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倪还是低估了自己对于情绪的掌控力。
在温竺夸赞她能带给她不一样的感受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难过。
原来她现在也开始学会放弃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去获取别人的青睐，这比通过努力得到注意力更要让人恐慌。
因为有了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有永远也数不完的下一次。
这一晚，周嘉倪没有待在绣湖公馆，她需要躲起来调整自己的状态。
她找了借口回了家，也婉拒了温竺送她回家的请求。
没有心情那就不做。
她帮温竺开了这个口，那温竺也满足了她的这句话。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她的眼泪才开始安安静静往下落。
她不喜欢放声哭，那样或许会打扰到别人，通过示弱获取别人的同情和优待，是她最不屑的一种方式。
小时候干净漂亮，内向成绩又好的小女生似乎最容易受到男孩子的注意，他们把欺负当作最‘单纯’的示好。
她不想要那些男生送的糖送的饼干和牛奶，下雨天回家被人一把推出去，小腿、膝盖还有撑在地上的一双手，哪哪都是淤青。
她哭着跑回去却被周佳臭骂一顿，周佳让她把眼泪逼回去，领着她去学校让她指认是哪些男生。
当着全班人的面，周佳就那样看着她，让她把自己受到的欺负通通用相同的方式报复回去。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对着周嘉倪使小动作。
后来家长闹事，周佳并不示弱，选择报警处理，最后得到了那些家长的赔偿。
所以从小到大，周嘉倪一直很怕周佳，也很信任周佳，遇到事儿了不哭不闹，直接询问周佳想听听她的意见该怎么解决。
但现在，周嘉倪遇到了喜欢的人，她不知道怎么处理，也不知道自己处理的方式对不对。
她不敢去问周佳，又开始愚笨地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用哭来缓解自己的情绪。
回到客厅的时候，她看到周佳正坐着，表情看着并不太好，不知道在想什么。
姐。
她快速地走进厨房，伪装似的洗了把脸。
去哪儿了？周佳回了神，下意识反问她。
跟朋友聚了一下。
周嘉倪拿了纸巾擦脸上的水，始终没有正面面对她。
哭什么？周佳有些发愁，最近她身边的人情绪好像都不太好，但她也没有耐心安慰人的这种习惯。
可能就是压力有点大吧，最近报名了蓝桥杯之后就要好好练习了，题目都比较难。
周嘉倪放平自己的语气，不过我会努力克服的。
没事，不用太焦虑了。
周佳开口。
周嘉倪点点头，姐，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第二天周嘉倪被苏慧拽去了自习室，说要让她好好教编程作业。
周嘉倪熟练地点开最近几届的蓝桥杯省赛题，你怎么不喊你女朋友教你？吵架了。
苏慧利落地回答，在等她主动给我发消息。
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周嘉倪把上次自己没能做出来的题目都做了标记，准备统一整理到一个文档里方便复习。
他们那个社团最近因为周末活动的事情吵个没完，我说你跟我说一下，我也想办法帮你解决嘛，我总不能看着你干着急啊，但她不愿意跟我说。
她应该不想把负面情绪带给你吧？但她是我女朋友啊！我喜欢她，我愿意帮她分担，她什么都不跟我说，每天都跟个没事人一样，那我们还算是情侣吗？未免有点太客气了吧？周嘉倪敲键盘的手一顿，这句话像是点醒了她一样。
那你跟我分享这些是因为什么呢？周嘉倪转头看她，满脸都是困惑。
你在说什么胡话？苏慧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当然是因为我跟你关系好啊，我们可是从小就认识了，总不能高中分别三年，你不认我这个好朋友了吧？要是个刚认识没几天的，谁要跟她吐槽这么私密的事情啊。
果然温竺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暴露任何负面的情绪。
她跟周佳是亲姐妹，所有小时候很多委屈难过的事情都愿意去跟周佳说，因为她知道周佳是她最亲近的人，她相信她。
现在她也想跟温竺分享喜怒哀乐，却总会下意识考虑这样她会不会厌烦。
仔细想一下相处的三个月，她从来没听过温竺说过任何私下的事情，工作也只是偶尔提几句太忙了，具体忙什么她也不知道。
苏慧见她不说话，又自顾自地开口，恋人要提供情绪价值的吧？不然陪伴这个词语是不是太轻了呢？情绪价值，可她不跟我吐槽生活琐事。
那她对你发过脾气吗？也没有……那她这么客气，肯定不喜欢你啊。
周嘉倪看着因长时间没有动作而黑掉的屏幕，你说的话也太伤人了。
你还是别骗自己了。
苏慧想来也知道她在因为什么苦恼，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你俩差别那么大，要是真有什么，你绝对玩不过人家的。
人家吃过的盐比你一辈子吃的饭都要多了。
你可以不要再攻击我了吗？周嘉倪恢复了屏幕，决定把注意力放回题目上。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还可以从别的地方观察。
苏慧伸出手掌挡住她的电脑屏幕，比如她会管着你，不可以吃垃圾食品，不可以晚睡。
说到这里，周嘉倪脸上的笑容多了些，那还是有的。
比如昨晚她就被说了，不可以吃外卖，不健康。
那你吃垃圾食品，晚睡的时候，她真的生气骂你了吗？苏慧又问。
周嘉倪气冲冲拿开苏慧挡住屏幕的手，没有回答。
那不还是因为礼貌说出来的话嘛。
今天没什么心情刷题了。
周嘉倪把电脑关机，我要回家睡觉了。
美好的一下午再次被荒废掉，这一觉她就睡到了晚上。
客厅的周佳正吃着晚饭，见她从卧室里出来便开口问，没去学校睡？最近也没在公司见到你。
江黎姐没跟我安排任务啊。
周嘉倪打了个哈欠坐下来，她好久没跟我说工作上的事情了。
她降职了。
周佳把公司里的调动简单说了一下。
姐，你现在是部门总监啦？周嘉倪的脸上立即多了些笑容，要不要我去给你做晋升面啊？加两个荷包蛋的那种！周佳示意了下自己已经吃干净的碗，不用了。
所以之前江黎姐出差谈的合作现在是你在负责吗？合作没谈成，所以她才降的职。
周佳说，合作方那边没沟通好，还是温总亲自去解决的，开会时候又发了脾气，最近估计心情很差。
温总最近心情很差吗？周嘉倪仔细回想温竺最近几天的状态，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啊？她联想到苏慧跟她说过的话，情绪又有点低落。
新部门的第一个合作没谈成，影响肯定是不小的。
周佳的表情严肃，如果以后部门表现还不行，整个砍掉都是有可能的。
姐，那这压力不都放到你身上了吗？慢慢来吧，急是急不了的。
周佳放了筷子，周嘉倪便主动帮着送去厨房洗了碗，回来的时候她打算从周佳这边打探一下温竺的事情。
那，姐，温总心情不好的话，该怎么解决啊？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吧？周佳抬眼看她，有些奇怪她问出来的话，我们之间都是上下级的关系，把工作做好就行，你问的话过于私人了，情绪不能代入工作的。
而且温总黑白分明，从来不会因为私人原因对着员工发泄情绪。
那她一个人整理情绪的时候应该也很不好受吧？周嘉倪撑着脑袋，在脑子里回想温竺独自躺在床上休憩的样子，是否会敛起所有的温柔，变得脆弱呢。
小倪。
周佳喊她。
嗯？周嘉倪应了声。
看着我。
周佳见她坐正，我不否认温总是个很有魅力的女性，但你该有个分寸。
撞进周佳眸孔的那一刹，周嘉倪的心脏慌了一下。
她垂着头，我就是问一问。
还有最近，我也不太清楚你是在跟某个人发展或者是对哪个人有好感，但要保护好自己。
周佳掏心窝子跟她说话，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跟我透露这些，但我不能因为你现在成年了，就放任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我知道了。
周嘉倪点点头。
她现在显然有叛逆心了，她觉得接近温竺没什么错，喜欢温竺也没什么错，不能因为差距大就不去尝试。
正如周佳所说的那样，她不会去把这些说出来，大概她骨子里也尝着一股蛮劲儿，总要试一试，撞了南墙才肯回头。
为了不把话题引在自己身上，周嘉倪聊起别的来，那江黎姐现在是副总监，她应该很不高兴吧？合作没谈成，她被降职也说得过去。
尽管现在还是顺了自己的心意转岗成功，但周佳面上看着也不怎么高兴。
姐，我看你明明就是很担心她啊。
周嘉倪扣着自己的指甲，江黎姐跟我说，她还是挺喜欢你的，而且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周佳起了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好吗？你总是闭口不谈这些，明明我也可以帮你分担的啊。
周嘉倪喊住她，就像小时候你为我分担苦恼一样。
周佳想起分手的原因，以及江黎出国前跟自己无数次的争吵，虽然那些争吵和冷战两个人现在都不会再提起，但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姐，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周嘉倪的语气软了些，好让周佳不要把什么事情都自己憋在心里。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跟你说太多。
周佳还是选择回避，很多事情没办法立即解决，只能顺其自然。
周嘉倪没再强求。
现在她跟周佳沟通还不如去找江黎沟通，至少场面不会闹得太严肃太难看。
周五没课的时候，周嘉倪去了公司。
最近自习室的座位实在难抢，她偷偷在公司带薪刷题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中午的时候，周嘉倪找了江黎一起在楼下吃饭。
好久没见你了。
江黎的神态一如既往地张扬，不请我吃顿饭说不过去吧？听说你变副总监啦？周嘉倪问她。
原来是看我乐子的哦。
江黎说罢扫了桌上的码点了份牛肉，全让周嘉倪一并付款了，看周佳升职你确实挺快乐的。
那可是我姐姐哎，她升职我当然高兴了。
周嘉倪调侃几句，拐回了正题，我看你对职位好像也不怎么在乎的样子，最高兴的应该是你啊，现在你应该跟我姐有很多相处的时间吧？我高兴个屁，她跟个木头一样，在她面前把衣服脱光了她都只会站在一边让我自己穿上。
江黎不顺畅地呼了一口气。
那你们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吗？谈恋爱那当然不一样了。
江黎说着嘴角便弯了弯，我脱她衣服比脱我自己的都要麻利。
那为什么突然分手嘛，我问了我姐好多次她也不跟我说。
江黎吃饭的动作微顿，脸上的吊儿郎当也收了收，异国恋太难了吧可能。
我姐怎么也没想着出国呢，她那么厉害，要是想的话肯定可以去的。
周嘉倪故意说着这些话，她观察着江黎的反应。
你当我没跟她说过吗？江黎吃饭的动作加快了些，算了，不跟你聊这些，回头周佳知道了又要闹矛盾。
那你是怎么追上我姐的？你教教我。
既然不说这些，那就换个她更想知道的，怎么追喜欢的人。
怎么啦？跟我们温总的发展又停滞不前啦？江黎抓住周嘉倪的痛处好好嘲笑了一顿，又对自己格外有自知之明，可我只会死缠烂打这一套，我们温总好像不太吃呀。
她对我很好，但是总感觉是很客气的那种好。
周嘉倪找不到能够帮助自己的人，除了江黎。
虽然江黎爱笑话她，但还是会在玩笑之后给她一些针对性的意见。
那你跟她反着来不就好了，试着让她生生气，挖掘一下她另一面。
这不太好吧？周嘉倪觉得这样一点也不礼貌。
那能怎么办？一个情绪过于稳定的人是很难掀起她的波澜的，除非你多试几次。
江黎想了想，其实结果都一样，要么平平淡淡地腻掉了，要么你现在惹她恼火，也把关系断掉。
后者的话，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情况发生？江黎试探地说出这些话，她也把握不准。
她连周佳都拿捏不住，更别说给周嘉倪出谋划策拿捏温竺了。
不过我的话你就随便听一听。
江黎抽了纸巾擦嘴，别闹掰了是因为你试了我给你瞎出的办法，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我会好好考虑的。
周嘉倪心里也把握不了。
江黎的话说得很实在。
现在她跟温竺的相处一成不变，平平淡淡的没什么波澜，看不到尽头，说不定过段时间双方腻了之后就淡了。
但如果她敢于挑战一下温竺的权威，是不是会产生新的好的冲突点呢？可如果温竺觉得她性格恶劣，不如她心里想象的那样乖顺，是否会牵连到周佳？思来想去，周嘉倪还是没能想出来好的法子。
要不她就大胆一次，撕破温竺温柔的外表，勇敢地挖掘一次温竺的坏情绪？。