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见过海对面的陆地和远处的山,但是有一天当我和父王在玫瑰园里散步时,我问他我能不能骑马过黎明桥。
我的父王停住脚步,用双手捧住我的脸。
他看着我,既友善又严肃。
米欧,我的米欧。
他说。
你可以任意在我的国家旅行。
你可以在绿色草地岛上玩,或者骑马到海对面的陆地和远处的山那边去,如果你愿意,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任你行任你走,只要米拉米斯驮得动你,但是有一件事你要知道,那就是不要去域外之国。
谁住在那里?我问。
骑士卡托,我的父王说,他的脸上立即笼罩了一层阴影。
残暴的骑士卡托。
当他提到这个名字时,好像有一股邪恶、危险的风吹过玫瑰园。
白色的鸟飞回自己的巢,伤心鸟高声叫着,扇动着黑色的巨大翅膀。
转瞬间很多玫瑰花枯萎了。
米欧,我的米欧,我的父王说。
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一想起骑上卡托,心情就特别沉重。
这时候银杨树飒飒作响,就像风暴已经吹打着它们。
很多树叶被吹落到地上,落下时好像有人在哭。
我感到我很害怕骑士卡托。
很害怕,很害怕。
你的心情沉重,就不要再想他了,我说。
我的父王点点头,并且拉住我的手。
你说得对,他说,还有很短一段时间我不必想骑士卡托。
还有很短一段时间你可以吹木笛和在玫瑰园里搭草房。
找们继续往前走,找一找丘姆-丘姆。
我的父王在他辽阔的国土上日理万机,但是他总能抽出时间和我在一起。
他从来没有说过:滚开,我现在没有时间!他很喜欢和我在一起。
每天早晨他都和我在玫瑰园里散步。
他告诉我鸟儿在什么地方筑窝,看我们的草房,教我骑马。
跟我和丘姆-丘姆无所不谈。
他也和丘姆-丘姆谈得来,这一点我特别喜欢。
跟本卡的爸爸经常跟我聊天一样,本卡爸爸跟我谈起来非常有意思,这时候本卡也显得很满意,好像他在想:尽管他是我的父亲,但是我喜欢他也和你讲话。
这正是我的父王在跟丘姆-丘姆讲话时我本人的感受。
但是丘姆-丘姆和我做长途骑马旅行肯定是一件好事,不然我的父王哪里有时间处理各种国家大事。
有时候我们需要离开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然我的父王只得整天和我泡在一起,而不能处理他要解决的问题。
有丘姆-丘姆和米拉米斯和我在一起也不错。
啊,我的米拉米斯,骑在你的背上多么舒服。
我的米拉米斯第一次驮着我穿过黎明桥的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当护桥人刚刚放下吊桥时,正是黎明时刻。
嫩绿的草上布满露水,米拉米斯金色的蹄子沾湿了,但是没有关系。
我和丘姆-丘姆有点儿困,因为我们起得太早了。
但是空气凉爽、清新,吹到脸上感到很舒服。
我们骑马穿过草地时才完全清醒。
太阳升起时,我们正好来到黎明桥边。
我们骑马上了桥,感到像是在万丈光芒上骑马一样。
桥飞跨大海,我们往下看时,感到头晕目眩。
我们骑马通过的桥是世界上最高、最长的桥。
米拉米斯的鬃在阳光下闪光发亮。
它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我们在桥上越走越高。
米拉米斯的蹄子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一切都显得很开心,很快我将看到海对面的陆地,很快,很快。
丘姆-丘姆,我喊叫着,丘姆-丘姆,你不高兴吗?这里不开心吗……这时候我突然看到大难要临头了。
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米拉米斯径直地朝深渊奔驰过去。
桥断了。
桥正好在半空中断了,因为护桥人还没有把吊桥放下来。
桥没有接到海对面的陆地,前边是一大块悬空,没有任何桥,只是一片深渊。
我过去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我想叫丘姆-丘姆,但是叫不出来。
我竭力拉住米拉米斯的缰绳,想让它停下来,但是它不听我的。
它疯狂地长嘶着,继续朝死亡飞奔,它的蹄子雷鸣般地响着。
我别提多害怕了!我们很快就会跌进万丈深渊,当它带着飞扬的马鬃跌进深渊的时候,我将再也听不到它的蹄子的响声,只能听到它的呻吟。
我闭上双眼,想起了我的父王。
米拉米斯的蹄子像雷鸣一样响着。
但是突然我听不到雷鸣般的响声。
我仍然能听到蹄子的响声,但是与刚才大不一样。
有一种嗖嗖的声音,好像米拉米斯在某种柔软的东西上奔跑。
我睁开眼睛看,这时候只见米拉米斯在空中奔驰。
啊,我的长着金色马鬃的米拉米斯,它在空中奔跑跟在地上一样轻松!它能奔上白云,跳上星星,只要它愿意。
除我之外,大概谁也没有这样的好马。
谁也体会不到,骑在这样一匹马的马背上往来云端、俯视阳光中的海对面的陆地,是一种什么滋味。
丘姆-丘姆,我喊叫着,丘姆-丘姆,米拉米斯能在云彩上飞奔。
你不知道吗?丘姆-丘姆说,好像此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我说。
这时候丘姆-丘姆笑起来。
你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米欧,他说。
我们长时间地骑着马在高空奔驰,米拉米斯跳到几块很小的白色云团上,又惊险又有意思,但是最后我们还是想回到地上。
米拉米斯慢慢地朝地面下降,当我们到了海对面的陆地时,我们停住了。
这块绿色草地给你的米拉米斯,丘姆-丘姆说。
我们拜访吉利时,让它在这里吃草。
谁是吉利?我问。
你会看到,丘姆-丘姆说。
吉利和他的兄弟姐妹就住在附近。
他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附近的一栋房子。
这是一栋很小的白色革项房子,也像童话中的那类房子。
为什么一栋房子看起来就像童话中的一样,有时候很难解释,可能是因为空中什么东西造成的,也可能是因为房子周围长满了古树,或若是因为院子里的鲜花放出的清香有点儿童话味道,也可能是因为完全另外的原因。
在吉利前边的院子里有一口圆形的老井。
我几乎相信吉利的房子看起来像童话中的房子是因为这口井造成的。
因为这类井如今已经没有了,至少我过去从未见到过。
井周围坐着五个孩子,年龄最大的是一位男孩子,他满面笑容,样子非常和善。
我看见你们来了,他说。
你们有一匹好马。
它叫米拉米斯,我说。
这是丘姆-丘姆,我叫米欧。
我已经知道了,男孩说。
我叫吉利,这是我的兄弟和姐妹。
他自始至终显得和蔼可亲,他的兄弟和姐妹也是一样,好像他们对于我们的到来感到非常有意思。
乌普兰大街从未有过类似的情景,在那里一有生人走近,男孩子们就会像饿狼一样吼叫起来,至少对和他们不亲密的人是这样。
他们总要找一个人作对,不让他和大家一起玩。
在多数情况下这个人就是我。
只有本卡总愿意和我一起玩。
那里有一个大孩子叫扬纳。
我从来没招过他惹过他,但是他一看见我就说:快滚开,不然我一拳就让你根儿屁着凉①。
在这种情况下我说什么也不得参加弹球或做其他游戏。
因为其他的人都站在他那边,说同样的话。
扬纳比他们都大。
①俗语,意为死了习惯了扬纳霸道的人,遇到像吉利、丘姆-丘姆、努努以及吉利的兄弟、姐妹这类自始至终友善的人会受宠若惊。
丘姆-丘姆和我靠着吉利坐在井边上。
我朝井下看了看。
井很深,井底的东西什么也看不见。
你们怎么从井里打水?我说。
我们不从里边打水,吉利说。
这不是一般的水井。
那是什么井呢?我问。
我们平时叫它晚上会讲故事的井,吉利说。
为什么这样叫?我说。
等天黑下来你就明白了,吉利说。
我们整天都呆在吉利他们家里,在古树下做游戏。
我们肚子饿的时候,吉利的妹妹米努娜-尼尔就跑到厨房,拿来面包给我们吃。
这里的面包也能治饿,我觉得跟过去吃过的面包一模一样。
我在古树的草丛中找到一把小勺子,一把银制的小勺子。
我把勺子给吉利看。
这时候他显得很伤心。
我们妹妹的勺子,他说。
米欧找到了我们妹妹的勺子,他对弟弟妹妹说。
你们的妹妹在哪儿?我问。
骑士卡托,吉利说。
残暴的骑士卡托把她抢走了。
当他提到这个名字时,周围的空气立即冷若冰霜。
长在院子里的那棵很大的向日葵立即枯萎而死,很多蝴蝶折断了翅膀,永远也不能再飞翔。
我感到,我很害怕骑士卡托。
很害怕,很害怕。
我想把小银勺还给吉利,但是他说:你保留我们妹妹的这把勺子吧。
她永远也不再需要它了,勺子是你找到的。
当他的兄弟姐妹听到,他们的妹妹永远也不再需要勺子时,他们都哭了。
但是我们马上又做起游戏,不再想那些伤心的事。
我把勺子装进口袋,也不再多想它。
但是当我们做游戏时,我自始至终盼望着夜晚的到来,我渴望更多地了解那口奇特的水井。
白天过去了,夜幕降临了。
这时候吉利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奇怪地互相看着,吉利说:——时间到了!我们走过去,坐在井台上。
丘姆-丘姆和我紧挨着。
请大家绝对安静,吉利说。
我们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着。
古树之间越来越黑。
吉利的房子看起来更像童话中的样子。
它矗立在灰色。
奇妙的黑暗中,不是一种漆黑的颜色,因为它仅仅是一种晚霞的余辉。
一种灰色。
奇妙和古老的气氛笼罩着房子、树木,特别是水井,我们围成一圈坐在井台上。
请大家绝对安静,尽管我们很长时间也没说一句话,吉利还是小声叮嘱大家。
我们默默地坐了很长时间,树与树之间变得更加昏暗,四周也更加寂静,我什么也没听见。
但是突然我听到了什么。
没错儿,我听见了。
我听见井底下有人开始小声说话。
在井下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人在嘟嘟嚷嚷地小声说话。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声音,和其他声音一点儿都不一样。
那个声音在小声讲故事。
故事也不同于其他的故事,比世界上所有的故事都要美丽动听。
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像我喜欢这些故事那样,我趴在井台上听井下的声音讲故事,百听不厌。
有时候那个声音还唱歌,那是最美丽、最动人的歌。
这确实是一口非常奇特的水井,我对吉利说。
一口装满故事和歌曲的水井,据我所知这是绝无仅有的。
一口装满被人忘却的故事和歌曲的水井,这些故事和歌曲很久以前曾流传于世,但是后来人们忘却了。
只有这口水井还记得这些故事和歌曲,每天晚上它讲给人们听,或唱给人们听。
我记不得我们到底在那里坐了多久。
树木之间越来越黑,井下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我们什么也听不见了。
但是远处的绿色草地上米拉米斯长嘶起来。
它大概想提醒我,我必须赶快回家,回到我的父王身边。
再见,吉利,再见,米努娜-尼尔,大家再见了,我说。
再见,米欧,再见,丘姆-丘姆,吉利说。
欢迎很快再来!好,我们一定再来,我说。
我们拉来米拉米斯,骑到它的背上,它全速朝家的方向飞奔。
这时候天不再黑暗,因为明月当空,照耀着所有的绿色草地和平静的树木,它们变成了银白色,就像我父王玫瑰园里的银杨树一样。
我们来到黎明桥,但是我几乎认不出来。
它完全变了样。
看起来它就像由银丝建造的。
夜里它有另外一个名字,我们骑马走上大桥的时候丘姆-丘姆说。
夜里它叫什么名字?我问。
月光桥,丘姆-丘姆说。
我们走上护桥人马上就要拉起吊桥的月光桥,看到远处绿色草地岛上的牧民们燃起的一堆一堆的火,似乎是小堆的篝火。
整个世界非常非常的寂静,除了米拉米斯的蹄子踏在月光桥的响声以外,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米拉米斯在月光中就像一匹鬼魂之马,它的鬃不再是金黄色的,而是银白色的。
我回想着晚上会讲故事的水井和我听过的故事中有一个我特别喜欢。
开头是这样:有一次一位王子在月光下骑马。
想想看,说不定就是我!我就是一位王子。
我们渐渐靠近绿色草地岛,米拉米斯的蹄子像雷鸣一样响着。
我一直想着那个故事,我觉得它好听极了:有一次一位王子在月光下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