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5-04-03 08:04:03

在棺材里住了一年之后,千叶希尔顿饭店二十五层的这。

屋子显得特别大。

十米长八米宽的这部分只是套房的一半。

靠着滑动玻璃窗的矮桌上,一只白色布劳恩咖啡壶正冒着热气。

喝点咖啡吧。

你好像需要它。

她脱去黑色外套,箭弹枪挂在腋下的黑色尼龙枪套里,她穿着件肩上带拉链的无袖灰色套衫,凯斯断定,那是防弹的。

他把咖啡倒进鲜红的杯于里,手臂和腿硬得像本头。

凯斯。

他抬起头来,第一次看到了那男人。

我叫阿米蒂奇。

深色浴衣一直敞开到腰部,前胸宽阔无毛,肌肉发达,肚子平而硬,他淡蓝色的眼睛,让凯斯想到了漂白剂。

太阳升起来了,凯斯。

这是你的幸运日,伙计。

凯斯的手臂往旁边一挥,那人灵巧地躲开了滚烫的咖啡。

棕色污迹从贴着仿米纸的墙上流下来。

他看见了那左耳垂上带角的金耳环。

特种部队。

那人笑了。

倒你的咖啡吧,凯斯,不会有事的,莫莉说。

但是阿米蒂奇不开口,你哪儿也不能去。

她盘腿坐在丝织蒲团上,拆卸起箭弹枪来,但却一眼也不往枪上看。

他走到桌前,重新倒了杯咖啡。

她那两片镜子一直在睃视着他。

年纪太轻不记得那场战争了,是吧,凯斯?阿米蒂奇用一只大手持着自己剪得很短的棕色头发。

重重的金手镯在腕上闪光。

列宁格勒,基辅,西伯利亚。

我们在西伯利亚创造了你,凯斯。

这倒底是什么意思?‘呼啸拳头’,凯斯。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吧?某项行动,是吗?试图用病毒程序毁掉俄国的计算机中心。

对,我听说过。

没有一个人生还。

他感到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阿米蒂奇走到窗前,向东京湾望去。

那不是事实。

一个分队成功地回到了赫尔辛基,凯斯。

凯斯耸耸肩,一口一口地辍着咖啡。

你是一个牛仔。

你用来破坏工业银行的程序样本,是为‘呼啸拳头’,为攻击基廉斯克的计算机中心而编制的。

基本模块是一架莱特温微型飞机,一台控制器,一块矩阵控制板,一名飞行员。

我们使用一种叫‘摩尔’的病毒。

摩尔系列是真正的窃密程序的第一代产品。

破冰船,凯斯从红色杯子边微微抬起头说。

冰,源自ICE――窃密对抗电子技术。

问题是,先生,我如今已不是飞行员了,所以我想我该走。

我在那里,凯斯,当他们创造你和你的同类时,我在场。

想利用我和我的同类,没门儿!老兄,你可以出高价雇用昂贵的女杀手把我弄到这儿来,仅此而已。

我绝不会为你或其他任何人再碰控制板了!他走到窗边朝下看。

那里才是我现在生活的地方。

我们手上的有关你的个人简介说你正在大街上行骗,你稍不留神就会被干掉。

个人简介?我们建立了一个精细的模型,买了一条线路查找你所有的化名,并且浏览一些军用软件。

你是在自我毁灭,凯斯。

模型提供的情况表明,在外面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而我们的医学预测表明,一年内你需要一个新的胰腺。

‘我们’。

他看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睛。

‘我们’指谁?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可以修复你受损的神经,你会怎么说呢,凯斯?突然,阿米蒂奇怔怔地看着凯斯,那样子就像一尊用金属板刻出来的雕像,没有生气,极其沉重。

凯斯现在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场梦,他很快就会醒来。

阿米蒂奇不会再开口。

凯斯的梦总是在这样的定格中结束,现在这个梦也完了。

你会怎么说,凯斯?凯斯望着窗外的海湾,颤抖起来。

我会说你在胡扯!阿米蒂奇点点头。

那么我要问,你有什么条件?跟你已经习惯了的那些没什么两样,凯斯。

让他睡一觉吧,阿米蒂奇,莫莉坐在蒲团上说,箭弹枪的零件像昂贵的智力玩具一样散落在丝绸上……‘他快崩溃了。

条件,凯斯说,现在,就现在。

他还在发抖,忍不住要抖。

这家诊所没有名字,装修得很豪华,拥有一组由布局规则的小花园隔开的造型优美的分馆式病房。

他记得自己刚到千叶的第一个月,因为求医曾经来过这儿。

害怕了吧,凯斯,你真的害怕了。

星期天下午,他和莫莉站在一座院子里。

白色的卵石,一丛绿色的竹子,黑色砾石铺出的平整的波纹图案。

一个花匠~个像大金属螃蟹那样的东西,正在侍弄竹子。

会成功的,凯斯。

你不知道阿米蒂奇的那些东西。

他付钱让这些神经科医生把他提供的程序安在你身上,并且告诉他们怎么做。

他使他们比竞争对手们超前了三年。

你明白这有多值钱吗?她的大拇指勾在皮牛仔裤的皮带扣里,支着樱桃红牛仔靴的上了漆的后跟向后摇晃。

细细的靴尖包着墨西哥白银。

镀膜镜片带着一种昆虫似的平静看看他。

你是个闯荡江湖的武士,他说,那么,为他干了多久?两个来月。

这之前呢?为别的人干。

打工女,你明白吗?他点点头。

真有趣,凯斯。

什么有趣?我似乎了解你。

通过他得到的那份个人简介,我知道你是怎样被连接安装的。

你不了解我,小姐。

你没事,凯斯,不过是倒了霉罢了。

那他呢?他没事吧,莫莉?机器螃蟹向他们移来,爬在砾石波纹上,它的铜硬壳可能有一千年了。

螃蟹离她的靴子还有一米时,射出一束光,然后停了片刻,分析获取的数据。

我一向首先考虑的东西,凯斯,是我自己讨人喜欢的屁股。

螃蟹改道避开她,可是她还是照准它踢了一脚,银靴尖铛的碰在那硬壳上。

那东西被踢翻了,不过铜肢很快又将身体调整了过来。

凯斯在一块卵石上坐下,踢着脚下整齐的砾石波纹图案,手伸进衣袋里摸烟。

在衬衣里,她说。

,‘你想回答我的问题吗?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皱巴巴的颐和园,她用一块像是做手术用的德国厚钢片为他点燃了烟。

唉,我得告诉你,这人肯定在做什么事情。

他现在挣大钱了,但以前可不是这样,他越挣越多。

凯斯注意到她的嘴绷紧了。

或者也许,也许是有什么事找到了他……她耸耸肩。

这话什么意思?我确实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并不清楚我们到底在为谁或为什么而干。

他盯着那对镜子。

星期六早上离开希尔顿饭店后,他回到廉价旅馆睡了十小时。

然后,他长时间沿着港口的安全区漫无目的地散步,看着海鸥在隔离链外面的空中盘旋。

她如果早就在盯他的梢。

那她干得可真棒。

他躲避着夜城的诱惑,在棺材里等待阿米蒂奇的电话。

现在,星期天下午,在这座宁静的庭院,他正和这个拥有体操运动员身材和魔术师般手的女子呆在一起。

请进,先生,麻醉师正在等你。

技术员弯弯腰,转身又进了诊所,也没等着看看凯斯会不会跟他进去。

冰冷的金属气味。

他的脊椎一阵冰凉。

他迷失了,在黑暗之中感觉是如此渺小,手变得冰冷,身体好似落人了像电视屏幕般的空中通道。

声音。

接着剧痛延伸到神经的分支,痛苦已远远超出了冠以痛苦这个词的任何东西……别动,别动。

拉策在那儿,还有琳达・李、韦格和朗尼・佐。

林立的霓虹灯下有上百张脸,水手、骗子和妓女,隔离链和攒动的脑袋以外的天空被污染成了银灰色。

该死的,别动。

天空在静电干扰的嘶嘶声中隐退了,变成了元色的矩阵。

他瞥见了飞嫖靶,他的星星。

别动,凯斯,我得找你的静脉广她骑在他胸口,一只手拿着蓝色塑料注射器。

你要是躺着不安静,我会撕开你那该死的喉咙!你体内充满了内啡肽制剂。

他在黑暗中醒来,发现她躺在自己身边。

他的脖子很硬,像树枝做的一般,脊椎中部还在一阵阵地发痛,脑子里不停出现幻影:斯普罗尔的塔、参差不齐的富勒①式多边形穹顶、从桥上或天桥阴影里向他走来的模糊不清的人影,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闪过……凯斯!已经星期三了,凯斯。

她转过身子,手从他身上伸过去。

她的乳房碰到了他的手臂。

他听到她撕下水瓶上的密封箔,喝了口水。

来。

她把瓶子放在他手里。

我在黑暗中可以看见东西,凯斯。

我眼镜里有微频道影像放大器。

我背疼。

那是他们换液体的地方。

你的血也换了。

换血是因为你还换了一个新的胰腺。

你的肝也补了一些新的组织,大概还有神经之类的东西,我不太清楚。

打了很多针。

他们不需要切开任何部位。

她又重新睡到他身旁。

现在是早晨2:43:12,我的视觉神经上装有读出芯片。

他坐起来,试着一口一口地抿瓶里的水。

一阵窒息、咳嗽,温热的水喷在他的胸脯和大腿上。

我要按控制板,他听见自己说。

他摸索着衣服。

我得弄清楚……她笑了起来。

有力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对不起,高手,还得等八天。

如果你现在就插入,你的神经系统就会崩溃。

这是医生吩咐的,而且他们认为手术很成功,过一两天还要来检查。

他重又躺下。

我们这是在哪儿?家里。

廉价旅馆。

阿米蒂奇呢?在希尔顿,卖珠子项链给本地人或是干别的什么。

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儿,老兄,去阿姆斯特丹、巴黎,然后回到斯普罗尔。

她碰了碰他的肩。

转过身去,我的按摩挺不错的。

他俯卧着,两臂前伸,手指尖碰到了棺材的墙。

她的腿从他背上跨过,跪在钢化泡沫塑料上,冰冷的皮牛仔裤贴着他的皮肤。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脖子。

你怎么没去希尔顿?她把手移到他的双腿之间,算是回答。

黑暗中,她的另一只手摸着他的脖子。

皮牛仔裤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响。

他扭动了一下脑袋,脖子不硬了。

他一只手撑起身子,转身仰卧着,把她拉下来。

没事,她说,我看得见。

她一条腿搭在他身上。

他摸到了她的脸,意外地碰到坚硬的植人镜片。

别,她说,指纹。

她又骑在他身上,拿起他的手,让他搂着她。

她开始把身子放低,这时那些影像又出现了,一张张脸,霓虹灯碎片一会儿靠近,一会儿又消退。

她压在了他身上,他的背一下子拱起来。

他感到一阵悲凉,如同置身于矩阵般巨大的无时间性空间里。

那一张张脸被撕碎了,吹进了飓风的漩涡。

每到工作日,仁清街头就少有行人。

一阵阵声浪从游乐中心和弹子房传出。

凯斯朝闲聊酒吧瞥了一眼,看见佐正在充满啤酒味的温暖黄昏中看着他的妓女们。

拉策在吧台上。

你看见韦格了吗,拉策?今晚没见着。

拉策朝莫莉扬了一下眉。

要是看见他,告诉他我搞到钱了。

好运来了,能人?还说不清。

嗯,我得见见这人,凯斯说,看着她眼镜里自己的影像。

我的生意得取消。

阿米蒂奇不喜欢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她站在迪恩那只变形的钟下面,双手放在臂部。

要是有你在场,这家伙是不会跟我谈的。

我对迪恩倒一点不担心,他会照顾自己。

可是如果我就这样不友好地离开千叶,有些跟我打交道的人就会垮掉。

是我的人,你知道吗?她紧抿着嘴,直摇头。

我新加坡有人,东京的新宿和浅草也有联系人,他们会被击败的,懂吗?他谎称道。

他的手放在她外套的肩上。

五,五分钟。

就按你的表,可以吗?雇我来可不是干这事的。

雇你来干什么是一回事;可你刻板地执行指示,使我让一些好朋友丢了命又是另一回事。

胡说,好朋友个屁!你进去是要向你那些干走私的朋友打听我们的情况。

她把一只穿着靴子的脚踩在落满灰尘的康定斯基式样的咖啡桌上。

啊,凯斯,老兄。

你的同伴看上去的确像是全副武装,她的脑袋里也装满了大量的硅。

到底有什么事?迪恩那魔鬼般的咳嗽声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响起。

等等,朱利,无论如何,我会单独进来。

这一点没问题,老兄。

没别的办法了。

好吧,她说。

去吧,只有五分钟。

要是超过了,我会进去把你的好朋友干掉!如果你要这样做,得好好想想。

想什么?我为什么帮你的忙啊。

她转身穿过一堆装满了姜的白色箱子走了出去。

跟陌生人混在一起了,凯斯?朱利问。

朱利,她已经走了。

你不让我进去吗?请开门,朱利!门闩活动了。

慢点,凯斯,一个声音说。

打开工作系统吧,朱利,桌上的那些东西。

凯斯在转椅上坐下。

一直开着的,迪恩温和他说。

他从那台老式机械打字机后面拿出一把枪,谨慎地瞄准凯斯。

这是一支短手枪,一支锯短了枪管、可以装填大量火药的左轮手枪。

扳机护弓的前部已被切掉,枪柄上缠着老式遮蔽胶布。

凯斯觉得这枪在迪恩那修剪过的淡红色手里显得怪怪的。

不过是为了安全,你明白,并无别的意思。

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只想了解一段历史,朱利,我要去为别人做事了。

出了什么事,老兄?迪恩穿着带条纹图案的棉衬衣,领子又白又挺,像瓷器一样。

朱利,我要走了,不回来了。

帮我个忙,行吗?去为谁干,老兄?住在希尔顿套房里,叫阿米蒂奇的外国人。

迪恩放下枪。

坐着别动,凯斯。

他在一台膝上型终端机上敲了敲。

你好像和我的网络了解得一样多,凯斯。

这位先生似乎同野寇崽有个短期的约定,霓虹灯菊花会那帮小子知道怎样分辨他们的盟友和我这类人。

我只了解这些。

现在,历史,你说到了历史。

他又拿起了枪,但并没有直接对准凯斯。

战争,你参加过那场战争吗,朱利?战争?想知道什么?持续了三周呢。

呼啸拳头。

太著名了!这些天他们没教你历史吗?那是战后血腥的政治足球,十足的丑闻。

你们的纪念碑,凯斯,你们斯普罗尔的纪念碑,它在哪儿,麦克林吗?在掩体里……大丑闻。

为了测试一项新技术,让一帮爱国的年轻人白自去送死。

后来才了解到,他们是知道俄国的防御,知道电磁脉冲武器的。

仅仅为了去看看,却无视这些年轻人的生命。

迪恩耸耸肩。

当了俄国人的活靶子。

这些年轻人有没有逃出去的?天啊!迪恩说,真是血腥的年代……没错,我确信有几个逃了出来,有一小队人。

他们搞到一架俄国武装直升机,飞回了芬兰。

当然,没有入境代码。

在此过程中,他们受到了芬兰防御部队的猛烈攻击。

晤,那是特种部队。

迪恩摁了一下鼻子,血腥的事件!凯斯点点头。

姜味太浓了。

战争时期我在里斯本,迪恩放下枪说,很美的地方,里斯本。

在服役吗,朱利?不,不过我的确目睹过战斗。

迪恩淡红的脸上挂着微笑。

战争对生意人的市场是多么有利啊!谢谢,朱利!我欠你的。

没事,凯斯。

再见!后来,他会告诉自己,在三见的那个晚上,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当他跟着莫莉穿过覆盖着一层票根和泡沫塑料杯的过道时,他已经感觉到了。

琳达的死,等着他……见过迪恩后,他们去了南番,用阿米蒂奇给的一卷新日元还清了欠韦格的债。

韦格对此非常满意。

可他的手下却并不那么满意。

莫莉站在凯斯的身旁咧嘴笑着,带着一种充满野性的极度的兴奋,显然她希望他们中的一个动手。

然后他又带着她回到闲聊酒吧喝了点东西。

当凯斯从衣袋里拿出一粒八边形药片时,莫莉说:浪费时间,牛仔。

怎么?你想要一片?他把药递给她。

你新换的胰腺,凯斯,你肝脏里那些栓,阿米蒂奇设计它们的目的是为了让那废物从旁边的通道排出。

她用一片紫红色指甲敲着那八边形药片。

从生物化学上讲,你服用安非他明或是可卡因不再会有美妙的感觉了。

妈的,他说。

他看了看八边形药片,然后又看了看她。

服吧,服一打,什么感觉也不会有的。

他服下了,真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三杯啤酒之后,她向拉策问起了格斗的事。

在三见吗?拉策问。

我要去看看。

凯斯说,我听说他们在那儿互相残杀。

一个小时后,她向一个穿着黑色T恤衫和宽松橄榄球短裤的骨瘦如柴的泰国人买了票。

三见竞技场是一座绷着细钢丝的灰色充气圆顶建筑,位于港口边的仓库后面。

它两头带门的过道是一个粗糙的气密舱,用来保持支撑圆顶的压差的。

胶合板天花板上每隔一段距离都安有环形荧光灯,但是多数已经坏了。

里面的空气又潮湿又闷热,充满了汗味和混凝土味。

他对竞技场、人群、紧张的寂静、耸立在圆顶下的光柱玩偶毫无思想准备。

水泥台阶一层一层地通到中央舞台――一个升起的圆台,四周是闪闪发光密集交错的放映设备。

没有灯光,只有全息图在四周移动和闪烁,展现出下面两个人的动作)一层层香烟烟雾从一层层台阶上升起,在空中飘浮,遇到鼓凤机吹出的支撑圆顶的气流才消散。

没有别的声响,只有鼓风机低沉的咕隆声和放大了的格斗者的呼吸声。

那两人兜圈子时,反射出的色彩从莫莉的镜片上流过。

全息图像放大了十倍。

但他们手上的刀放大十倍后也不到一米长,凯斯记得,持刀格斗的人,刀的握法和击剑手的握法一样,手指弯曲,拇指对准刀身。

两把刀舞动得似乎很协调,不紧不慢地划着弧形和直线,刺了一刀又一刀,两人正等着开场,莫莉仰起的脸庞光滑而平静,她在等待。

我去弄点吃的,凯斯说。

她点点头,又出神地看着那两个人不停地闪动。

他不喜欢这地方。

他转身走进阴影里。

太黑、太静。

他发现人群里大多数是日本人,不是夜城里的人,而是来自生态建筑中的技术人员,他猜想这意味着这个竞技场是某个娱乐委员会批准的。

一个念头突然从他脑子里闪过:一生都为一个财阀工作那会是什么样子。

公司的住房,公司的颂歌,公司的葬礼。

他差不多围着圆顶整整转了一圈才找到食品摊。

他买了烤鸡肉串和两大蜡纸杯啤酒,抬头望了一眼全息图,看见一个人的胸前有血斑,浓稠的棕色调味汁沿着肉串淌下来,流过他的指节。

再有七天,他就可以插入了。

即使现在闭上眼,他也能看见矩阵。

当全息图随着格斗者而晃动时,阴影扭曲了。

这时他感到一阵揪心的恐惧。

一股汗水流下,一直流过肋骨。

手术还没奏效。

他还在老地方,只是行尸走肉。

呆在那里两眼盯着挥动的刀子的莫莉不见了,拿着票、新护照和钱等在希尔顿饭店的阿米蒂奇也不见了。

这只是一场梦,只是可悲的幻想……热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在一束红光的照射下,血从颈静脉喷涌而出。

人群发出一阵尖叫,都站起身来尖叫――一个人倒下了,全息图变暗了,忽隐忽现……他差点儿吐了。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看见琳达・李从身边走过,她仍穿着那件法国工作服,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不见了,消失在阴影中。

纯粹出于本能的反应,他扔掉啤酒和鸡肉串向她追去。

他可能叫了她的名字,但是这点他不敢肯定。

一条头发粗细的红色光线的余像。

他薄薄的鞋底下是干燥的水泥地面。

她的白色软底鞋在闪烁,现在快接近弧形墙了。

那束激光又射到他眼前,他奔跑时,光在他的眼前闪动。

有人把他绊倒了。

水泥地擦破了他的手掌。

他又滚又踢,什么也没有碰到。

一个瘦瘦的男孩正躬着身子看他,他那刺状的粗短金发在身后的七彩光环映照下发着光。

舞台的上空,一个身影高举着刀子转过身来,对着欢呼的人群.那男孩笑了,从袖口里抽出一样东西,当第三束红光在黑暗中闪过他们时,映出了一把剃刀,凯斯看见剃刀像探矿者的占卜杖朝他的喉咙落下来。

那张脸在轻微爆炸引起的热气腾腾的烟雾中隐去了。

是莫莉那支每秒发射二十发子弹的箭弹枪。

那男孩猛烈地咳了一声,倒在凯斯的腿上小他正在阴影中朝食品摊走去。

他低头看着,希望看到显露在他胸口的那根红宝石别针。

什么也没有。

他找到了她。

她被扔在一,根水泥柱下,两眼紧闭。

有一股熟肉的味道。

人群反复地叫着胜利者的名字。

一个啤酒摊贩正用一块深色的彼布擦着桶塞,不知什么原因,一只白色软底鞋脱落了,躺在她的头边。

他两手插在衣袋里,顺着弯曲的水泥墙继续往前走,走过抬头仰视的人群,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盯着圆顶上胜利者的图像。

一张缝过的欧洲人的脸在火光中闪了一下,嘴上叼着一个短短的金属烟斗。

浓烈的大麻味,凯斯继续走着,什么感觉也没有。

凯斯。

她那对镜子从浓重的阴影中钻了出来。

你没事吧?她身后的阴暗处传来一阵呻吟。

他使劲摇了摇头。

格斗结束了,凯斯,该回家了。

他想绕过她,走迸黑暗里,那儿有东西正在死去。

她伸出一只手当胸阻止他。

你的好朋友为你杀了你的女人。

你在这个城里并没有为朋友们做什么好事,对吧?我们收集你的简介时也收集了那个老混蛋的部分简介。

为了一点新日元,他可以杀死任何人。

那边那人说她正要卖掉你的RAM时,他们发现了她.对他们来说,把她杀了拿走RAM更便宜些,还节约一点钱……我让那个拿激光器的人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我们在这儿真是巧合,不过我得把事情弄清楚。

她的嘴绷得很紧,成了一条细线。

凯斯感到脑子像是被塞满了一般。

谁,他说,谁派他们来的?她递给他一只血迹斑斑的口袋,里面装着加工过的姜。

他看见她的手上沾满了血。

阴影中,有人哼了一声,死了。

在诊所做完术后检查,莫莉把他带到港口。

阿米蒂奇正在等候。

他包租了一艘气垫船。

从凯斯视线里最后消失的,是千叶的那些生态建筑的黑暗屋角。

不久,薄雾就笼罩了污水和漂浮在上面的废物。

[注释]①巴克明斯特・富勒,当代美国建筑设计师,以其设计的圆顶建筑而闻名。

《神经浪游者》作者:[加] 威廉・吉布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