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一章

2025-04-03 08:04:08

早上5点,卡尔宁来敲柯拉的门。

天还没有亮透,只是稍微有点发蓝而已。

教授用皮包骨头的手指头轻轻一敲柯拉就醒了,尽管她只睡了两个小时。

对于她来说,睡觉是件可怕的事,因为她害怕作恶梦。

教授穿了件上衣,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脖子上搭了一条毛巾。

看到柯拉诧异的目光,教授说:尽管不太好看,但这样嗓子不会生病。

当他俩走出平房后,教授悄悄地补充说:可能你觉得可笑,在这种时刻我还考虑嗓子的问题。

问题是,当冒险的事业开始时,我可不想生病。

教授的面部表情异常严肃,柯拉弄不清教授是在开玩笑还是在为她鼓劲儿。

实际上,他真的是在等待冒险的事业的开始。

雨停了,但却升起了迷雾。

在昏暗的夜空中,浓密的雾霭就像浅灰色的棉絮一样,柯拉向前迈出一步,就陷入齐腰深的雾中。

没关系,柯拉悄声说,与其说她是对卡尔宁说,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天马上就亮了,而现在在浓雾中,我们会轻而易举地走出收容所。

当他们走到岔道口的时候,天几乎大亮了。

刚才还是一片灰色的花丛,现在已经显现出五彩缤纷的色彩来。

而天空也变成了蓝色。

后来,他们转向了一条窄窄的小路,这条小路通向‘彩虹’别墅。

但是,他们并没有沿着小路下去,到别墅那里去,因为目光敏锐、小心谨慎的柯拉突然警觉起来:在清晨树林的热闹声中,夹杂着别的动物的声音。

柯拉扬起了一只手。

教授明白了,顺从地停住脚步。

柯拉尽量不拨动树枝,她向林间空地望去,发现在一棵结实的橡树下,有一个人身上盖着一件雨衣,缩成一团,正打着呼噜在酣睡。

他的雨衣随着喘气的节奏一起一伏,就像气球一样。

噢,上帝啊,教授脱口而出,这个老傻瓜一定会感冒的。

教授说着,就穿过了林间空地,柯拉没敢阻止他。

教授伏下身子,抓住睡觉者的肩膀摇晃起来。

那位睡觉者一下子就醒了,就像没有在睡觉,而是在等着跟人接头一样。

柯拉一眼就认出,这是加尔布依。

卡尔宁对这次会面似乎并不感到惊奇。

他等加尔布依爬起来,抖落身上积聚的寒气,搓把脸,揉揉眼睛后,才问:早就在这里等我们了?我是跑出来的,加尔布依说,他们随时会来找我的,甚至可能带着军犬来,而你,却像没事儿似的,跑到哪儿休息去了。

我昨天晚上等过你,柯拉可以作证。

你干吗邀请外人来。

加尔布依皱了皱眉头。

现在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柯拉比我还有用,特别是现在。

关于有用没用的问题是抽象的。

比如说,你很善于证明自己在最不合适的时候的毫无用处。

现在咱们别争了。

卡尔宁说。

我也不想争吵。

加尔布依说。

你怕什么?卡尔宁问。

我想,军人们已经决定处死我,加尔布依回答说,在这之前,我能够在高层呆着,只是因为有总统的力量和技巧。

总统为了政权,他需要我,而军人们认为我对他们构成威胁。

现在,他们已经把总统给杀害了……总统被人杀的?他们为总统安排了一次空难事故。

我知道得很清楚:总统的副官同我联系,他曾警告我说,我已经被排上队了。

他们也想杀死您?加尔布依在原地不停地跳动着,为的是暖和一下。

他们老是担心我,这并不是说他们不想杀我,而是怎么也定不下来,怎样才能更好地做成这件事——避免人们把我的死与总统的死联系起来,趁着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我跑了出来,是深夜跑出来的。

柯拉向大海的方向走了几步,透过树枝可以看到闪着白光的大海。

从山上向下望去,‘彩虹’别墅就在眼底。

别墅的旁边停着两辆军用汽车,车上坐着士兵,从山上看去,这些士兵就像铝制的玩具兵一样。

他们已经集合了。

柯拉说。

教授第一个走了过来。

他们起来得很早。

大概,他们醒悟到什么了。

他们有军大吗?我怎么知道!加尔布依说。

他们给你安排警卫了吗?他们认为我还没有起疑心。

这么说,他们要杀死你,这不是你自己的推论吧?你瞧,这些士兵也是我的推论吗?也许,他们被惊动,是因为行动计划的领导人失踪了?别瞎说,我的爱德华。

加尔布依把手一挥。

我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我有百分之二百的把握,你现在毫无危险可言。

你凭什么这么说?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向足球场方向驶去。

在东方的海面上,天空开始出现金黄色,太阳快出来了。

军人们想立即,起码也想尽快把我们这些人都派回地球去。

你知道吗?这可是胡说!这和他们想把一队突击队员派到地球上去缴获战利品的想法一样,都是小孩的游戏。

那你听听柯拉告诉你些什么。

最近两天,她曾两次同霍夫曼讲过话。

霍夫曼你认识。

我都认识。

那么霍夫曼对你说什么了,亲爱的小姐?加尔布依问。

令人惊讶的是,加尔布依的年龄很难猜测。

他的面颊鼓鼓的,胖胖的脸上一点儿皱纹也没有,但与此同时,看得出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霍夫曼死了,柯拉说,因此,我们这么急着见到您。

怎么会死了呢?他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没有人向我报告?大男孩儿生气了。

他一下子忘记了,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手下的医生,而是从并行世界来的外来人。

你把一切都告诉他吧。

卡尔宁说。

全部?你把一切都详细告诉他,不要白白浪费时间。

柯拉发现,教授跟她说话时,已经改用你来称呼她。

不过,这发生得很自然。

看到柯拉还在犹豫,卡尔宁生气地说:你还有别的助手吗?还有别的救世主,大救星?也许,你认为找拉伊—赖伊上校更好些?柯拉把自己两次看米沙·霍夫曼的情况,把血写的小纸条的情况都给加尔布依讲述了一遍。

正说着,柯拉眼角扫了一眼‘彩虹’别墅方向。

她发现有两个扎着鲜艳围裙的医生从别墅里走了出来,医生的后面有几个军官,军官们手里提着手提箱。

他们坐上汽车,汽车像刚才那两辆吉普车一样,向收容所驶去。

看到这些,柯拉一下子停止了讲述。

现在,他们就会发现:我们可爱的行动计划领导人在哪里了?卡尔宁说。

柯拉感觉得出,卡尔宁的话带有挖苦的味道。

你住嘴!他们暂时还会珍惜你的美梦——要知道,如果没有你,那么让难民返回家乡的行动计划就有可能实现不了。

换言之,你是不是已经把人才培养出来了?人才还在培养,还在培养,加尔布依说着,把脸转向柯拉,请您接着讲。

这么说,您认为霍夫曼已经死了……柯拉又讲述了5分钟才讲完。

柯拉还两次重复霍夫曼最后时刻的想法,也就是柯拉感应到的那些没有用声音说出来的意念。

太阳已经从海上升起,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就像在集会一样。

柯拉心里想,米沙这个时候大概还那样地躺在那里,而刚才坐车去的那些医生将会围在他的身边,分析造成米沙死亡的原因。

有一点我不明白……加尔布依说,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卡尔宁打断了他的思路:你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毒害霍夫曼!我想象不出来!我认为有两个原因,卡尔宁说,第一个原因很简单,你自己也能够想得到:他们想弄清楚,人体器官的反应是否有差别,我指的是地球人的器官,对某种病毒的反应与当地人的反应有什么样不同。

这里说的不是致命的病毒,胖胖的男孩儿说,那第二个原因是什么呢?这第二个原因是,你,我的天使,你使他们相信,霍夫曼是从未来派到这里的间谍。

他们害怕了?  他们认为,牺牲米沙比牺牲我和柯拉要好一些。

这么说,实验成功了。

加尔布依转脸对着柯拉问:您说,他们是什么时间给米沙注射了针剂?昨天他就已经病了。

这是一种高效的病毒,这种病毒我们以前还没有实验过。

也不可能实验,卡尔宁说,应该选用别的方法。

这么说很可能只有一昼夜的潜伏期,一昼夜过后就会发病。

考虑得还挺好。

柯拉的目光从一位科学家的身上转到了另一位的身上,但她不能完全跟上两位科学家快速谈话的思路。

细菌战的胜败,取决于能否消灭星球上的居民……或者说哪怕是瓦解它的防御体系也好。

但这未必管用。

我们不知道这种病毒的生命力有多长,卡尔宁说,也不知道它传播的速度有多快。

我们现在一点也不清楚,而能搞清这一点的只有你。

怎么,你是正式建议我回去?回到那步兵不去的地方,卡尔宁说出了一段谜一般的句子。

而加尔布依一下子就接上去说:在那里,装甲列车不驰骋,重型坦克不爬行,只有铁鸟在飞行!您接着说吗?加尔布依问柯拉。

不知道为什么,他兴奋起来,变得年轻活泼起来。

我记不住这首诗了。

柯拉说。

我们的后代,加尔布依说,没能记住这首诗。

也就不知道这不是一首诗,而是一曲战歌。

也就是说,爱迪克,你认为我应当返回去?假如你没有参与这件事的话,连这种危险也不会有的。

只是你不要跟我说什么你已经警告过我了。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卡尔宁严肃地说,可是你并没有听从我的话。

是不能,加尔布依并没有否认,他们不会在临近成功的时候加害于我吧?你知道,他们现在还不会加害于你。

但是,以后,当一切都搞妥当之后,他们就会杀害你,就像谋害你喜欢的总统那样害你。

别说了,爱迪克。

总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如果你不想想他是踩着什么人的尸体才夺取了政权的话,你更会觉得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这已是20年前的事情了。

20年还算远吗?柯拉看着两位上了年纪的小孩子,他们回想起了童年的什么故事。

我不是小鸟,我是乌鸦。

卡尔宁说。

你确信我应该回去?我在想别的事情,卡尔宁说,他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着镜片,眯缝着眼看着加尔布依,我要想想,我和柯拉最好应该怎么办。

你们应该破坏他们的计划,但不能让他们猜测到是你们干的。

谢谢你的好建议。

卡尔宁微微一笑。

你们回去吧,等着听下一步的消息吧,加尔布依继续说,如果我用得着你们,一定来帮我一把。

你们也知道,我希望一个人呆着。

他们打算干什么呢?教授问。

遗憾的是,我知道的并不比你知道的多。

胖男孩儿加尔布依着急了。

听我说,爱迪克,我不想让他们把我抓住。

已经7点钟了。

你说得对,卡尔宁表示同意,但不管怎么说,你要回答我,他们打算怎样威胁我们?他们要用什么方法把病毒弄到地球上去?加尔布依低下了头,就像第一次见到卡尔宁似的。

这么说,你不知道?不知道。

也没有考虑过?我只是怀疑?把你的怀疑说给我们听听。

您是知道的?我要确认一下。

那又怎么样?这个问题我们让姑娘来回答。

什么问题?柯拉问。

在两人你来我往的口舌决斗中,柯拉已经看出了争论的实质。

如果你们比地球要落后得多,而归你们支配的时间又不是那么充裕,你们将怎样占领地球?但供我们支配的有病毒。

柯拉提醒说。

这就对了!那么我就把病毒布撒到地球上去。

怎么布撤?把病毒的携带者布撒过去,把某种带病毒的动物或者是……或者什么?或者是人!这就对了,加尔布依转身向着卡尔宁说,小孩子嘴出真理。

如果说刚才咱们还有什么疑惑的话,那么现在我已经没有疑问了。

我们将使手里掌握的这些外来人都染上病毒……所以,昨天就把我们的衣服还给我们了。

柯拉插了一句。

衣服已经还给你们了?加尔布依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还回来了,还告诉我们说,我们该回家了。

见鬼,那他们怎样使你们染上病毒?加尔布依不禁脱口说出声来。

有许多方法可以使我们染上病毒,卡尔宁说,这些方法取决于病毒的传播途径。

所以,你应该向他们证明,你对什么事都没有疑虑,但是,你要弄清楚病毒的传播方式。

好吧,加尔布依同意了,你是对的,爱迪克。

他们可以把病毒放在食物里传播给你们,也可以通过通风设备……但要注意,自己可别被传染了。

不要说一些人所共知又没有人反对的事儿。

柯拉说,他们已经给米沙·霍夫曼进行了注射。

他们接着会把我们一个一个地带进地下室去注射。

然后,我们将会有若干小时的潜伏期,他们会在这段时间里,把我们扔回去。

如果他们不出错的话,地球上将会出现一片混乱……走吧。

卡尔宁说。

那您干什么呢?加尔布依问卡尔宁。

至少我知道一件事,教授说,我们不能马上返回收容所。

那其他的人怎么办?柯拉问,我们应该提醒他们!那你说说,你提醒他们什么?卡尔宁一下子来了兴致。

让他们小心病毒。

可你要知道,现在维克托还没有告诉我们病毒是怎样传播和扩散的,我们不知道提醒其他人什么!让他们不吃饭?不喘气?拒绝打针?他们怎么逃生?那就让他们去死,而我们活下来?如果您能够活下来,加尔布依截住教授的话头抢先说,本来教授想反驳柯拉的话,你就能帮助其他的人们,一个死去了的你,谁也不需要,只有列伊将军除外。

因为你死了,也就成了死亡感染源。

那到底该怎么做?柯拉很着急。

呆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加尔布依说。

也不完全是这样,卡尔宁纠正他的话说,我们向那个方向走300米,从那个地方可以看到收容所和那些平房。

要紧的是要紧紧地盯住收容所,也许我们还能看到什么感兴趣的情况。

那好吧。

加尔布依表示赞同。

上帝与你同在,卡尔宁说,快点回去吧。

我尽力吧。

加尔布依说着,加快了脚步。

教授和柯拉看着加尔布依消失在一片绿色中。

这就像看电影一样,当加尔布依已经消失后,柯拉说,加尔布依是他的真名字吗?不是,卡尔宁说,他的真正名字叫加尔布兹。

当他在当地成了名人时,他就把名字改成了当地人的形式。

您同他在一起学习过?柯拉猜测着。

你想知道这一切发生的真相吗?教授问。

那当然!我想,把每一时期发生的事情只简单地说一下就足够了。

教授回答说,只是现在我们应该到那条小路上去。

从那里,我们可以很好地观察收容所里发生的情况。

那您现在就讲,现在就开始。

好吧。

他们向收容所的方向往回走。

已经是早晨了,小路上,鸟儿欢唱,晨风拂面。

早晨的阳光斜斜地铺洒在在树叶上。

这时,一架直升机在教授和柯拉的头顶上低空飞过,接着,又是一架……将军们又飞来了?柯拉问。

教授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们沿着小路向前走着,来到一个面向大海的小坡上,从这里,可以眺望远处的大海。

他们看见‘彩虹’别墅旁边的足球场上已经停了好几架直升机。

一些士兵正在从飞机上往下搬运一些箱包。

再远处,有一群士兵正在组装一个类似迫击炮的东西。

士兵人数很多,还可以看到远处的海边上,有一队身穿灰色军服的海军士兵正在登陆。

他们的衣领是翻领的,呈波浪形,以显示海军的特点。

他们集结了整整一个集团军。

柯拉说。

你观察得很细!教授指出,可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呢?他们还是想把我们这些人送回我们的世界,我有点相信了。

这么说他们并不害怕病毒?也就是说,他们有解药?也许你说得对。

我们希望维克托能把这事弄清楚。

是维克托·加尔布兹吗?是维克托·菲利波维奇·加尔布兹,十月革命的同龄人。

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说,他生于1917年。

有时候我很奇怪,那么多很一般的东西你都不知道。

我是想知道什么是十月革命的同龄人?大概弄不明白了。

你还记得法国的热月事件或者古罗马的三月望日事件吗?在三月望日尤里·凯撒被刺。

我在托恩通·威尔德尔的一部小说里读过这段故事。

是新出的小说吗?不是,这部小说是作家在你们那个时代写的。

也许,您还认识这个作家?不认识,没有机会认识。

我担心他是一位美国作家,思想不是很进步,我们就不把他的作品翻译过来。

作家还有进步的和侵略性的之分?别胡说!教授生气了。

作家当然有进步的和反动的之分。

你最好听我的,否则的话,我们可就没有共同语言了。

这样不好吗?对于我来说,这很好。

对于加尔布兹来说怎样,我不知道。

而对于尼涅利娅来说,大概就是悲剧了。

因为所有的人,或者几乎所有的人都同意返回自己的时代。

对于我来说,我是1949年死的。

他俩走到了一条宽阔的小路上,这条路直通收容所。

《两个地球的角斗》作者:[俄] 基尔·布雷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