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钧就拉伸试验借用市一机场地咨询汪总,希望汪总帮忙接洽。
汪总非常帮忙,直接找上杨巡寻求解决。
很快,汪总就给柳钧电话,让柳钧联络一位叫余珊珊的女孩子,由余珊珊负责一切事项。
柳钧当时就提了一个问题,明明是测试中心的工作,怎么由一位进出口贸易部的人员来负责联络。
汪总也不知,说是可能外资撤走后,进出口部的人赋闲,正好被杨巡捉差。
柳钧总觉蹊跷,对于涉及保密的事情,心中不敢大意,向爸爸咨询。
柳石堂一眼认定余珊珊这个名字一看就是施美人计的好料,国企没这么跨部门调度的。
柳钧好笑,叫珊珊的其实未必如花似玉,叫小玉的未必小巧玲珑。
但他因此长了个心眼,提醒自己处处留个心眼。
很快他就见到了余珊珊。
余珊珊果然是施放美人计的好料。
头发都还不如柳钧的长度,剑眉星目,却有一张樱桃小嘴和雪白细腻的皮肤。
虽然也是穿着卡其工作服,可长腿细腰,一点不会让人忽视。
但美人计的好料未必肯物尽其用,余珊珊见柳钧上门,并没撒出千万柔丝蜘蛛网,而是公事公办地告诉柳钧,她已经联系测试中心,柳钧方面可以在晚上五点至八点这个时段进入测试中心;使用每种测试仪器按照单位时间计价,价目表如图;柳钧方面每次进入测试中心需要有她在场,不得擅入;柳钧方面每次进入测试中心人数不得超过三人。
如果答应,请签字画押。
柳钧对其他都没异议,唯独对时间安排,余小姐,能不能往前挪两个小时,或者往后推两个小时?这么不上不下的,影响你我晚餐。
测试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
旁边早有其他男科员冷冷地道:别不知足啦。
要不是小余亲自出马,帮你说尽好话,靠老汪你猴年马月才进得去测试中心。
好好谢谢小余吧。
余小姐语速并不快,甚至有点儿吞吞吐吐,不用谢我,我好不容易逮件事情做做,捡根针就当棒槌使了。
柳先生你比约定时间早到半小时,请在这儿随便坐会儿,我等会儿带你去测试中心。
说完,奉上青花瓷杯龙井茶一杯,就做自己的事情了。
态度不温不火,一点没有常规美人计的套路。
柳钧并没傻坐,出去买来一袋面包,正好是五点差五分。
柳钧出去进来的这二十分钟空挡,进出口部的人立即对柳余两人进行了理论上的拉郎配,气得余珊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因此柳钧再度进门,余珊珊几乎是横眉冷目,起身冷冰冰地道:柳先生请跟我来。
说完就一个箭步冲出门去。
柳钧连忙紧急启动,可还是赶到楼梯口才追上余珊珊的脚步。
柳钧简直是莫名其妙。
余珊珊与测试中心人员办理具体手续的时候,柳钧见本该五点下班的汪总走进来。
汪总倾听了具体安排,对柳钧道:这个时间不很方便,不过这个时间段比较清静,受干扰少,出活。
是的,谢谢汪总安排。
只是影响到余小姐的作息。
汪总仔细看看余珊珊,市一机不小,余珊珊认识汪总,汪总并不认识余珊珊。
他见余珊珊是个十足气质美女,心里产生与柳石堂差不多的想法,在他眼里,杨巡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
但此时又不便提醒柳钧,只得道:你的试验进行得顺利吗?才刚开始,你看,刚做出这些样本。
柳钧打开手提箱,里面密密麻麻的小钢料一件件标号明确,排列有序,以细铜丝固定在铁皮板上,这样的铁皮板足有三层。
噢,都已经热处理过。
汪总内行,一看各小料的颜色变化就知道这些东西可能材质不同,而且热处理的方式也不同。
再看标号,他不禁一笑,都是用字母和数字表明,其中看不出任何任何钢号和温度之类的内容。
谁若想知道这些小料的实质,大概只有打开柳钧的脑袋,找到对比表。
好,我当年也想过这么撒大网捞小鱼,可惜经费远远不够。
还是这句话,羡慕你们,有爱好,又有实力。
其实实力有限得紧,我爸爸非常担心严重超支。
我这几天一边管着大炉子,一边优化试验步骤,决定冒点儿险,采取排除法……柳钧说到这儿,忽然见到余珊珊认真地听着他说话,连忙刹车。
汪总也看到了,拍拍柳钧的肩膀,道:借用测试中心不易,借用的费用也不低,我不占用你时间了。
你也少说话多办事,时间都用到刀刃上。
汪总说完就告辞了。
柳钧感激汪总的侧面提醒,果真封上嘴,机器人一样地干起来。
不过干活之前,他默默将面包袋放到余珊珊面前,算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其实,测试工作是很机械的活儿,取样,测试,记录,几乎不用动脑筋。
柳钧的脑子闲得发慌,实在忍不住想找人说话,正好杨逦姗姗而来。
咦,柳先生亲自动手?杨逦穿浅灰全毛套裙,高跟皮鞋,亭亭玉立。
需不需要一个帮手?呵,杨小姐,有劳亲自探望。
嘿嘿,不敢劳您大驾,这种环境穿硬底皮鞋和高跟鞋都很危险。
杨逦眉毛一挑,单刀直入,是不是怕泄露商业机密?我自报家门,大本化工四年,毕业后从没从事专业,除了三大力学还说得出名字,具体早已忘记。
余小姐,你呢?别别别,我没这意思。
你看,这种粗活哪能让女孩子做。
余珊珊早应声回答:机械,大本,四年,毕业后下车间三个月,以后再没摸过绘图板。
哎哟,姑奶奶们唉,你们尽管看,即使拿摄像机录下来都无所谓。
不过我还真奉劝杨小姐,千万别穿硬底鞋和高跟鞋进车间和测试中心,危险。
我是字字忠言逆耳,句句良药苦口啊。
柳先生不用假想四面楚歌。
杨逦微笑,看着脚底的地面,小心走近柳钧,但一点没忘揶揄。
我何止四面楚歌,我早风声鹤唳了。
你们工科女生个个给养得大熊猫一样,我不敬着你们我还有小命吗?柳钧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水从杨逦那边传来,禁不住看杨逦一眼。
见杨逦精致的脸上泛出笑意,笑得含蓄而雅致,心说这杨氏兄妹有点儿不同。
于是问了一句实心实意的话,你们读了四年工科,就这么放弃了,可不可惜?女孩子做工科,有前途吗?德国做机械类工程师的女孩子多吗?动作环境有这边的脏乱差吗?杨逦问。
可是当年考工科,应该是缘于对专业的热爱吧?杨逦哂道:当年报考时候,谁知道化机是什么。
等知道的时候,晚了。
总不能把一辈子都押在这四年上吧。
看上去柳先生是真的喜欢机械。
我们同学出国留学后都改读电脑了,基本上没有留在本专业的。
太可惜了。
柳钧叹一声,我的同学也差不多。
若是刚回国时候,柳钧还会问个为什么,一个月下来,他已经看多听多,再多理想,又怎敌得过生存逼迫。
比如前进厂,听爸爸的意思,找来工程师的工资可能都不如线切割工。
唯有带来项目的工程师才获优遇。
可是机械,不是一天能吃得出一个胖子的行业,环境不支持,又怎能要求工程师耐得好几年清贫。
再说,没有财力支持,熬得清贫也未必轮得上一个项目。
说起来,有粗仿项目可做,已经是不错了。
杨逦一边聊天,一边仔细看柳钧做着枯燥乏味的重复劳动,看半天都摸不着头脑。
于是她问余珊珊,小余,我是近机的,到底是不足,你学机械,你看得出柳先生在做什么吗?我只看到反复的拉伸试验,至于每个数据对应下的淬火、还是退火、还是回火,甚至渗碳合金钢中添加铬、镍、锰等元素,只有问柳先生自己了。
即使给每个晶相拍下照来,也未必能弄清温度和含量。
杨逦见柳钧听后含笑,她也微笑道:难怪柳先生不怕我们看。
柳钧笑道:汪总看得出门道。
余小姐也已经摸到门边。
余珊珊忙道:柳先生你不可以害人。
凭我大本四年和汪总已经老化的技术,我们即使火眼金睛看得出你热处理的办法,我们也没法处理你的这些数据。
我的高等数学程度还不够处理这些。
对不起,余小姐,我真没害你的意思。
实在是回国后遇到的都是反对的声音,一见到你和汪总都是内行人,心里不知多开心。
那你更要保护珍稀物种,不要给我们造成困扰。
杨逦看着余珊珊,若有所思。
她有意自言自语,难怪大哥为这个项目投入五十万没听见一声响儿。
这不是汪总的错,而是整个行业的指导思想有问题。
在我工作的实验室,里面除了机械博士,还有数学、物理、化学等多种学科的博士,包括电脑博士也不少。
这边吧,你看,我连个帮手都找不到,找来的帮手非常浮躁,跟他说好指定的加热时间,他给拖延了十分钟多,还大言不惭说没什么,差不多,马马虎虎,我只好报废一批。
有些东西,不是五十万能买到的。
柳钧说着,腾出手指了指脑袋。
杨逦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大致听懂了柳钧的意思,心里总结出一个初步的概念。
果然,第二天柳钧再来测试中心,余珊珊只将他领入,而不再陪伴,下班走人了。
柳钧虽然高兴没有人打扰,可这么一来更没有一个人说话,他寂寞得发慌。
第三天就拿来CD机和音响,一个人鬼哭狼嚎,手舞足蹈,自得其乐。
另一边,是杨巡的办公室。
杨巡和跟屁虫一样的副总工透过偷装的摄像头观察柳钧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看清显示的每一个数据,但是那副总工也是说的跟杨逦差不多的意思。
除非剖开柳钧的脑袋,这种边缘观察没用。
杨巡这才死了一颗心。
不过他把这事跟献宝一样说给他的靠山,东海集团的宋总宋运辉,好歹这是一个比较有文化的话题,可以在宋总面前提起并获得回复。
但宋总还没怎么提起兴趣,宋总的太太梁思申却好奇起来,数学处理数据?这可是一个好玩的话题。
梁思申指示杨巡随时汇报。
可是杨巡的监视摄像头拍了好几天,还是啪一下拉断, 啪一下拧断,嘎吱嘎吱地压扁,他都不知道柳钧哪来这么多的傻耐心。
但即使杨巡看不懂柳钧在做什么,他却有过人的常识,来判断柳钧的行为。
他相信,若无过人的利益和可以预见的成功摆在面前,这么一个毛躁的小伙子能在蓬勃的春天里老僧入定一般持之以恒地做同一件无趣的事吗?更可以相信的,以柳钧父亲,营收有限的小老板这种为人格局,如此一掷千金地投入,这其中能没有原因吗?不,有且只有一个原因:巨大的利益预期。
就是因为这样的揣测,杨巡即使日理万机,依然心痒难搔地放不下柳钧这一头。
虽然摄像头的设置根本没什么意义,杨巡却令不许拆除,他有时间总要看一眼,看看究竟发生了点儿什么。
当然,杨巡看到的依然是一样的场面。
而其实,这一切在柳钧眼里,早已变得完全不同了。
随着一个个数据的获取,原本冷冰冰的数字在柳钧眼里都变得有了生命。
窗外春意勃发,都不如他手底下数据喷发的蓬勃生机。
有机地串联这些数据,成了一项极富挑战,又极其有趣的工作。
而柳钧也终于获得一个称心如意的帮手,这个帮手其实完全不懂机械,却有一颗细致的心。
那是他有次与前来打扫卫生的傅阿姨提起工作中的烦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傅阿姨说这些。
傅阿姨就自告奋勇说她有足够耐心。
于是一老一小两个人成了最佳搭档,傅阿姨帮柳钧守着大烤箱,一丝不苟地根据柳钧的吩咐调节温度调整时间,并替柳钧妥善保存所有记录。
这期间,最煎熬的是柳石堂。
所有的人都有欢乐,唯独他没有,他只有每天心如刀绞地看着钱如流水,哗哗哗地奔涌出去,他每天率那么多人赚的钱远远不够支付儿子一个人消耗的。
他最先还问儿子一句有眉目没有,后来别说儿子嫌他烦,回他一个白眼,他自己也嫌自己,在儿子面前太没骨气。
可不问又不行,他可以答应,手头的钱不答应。
终于煎熬得吃不消了,柳石堂决定婉转谏言。
他走进目前是儿子专用的办公室,见儿子只穿短袖T恤还满头大汗,他不禁看看自己的长袖,想说的话有点儿说不出口。
儿子都辛苦成这样,他再盯着紧问,不是逼迫儿子吗。
可他实在忍不住啊。
于是话到嘴边,完全变了味,阿钧,你几天没给你女朋友打电话啦?柳钧一拍脑袋,连忙看手表,算一下是德国的早晨,女友应该起床,就立刻拨打过去。
没想到早晨却没人接听。
柳钧的脑袋终于从计算公式中拔出来,发了好一阵子呆。
柳石堂看着不忍,心说洋婆子出了名的开放,儿子几天没盯着,那边还不出轨。
但儿子这模样又让他不忍心再说什么,只好违心地道:你最近连星期天都没休息,头发都长成野草啦。
今天别做了,去理个发,找同学朋友玩去。
关键时刻,扔不开。
每天都是关键关键,说有一个月了。
爸,忙你的去。
谢谢。
柳石堂不果而出,想半天,只有打电话给钱宏英,让钱宏英吩咐她弟弟,拉柳钧出去玩几天,即使花天酒地也好,好过现在都没一点男人气。
可钱宏明何尝没找过柳钧,他还没答谢柳钧照顾崔嘉丽那么多天呢。
但柳钧都告诉他,现在闭关进行时。
柳钧后来等女友上班时间又打电话过去,可即使国际长途的音质再不好,他依然敏感地发觉,女友说话有点儿吞吞吐吐。
可是昂贵的长话费不允许他多说,他又不是败家子,他每天留意他的消耗账单,不敢再给爸爸的支出雪上加霜。
想了好久,写一封长长的传真,发给女友。
没等女友回复,他就得去市一机。
第一次的,柳钧有点儿累了,倦了,情绪异常低落。
可这回余珊珊将他领到测试中心后,却没离开,捏一本书坐旁边看。
柳钧真郁闷无诉,就没话找话了。
余小姐,你怎么还不下班?上头指令,让管严实点儿。
呀,是不是你试验进入关键阶段了?是的,取样与计算相匹配,已经有大致眉目。
那么你可以去理发了。
不,我要蓄发明志。
你不问问我究竟进展到什么程度吗?余珊珊动作明显地将椅子移开象征性的一尺,你今天很古怪,我跟你保持距离。
柳钧郁闷地看着余珊珊的不合作态度,扯着长长的头发,犹豫了一下,道:我女朋友那儿好像有问题了。
余珊珊拿圆溜溜的大眼睛瞪柳钧一眼,这回是无声无息地退开足有两米。
危险分子,你好好做工,赶紧完成,立刻飞过去看你女友。
有没有点儿同情心?你都还没哭,难道我越俎代庖?你必须承认,我给你出了个最好的主意。
但是小姐,我现在需要同情,需要可怜。
你太□裸了,像男人吗。
柳钧怒目而视,余珊珊好汉不吃眼前亏,哧溜一下蹦到隔壁,将门紧紧顶住。
柳钧反而哭笑不得,刚才憋的一口气不知不觉消散无踪了。
国内到处都是工作不专心的,眼前这个余珊珊,应该是背负着施放美人计的大任吧,却比谁都对他冷漠。
好在他也不计较这些,又不是他的女朋友。
但今晚上注定不安宁,一会儿,走廊传来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还有另外稍轻点儿的脚步声。
柳钧没抬头,反而是余珊珊探出脑袋,见门口出现杨逦和一个帅哥。
原来是钱宏明约不到柳钧,又不愿去前进厂见他,只好求助于杨逦带路,找来市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