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陆无咎, 还总被人说聪明呢,竟然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能弄错?连翘打掉他的手后,又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瓶:不要你来了。
随你。
陆无咎看起来没什么表情,还抽了张帕子擦手。
连翘又心下忿忿, 什么, 他还嫌弃上了?呵, 明明他的比她还平, 他怎么有胆子敢笑她?真是五十步笑百步!连翘嫌弃地扭头, 挪了挪山坡的另一边, 故而也没看见陆无咎把擦完药的帕子优雅地放回了自己袖中。
幸好, 现在已经不冒新芽了,连翘一嘴叼着药瓶, 一手给没涂到的地方补一补。
未免尴尬,她没话找话起来, 问陆无咎道:喂,你知道这桃枝为什么发疯吗?发疯?她的用词很别致,却又偏偏能点出事情的关键。
陆无咎捻了捻指腹,心念一动, 声音却冷冰冰的:应当是花粉。
那些妖树被砍到时花粉挥洒, 或许碰巧催动了你身上的桃枝。
连翘从头上扯了一根桃枝下来抖了抖, 果然看到一些簌簌的粉末。
她捂着鼻子赶了赶, 可是, 花粉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明明江陵城内也有很多由人变成的桃树,但是那些树动都不会动,更别变成妖树,疯狂生长, 甚至伤人了。
难道是和这田家庄的水土有关?究竟是什么愿意导致一整个村庄的人都全部变成了妖树?连翘望了望远处,只见妖树倒后,原本的山村显得无比荒凉,看起来已经荒废了不短时间了。
她百思不解,这一停顿,便忘了抹药。
此时,那根被她握在手里还没被抑制的枝条蠢蠢欲动,然后探出了头,趁着她不注意迅tຊ速抽条像一根绳子一样往下一圈圈缠住她的脖颈——猝不及防,连翘被勒得脖颈后仰。
她立即抬手去解,然而此时,十根手指上的嫩芽也迅速抽条,柔软又坚韧,把她的手往伸身后一扯,捆成了麻花。
这一切都悄无声息发生在瞬间,连翘便憋红了脸,双手却动弹不得,只能一边努力叫出声音,一边伸脚尖踢了踢陆无咎。
快回头,回头啊!她在心里呐喊!陆无咎眉头一皱,疑心她又要找麻烦,回头正欲斥责,却发现连翘被自己身上的枝条捆成了麻花——他话不多说,迅速上前一把扼住那勒住她的桃枝,可那桃枝仿佛长了眼,勾住他的脖子将两人摁到了一块,然后又要把他也缠死。
若换做普通的桃枝,刀劈火烧都不在话下,麻烦就麻烦在这桃枝形同连翘的血肉,稍稍一扯,她便疼得面容扭曲。
忍忍!陆无咎只能用双手一点一点掰开那些缠过来的桃枝,等他终于掰开连翘脖子上缠绕的桃枝,连翘大喘一口气:呔!这鬼东西,吓死本小姐了!然而这桃枝邪性得很,连翘躺在山坡上刚松口气,它突然又化作了一只手,把她生生推了下去!连翘哪里能想到,只听她惊恐地大叫一声,便不受控制地朝着陡峭的山坡迅速滚落。
陆无咎立即伸手去拉,却被她拽着抱在一起滚了下去。
不知翻滚了多少回,只听砰地两声,两人后背轮流砸在陡坡下的岩石上。
幸好这坡并算不上太高,连翘一回神,迅速捏住那根作乱的桃枝把它涂上了药,只见它抽了一抽,终于抽不动了。
陆无咎则给她十指上的枝丫涂满,两人动作迅速,这邪性的桃枝才终于被摁下。
连翘狠狠甩了一下这玩意,这才出了口恶气。
不过,她的指尖被桃枝戳破了一点,出了点血,陆无咎的手指上也有几个血洞,两人歇息的时候,指尖的鲜血滴下来,刚好浸到连翘贴身收起来的藏有崆峒印碎片的香囊里,霎时只见那块崆峒印碎片乍然发光,像一团白色燃烧光球。
陆无咎脸色一变:不好。
怎么了?连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只见那小小的一个光球突然光芒直射夜空,变成一道极强的光柱,刺得二人双双抬袖遮眼。
与此同时,他们耳边仿佛传来上古时的梵音,浑厚低沉,听得他们头痛欲裂,仿佛魂灵被捏起来极力拉扯一般,最后轻飘飘地向上一提,两人都乍然没了知觉……——山里的夜总是静不下来,萤火点点,草虫呦呦。
连翘半梦半醒,眼前忽明忽暗,她缓缓睁开眼,才发现眼皮上停了一只萤火虫,闪着微弱的光。
她伸手拂了拂,试图赶走这萤火虫。
然而朦朦胧胧的视线逐渐清晰,连翘才看清这只手手指格外修长,手掌却格外宽厚,平心而论,是一只极其漂亮的手,但——不是她的手。
她迅速坐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一开嗓,声音低沉浑厚——她又傻了,不是,她怎么会发出陆无咎的声音?难道说,这只手也是陆无咎的手?可是陆无咎的手怎么会长在她手上,不对……这还是她的身体吗?连翘缓缓低头,不出意外,看到了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再看看手上的血迹,回想起耳边的梵音,还有云娘和梅娘坠崖后换了魂的旧事,她脑中嗡然一声,自然而然推出一个可能——该不会她和陆无咎滚下山坡时不巧触发了崆峒印把他们换了魂吧?然后,连翘鼓足勇气找了一个小水坑把头探过去验证,这一看,水坑里的那张脸不是陆无咎是谁?连翘简直要晕过去了。
不过,她的魂既然进入到陆无咎的身体了,那她的身体呢,被陆无咎带去哪儿了?连翘迅速爬起来环视四周,往左边一瞧,却看到泠泠的月光下,陆无咎正拔出腰间的长剑,对准了自己,呸,对准了她的身体——…… 他想干什么?你不要冲动啊!连翘急得冲过去一把将人抱住,冷静!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这种事谁都不想发生,但是,你也不至于刚烈到要寻死吧?陆无咎缓缓回头:寻死?明明用的是她的脸她的声音,气质却格外冷艳。
连翘眨了眨眼,第一次从这个视角被自己的美貌所折服。
呸,现在重要的是脸吗?连翘晃了晃脑袋,又迅速稳住心神,死死抱住陆无咎的双手:你都拿刀了,不是寻死是什么?陆无咎看傻子一样看她一眼,然后把左手握紧的崆峒印亮出来,语气凛冽:想什么呢,不过是取点血而已。
连翘愣住了,敢情他是想再割一刀滴点血上去试试能不能再换回来啊?你怎么不早说?她长舒一口气。
陆无咎冷冷道:你让我开口了吗?连翘懒得跟他吵,不过这主意倒是不错,于是跟陆无咎一起划破了手指将血滴上了崆峒印碎片。
那崆峒印碎片果然亮了一亮,连翘满怀期待盯着那光球涨大。
一开始,那光球只有拳头大小,慢慢地变成了头颅大小。
哈哈,果然有用,连翘搓搓手,正准备抬起袖子遮眼了,那光球却忽然之间泄了气一般,迅速黯淡成了一个点。
?连翘戳了戳陆无咎手心的碎片:怎么不亮了?陆无咎幽幽道:毕竟是碎片,恐怕短时间内不能互换两次。
连翘心口一震:这意思,我们暂时换不回来了?陆无咎应了一声,脸色也不大好。
连翘崩溃了:那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啊,我可不想待在你这破身体里!陆无咎语气不快:不知道,快的话半天,慢的话……他停顿了一下:不好说。
连翘更加悲痛了:为什么和你一起我总是这么倒霉啊!互相换了身体,连翘只能感觉他身体内灵力磅礴,但修习的术法不同,她完全没法调度。
陆无咎情况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何况,这药也被用完了,这古怪的田家村今晚是去不得了,只能打道回府,明日再做打算。
这事实在太过丢人,连翘这么爱面子的人是肯定不会说的,陆无咎更不用提了。
两人别别扭扭地驾驭着对方的身体回去,幸好夜深人静,暂时没撞见熟人。
只有守门的卫兵还在值夜,连翘没心没肺,冲着卫兵笑了一下,被陆无咎一瞪,她才悻悻地跟上去。
卫兵乍被这么礼遇,慌张得手足无措,声音都结巴了,重重弯了弯腰。
不过,欣喜过后,他又觉得奇怪,好像这位不苟言笑的殿下今日有点过于……活泼了呢?反而是那位成日里笑眯眯的仙子,脸色冷得冻人?卫兵挠了挠头,一时想不明白。
——一路走来,连翘适应很快,陆无咎就没这么快了。
光是穿着漂亮的裙子走路他已经四肢僵硬,脸沉如水,何况头上和后面还顶着两根桃枝,简直在挑战他忍耐的底线。
偏偏他眼神格外严肃,腰背也挺得格外的直,这么一本正经地大踏步走起来,显得格外滑稽。
连翘这还是头一回见他吃这种瘪,一路都在偷笑。
等一起回了陆无咎的厢房之后,把门一关,她遮掩也不遮掩了,指着陆无咎捧腹大笑起来。
报应啊,报应,谁叫你从前总是嫌弃我!陆无咎完全无视她,只是当连翘笑倒面容扭曲时,他手一背,眉头紧锁:你能不能不要顶着我的脸笑得这么蠢?连翘笑声戛然而止,拧着眉道:呵,你以为我想顶着你这副臭脸吗?明明我的脸那么美,硬是被你用得苦大仇深,我还没怪你呢,你就不能多笑一笑?她把他五官用得乱飞,陆无咎头更疼了,他冷冷地讥讽:你是说天天像你一样笑得没心没肺,连卫兵都差点发现不对?连翘一噎:不笑就不笑。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很美,即便陆无咎脸这么臭,也别有一番清冷孤高的美。
连翘又欣赏了一番自己绝美的脸庞,于是更加悲痛了,凭什么陆tຊ无咎可以占据她香香软软的身体,而自己却要顶着这副硬邦邦的壳子?连翘很是郁闷,眉头一耷拉,腮帮子一托,陆无咎凌厉的眼神又射了过来,似乎很不满她这副囧样。
连翘真是拿他没办法:知道了,不就是臭脸吗,谁不会似的!她使劲瞪了瞪眼,又挑了挑眉,故意凑到陆无咎面前:看,我够凶吗?…… 陆无咎捏捏眉心,干脆闭上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连翘则哼起了小曲,时不时从各个角度欣赏一番冷艳的自己。
大约她目光实在太张狂,陆无咎终于睁眼,打算给她点教训。
他幽幽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不止我的身体被你控制,你的身体也在被我控制,你就这么开心?对哦,连翘被他一提醒才想明白,这是互为人质啊,那他还不是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万一夜深人静时,他兽性大发,对着她的身体酱酱酿酿……连翘笑容一僵,凑过去狠狠威胁道:到换回来以前,你不许解开我的衣服,也不许碰我,更不许摸我,听到了没?陆无咎低头瞥了一眼,连翘急得捂住他的眼:头也不许低!陆无咎心情总算好了点,似笑非笑:这么霸道啊?连翘凶巴巴地学他负着手:呵,你别忘了,你的身体也在我手里,你敢摸我,小心我也摸你!陆无咎挑了挑眉,语调不明:哦?连翘纳闷了,哦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不害怕吗,他不是那么讨厌她么?刚刚不过是用他的身体挤眉弄眼他都能气成这样,要是真的上手摸一摸,他还不得把肺气炸了?沉思片刻,连翘笃定,这个哦字一定是强装淡定的意思。
陆无咎假装完全不在乎他的身体,好让她注意力移开。
呵,他以为她在第三层,没想到吧,其实她在第五层?他越是害怕她摸,她越要摸他的身体!连翘不禁油然生出一股得意,她隔着衣服缓缓抚摸过陆无咎这具身体的腹肌,故意笑得很流氓:你别装了,怎么样,看到我摸你的腹肌你难受了吧,厌恶了吧,是不是很害怕?陆无咎以手支颐,眼尾一挑,颇有些意趣:嗯,所以,是什么感觉?连翘伸进衣服里狠狠搓了几下:这个嘛,有点硬,还有点滑,你身材还蛮好的嘛,所以你可要小心,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把你全身摸个遍,让你羞愤欲死!陆无咎扯了扯唇角:羞愤欲死?嗯,确实可怕,不过——他转而又指了指那些桃枝:你不许我碰你,那你身体上的药谁上?这还真是个问题,让他上吧,不就是让他摸了?不行!连翘揽下来:当然是我自己给自己上药。
陆无咎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又问:那……穿衣服和脱衣服如何?你的衣服已经脏了。
连翘已经学会了抢话:当然也是我自己穿脱了。
陆无咎颔首:哦,那沐浴呢?连翘笃定地道:肯定也是我帮你洗啊,你还得把眼睛闭上,我是不会让你占任何便宜的!陆无咎食指搭在太阳穴旁边,照单全收: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要求这么多,那我这边……连翘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手一挥:你当然也一样!本小姐才干不出厚此薄彼的事。
我既然帮了你,你自然也要帮我,呸,帮你自己的身体穿衣服,脱衣服,沐浴如厕,一样也不许少干!当然了,你放心,我也会蒙上自己的眼睛,绝对不占你便宜!行罢。
陆无咎似乎很勉强,然后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叫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时候不早了,你该把眼睛蒙上了。
侍女们听到指令很快便从耳房出去备水。
连翘还没反应过来:蒙眼睛?陆无咎蓦然一笑:不是你自己说的,自己蒙上眼睛,让我来帮‘我的身体’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