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欢再醒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他恹恹地起身,见到身边的父皇也没有很惊讶,还当自己在王府中,直到瑞雪低声询问他是想在陛下上早朝前用早膳,还是等陛下下朝再一起用膳,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皇后了。
先用吧。
所欢微微坐直了身子,展开双臂,由着瑞雪为自己更衣,父皇什么时候去上朝?还有小半个时辰。
瑞雪微垂着头,一边替他披上外袍,一边回答,您昨日歇得早,现下天还没亮呢。
所欢撩起眼皮,看着殿内明亮的烛火,了然颔首:既如此,不必点那么多灯。
他心道,父皇还睡着,虽说凤榻前有金丝软缎的床帐遮着,但太亮了,总归不好。
奴婢知道了。
瑞雪将手背到身后,对着侍女们比了个手势,殿内很快就昏暗了下来。
所欢也起了身。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殿前,抬头望向青灰色的天幕——视线所及,是蒙着夜色的晨曦,赤金色的朱墙,映着零星日光的琉璃瓦。
不久之前,他立于此处,满心都是忌惮,全然不像现在,除了安定,便是欣喜。
所欢扶了扶松散的发髻,自言自语:还没戴过凤冠呢……他捻着手指,眼光流转,目光比那最清澈的晨光还要清澈。
怎么醒了?所欢循声回神,转身盈盈行礼:父皇。
赫连与寒伸手将他拢在怀里,大手顺着瘦削的肩肆无忌惮地摸到腰腹以下,随意抓了两把:今日瞧着精神不少。
待为父下朝,一同去御花园赏花吧。
父皇……所欢被捏得双腿发软,顺势依偎在赫连与寒的怀中,儿臣陪您去。
他倒不是真对御花园感兴趣。
天地良心,他巴不得歪在凤榻上老老实实地喝药!可话头是赫连与寒挑起的,所欢隐约察觉到这话里还藏着别的意味。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时辰不早了,父皇陪儿臣用早膳吧。
赫连与寒由着他安排,待用完早膳,直接在坤宁宫中换了龙袍,领着秦毅上朝去了。
而大周的新帝前脚刚走,已经成为坤宁宫一等侍卫的赵泉,后脚就来到了所欢面前。
许久没见你,看着精神不少,吃饱喝足的所欢斜倚在贵妃榻上,眼睛盯着瑞雪奉上的首饰,心不在焉地夸赞,这身衣服衬你。
赵泉被夸得面颊通红,不由挺直了腰背:多谢娘娘夸奖。
……属下、属下……他结巴了两声,被瑞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后,磕磕巴巴地说,属下来给您送招财了。
哎呀,所欢闻言,猛地一拍腿,怎么把它给忘了?……快快,把招财抱来给我瞧瞧。
赵泉应下了,幼虎却不是被抱来的。
它自己风驰电掣般地跑进了坤宁宫。
从楚王府出来的老人还好,就算害怕老虎,也没有表现得过于夸张,而新分配进坤宁宫的几个宫女就没那么冷静了。
她们哪里知道,新后还养了只老虎?被威风凛凛的老虎吓得面色煞白,要不是所欢笑吟吟地伸出手摸上了招财的脑袋,她们就要冲出去喊人了。
怎么生得这么壮?饶是所欢再迟钝,看着已经蹿得和贵妃榻差不多高的老虎,也生出了疑心,这……这还是狸奴吗?他的呢喃落在瑞雪的耳朵里,把侍女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招财自个儿没有老虎的自觉,被所欢摸了脑袋后,直接将头枕在了他的膝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热气。
招财乖顺,所欢就慢慢地将疑心抛在了脑后。
他信任赫连与寒,对赫连与寒送的狸奴自然也没存怀疑的心思。
皇后娘娘,属下方才接招财来找您时,听了两嘴闲言碎语……什么闲言碎语?所欢的手在招财毛茸茸的脊背上游走,脸上还带着点意犹未尽的笑,可是和我有关?说来听听。
倒不是和皇后您有关。
赵泉如实回 答,是赤辉殿的事。
所欢搁在招财背上的手骤然一紧。
他当自己过去被掳去赤辉殿的事暴露,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赤辉殿如何了?不知所欢曾被先帝在赤辉殿中羞辱的赵泉隐约察觉到了异样,却不知所欢为何紧张,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自打陛下登基,赤辉殿就荒废了,但里头时常传出奇怪的叫声……有人说是闹鬼,还有人说,里头关了人。
所欢听事与自己无关,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按着眉心问:关了人?是了。
赵泉说到关键处,咽了咽唾沫,刻意放轻了声音,娘娘知道,宫里都说,赤辉殿里关了谁吗?谁?是……那个让人忌讳的称呼一出口,所欢的眼皮就跳了起来。
立于他身侧的瑞雪也听清了赵泉的话,更是急得跳脚:你在说什么胡话?……那位已经被咱们陛下送到城郊别宫颐养天年了,怎么会在赤辉殿中呢?!……你真是糊涂了,竟然在皇后娘娘的面前污蔑陛下!赵泉连忙扇了自己一巴掌:对……对对!属下是在瞎说,娘娘别信!所欢按压着眉心的手转而撑住了前额。
他倒觉得赵泉说的不是瞎话。
依着父皇的性子,的确能做出将废帝关在赤辉殿的事来。
这也是所欢想做的事。
他巴不得赫连生兰在赤辉殿里生不如死地困着!所欢如此想,心情也愈发好,一人一虎迅速黏糊在了一起。
等赫连与寒下朝,急匆匆地赶回坤宁宫,看见的就是所欢披着松散的衣裳,一双玉足搭在老虎颈窝中,慵懒地翻着书卷的场景。
所欢看得兴起,还会不由自主地翘起一只脚,微微泛红的脚尖轻点在老虎的眉心,将那片皮毛上浮现的霸气的王字都弄乱了。
怎么不穿鞋袜?赫连与寒额角青筋直跳。
招财循声抬头,先所欢一步,低吼出声。
它真真是觉得自己长大了,敢和赫连与寒叫板了。
赫连与寒气极反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腰间佩剑上轻点了一下,并不拔剑,只将凌厉的目光投在幼虎身上。
属于帝王的威压与血腥的杀气化为锋利的剑气,逼得招财顷刻间软趴在贵妃榻前,委屈地呜咽。
人与虎的交锋转瞬即逝,所欢毫无察觉。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狐疑地抱住招财聋拉着的脑袋,脱口而出:父皇,您是不是欺负儿臣的狸奴了?赫连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