗上来,抱怨道:爹是老糊涂了,说成亲那日要在后院摆四桌款待旧朋友。
既然是朋友,在前边厅上吃酒不是一样?巴巴的在后院摆,是怕朋友见不得人呢。
真真有些不快活,明明她才是当家主母,摆酒席这些事巴巴的来了不合她说,偏去和儿子女儿说,这是把她当世人呢。
是以低着头不肯说话。
青娥对爹娘也有一肚子怨气,闻言冷笑道:那几人嫂嫂也见过几回,可不是上不得台面。
若是在前边厅里吃酒,哥哥必不肯的。
爹爹又不舍得不在旧朋友跟前露脸。
不在后院请待如何?素娥笑笑道:总是大喜事,何须吝这四席酒。
依他就是。
我去和林管家说去。
一阵风去了。
真真忙拉青娥下楼,笑道:脱身这计我已想好,只说大姐守寡的人在家不吉利,迎娶那一日早上请她到庄上去避一避,其实悄悄儿回转藏到媳妇子的房里。
待你当着众人上过头,赚那些人出去,她就从后院跳窗进来换你,叫几个管家娘子陪着你坐马车去苏州避几日就使得。
青娥极是信服嫂嫂,想到就要脱身,就觉得身上压着的千斤巨石叫人移走,脸上不由微笑起来。
亮晶晶的眼睛如弯弯的月牙一样,真真也自微笑,带她下楼指着楼下正厅里间道:那日就在这里上头,梳头婆寻的庄里一个会梳头的妈妈子,待你姐姐从后边那个窗架凳跳过来,你脱下外边吉服就跳过去。
极是容易。
接你的就是原来咱家的管家赵大哥和赵大嫂,万无一失的。
青娥到底年纪小,一边听嫂嫂说,一边忍不住就推开那扇窗子,手下使劲,已是跳了过去,笑道:嫂嫂,你当年逃婚,也是这般安排的?真真臊红了脸,啐道:我那会胆子极小,记错了方向,结果爬到树上,下边无梯,恰好遇见你哥哥……罢了罢了,回去罢。
且说素娥一力张罗,把青娥的嫁妆都安排妥贴,又另买了两个美貌丫头做赔嫁,自家换了少女妆束与青娥坐在房里。
真真使心腹媳妇子叫新来的丫头拜主人,俱是素娥出头说话。
又替她两个也做了两箱新衣老太爷心痛素娥花钱如流水,一日忍不住说她:这样花法如何是好?素娥冷笑道:爹房里圆的方的金的银的压塌了箱子底不是?怎么不舍得拿出一文半文来替妹子做嫁妆?若是爹爹肯,哪消女儿花钱?叫老太爷掏钱,他就成了锯嘴的葫芦,板着脸一言不发。
偏老夫人又道:不是你爹娘为你出头,你哪能嫁到秦家享福,又哪里讨来这七八千两的私房?如今为着虚名偏把真金白银送把不相干的人,为何不把些爹娘用?素娥忍不住道:谁家爹娘把女儿当货物卖?明明箱子里藏着七八百两银子,偏哄我说过不得,把我嫁给半死不活的刘老头子冲喜,要赚那几百两的聘钱。
这会子又来说和我是自家人。
若真当我是自家人,为何秦老爷说要纳我做妾,你们就上赶着叫我去服侍他,背着我问他讨一千两银的身价?房里服侍的几个媳妇子听得他们母子两个把旧事都扯了出来,渐次退出,一个机灵的就去合王慕菲说:老爷,老夫人和大姑奶奶又吵起来了,还请老爷去劝劝。
王慕菲唤真真同去,真真摇头道:我这里还要订那日的酒席大菜,你自去罢。
王慕菲跺脚道:好歹你劝说两声儿。
真真苦笑道:我做人家媳妇的没有说婆婆和大姑子的不是的。
纵有不是,也不当我做小辈的说,我去做什么?王慕菲无法,硬着头皮走到爹娘住的院子外边,站着听了一回。
那母姐两个,从八百年前的事体争起,一直吵到当花多少钱给青娥做嫁妆。
王慕菲头痛,进去喝道:禁声!先冲老娘道:要替青娥办体面嫁妆也是你们,不舍得花银子也是你们。
我做哥哥的手里无钱,闹到要去当首饰卖庄子。
也不见你们拿出半钱银子来,闹什么?若是你肯出青娥的嫁妆。
就叫姐姐把这份嫁妆留着她自用。
你花多少是多少,谁有话说?说的老夫人哑口无言,老太爷只是咳嗽。
素娥因兄弟偏着她,极是快意的看着爹娘无话可说。
谁知王慕菲也不曾放过她,掉过头来说她:大姐,你有错在先,肯花银子替妹子挣面子也由得你。
我和真真不是再三的劝你量力而行?娘说你花的多了也是为你心痛,有什么好争的?你的银子我和真真可曾用过你一分?这里凡是你的东西你自收起,无人拦你,以后休要说我们想你的钱。
只是一件事你要记得,若还在我家住,安份些儿。
莫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说的素娥恼怒不已。
王慕菲摔袖子出去,走到院门又折回来对发呆的三个人道:若是嫌这里拘束,大可以不住,若是想着我这个举人还能挡风雨,替我留些脸面。
满堂娇 第二卷 寒冬 第五章 我的银子我带走(中)章节字数:2974 更新时间:08-10-05 19:03王慕菲气冲冲回房,正见真真和青娥两个正捧着一碟果子你让我我让你,好一团和气。
青娥看哥哥脸色不大好,取了个果子递把他,怯生生道:哥哥莫恼,吃个果子消消气。
真真也捧了一碗茶递到他手边,笑道:积怨已非一日,叫他们说开了也好。
王慕菲叹息良久方道:好在再过几日妹子就出阁,速速替大姐寻个夫家嫁了她罢。
真真忙应道:奴早已劝转姐姐,已使人去细细打听了,一要年貌相当,二要身家清白,急切间不容易寻。
姐姐如今可不比旧日好了许多?王慕菲想了想确是,只是不大放心素娥真是痛改前非,问道:所有事体都妥当了?真真笑道:都定好了。
雇的三个厨子,又问姐姐家借了一个。
戏班子请的南京顶有名的常春班。
薛家送了两百盏琉璃灯。
还有你干姑父张家送了一百坛上等金华酒。
其他花的也有限了。
只是有一桩,苏家拿妹子的生辰八字去算吉时,说妹子时辰和吉时犯冲,不能见宅里阴人。
所以不只大姐,就是娘和我也不能进去替妹子上头。
王慕菲不以为然道:偏他家规矩大。
也罢,只是对大姐怎么说?真真微笑道:已说过了。
本来寡妇就不许那日见新人的,她也没甚话说。
只是娘那里还不曾说。
王慕菲道:我去说罢。
真个和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记挂着那一日要款待旧朋友,守着女儿哪有吃酒吃肉快活,巴不得一声儿。
提前三日送嫁妆并铺床,女方家里只真真一人前去,吃了一日酒回来,王慕菲抱怨道:爹娘趁着我在前边待客,把聘礼尽数收下,死活不肯拿出来做回礼。
真真筋疲力尽,不想再和公公婆婆计较这些,强撑着笑道:拿他家礼单来,咱们就手头这些拼凑些罢,纵是些微失礼也顾不得了。
握着礼单两个商量了许久,把几间仓房翻了个底朝天,才拼出一份回礼来,叫家人装抬盒。
第二日早饭时素娥道:原都是我的错,如今妹子婚事已定,情愿到庄上去住。
她的庄子早卖了,王老太爷晓得大女儿说的是真真陪嫁的那个庄。
他上回去顺手拿来的两个样小东西约也值百十两银子,若得大女儿在庄上长住,无事去那里走走极有赚头的,自是依她,笑道:我的儿,不枉爹娘疼你,你自去罢,年节时爹爹去看你。
素娥一笑,又道:这么着,愚姐还有些金珠俗物,还要托弟弟和弟妹替姐姐收藏,可使得?王老夫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王老太爷也恶狠狠的盯着真真。
真真微笑道:自家人如何这样客气,大姐把这样要紧物事交给阿菲收藏,那是信得过我们小两口呢。
掉头笑问相公:阿菲,你意下如何?王慕菲想到若是自家甩手不管,这股大财落到爹娘手里,大姐再嫁时如何讨得出来?不如自家收起,也省得争吵,也笑道:如此,兄弟替你收起就是。
不顾爹娘两个人四只眼睛如刀子般在他三人身上割来割去,姐弟三人商量:金珠细软之物都由素娥自家装了箱子封上封条,后院楼下有的是仓房,取一间盛放就是。
素娥因笑道:家俱器物也有不少,想来兄弟也看不上眼,没的搁在家里倒占几间房,不如卖了罢。
真真本坐在王慕菲下手,恰好和老夫人对面。
老夫人急得顾不得了,偷偷在桌子底下用力踩了真真一脚,真真吃痛,看着老夫人说不出话来。
王慕菲看娘子吸冷气,正要问她为何。
王老太爷忙道:卖桌椅多大事,爹爹与你走一遭罢。
爹爹一文钱都落不到荷包必不依的。
王慕菲觉得到不如舍弃了也罢,只是低头喝粥。
真真看素娥眼巴巴的看着自家相公,心里不忍,正要替大姑子说话,不防两只脚都被踩住,阿菲不过轻轻踏一下罢了,婆婆却比方才还要用力。
真真吃不得痛,轻轻呀了一声。
王慕菲取箸夹了一根油炸桧递把娘子,若无其事道:这个极好吃,你尝尝。
真真气闷至极,一头是他姐姐,一头是他爹娘,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
此时极是后悔,不合一时心软又出头。
偏他家四个人就有三个心,只得不管罢了。
素娥如何不知,心里暗恨兄弟不肯助忙到底,勉强笑道:爹爹为着我日夜操心,不敢劳动。
女儿自有法子。
投了箸站起,回她自家房里去了。
王老太爷气恼,拍案大骂起来,数说素娥从小儿如何如何,如今养她这样大,不把爹娘放在眼里是为不孝。
真真看青娥只是低头吃粥,也学她不作声。
王慕菲耐不得,道:爹爹立了规矩每日一同吃饭,是叫儿子来挨骂的么,以后各人吃各人的罢!站起来摔筷子出门。
真真正要站起来劝说,王老夫人数落道:阿菲从小最是听话,自娶了你,倒叫你惯出脾气来。
真真气结,原来凡是好处,都是爹娘教的好,凡是坏处都是娶了亲叫娘子惯出来的。
她紧咬牙关忍着,偏王老夫人不识趣,又说真真:这几年你都不曾生养,也当替他纳个妾……真真心里和脚下一齐疼痛,立起来道:媳妇的脚不晓得为何,疼的狠。
偏方才婆婆踩的狠了,走一步都难。
青娥忙丢下粥碗,扶着嫂嫂道:嫂嫂,脚疼?我扶你回房歇歇去罢两个出门。
王老太爷抱怨道:是你踩的媳妇?老夫人哼哼两声,道:这个妖精,仗着娘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恁事都要出头,老娘只恨踩的还轻了。
偏这几年都下不出个蛋来……老太爷冷笑道:生不出来最好,若是再生个儿子,儿子不是更护着她。
素娥的事,哪里轮得到她做弟媳妇的插嘴。
他二人只顾说的痛快,把这些天来的怨气都发泄在真真身上,却不知站在边上服侍的媳妇子并丫头都是带耳朵的,哪消过了半个时辰就传到林管家耳里。
林管家在老的跟前极是顺从,不是为的自家小姐是为哪个?听了这些话,肚皮里也有许多气生,只是二小姐嫁也嫁了,还要和这样公婆过一辈子,还是不叫这些话传到她耳里的好,吩咐各人守口。
自家想了想来寻真真,道:听说二小姐脚痛,唤个大夫来瞧瞧罢。
真真摇头道:只是踩的重了些,已是搽过药酒,无事。
难为林大叔记在心里。
小梅取个板凳来给林叔坐。
林管家告个罪,坐下,因房里无人,笑道:老奴倚老卖老,有几句话说小姐莫怪。
真真笑道: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真真行事还须林叔多多提点呢。
林管家道:老太爷老夫人脾性都古怪了些,若与他们计较却伤了姑爷的脸面,若是任他们揉捏也使不得。
咱们家的女孩儿娇生惯养,连口气都舍不得呵重了,偏由着婆婆今日骂明日踩,就是小姐受得,老奴也无脸去见老爷。
真真苦笑道:我又不是泥捏的不晓得痛。
只是这回强为两位姑奶奶出头,箭已开弓无回路。
只得忍着罢了。
林管家道:大小姐晓得小姐好性子,所以叫老奴来,凡事小姐不必出头,自有老奴料理。
老奴觉得大事自有姑爷做主,纵是他不肯做主的也还有老太爷老夫人两位在上。
似这般劳心劳力伤心贴钱,就无人说一个字好,何苦来,还不如照从前袖手。
真真晓得林管家必是听到些什么,怕伤了她的婆家人和气不肯说与她听,又怕她吃亏才来说这一席话,自觉无力,无可奈何叹气道:林叔说的是,以后我只做我的闲人罢。
林管家怕小姐伤心,不好再说,辞出来就被一个候在院门的婆子扯住,道:我们夫人要去会一位朋友,偏守门的说您老人家有话,不许放人出去,我们夫人正怒呢,到处找您老人家。
满堂娇 第二卷 寒冬 第六章 我的银子我带走(下)章节字数:2801 更新时间:08-10-05 19:04林管家不紧不慢道:不许出入是老太爷的吩咐,本管家也做不得主。
若无别的事,还是请回罢。
自去料理青娥逃走事宜不提。
且说素娥听得爹爹都不许她出门,心里明白老子必是想昧下她的这堂家俱。
此时她恨爹娘深入骨髓,一文钱的便宜都不想叫爹娘沾,何况这些家俱多是上好花梨木,只两张南京拨步床都值到二百两银,并不是小数目,无论如何要在嫁人前换成银子收起。
是以她换了件衣服,唤人把所有细软箱笼都抬到真真院子里,春杏开了仓房的门,看着一箱一箱抬进去,又取出备好的封条写了日子封好,请真真和素娥看过,锁上大门再上封条,就把钥匙交把素娥。
素娥看兄弟缩在小花园书房里,心里恼他不肯出头,笑道:姐姐房里还有好些家生,倒是寻个主家买了去的好。
弟妹不如陪我出去走走。
真真微皱眉道:不小心扭了脚,后日就要送亲,要趁今儿无事歇一回呢,姐姐自去罢。
素娥一把扯住真真笑道:好弟妹,你陪我去就是,坐上马车又不用走,去去就来也不多一会。
真真无法,只得道:也罢,小梅去合老爷说声,就说大姐要我陪她出去寻铺子卖床呢。
小梅走出院子几步,春杏不放心她,追出来道:二小姐叫先去厨房瞧瞧有什么点心送两盘上去,朝外走了几步小声道:你就说不晓得去不去,所以来问姑爷。
小梅果真寻了两碟点心送去,放下碟子不肯动,王慕菲察觉问她:还有什么事?小梅就把大姑奶奶要小姐陪着去卖床卖家俱一事说了,道:小姐不晓得是去好还是不去好,叫婢子来请姑爷的示下。
早晨老娘在桌子底下踩痛了娘子的脚他心中有数,真真不曾抱怨半句,此时再叫真真拖着病脚陪他大姐出门如何使得,王慕菲忙道:叫大姑奶奶等我过去说话。
坐在桌边想了一会过去。
素娥早已等的满肚子火星,板着一张粉脸坐在边上吃茶。
青娥和真真在绣架边,再加上春杏三个人,围着绣架上的半幅百子嬉游图说针法,把她晾在一边久矣。
看见举人兄弟进来,此时有求与他,素娥不情不愿站起来道:阿菲,你就把娘子看的这样紧法,出去走走也不肯?王慕菲冷笑两声道:早晨为了不许真真替你说话,娘踩了真真几脚,哪里走得动路,大姐若是执意要去,我陪你走一回罢。
有举人兄弟出头,自然不怕商家沾她便宜,素娥眉开眼笑,道:春杏快去和林管家说,多雇几辆车来。
拉着兄弟的胳膊出去。
王慕菲扭头吩咐真真道:你在家歇息罢,以后咱们和爹娘两处吃饭。
真真微笑道:就是不一处吃饭,还是要去厨下瞧瞧的,总不能失了礼数。
王慕菲极是欣慰娘子体贴,教训一边闷闷不乐的妹子道:似你嫂嫂这般才是贤惠妇人。
等得不耐烦的素娥早走到院子里,喊道:我先去房里料理,兄弟你快些来。
却说王慕菲带着大姐走了几处地方,素娥都不满意人家出的价钱,执意不肯出脱,眼见到了中饭时,她还要再寻买家。
王慕菲早晨就吃的不多,此时腹饥,道:且寻个酒楼吃些罢,就是人不饥,马也要歇歇的。
就便在街头寻了一间大酒楼,自有伙计把骡马解下喂食水,王慕菲吩咐他的贴身小厮王寿道:问他们要个单间儿,请车马行的朋友吃饭。
你和王喜作陪。
王福去寻个安静阁儿。
兄弟不在家那半年素娥虽然常出门,却都是在庵堂这样地方或是人家里的多,头一回到酒楼这样地方来,就觉得眼睛不够使。
王慕菲看姐姐东张西望,轻轻道:走快些儿。
挡着素娥到楼上,王福早候在楼梯上边,伸开胳膊护着,引他二人到一间清净阁儿里坐定。
这间阁儿极是奢华,地下铺着大红猩猩毡的地衣,倭漆大理石八仙桌儿,螺钿仕女屏风极是耀眼,衣饰眉眼俱是拿五彩琉璃打磨的。
素娥爱人物儿风流,走近了细看,却闻得一股幽香扑鼻。
寻到屏风后,原来靠墙还有一张小小半桌,一双磁坐墩。
桌上摆着一只青磁胆瓶,插着一朵半开的白莲。
素娥笑道:果然好去处,难怪你们男人都喜欢在外边吃酒,这是给小唱坐的?王慕菲皱眉道:姐姐在里边避避,待他们上过了菜再出来。
素娥只得在屏风后暂坐了,候在门外的伙计快步进来,笑道:举人老爷好久不曾来,可还是照旧?王慕菲摇头道:只打一角冰拨荷花酒来,再要一只烧鸡一只烤鸭子,拣时鲜菜蔬上几样儿,再造一个鱼肚酸辣汤罢。
那伙计出去,就有人进来先捧上八只粉白细磁碟干果,又是一壶茉莉香茶。
王慕菲叫素娥出来吃茶,素娥道:我吃不得这样新样茶,叫他另换碗来。
坐不得一时人进来又要回避,不如在里边推窗看景耍子。
真个推开碧纱糊的圆窗,探头出去看景。
那窗正对着一个大庭院,也有假山也有池鱼,素娥正看的得趣,却见一个少女带着两个使女从外边进来。
松江地方虽然女人出来抛头露面的极多,到酒楼这样的地方来耍的却少。
素娥细看两眼,却是她的干妹子姚滴珠。
此时她春风得意钱财在手,过几日就要嫁把如意郎君,偏不能和人说偏又想和人说,姚滴珠又是说话极喜洽的人儿,巴不得和她说几句话,忙招手道:滴珠妹子,看这边。
姚滴珠仰头眯眼,原来是王素娥,上回买下她的房子和小庄,不过三天就转手赚了一千多两,再遇见这样双手送钱的主儿,自然喜欢,顿时笑起来,因在外头不好意思说话,指着她点点头。
过不一会,就有轻轻敲门声,一个娇嫩的声音喊:王家大姐?王慕菲托着腮正为家事烦恼,没有听见。
王福不敢开门,只立在他身后低着头。
素娥早从屏风后冲出来,打开门拉着滴珠的手,笑道:这才隔了几日,妹妹越发出息了。
快到里边坐。
姚滴珠一眼就看见发愣的王举人,上前万福,笑道:举人哥哥好。
就掩着嘴儿避到屏风后。
王福轻轻在主人耳边道:老爷,大姑奶奶把那姚小姐招来了。
王慕菲眉头打结,暗恨姐姐不懂事,尽和这样名声的女子来往,好在青娥不日出嫁,不然终受其累。
无奈他又不好拉下面皮请人家出去,心想她既然来此处,必是与人有约,正当饭时少不得就走的,闷闷的坐等姚滴珠自家出来。
谁知菜都上齐,两个女人还在屏风后说笑,大有不得歇的意思,王慕菲只得喊道:大姐,请姚小姐出来吃杯酒儿。
姚滴珠忙站起来道:本是一位世叔约我来说话儿的,见着姐姐喜欢倒把他忘了。
王素娥忙道:可是与你爹爹一道出海的?滴珠抿着嘴儿笑道:可不是,我爹爹与几位朋友说到东洋利息最大又到东洋去了,只有他想念妻子儿女,说宁肯少赚些钱也罢了,径直在泉州下了海船回来。
素娥早就听说出海行商极是赚钱,巴不得听些新鲜故事,忙道: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就请你那位世叔来此坐地,何如?举人的干妹子何等有脸,姚滴珠也想在世叔面前卖弄;又看王慕菲一副想她走的样子,存心要他不好过,忙道:如此,请你家王福哥走一回,喊我家小桃红来,就在对面听涛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