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承渊的背影飞驰在昏沉的夜色里,他未离她太远,她能注视到他,知道他在何处。
沈知梨帮不上忙,看着他拖着病体,不许敌方近一步。
他率先斩了所有蓝雀鸟,再将刀尖对准几十个傀儡。
她揪着心,拽紧披在身上的外袍,目光一刻不移锁住他。
刀芒划破夜幕,残影震碎枯叶,狂风作响,杀气凌厉。
生病的身体没有拉慢他的出刀,他仿佛习惯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拼出生死,是他十多年在杀场挣扎的意志。
他是无坚不摧的,没有任何事情能击溃他。
鹤承渊踏叶而起,腾至树梢,浓云散去,墨发在倾泻的月色下乱舞,刀尖血入雨下。
最后一个傀儡脑袋落地,他观察了会儿周围,才跃下地来,坚持许久,双膝失力踉跄,仍要将晃动的视线定格在她身上。
沈知梨快步上前接住他,而他顺势倒在她怀里,靠在她肩头,很安静贴着她。
树枝疯摇,落叶鼎沸,两颗心脏剧烈碰撞。
能在一场战役结束后,跌进她怀里,做一辈子杀奴也愿意。
他甚至开始想,做杀奴的那十年,她若是他的看守就好了,他能赌上性命,为她搏来一次次胜局。
沈知梨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扛起他的胳膊,鹤承渊,我带你走吧,你想去哪。
鹤承渊淡笑一声,从她肩膀抬首,额头抵着她,多谢阿梨照顾,我好多了……温度确实降了不少,不枉费沈知梨悬着心给他烘衣擦身。
他弯下腰将人抱到湖边,把刀上的血洗干净,随后递给她。
防身。
鹤承渊我自己能走,你快放我下来,身子才好一点……鹤承渊抱起她奔在林子里,指路。
沈知梨叹了口气,没再坚持,乖乖给他指路。
身后他们方才所在之地,又发生了异响,估计是又一批傀儡追来了。
可她并不知道他要去往何处,只能暂避谢故白眼线。
沈知梨不知不觉,两眼皮打颤,天朦胧亮时,她靠在他怀里打盹。
鹤承渊:困了安心睡,接下来的路我知道,再过两日就能到了。
到了?到哪……幽水城?!!!鹤承渊带她深夜潜入幽水城,甚至撬开一处宅子的锁时,她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尘灰呛了她一下。
他关紧门,带着人直往后院去,坐在褪色的红桩长廊庭里,为她挥了挥面前的灰。
没来得及打扫。
沈知梨坐在他怀里,脸色惨白,脊背僵硬,愣了两秒。
熟悉的地方……不好的回忆,侵占脑海……鹤承渊察觉她的怪异,怎么了?呛到了?我……沈知梨从他怀里起身,目光在周围晃了一圈,褪色的红桩不似当初那般鲜艳……破败枯萎的院子,以及……那片之前攀满白色荼蘼的墙泛满青苔。
她呆滞着走过去,那场红了半边天的大火,记忆犹新,他在大婚前夜烧了整片荼蘼。
而此时,遭青苔侵占的墙没有半点火烧痕迹,她不受控制抬指触上去,即将碰触时,有人拦住了她,握住她的手。
有些脏。
鹤承渊扯下碎布,给她在廊庭收拾干净一块地,让她待在那里,随后入房开始打扫屋子,一刻不曾停歇,捣鼓到天亮。
沈知梨仍望着那块光秃秃的墙,久难回神。
如梦似幻,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事……阿梨。
鹤承渊在背后唤了她一声,太阳高挂,阳光刺眼,她转身望去,余光晃过,百花争艳的院子一闪而过。
他端了一杯水来,屋里收拾的差不多了,若是累了我给你放水沐浴。
沈知梨接过他的水,回温笑道:我什么都没干,哪累了。
宅子坐落于郊外半山,远离闹市。
这么大处宅子,她的记忆里最深刻的只有这个囚禁她的院子,再之后……是后山落水的那片湖,还有……隐藏在深处的牢狱。
兜兜转转一圈,好像回到了起点……大魔头滑稽拿着大扫帚杵在她面前,你已经发了一个晚上呆了,在想什么?沈知梨抬眸,弯起眉眼,仙首大人打扫卫生,还抽空关注我呢。
鹤承渊俯身吻她,自然。
他好奇她为什么对着这地方发呆,是想起了什么事,可又不忍去打扰她,于是一个时辰一半时间都在背后注视着她。
沈知梨: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一夜才打扫完。
鹤承渊噗嗤一笑,晚些我们去集市买吃的。
晚上去吧,白天人多眼杂。
他们现在身份特殊,要时刻注意。
鹤承渊:晚上去,没好吃的了。
那就买菜回来自己做。
沈知梨竖起手指,已经开始盘算做几道菜了。
可是菜也不新鲜。
沈知梨笑眯眯道:我做的新鲜不就好了。
还是我来吧。
鹤承渊急忙补充道:你指挥,我能学会的,很快。
沈知梨被他逗乐了,我也不是很会,怎么办。
鹤承渊不知从哪找来一条发簪,扫帚往旁边一放,拍了拍手灰,认真给她盘发。
那顺便去买几本小册子来,阿梨喜欢吃什么?他为她盘发时,她都不需要去低头,怎么舒服摆脑袋怎么来。
沈知梨若有所思,买几本册子回来研究一番?好。
鹤承渊:阿梨放心在这里住下,傀儡已经摆脱了不会查到这来,赌场……我听说一年前就已经推空,国师应该是弃了这难管理的一处地,将多数军队调往京城附近。
永宁王说你小时候喜欢在这里玩,待我将院子复原,你喜欢什么便种什么。
他开玩笑道:不如多种些菜,这样就能吃到新鲜的了。
沈知梨怔愣。
这是永宁王府自谢家抄家后荒废的宅院。
从前永宁王常与谢家奔波于此,就是为了摆脱京城先皇的监视,在这里招兵买马,原来是这样,所以后山才会有审讯牢狱!他们也是在这遇上的叶家,这几家的纠葛,便也说的通了……所以谢故白最后选择跟叶家回了幽水城,因为谢家给他留了一小支亲队?!谢大将军谋略深远,怎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只是没想到,那次回京,有去无回。
一小支队,翻不起太高的浪,败露还可能失去最后的筹码,于是谢故白忍辱负重,做起了收复叶家与隔壁余江的打算。
你在想与谢家的事吗?鹤承渊声音沉冷下来,明显不悦。
沈知梨辩解道:没有,我在想晚上买什么菜,做什么饭。
鹤承渊捏紧瓷杯,咯吱瓷杯蔓延裂痕,他以为带她回此,会让她心里好受些,有回家的感觉,却没想到避无可避,是她与谢故白有过的回忆。
他凑到她面前,阿梨,你在说谎。
沈知梨怕他误会,于是打了个他措手不及吻上他的唇,鹤承渊生气想推,还是不争气放下手来,反吻上她的唇,将人抵在柱子上,加深吻她。
气息杂乱,她斗不过他,拍拍他的肩算服输了,鹤承渊放过她,勾去她乱了的发。
心里愉悦不少,却故意不露于表面,拿起扫帚转身继续去打扫卫生,沈知梨急忙抓住他的手腕。
生气了又走?有误会要解释清楚才行。
鹤承渊:你想说什么?沈知梨:我没想谢故白,我是在想我爹之前与谢大将军……这不还是想了。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鹤承渊阴霾早已一扫而空,她想哄他,他自然不会扫兴,竖起耳朵听着。
……沈知梨:我是分析出了,他为什么弃他母亲不顾,选择来幽水城,肯定是谢大将军给他留了一支军队,这才让他翻身杀入京中。
理不清,阿梨别费神。
鹤承渊拉过她来,走到院子里,你想吃什么?嗯?我给你种。
沈知梨乐道:等你种好,要明年冬季才吃的上了,我看还是种花吧,不用等明年冬季,开春就能赏花。
多好的院子,种菜,亏他想得出来,大魔头天天蹲地上挖土豆拔萝卜像什么样。
不过,这紧要关头,饭都要吃不上了,还想着种花,她也是想的出来。
鹤承渊不反驳,顺从道:那就种满院的花。
他不知道在哪翻来铁锹,对着干巴巴的土干劲十足敲了两下,开始规划,这里还能挖条小溪,养几条小鱼,饿了能抓上来吃。
沈知梨在一旁听着没忍住眼泪笑飙出来,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他在想什么,这几日真是把他折腾坏了,不是吃就吃的。
真是担忧。
鹤承渊,你病都没好全,忙活大半天,不好好休息一下吗?鹤承渊:乱糟糟的院子,你不喜欢。
他下定决心,要把院子翻新。
沈知梨仰头看着烈阳,转身往屋子里走,翻箱倒柜找来一顶破洞的草帽,扣大魔头脑袋上,满意道:好了,那一起吧。
大魔头身姿提拔,草帽不知归属哪个园丁,头比他大一圈,松松垮垮扣在他脑袋上,草帽翘起边,甚至有好几个破洞,阳光穿过缝隙洒在他的面容上,一缕缕一丝丝,明媚耀眼。
劝不动,那就一起重建院子,盖过所有不好的回忆,种满一院属于他们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