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承渊在人群中厮杀,身上多多少少受了些伤。
沈知梨担忧望着他不支的身体,浑浊的魔气绕飞在他周围,握刀那只手染满鲜血,已然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
他始终站在她面前,未让她伤一分。
杀奴……从赌场买走他的那刻,他就注定是她一人的杀奴,为她拼死而战,他把这件事刻在心脏上。
死去的傀儡师躺在地,头身分离,他被鹤承渊远远丢进人群里,来去的人鞋靴踩在他的血泊中。
千灯节那天,大伙都在唤傀儡师郭老板,地下赌场第一个掌柜,自收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徒弟后,开始沉迷于傀儡术,最后人人都知他饮金水,再之后彻底消失,没想到多年以后,幽水城成为弃地,百姓在废墟里挖出他的封锁已久的红木棺。
是一个充满怨念,难以掌控的傀儡。
幽水叶家,地下赌场郭老板,陈常山卿云铺上的壁画。
先收徒,再迷上傀儡束,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想错了人,国师站的位置太高,以至于他们忽视了一个看似弱小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用温润与多年的折辱盖过了一切。
藏起武力,迷惑民心,搅乱一城,再将其收复,拉人垫背正背两套,是最快得到权势的方式。
是一步大棋,从幽水谢家留下的最后一支军队开始,没有人比谢家小公子更清楚,他一步步回到京城的路该如何走。
他要做的,是让所有人付出代价,而他假模假样站在一个被逼无奈的位置,让人放松警惕,让人转移目标,再一举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从不为谢家翻案,都说谢家叛国,那就做到底,只是,他逐渐失控,他的目的变了。
做一代明君爱戴百姓,证明他的能力,再到他不再需要别人的认可,他要掌控所有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东西使他失控。
或许,是他的亲信杨邶为他寻禁药开始,从药谷骗取关键药材开始。
一具肉体凡胎,如何修炼,只能靠禁药,快速结丹。
谢故白才是真正的掌局者,而所有人只是他手里一粒随时可弃的棋子。
光芒刺破树梢,沈知梨拽紧衣摆,注视着树影斑驳中挡在她面前的少年,他若没有强大的意志,救他自己于水火求生的坚毅,鹤承渊会成为谢故白精心养出来,最残暴的一把利刀。
用他谋财,用他谋利,用他谋权,用他灭了邪宗。
所以余江,谢故白留了他一命,只是后来她与他走的太近,近到她与鹤承渊的关系超过了沈知梨与谢故白的旧情。
再到区区一个杀奴,一个魔,得到所有人的敬仰,成为高高在上的仙首……鹤承渊下手凶狠,从不对这些曾经的盟友留亲,手起刀落,招招见血,以至于恶声臭骂随之而来。
他对此充耳不闻,刀在指尖快速旋转,血如雨滴在光芒下划了半圈。
突然!他顺势转过身来,甩动胳膊,向她抛出刃刀,血刀从她耳边擦肩而过。
噗呲——!没入血肉清晰的声音响在耳边,随后滚烫的血溅在身上。
咚!倒地声近在咫尺。
沈知梨与他撞上视线,她仿佛能听清他剧烈跳动的心跳。
他的反应确实比方才慢了许多,消耗太多透支了,不堕魔用上魔气便是双倍损耗。
每个人,每件事都在逼他。
仙首大人!不知哪宗弟子,手脚迅速,闪到鹤承渊身后,长剑架在他的颈侧,原来是魔啊!鹤承渊凝眸她身边围来的人,冷淡睨视脖上剑。
剑往他脖子抵了一寸,斩断他的发,压住他的肌肤,血渗透出来。
大人!杀了这么多仙家,是要让郡主给你陪葬吗?!鹤承渊冷漠的神情有了细微的动静,轻轻颦了下眉,视线始终注视着沈知梨。
那弟子还在口不择言,仙首?真是讽刺。
听说永宁王府亡了,你将郡主害得如此之惨,仙门是她的归属。
这话再简单不过,仙门的意思,沈知梨与鹤承渊同流合污,他杀了这么多人,她留一命没有背景没有后台,也逃过不他们的手心!郡主……他眸光骤然一凝,血光从半阖的眼中溢出,抬手一把抓住剑刃,回身反手掐住弟子脖子,活生生捏断,厌恶甩到一边。
他蔑视一眼,抓着剑刃从弟子手里夺过剑,一脚踩上尸体,昂起下颚,沾血的脸在阴影下恐怖骇人。
赌我赢。
立在原地不动的沈知梨不得不动了,从身后死绝的弟子胸口,拔出他留给她的刀护身。
他不想带她逃了,他要为她赢下这一局,屠尽所有人。
鹤承渊杀红了眼,因为他知道,他们只能同生共死,仙家不会放过她,他不想再感受她被折磨到失去希望,从高塔一跃而下寻死的心情。
沈知梨发觉他们已经在无意识中相隔太远,她快步向他跑去,阳光照在轻薄的裙摆上,只剩沉重。
她成了紧跟在鹤承渊身后的小尾巴,他放肆无虑杀到最后,她寸步不离跟到最后。
血已经彻底染红她的衣裳。
主君!泠川不知从何窜来,为鹤承渊拦下右侧之剑,顺手把仙宗弟子杀了。
他带了不多的魔军来。
鹤承渊在听见他声音的刹那,抓住沈知梨揽进怀中,把战场让了出去。
一个不留。
泠川:是。
沈知梨惊喜道:黑元宵!他们等到了援军!泠川嘴角抽搐,……他威武震慑四方魔军的大名什么时候能回来……仙宗弟子大叫道:你个杀奴!与魔为伍!就算剔干净魔核也于事无补!罪该万死!他话音还没落,遭黑元宵灰影闪过,一剑封喉。
泠川:先送你死。
他咧嘴笑道:排好队,下一位!鹤承渊带沈知梨到安全之处,上下其手给她检查伤势。
沈知梨注视他鬓角被斩断的发,指尖在他出血的脖颈轻轻抚过。
他一身伤,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鹤承渊确保她无事,才长舒口气,一会儿给你买件新衣裳。
死里逃生,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给她买件新衣裳。
沈知梨又气又无奈,她还未开口,就见他杀入了人群。
仙家弟子的话激怒了他,杀意一起,便难止。
有援军协助,两方战局以迅雷之势出现反转,仙家不敢再靠近,只能后退保持距离。
但这只会得来魔军更残忍的报复。
住手!游龙剑穿破人群,马蹄急促踏泥。
仙家来援,顿时硬气起来,杀得更加放肆,可冲上去只有送死,那些援军并不打算出手相助。
毕竟,他已经强调过住手了。
一队人马匆匆赶来。
鹤承渊杀完这批人责令让泠川停手。
沈知梨亦是抬眸望去,一身金甲的君辞勒紧缰绳,骏马前蹄高扬,他的身后跟着苏钰与北疆军。
已经许久未见。
仙家余下弟子立马告状,万剑宗宗主!邪魔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安!泠川魔气缠住此人脖子,用力绞杀,当着众人面一句话不说给杀了。
目中无人的样子,可把周围一圈人脸气得铁青,你!!!苏钰驱马上前,盯住无动于衷任由手下胡作非为的鹤承渊。
仙首大人,这些可都是昔日手足,旧日同僚。
鹤承渊嗤笑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其他仙门弟子继续道:谁与他是手足同僚!简直脏了名声!泠川杀人从不眨眼,这次杀得也极快,又一人死绝后,周围的声音小了不少。
鹤承渊:他说不是,那就是敌人了。
苏钰:仙首……君辞银剑拦在苏钰面前,让他把话止住。
师弟……鹤承渊一眼看破他要说的话,君辞夺权需要他的力量。
我看,尔等还是不要与魔靠的太近,否则一会儿自持正义的仙门百家又该说,仙门才是归属了。
君辞瞳仁微震,放眼去看远处立着的沈知梨,霎时明白了鹤承渊之意。
苏钰:殿下?君辞不言,收回目光看向鹤承渊。
苏钰对君辞的一言一行唯命是从,他不语,他便不会多说,只抬指召回插在土里的剑,仙门百家的弟子愚昧,以为这是靠山给出杀魔出其不意的指令,顿时朝鹤承渊发起猛攻。
鹤承渊邪魅扬眸,轻抬下颚,泠川得令朝余下仙门杀了上去。
惨叫不断,辱骂不断,直到丛林最后一声落地。
他冷淡扫了眼血流成河的尸山,又嘲讽似的凝了君辞一眼。
又是一个为了权谋不择手段之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沈知梨自然也能看懂他们简单的几个眼神。
她走到鹤承渊身边,牵起他的手给他把手心里的血用袖子拭去,随后把擦干净的刀刃放回他掌心。
阿梨。
这一声并非鹤承渊唤的,而是君辞。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他嗓子清润,改口道:师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沈知梨客套回了一句。
鹤承渊眸色阴暗,拉过沈知梨要走。
君辞留人,说道:师弟是要带她去乌烟瘴气之地吗?!鹤承渊脚下定住。
君辞:百年前十多个仙门与魔厮杀,才封了魔境与凡之口,互不来犯,师弟……沈知梨打断道:事态危机,孤立无援别无他法,若不是鹤承渊,药谷将亡。
君辞欲言又止,没再争辩,先和我回营帐医伤。
师妹也该换身干净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