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025-04-03 05:24:30

最终奏折呈报上去时,苏世誉既没有提及楚明允,也没有着墨淮南王。

淮南王是各路诸侯中势力极大者,江南之地富饶,他在封国内的铺张排场直欲比拟皇室,为人跋扈嚣张,手下兵甲精良。

且不说谭敬所言是真是假,哪怕确实如此,单凭谭敬的一面之词也无法将他扳倒,与其现在打草惊蛇,不如徐徐图之。

李延贞却在下朝时命人把苏世誉叫去了御书房。

他到时楚明允竟然也在,刚递上一卷地图,转回眸来看见他就笑了,苏世誉波澜不惊地与他对视一眼,颔首打了个招呼。

奏折朕看过了,不过对于谭敬的处置是不是过重了?李延贞道。

依照律法除了处斩抄家外还应将亲眷连坐,九族贬谪为庶人,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臣已经是酌情处理了。

苏世誉不徐不疾地应答。

谭敬和他妻子的事情这几日朕也有耳闻,痴情如此,不如改为贬官流放,留下一命。

李延贞道。

谭敬犯的是重罪,敷衍处理怎足以震慑后人?苏世誉抬眼看向他。

他终归也是个可怜人。

李延贞叹了口气。

无辜死在谭敬手下的平民百姓,哪个不是可怜人?苏世誉平静道,再令人动容,也终究是错了。

御史台审理犯人无数,各自都有苦情和理由。

若都可怜了,那何来威慑,又如何安的了国?……苏爱卿还是这么固执啊。

李延贞无奈道。

陛下,苏世誉道,您是在为朝廷重犯求情吗?……朕唯独受不了你这一点。

李延贞语塞地别过头不再看他,目光顺势落在了站在一旁始终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楚明允身上,对了。

楚爱卿,你有何看法?楚明允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不理会李延贞的眼神示意,顾自道:臣以为苏大人所言极是。

苏世誉意外地看向他。

楚明允轻描淡写地继续道:法之尊严,在于执行。

谭敬之案再无回转余地。

次日便游街示众,西市问斩。

谭敬跪在刑场中,举目四望,流光正好,万物蓬勃。

他一一扫过台下百姓愤怒的脸,心底意外地坦然平静,周遭那般嘈杂,咒骂声随风掠过他身侧,他却半丝声音也听不到。

他踏上不归路时,便已想到了这一天。

他垂下头,想起十年寒窗,想起官袍加身,想起与好友纵酒高谈阔论,想起踌躇满志的自己,想起……莲池边那女子的明眸善睐。

阿绣,他不自觉攥紧了拳,早已嘶哑的嗓音低声道:……别怕。

只留你一人独活,别怕。

你如今这般痴傻,一定不日便能忘了我。

别怕。

婢女领着昏睡过去两日的夫人落座,玉食珍馐摆了满桌,婢女盛了碗汤放在她面前,夫人,用饭吧。

阿绣只盯着对面的空位,歪头看着婢女,阿敬?不是已经告诉过您了吗,大人不回来了,夫人自己用饭吧。

婢女道。

阿敬……阿绣呆呆地盯着那个空位。

婢女将那碗汤往前推了推,看着她道:夫人若是想见到大人,就把赶快把这个喝了吧。

她没听到一般,喃喃地念着阿敬。

婢女向外望了眼天,心中估算了时辰,不禁有些焦灼,扭头看着那傻子固执地不肯动,干脆一手按住了她的肩头,单手端起了碗。

阿敬,阿敬……那傻子回过脸看着她,忽然伸手攥住她的衣袖。

婢女恍惚间看见她眼中有悲恸,愣住了。

阿绣松开她,紧抓着自己胸口,急喘了两口气,再抬头时那清澈的眼里泛起水光,渐渐凝出泪珠,沿着面颊滑落,阿敬…………阿敬,阿敬!她话音被哽咽打碎,一遍又一遍叫着谭敬的名字,情绪越来越激动。

婢女心头微有不忍,咬了咬牙还是将声音放柔和:夫人想见大人吗?阿绣身子禁不住地颤抖,她盯着婢女看,婢女将碗递到她手上:喝吧,喝下去了,就能见到他了。

阿绣迟缓地将目光移到手中捧着的碗上,吧嗒一声,眼泪落入汤里。

午时已到!监斩官厉喝一声,行刑!挥手掷令,明晃晃的铡刀落了下来,尸体重重地倒在地上,赤红的血漫过褐色木板,滚落尘土。

苏世誉收回望向天际的视线,转头看着跑过来的杜越。

杜越在他跟前堪堪刹住脚步,气喘吁吁道:表哥……你找我有事啊?嗯,苏世誉道,撩开车帘上了马车,看杜越跟着钻了进来后继续道:有个病人需要找你,今日你随我去谭敬府中先看一下状况,随后再来我府上问诊。

谭敬?杜越艰难地想了想,那个今日被处死的?正是。

表哥你连抄家都亲自去啊?杜越敬佩地瞧着苏世誉,怪不得秦昭说你整天都忙,不让我找你玩。

今日恰好有些空闲罢了。

苏世誉想了想,又道,平日里倒也不是特别繁忙,你随时想来都可以,不必听他的。

马车不多时便行至了地方,官兵早已将这里围了起来。

苏世誉甫一下车,负责抄家的刑部官员就慌忙地迎了上来。

怎么了?这……官员抹了把头上的汗,谭敬的夫人死了。

房中空无一人,女子俯在桌上,唇边渗出一抹殷红血色,尸体早已凉了。

苏世誉面色微凝,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房间,那官员在旁絮絮地撇清自己,道是来时就已成了这样。

杜越拧着眉转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了阿绣手边的空碗上,他上前用指尖沾了一点残汤闻了闻,顿时恍然,他正欲叫苏世誉,目光不经意扫过阿绣的脸,骤然顿住了。

杜越俯身凑近了些,仔细观察着。

她脸色青白枯槁,隐隐泛着些灰暗,搁在桌上的手消瘦得骨节嶙峋。

表哥。

杜越凑了过去。

她是被毒杀的?苏世誉问道。

杜越点了点头,又道:表哥,你能问问她平时吃的药都在哪里放着吗,我想去看看。

小柜里摆满了瓷瓶,却都是空的,杜越挨个打开看过来了个遍,终于在角落里的小瓶里倒出了一点黑色粉屑,他认真研究了片刻,脸色竟渐渐有了凝重之色。

这药有问题吗?苏世誉问道。

杜越满面纠结地瞅了他一眼,苏世誉回头命跟在身后的人悉数退下,这才继续道:有话直说就好。

这东西……也算是药,但如果瓶子里装的全都是这个的话,按分量看就是毒了。

……苏世誉尝试着理解他的话。

哎其实就是罂粟,咱们这里特别少,我也就只在师傅那里见过几次,听说特别贵!杜越道,跟五石散有点像,服用多了会让人变得精神恍惚,而且会成瘾,不吃就会发疯的那种。

你路上跟我提那几句这夫人发病的样子,估计不是有什么顽疾,而是因为这个。

苏世誉眸色深敛,缓声道:你的意思是,她并没有什么顽疾,而是有人借她痴傻不能表达,把毒说成是药,借此来控制谭敬?啊?杜越挠了挠头,我没想那么多,不过表哥你这么说,那肯定就是这样了。

你所说的罂粟,在淮南那边能成活吗?苏世誉问。

南方多毒物,这东西基本上就是在那边吧。

苏世誉闻言沉默了良久,想起牢狱中谭敬提及妻子的模样,忽然低笑了声,轻若叹息:愚不可及。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看到罂粟你们要出戏……但其实自秦朝开始就有罂粟制品了,源远流长的毒史(喂。

五石散是在魏晋时期特别流行,文人都喜欢,跟冰毒差不多吧。

嗯……祝食用愉快=v=……对不起我蠢到忘记定时了QAQ怪不得没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