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去凌云寺烧香的人络绎不绝,由于积雪和堵车,车辆一路在山间走走停停,节奏十分催人欲睡,我对着车外悄悄打了个呵欠,脑子都要转不动了。
我几乎一夜没睡。
一来因为身旁杜敬川糟糕的睡姿,二来因为心里对白祁轩那点龌龊的念想。
昨天吃完饭,一桌人都要散了,小姨不知哪根筋搭错,去问白祁轩打算待到几时,这几天可有什么安排。
白祁轩说好不容易沈鹜年回一趟国,要带他到处玩玩,明天打算去凌云寺烧香。
凌云寺乃洛城一座千年古刹,因供着国运牌,名声显赫,引得全国各地的香客纷纷前来祭拜,连寺里售卖的各类开光首饰灵符,也经常是一经面世就被抢购一空。
去烧香啊?小姨眼珠一转,冲我招招手,钟艾,你明天要是没事就一起去吧,明天是年初一,烧香最灵了,替你表弟求个学业顺利去,再买张平安符。
我一愣,想拒绝,偏又找不到理由拒绝,毕竟我确实没什么事。
而且吃人嘴软,这些年来,小姨向来是差遣我不用理由的。
寄希望于白祁轩能出言婉拒,可还没等他说什么,沈鹜年便先一步开口:好啊,人多也热闹些。
我瞪着他。
就多我一个热闹什么啊?我又不爱说话,带我还不如带杜敬川,他那嘴叭叭地可能说了。
兴许是看出我脸色不对,白祁轩的语调明显要温柔几分:钟艾,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吗?事已至此,当着小姨的面我如果说不,那就太不懂事了。
人生在世,难免要做些自己不情愿的事。
想的,我和你们一起去。
最后,我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翌日九点整,白祁轩过来敲门,通知我出发。
我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从下楼到坐进车里,全程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沈鹜年就住在凌云寺附近,他说他直接过去。
白祁轩顿了顿,又说,然后我们等会儿还要去接个人。
我直觉这个人不简单,但也不好多问,只是哦了声。
是我姑姑朋友家的女儿,昨晚突然说让我们也一起带去。
我不问,白祁轩却自己说了。
我一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不就是长辈给安排的相亲对象吗?将脸更埋进围巾里,我再次低低嗯了声算作回答。
那之后一车静谧,我们谁都没再说话。
白祁轩姑姑给安排的这位相亲对象姓周,是个顶顶漂亮的美女。
头发乌黑,肤色雪白,巴掌大的脸,笑起来知性又优雅,说是去年才从舞蹈学院毕业,现在是名江市舞团的芭蕾舞者。
她说自己容易晕车,便坐了副驾驶座,起先还有些拘谨,到后面离凌云寺越来越近,路越来越堵,实在难捱,说话便也多了起来。
当然,主要还是同白祁轩说的。
你的工作好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艺术品投资基金’。
周小姐道。
金融产品远比大家想的要丰富多样,而且我们公司主攻的就是另类投资,自然就另类一些。
白祁轩道。
我在后面听着,内心可谓五味杂陈。
当年要不是知道白祁轩学的金融,我怎么会不自量力到也去学金融,天晓得我对金融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两个人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聊得不亦乐乎,我靠在车门上,深觉煎熬。
等好不容易到了凌云寺的停车场,白祁轩一停好车,我就迫不及待地下车了。
刚刚你在车上都不说话,脸色也很难看,是不是晕车了?周小姐从包里拿出一粒薄荷糖递给我,我也经常晕车,吃粒薄荷糖会好一点。
我谢过她,从她手里接过薄荷糖。
又漂亮又细心,沈鹜年也不算瞎说,老一辈的眼光确实是挺好的。
从停车场开始通往凌云寺的路上就都是人,我们一路顺着人流缓行,进了山门,白祁轩在凌云寺买门票的地方掏手机给沈鹜年打了个电话。
喂?我们到了,你在哪儿?白祁轩按着电话,往远处张望,我与周小姐便也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以为沈鹜年会从那儿来。
哪儿?看到我们了?我怎么没看到你……忽然,我感到背后贴上来一具结实的身体,似乎是被人潮推过来的,一只手还搭在我的腰间。
我正觉不适,想要挣脱,就听到头顶传来沈鹜年慵懒又低沉的嗓音。
我在这里。
我一下回头,就见沈鹜年站在我身后,我看向他,他也垂眸看向我。
早安。
说着,他放在我腰间的手收了回去。
早……安。
我条件反射地回他。
白祁轩这会儿也发现了他,收起了手机好奇道:你怎么找到我们的?这么多人,我都没看到你,你竟然一眼就看到我们了。
沈鹜年笑了笑: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沈鹜年已经提前买好了票,因此我们直接就进了凌云寺。
寺里并没有比外头好多少,香客多到硕大的香炉内只是一上午就插满了香和蜡烛,熏得人眼都要睁不开。
我小心避过人群,拿着香朝四面八方拜了拜,不为杜敬川,只希望接下来困扰自己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睁开眼,正巧看到沈鹜年折了香,毫不在意地扔进香炉里。
这人真是,不拜就不拜,怎么能做折香这么不敬的动作啊。
我再次将香举到眼前,虔诚地朝大雄宝殿的方向拜了拜。
佛祖莫怪,沈鹜年国外待久了,不懂规矩,他一定不是故意的,您千万不要生他的气。
拜完了,我将香插进香炉里,跟白祁轩打了声招呼,便去一旁的志愿者亭子里给小姨求平安符。
应该是真的很灵验,求符的人非常多,排了足足二十来米的长队,但现场信号并不好,导致付款很慢。
我排了十几分钟,见已经十一点多,队伍还是很长,就打电话给白祁轩,让他们先去找地方吃饭,我买好符就去找他们。
又排了五分钟,只往前走了一个身位。
我站得有些冷,开始左右脚交换着原地踏步,不断往手心呵气。
鼻端忽地嗅到一股清悠的花香,我动作一顿,猛地回头,发现沈鹜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身后。
他起先有些错愕,很快就笑了:还想吓一吓你。
你抽烟啦?我蹙眉看着他,压低声音道,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你别这样,佛祖真的会生气的。
他也学我压低声音:那不是烟,是止痛药。
用尼古丁麻痹神经是吗?这个人怎么说谎不眨眼的?你……你是不是要买这个?他将背在身后的东西递到我面前。
我一看,正是队伍尽头,大家都争相购买的平安符。
你哪里来的?我吃惊地问道。
他抓过我的手,将平安符塞进我掌心:我看别人有多买的,就问对方愿不愿意加价卖。
好了,拿回去交差吧。
我愣愣看着掌心那只小小的黄色香囊,收拢手指:多少钱啊?我给你。
不用,留着你的钱给自己买吃的吧。
他视线往下,打量着我的身体,你太瘦了。
分明好好地穿着衣服,但我竟然有一种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的错觉。
我脸上有些热地裹紧羽绒服,小声道:谢谢……白祁轩选了家斋菜馆吃饭,他们才点完菜我们就到了。
店里人依旧很多,所幸上菜还算快,可能都是预制菜吧。
沈先生是做什么的?也是搞金融的吗?席间,周小姐如同在车上询问白祁轩一样询问起了沈鹜年的职业。
沈鹜年夹起一小块绿色的豆腐送到面前,说:和金融也可以说有些关系,我是策展人。
他略微尝了一口,皱了皱眉,之后都没再碰了。
我好奇地跟着尝了一口,不算好吃,但也没有很难吃,就是普通豆腐加了点蔬菜汁。
策展人听着也是好有意思的工作,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亲眼看看沈先生策划的展。
周小姐本身是跳舞的,对艺术这块格外感兴趣,与沈鹜年聊得十分投机。
而看他们这样,我竟然生出一种死道友不死贫道,周小姐看上沈鹜年总比看上白祁轩要好的想法。
我真龌龊啊。
我有些沮丧。
前两天我收到监控局的电话了,说有个得红线症的想要申请我的血液救命……隔壁桌的对话声从背后传过来,是两个年轻的男人。
那你要去抽血吗?我听说一次不够,要每隔一段时间就提供一次的。
我直接说,血不可能,尿还差不多哈哈哈哈哈……你们猜怎么着?对方竟然也答应了。
哇,你好坏啊。
不过能提供尿都不错了,你又没义务救他。
就是,老子明明能见死不救,理他他就感恩戴德吧!我要尿他嘴里,他估计都会欢心地用嘴接住呢哈哈哈哈……能不能要张照片看看,说不准是个美人呢?是个男的,要是个女的倒好了……他们音量并不低,我听到了,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
周小姐直皱眉:这些人真是粗俗。
白祁轩也是满脸嫌恶:你们吃完了吗?吃完我们就走吧。
吃完了。
我扯过纸巾擦了擦嘴。
白祁轩点点头,掏出手去扫桌角的二维码。
他说的也是事实不是吗?沈鹜年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座每个人的耳中。
他确实没有义务救那个‘Redvein’。
他搅着面前那盘豆腐,没一会儿就将它们搅得稀烂,就像这碗难吃的豆腐,送到桌上,吃不吃,都是客人的自由。
我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口中的Redvein,就如同解药和Cure,是红线症患者在国际上的另一个称呼。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周小姐言语里很是不认同,可以选择不救,但不能羞辱人吧?沈鹜年轻轻放下筷子,并不反驳,只是笑着道:希望周小姐永远天真善良。
词都是好词,就是听着很不舒服。
周小姐沉下脸来,我几乎能看到她内心对沈鹜年瞬间跌到负数的好感值。
我暗暗在桌下扯了扯沈鹜年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好了好了,我买完单了,我们走吧。
白祁轩连忙岔开话题,周芸,你刚刚是不是说要回寺里帮你朋友求一串姻缘手串?走吧,我陪你一起。
他朝我使了个眼色,将车钥匙递过来,你们先回车上等我们吧。
出了素菜馆,我们便兵分两路,一对往停车场,一对往寺里去。
哎,方才应该忍一忍的,看来周小姐不会喜欢我了。
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沈鹜年与我并肩而行,突然就叹了口气,显得颇为遗憾。
何止不喜欢啊,她一定会在自己的闺蜜群里把你批的一文不值,说你冷血无情还没礼貌。
没事的,周小姐不会放在心上的。
我假惺惺地安慰他。
静了半晌,走了大约十来米,沈鹜年又再次开口。
但说不定周小姐会喜欢祁轩,毕竟他们都是同一类人。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同一类人是哪一类人,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嗯,白哥性格好,做事稳重,人也长得不错,很适合当老公和父亲。
以前一直有很多女生喜欢他的,他都没接受,不知道这回会不会开窍……他一个都没接受,所以让我产生了不该有的觊觎,觉得……自己也可以争取一下。
你呢?嗯?我疑惑地看向沈鹜年,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停下脚步:你喜欢他吗?他轻飘飘地将问题补全,如一道惊雷般猝不及防地砸向我。
我整个人怔愣在那里,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我当然也是喜欢他的。
我笑容僵硬,几乎要不敢直视对方,他人那么好,谁会不喜欢啊。
他看出来了?看出我喜欢白祁轩了?我简直想要落荒而逃,可脚下湿冷的寒气一路上涌,冻住我的双腿,让我动弹不得。
小骗子,你明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喜欢。
沈鹜年笑着微微俯身,那我问得再直接点……人来人往中,他凑近我耳畔,如同毒蛇般险恶地吐息。
你想跟他上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