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明-景山的晚风 > 第六章 罪己诏颓靡的士风(1)

第六章 罪己诏颓靡的士风(1)

2025-04-03 08:03:53

之所以讲明末的文官阶层要对明朝的灭亡负责,是因为他们作为当时实际统治全国的精英阶层,不仅没有有效地应对明末的局面,扭转其崩溃之势,反而起了反作用,加快了明朝的灭亡。

大明帝国,虽说由皇帝一人独统,但实际上,即使是能力最强的皇帝,也无法做到事无巨细,样样过问。

真正统治大明帝国的,还是那一班文官。

因此,作为帝国实际统治者的文官集团,其能力、效率、责任心等方面的好坏,直接影响到帝国统治的局面。

遗憾的是,明末文官集团的表现,实在是令人失望。

自张居正之后,文官集团已无法与皇帝进行有效合作(这当然也有皇帝方面的原因),双方关系屡屡发生危机,直接影响到了朝廷的统治能力。

同时,其自身内部也无法精诚团结,通力合作,反而陷入长期分裂,门户森然,党争不断,争权夺利,到天启年间竟发展到互相残杀、血肉横飞的惨痛地步。

崇祯帝即位后,诛杀魏忠贤等权阉,清洗阉党,虽大快人心,但本质上也是文官内部斗争的另一形式。

经过几十年的激烈斗争,文官集团已是元气大伤。

更严重的是,崇祯帝清除了所谓阉党之后,文官集团原已形成的这种风气仍未有丝毫改变,相互倾轧、争权夺利的内部斗争并没有停止,仍是相当激烈。

朝廷的高级官员,能超然于外而洁身自好的,可以说是寥若晨星。

依崇祯帝的本意,是要严禁植党,根除党争的,但奇怪的是,党禁越严,党争却反而越演越烈。

本来,崇祯帝在清洗阉党之后,曾任命了以韩鑛为首的东林内阁。

但至崇祯三年(1630)春,韩鑛被罢,李标、成命基等也先后被罢归,钱龙锡竟被逮问。

东林内阁解体后,内阁遂被周延儒、温体仁掌握。

崇祯朝的党争,导火线是崇祯元年(1628)底的廷推内阁。

当时身为礼部右侍郎的东林党人钱谦益,入阁呼声很高,并被会推入选。

这引起了同样想急于入阁的吏部尚书温体仁、吏部侍郎周延儒的不满,他们先是放风说钱谦益操纵了会推,继而又翻出天启元年(1621)浙江乡试的科场旧案,成功地使崇祯帝轻信钱谦益的人品有问题,而且有植党嫌疑,最终导致钱谦益丢官,并同时取得了崇祯帝对自己的信任。

事实上,真正植党的倒是周、温等人。

由于在钱谦益入阁问题上占了上风,取得了皇帝的信任,周延儒于崇祯元年十二月、温体仁于次年六月先后入阁,前者还担任了内阁首辅之要职。

周、温两人入阁以后,自然也不会免俗,纷纷培植自己的圈子,巩固地位。

不久,这两位刚刚还进退一致的同党,竟发生了矛盾,再次掀起了党争高潮。

原来,温体仁虽经周延儒之助而得以入阁,但入阁之后,位居周延儒之下,总觉得不能满足,于是便想取而代之。

当然,温体仁在表面上是不会露出丝毫声色来的。

周延儒也不是没有把柄。

如他的姻亲陈于泰(宜兴人,与周为同乡)被点为殿试第一;他引用的人,如登莱巡抚孙元化,恰恰在这时出了大事;他的家人被破例提升,且在原籍有种种不法行为而激起民变等等;甚至还有传言说他受了陕西义军首领神一魁的巨贿。

一时舆论大哗,纷纷上书攻击周延儒,倒周的呼声越来越高。

这些行为,或多或少地得到了温体仁的暗中支持。

温体仁支持倒周,除了想取而代之外,也有其他的矛盾。

如在用人方面,周延儒还不像温体仁那样,毫无原则。

如温体仁与吏部尚书王永光,想重新起用逆案中的王之臣,周延儒明确反对,并对崇祯帝说:如王之臣能用,则崔呈秀也可平反了。

于是崇祯帝打消了这一念头。

而温体仁当然要对周延儒产生不满。

由此也可看出两人之间的一些差别。

不过,在攻击周延儒的浪潮中,也有人上疏为周延儒辩护并攻击温体仁。

如兵部员外郎华允诚就是如此。

华允诚之疏首先指出:庙堂不以人心为忧,政府不以人才为重;四海渐成土崩瓦解之形,诸臣有角户分门之念。

华允诚的意思是,局势已至如此,朝廷仍是这种样子,怎么得了!然后他笔锋一转,指责温体仁干预吏部之权,提拔同乡闵洪学接替王永光担任吏部尚书、党同伐异等罪状,给了温体仁一点颜色。

但温体仁并未就此罢休。

当时与温体仁关系密切的宣府监视太监王坤,以陈于泰之事狠狠参了周延儒一本。

像太监参劾内阁首辅,本来就不成体统,也史无前例。

因此,朝廷上下多为周延儒辩护。

周廷儒身处困境,便求助于温体仁,希望他能出面说句公道话。

温体仁当然不会援手,反而唆使其党羽陈赞化弹劾周延儒,罗织其罪名。

吃了暗亏的周延儒,最终于崇祯六年(1633)六月被赶下了台。

温体仁也就当仁不让地做了首辅,并一做就是4年。

当时朝廷上下都讨厌温体仁,纷纷上书要求重新召回卸职的阁员何如宠,可惜何如宠坚决不肯应召,从而让温体仁顺利得手。

温体仁此人,工于心计,不露声色,精通权术,十分了得。

自以为英明无比的崇祯帝,被他玩于股掌而不知,竟说他纯忠亮节。

正是在崇祯帝的宠信之下,温体仁把他的权术发挥得炉火纯青,于不动声色中,把他不喜欢的那些大臣们,一一予以打击。

最典型的例子是打击文震孟。

文震孟以正直、才卓而闻名。

在他以少詹事的身份担任皇帝的日讲官时,就以敢讲、能讲而深得好感。

崇祯八年(1635),文震孟以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

作为首辅的温体仁,对这一任命并不欢迎,但他表面上却装模作样,极力与文震孟搞好关系。

每次拟旨,温体仁都要找文震孟商量,有所改动也一概听从。

因此文震孟竟觉得温体仁相当不错,连说:温公相当谦虚,怎么都说他奸呢?深知温体仁本性的大学士何吾驺好意提醒说:此人机深,不可轻信!果然,时间稍长,温体仁就故意设下圈套让正直的文震孟钻。

温体仁先唆使吏部尚书谢升弹劾御史许誉卿营求高官,因为这位许御史曾以中都凤阳失守而重参过温体仁,温体仁自然要还以颜色,然后便在谢升的奏疏上故意降低处罚程度,拟旨贬谪。

深知皇帝性格的温体仁当然知道皇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必定要加重处罚,发回重拟,而耿直的文震孟也肯定要帮许誉卿说话、辩护。

这样一来,文震孟就会与皇帝发生对立,撞到枪口上。

不出温体仁所料,崇祯帝果然认为原定处罚太轻,退回票拟要求内阁重议。

温体仁随即提高了处罚程度,将许誉卿削职为民。

耿直的文震孟自然不会同意,当即与温体仁发生了顶撞。

温体仁则以帝意之名坚持己见。

几天后,圣旨传下,许誉卿果然被削籍为民,文震孟则愤愤不平。

温体仁接着走了第二步。

他向皇帝密报说,文震孟到处讲,言官(指许誉卿)被罢是光荣之事,这分明是讽刺皇上您赏罚不公等等。

崇祯帝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气,一怒之下,罢了文震孟的官。

文震孟入阁仅3个月,就被赶下台,创了崇祯朝的记录。

大学士何吾驺也受到牵连,被罢了官。

温体仁一箭双雕,一下赶走了两个政敌。

温体仁心机很深,手段老辣。

当时曾有人这样描述温体仁的伎俩:如果他要推荐某人,一定嘱咐他人先出来提名,自己则跟附其后,暗处使劲,显得其正大无私。

如果他要排挤某人,则故意予以宽假,但一定设下圈套,让皇帝发怒生气,从而改重处罚,他自己还落得人情。

此法屡试不爽。

从文震孟被罢免之事,可知此言不诬。

当时也不是没有人奋起弹劾温体仁的。

朝臣如刘宗周、许誉卿,宗藩如唐王朱聿键,勋臣如抚宁侯朱国弼,布衣何儒显等等,都先后弹劾过温体仁,但都受到了处罚。

更有一位名叫杨光先的千户,先准备好棺材,然后上书弹劾温体仁,结果被崇祯帝下令打了80大板,遣戍辽西。

自恃英明的崇祯帝,之所以如此倚信温体仁,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崇祯帝自己的性格及用人方式,另一方面也确实是与温体仁权术手段的高超有关。

不过,温体仁虽如此工于心计,精通权术,但最终还是露出马脚。

他忘了别人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崇祯十年(1637),温体仁接到常熟奸民张汉儒状告其死敌钱谦益、瞿式耜乡居不法的状子后,如获至宝,便想借机置之于死地,拟旨逮钱、瞿两人下诏狱严刑追查。

没想到一向清高的钱谦益情急之下竟求助于太监曹化淳,请其援手。

获悉这一情节后,温体仁立即上书崇祯帝,要求追治曹化淳之罪,却忘记了崇祯帝当时与太监的关系。

崇祯帝接到其疏后,竟示之于曹化淳。

曹化淳惶恐之极,竭力辩白,并最终弄清了原委,禀报了崇祯帝。

深受蒙蔽的崇祯帝,一气之下,下令枷死了张汉儒,罢免了温体仁。

圣旨传出,据说北京城中欢声雷动。

回到老家浙江乌程县的温体仁,气急攻心,很快就病死了。

温体仁之后,朝廷党争也一直没有停止过。

这种文官内部的斗争,到后来几乎就变成了争权夺利的代名词。

在这种情形之下,统治帝国的这些大臣们又有多少精力去处理朝政、应对时局呢?更何况他们本身的能力原本就平庸不堪。

明季文官的普遍无能,可以说是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这里仅以内阁为例。

内阁是当时最高决策机构,朝廷大事,基本上先由此决策,再由皇帝定夺认可后即付诸实行。

按理说,进入内阁的大臣应该个个是精明能干之人,才不枉担此重任。

然而,纵观崇祯朝阁臣,真正具有干练之才的并不多见。

阁臣的选拔,虽需一定的程序和条件,但真正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皇帝手中。

崇祯帝选拔阁臣,一度曾以抓阄之法来决定人选,把这种大事视作儿戏。

后虽弃之不用,但崇祯帝的个人倾向仍是决定性的。

现在看起来,被崇祯帝看中而选入内阁的,似乎也没有几个真才实学之人。

如在崇祯帝即位之初,通过抓阄被选入阁的阁臣周道登,就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人物。

某日,崇祯帝御经筵,问他道:‘宰相须用读书人’当作何解?周道登竟回答说:容臣等到阁中查明回奏。

对这种迂腐之言,崇祯帝开始十分不悦,到后来也只好一笑了之。

他接着又问:近来诸臣奏疏中,总有‘情面’两字。

何谓情面?周道登竟又答道:情面者,面情之谓也。

这种回答,竟然出自堂堂阁臣之口,令崇祯帝哭笑不得,就连边上的太监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再如稍后的另一位阁臣郑以伟,据说是过目不忘,学问很好,但就是不会票拟。

对此,他自己也很着急,曾自叹道:我记诵万卷,却窘于数行(指票拟),竟要被后进所看不起!他有一次甚至把奏疏中的何况两字,误以为是人名,竟在票拟中随手写道:何况着按、抚提问。

直到崇祯帝改正发回后,他才恍然醒悟。

这种成为一时笑谈的书呆子行为,当然只是少数。

但当时阁臣之选,多重翰林、进士,却也是实情。

这些人虽有文学之才,但不谙政务,不熟吏事,很难有经世作为,更枉谈因时应变以济时艰了。

这确实是当时阁臣普遍存在的问题。

像周延儒,状元出身,出道很早,在当时也算得上一个才子。

他在入阁前入阁后也都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应对时局,除了揣摩帝意迎合讨好外,好像也没有特别之处。

再如在阁长达8年而且做了4年首辅的温体仁,更是个无能之辈,而恰恰是这种庸才,却能长居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